淑宁见状故意放重了脚步,从花丛后转出来,“惊讶”地问:“咦?绿云姐姐怎么在这里?你也是来找大姐姐的么?”绿云见是三姑娘。忙笑着问好:“有事过来罢了,三姑娘来看大姑娘?”“是啊,大姐姐托我做地活计已经做好了,我怕她急用,就赶着送了过来。”淑宁扬扬手中的荷包,又转头去问春燕:“大姐姐在家么?”
春燕犹豫地望了绿云一眼。没作声。绿云笑道:“大姑娘眼下怕有事呢,三姑娘不防先到太太那边坐坐?二姑娘也在那里呢。”淑宁应了一声,便对春燕说:“那我先去给大伯母请安,回头再来看你们姑娘。”然后转身走出二十来步,才悄悄回头张望,只见绿云又数落了几句,就进房里去了。
那拉氏见到淑宁,脸上一片和气:“三丫头来了?明儿就要走了吧?你额娘也和你四婶似的。总爱在外头住,把这么大一个家都丢给我照管,我真是劳心劳力啊。你平日多劝劝你额娘,没什么事就多回府里住住,咱们一大家子亲亲热热地,多好啊。”
淑宁笑着应是,又奉承几句,才被打发到右耳房去。婉宁正在耳房里练习刺绣,一瞧见淑宁来了,便丢开了绣棚。扑上来道:“三妹妹,你这两天怎么不来找我玩?我一个人闷死了。”
淑宁笑着问她最近在做什么,婉宁便苦着脸递了绣棚给堂妹看:“竹了我三天了,脖子酸得要死,真不知你们是怎么熬下来的,居然能一坐几个小时……时辰。”
淑宁接过那绣棚。发现婉宁的女红功夫又大大地进步了。那是一幅传统的蝶恋花帕子,蝴蝶只有半只翅膀,牡丹花倒是已经绣好了。虽说针脚不太整齐,色彩过渡地地方有些不自然,有的地方线密了,有的地方线疏了,花茎部分绣得不太匀称,但总的来说。是一朵很能见人的牡丹花。
淑宁看向婉宁的手指,十个指尖都泛着红,上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心知她最近是真的受苦了。婉宁顺着她地眼光望向自己的指尖。眼圈儿一红,几乎掉下泪来:“真的好痛,这种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淑宁也有点替她难过,自己虽然也有苦练过女红,但因为是从小学起,所以一直比较悠哉,不像婉宁这样,要在短时间内掌握,不过看她进步的程度,想必很快就能稍稍松口气了,于是安慰她道:“二姐姐这花已经绣得很好了,用不了多久就能赶上别家的姑娘,到时候就不必练得这么辛苦了。”
婉宁听了有些开心:“真的?你觉得我绣得很好?”见淑宁点头,顿时眉开眼笑:“我也觉得绣得很不错,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做到这种程度,看了真有成就感。”她拿起那绣棚,左看看右看看,有些小得意。
淑宁笑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二姐姐用心……”婉宁突然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她正奇怪着,却看到婉宁丢开绣棚,悄悄走到门边,偷听外头的话。
淑宁仔细侧耳听了听,原来是绿云把陈姨娘和芳宁请到外头正房来了,似乎在说什么婚事,可惜这间耳房与正房之间还隔了一个房间,离得太远,听不大清楚。她看见婉宁偷听得很认真,踌躇了一下,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便顺手拿起婉宁丢下的绣棚,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挨在婉宁身边听外头的动静。
外头陈姨娘已经冷静下来了,只是呜呜咽咽地哭:“太太,不是我不懂规矩,实在是心急啊。姑娘地事,您也是知道的,能有人来提亲就不错了,何况还是这样有前程的孩子,我是怕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哪。可姑娘就是不明白我的心思,不管我怎么劝,就只是不肯,我是一直气急了,才说那样的话……”
“行了行了。”那拉氏打断她道,“我也是做母亲的,如何不知道你地心情?但规矩还是规矩,姑娘性子软,对你也孝顺,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对着姑娘大嚷大叫。”陈姨娘抽抽噎噎地低低应了一声。
婉宁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脚下不小心碰到柜脚,发出“嘭”的一声,外头的人纷纷转头来看,婉宁吓得忙缩回已经伸出一半的脑袋,蹦回桌边来。淑宁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忙拿着绣棚装模作样地对婉宁说:“二姐姐。这几针竹得不对,应该是斜着绣地。”婉宁也很配合地“嗯”了几声,门外一个人影晃了晃,又回去了。
两姐妹不约而同地吁了口气,婉宁低笑道:“三妹妹,我就知道。你也是个腹黑。”淑宁顿了顿,装作不解的样子:“我腹中哪里黑了?二姐姐别胡说。”婉宁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你只要知道我是在夸你就行。”
淑宁黑线:腹黑……原来是夸人地话……
外头那拉氏把谈话目标转向了芳宁:“芳丫头,你虽不是我亲生,但我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芳宁低头小声答道:“额娘待如己出,芳宁一直心中感激。”那拉氏点点头,又出事时。虽说是你少不更事,但我管教不严,也有责任。这些年来,看着你过着苦日子,我也不好受。”
她停下来喝了口茶,才继续道:“你的婚事,我和你阿玛商量过,定要找一户好人家,对方人品性情最要紧。这半年来,也有两户人家来提过亲了。先前的你姨娘嫌年纪大没前途推了,如今这个王主事,家世还过得去,人也算是年青有为,品貌才干俱是上上之选,我与你阿玛都觉得不错。为何你执意不肯呢?”
—
芳宁低头不说话。那拉氏便道:“你别害臊,这可是你一辈子地大事,总要问问你的想法。”芳宁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那人……既然这么好,想娶谁家姑娘不行?为什么要向我提亲?我既没有美貌,又没有才华,连名声都不好……”
她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紧紧咬着嘴唇。但那拉氏已经听明白了:“你是听了你四婶的话吧?她的顾虑也有道理。但王主事到底还是你阿玛的下属,就算你过了门,他也不敢亏待你的。”陈姨娘忙道:“可不是,而且家里又没有公婆。又没有妾。”那拉氏瞥了陈姨娘一眼,后者忙住了嘴,仍旧用焦急的目光看着女儿。
芳宁小声地道:“可是那人……如果真是为了图阿玛的权势才来提亲,可见是个有野心地人,日后若是有了更好的对象,那我又该怎么办?我如今早已看开了,荣华富贵都不重要,只要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到了最后几句,她的声音已几不可闻。
那拉氏仔细打量了芳宁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这么说,你是一定不肯了。”芳宁使劲摇了摇头,陈姨娘急得直跺脚。那拉氏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逼你,就推掉吧,只说丧期内不议亲就是。”芳宁福了一福,道:“多谢额娘。”
那拉氏扯扯嘴角,又对陈姨娘道:“你也别怪她了,这总是她的婚事。再说,这王主事看着虽好,到底不清楚他的底细,别为了你心里那点小想头,就误姑娘一辈子。”陈姨娘嚅嚅地不敢开口,只是脸上仍然带着一丝不甘。
淑宁与婉宁在里间隐隐约约听了个大概,只知道芳宁又拒了一门亲事。婉宁有些懊恼地道:“大姐姐在想什么呀?她不是见过那个人了么?我听说长得挺帅的,而且很能干,父母死了,又没纳妾,这样的好人选上哪找去啊?她跟别人可不一样……”
淑宁没说话,长相英俊能力强,没有公婆没有妾,这不能说明什么。长得好,意味着可能会吸引桃花;能力强,表示那人有机会不断高升;父母双亡,说明那个男人不会受到长辈约束;没有小妾,难保没有通房丫头。对于现在的芳宁而言,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温柔地人,至于官位前途什么的,都不重要。既然芳宁本人已做出了选择,自己能做的,就只有祝福她了。
晋保得知妻子女儿的决定,不久后便委婉地拒绝了王旭的提亲。对方并没有太在意,平时见了晋保,也一点尴尬的神情都没有。没多久,就传出他与一位副都统地千金定了亲,更借未来岳家的势,很快升了正五品的郎中。
晋保与那拉氏得知,都暗暗心惊,觉得这人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说不定在等待伯爵府回复的同时,也向别家提了亲,而且转眼就攀上了正二品大员,品性着实令人怀疑,幸好当初拒绝了这门亲事。但不了解实情的陈姨娘,只听说那王旭升了五品,就在那里捶胸顿足,直道芳宁错过了一门好亲事。五品的官,比庆宁顺宁两位少爷的官阶还要高,居然白白放弃了,她心里别提有多不甘心了。
芳宁日日忍受着生母的埋怨,只是一味敲经念佛。后来还是春燕看不过眼,悄悄儿禀告了那拉氏,才把陈姨娘压下去了。但那拉氏所说地“王旭攀龙附凤不是芳宁良配”的说法,陈姨娘始终不能理解,在她看来,岳父帮女婿一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顺宁不也是这样的么?女婿升地官越高,女儿地位越尊贵,为什么说王旭不是芳宁良配呢?
那拉氏见陈姨娘说不明白,也懒得多作解释,只是命对方不得再闹。她身为正室积威甚重,陈姨娘果然不敢再造次了,只是私底下面对女儿,还是会不停地埋怨。
临近五月,氏收到了富察家太太的信,言道欣然已定了中秋前出嫁,想请她们母女近日来府一趟。氏连忙叫人准备送的贺礼,又让女儿快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淑宁问为什么要这样急,氏道:“照她信上所说,五月初一就要正式开始准备婚礼,我们到时候不方便再上门,婚礼后也不好去探望新娘子,前后一算,起码有半年功夫见不得面呢,当然要趁早去。”
淑宁忙回屋去收拾,又找出母亲新近为她置下的一对镶白玉耳环和一对三多金簪,做为自己送给欣然的新婚贺礼。所谓三多,就是簪子上刻了桃子、石榴和佛手,寓意多寿、多子、多福,拿来送新娘子是最适合不过了。
回到伯爵府,淑宁随母亲草草见了众人一面,只觉得芳宁似乎憔悴了许多,但时间已晚了,来不及多说,便回院休息一夜,又匆匆往富察家去。
富察家太太着急请氏上门,却原来是听说他们家藏有一些广东带回来的大件玉器,其中不乏珍品,想要找一两件给女儿做陪嫁,价钱好说。她本来已经备下了一件,却因为家人看管不严,被小儿子志斌不小心打碎了。氏知道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又问她需要什么样的,但因自家只有两三件还算拿得出手的大件玉器,以后还要为端宁与淑宁的事作准备,因此只能匀出一件来。
两位母亲在那里商量着是选那三层的绿玉熏球,白玉花卉纹瓶,还是“一帆风顺”碧玉船雕好,欣然拉了拉淑宁的袖子,两人悄然出了花厅,往欣然所居的院落走去。
一三零、玫瑰
宁早已来过几回,又同欣然混熟了,也不象从前那样屋便大大方方坐下说:“欣然姐姐快把那好茶好点心拿出来吧,我今早上只吃了半碗枣儿粥,都快饿死了。”欣然笑道:“知道你来,我早已备下了,你看桌上的不是?”
淑宁一看,果然桌子正中有一套浅绿色的玻璃茶具,那个半尺高的壶里,已泡好了花茶。她只认得其中一种是玫瑰,却不知另一种花是什么,便问欣然。欣然道:“那是苹果花,这两种花一起泡茶,最适合女孩儿喝了,听说对肌肤气血都有好处的。如今入口正温,你尝尝?”
淑宁喝了一小口,果然觉得清馨扑鼻,口齿余香,便道:“喝一口这个,真连呼出来的气也是香的,姐姐果然好心思。”又看壶里散开的花朵,觉得实在漂亮。欣然却笑道:“只怕不是你呼的气是香的,而是这屋里的花香吧?”
淑宁闻言打量了一下屋子,果然几个花瓶里插的都是芳香的玫瑰,便取笑道:“可见是新娘子的屋子,到处都是红玫瑰呢。”欣然轻轻啐了她一口,脸红道:“玫瑰又怎么了?跟新娘子什么的有何关系?不过是季节正好罢了。”淑宁这才想起古代没有玫瑰代表爱情的说法,便一笑置之。
她看到欣然手里拿的杯子,见那茶跟自己喝的不一样,便问是什么。欣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最近几个月都在喝这个。跟你那个有些不一样……”淑宁走过去瞧了瞧,只闻到一股淡淡地药味,有些吃惊:“这是药茶么?姐姐生病了?”欣然忙道:“不是,这个……是人参花和三七茶,喝了它……能让人身材苗条下来……”说到后面,她的脸又红了。
减肥茶?!!!
淑宁忙看了看欣然的身材。的确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些,下巴已经尖了。回想起现代所经历过和听说过的惨痛例子,她犹犹豫豫地说:“会不会很辛苦?其实欣然姐姐你并不算胖……”
银屏这时端着点心盒子走了进来,闻言便道:“淑姑娘不知道,我们姑娘原本就是个苗条人儿,只是去年春天时忽然开始发胖,是拖到冬天时才慢慢瘦下来的。如今多喝几回茶,再过两个月就跟从前差不多了。”
去年春天……刚好是选秀前。不知有没有什么关系?
等银屏退了下去,她才瞄着欣然道:“真巧,去年春天,可不就是选秀之前么?冬天,听说正是指婚地旨意下来的时候,姐姐可别说那只是巧合。”
欣然淡淡笑道:“自然是巧合。”
淑宁瞪着她,见她只是温温然地笑着,自己倒先泄了气:“算了,我要知道这些做什么?只要你觉得快活就好。”她瞅了瞅那点心盒子,拣了一个玫瑰饼来吃。这下可真是身处玫瑰屋。喝着玟瑰茶,又吃玟瑰饼,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从什么人那里听说了玫瑰的寓意,才故意这样做的。
欣然见她没有多问,自己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瞧瞧四周没有人在。便走到淑宁身边坐下,轻声道:“你一向是个口风紧的,让你知道也没什么,只是别告诉人去。”淑宁连忙点头,她便道:“我本来长相就不出色,只是门第儿高些,不知宫里头的人会怎么想,因此提前两个月让自己胖起来。等选秀时,内务府因我家世好,不会半途就刷下去,但那些娘娘们见了我。也不会把我收进宫里。伊泰那边早已托庄亲王福晋给宫里打好招呼,指婚的事就顺利办成了。”
淑宁先前早已听说过,这伊泰便是欣然的未婚夫,乃是庄亲王地亲弟弟原惠郡王博翁果诺的次子,但博翁果诺的郡王爵前几年就被革了,伊泰本人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四等侍卫罢了。
只是淑宁吃惊的是另一件事:“你和那个伊泰原来就认识?”欣然抿嘴笑道:“你几个姐妹也都认得的,小时候常在一处玩,若你也在京里长大,也一样会认得。”
原来这两人是自由恋爱啊。淑宁原本还曾感叹这样一个好姑娘要听从圣旨嫁给一个不知名的宗室子弟,为她抱屈,原来自己是在瞎操心。不过看到好朋友能嫁给喜欢的人,她心里也替她高兴。
高兴完了,淑宁把主意打到那些花茶上,记得上回来时,欣然招待她的是另一种茶,似乎对这方面十分精通。她便直接向欣然讨要花茶方子,欣然答应了,但另有条件:“你上回说的葡萄杞糯米馅儿地南瓜饼的做法,还有清蒸梅果的做法,都列个单子给我送来,还有那广东卤水的方子,几十种鸡蛋的做法,排骨的菜式……”
“停停停!”淑宁忙打断她,“照你这么说,似乎我比较吃亏啊?”欣然轻笑:“那你是答应不答应呀?”淑宁黑线了,没办法,为了那些花茶,她只好应了,但是:“等我去看你时,你要亲自下厨做给我吃。”欣然笑了:“是是。”
正说笑着,银屏进来了,道:“姑娘们说什么这样开心?前头太太们说请你们去呢。”说罢眼含笑意地望了欣然一眼。淑宁正要问是什么事,就被欣然拉着走了。
到了外头,富察家太太正在和管家说着什么,氏就坐在一边喝茶,素云却不见了。两个女孩子给长辈们行过礼,便回到各自母亲身边坐下。
富察家太太打发走了管家,便把手里的一张纸递给氏,笑道:“这是他们刚刚备好的几样妆奁,你帮着瞧瞧,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氏谦让两句,还是笑着接过了,她其实也有些观摩借鉴地意思。淑宁便侧侧身子。就着母亲的手看了几眼。
那单子上写着有各色上等丝绸二十匹,各色彩缎二十匹,花缎二十匹,折枝锦缎二十匹,云锦十二匹,蜀锦十二匹。各色绢纱十二匹,绒呢十二匹,金银首饰十二匣,珍珠宝石首饰六匣,还有古董、字画、书籍、文具、玉器、瓷器、名贵药材和香料以及各种日常用具等等,末了还陪嫁了一个三进的院子,位于茅家湾一带。
淑宁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平日见这富察家行事。虽然在生活细节上挺讲究,却看不出这么有钱。氏仍是微笑着,对富察家太太说:“我可算是开了眼了,原来还有那么多花样?”那富察家太太只是摆摆手:“这算什么?还有些别的零碎东西呢,我就这一个闺女,自然不能委屈了她。再说,她那婆家,虽说是宗室,但早已革了爵,家里人口又多。我们多陪嫁些东西,也叫女儿女婿日后好过些不是?”
氏点头称是,又道:“要是这么着,我倒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讲。”富察家太太忙问是什么,她便道:“既然你说亲家境况不太好。为何不在嫁妆里添些田产?这单子上地东西虽多,却都是死物,有了田产,也叫他们小两口有些进益,哪怕是添些脂粉钱也是好的。”
察家太太忙道:“你和我想到一处儿去了,我正打算办个小庄呢,十来顷地便尽够了,只是眼下还在物色。听说房山地田好。若是买了那里的,以后还要托你们家多加照料。”氏笑道:“这是自然。”
正说着,素云回来了,原来她是奉了氏地命令回伯爵府取那玉器去了。富察家太太最终选的是那玉船。寓意女婿的前程顺利,见了实物,便不停地夸那玉质和雕工,氏只是但笑不语。
回程路上,淑宁见母亲总是望着自己笑,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问道:“额娘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今儿听富察家太太说他们家为了女儿的嫁妆都准备了好几年了,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粗心大意,竟然只考虑了你哥哥娶亲时要用的东西,却忘了你的那份。”氏轻叹,“别地还可以临时再买,可那古董字画药材香料之类的,可真的要提前几年置办才成,那可不是有钱就一定能买到的东西。”
淑宁有些头疼:“额娘,时间还早呢,你操这心做什么?”
—
“一点也不早。”氏驳道,“这些事都是时候办了。趁着我正给你置办日后要用的首饰,多留意好的店铺匠人吧。”她伸出手摸了措女儿的粉嫩的小脸,笑了:“果然白晳许多,看来那些玫瑰花水和护肤露果然有效,要继续。听说喝羊奶也不错,而且还能让人长高,等我们回去,就叫人买羊,每日早晚都要喝一碗下去。”
淑宁都好几年没喝这玩意儿了,小时候没法自己做主就算了,现在又要忍受那股膻味,她一想到就愁眉苦脸。
回到伯爵府,氏领着女儿回槐院,走到岔路口,却看到几个小丫头吱吱喳喳地向竹院方向跑,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头。王二家的察言观色,便大声喝道:“放肆!没瞧见三太太在这里?还有没有规矩?!”
那几个小丫头这才发现氏一行,吓了一跳,忙急急跑过来跪下,道:“实在是没看见三太太在这里,求三太太饶了我们吧。”王二家的骂了两句,听到氏轻咳一声,便住了嘴退下。
氏问:“跑那么急,是去做什么呀?”那几个小丫头你望我,我望你,才有一个胆子大些地回话道:“回三太太,我们……是听说陈姨娘和翠萍姨娘打起来了,才……才赶着去劝架的。”
怕是去看热闹的吧?氏皱皱眉,那个一直很安份的翠萍,还有一向和顺怯懦的陈姨娘,居然会打起来?
她问道:“是为了什么打起来的?大太太呢?”那丫头便道:“大太太带着二姑娘回娘家去了,听说要过了晌午才回来。”氏叹了口气,回头对女儿道:“你先回去吧,我要过去看看。”淑宁应了。她知道在大伯母和四婶都不在地情况下,母亲便是唯一能压住场的人,毕竟那两位堂嫂都不好插手长辈妾室的争执。
氏去了相当长的时间。淑宁回房换过衣服,又练了一会儿字,觉得已经很饿了,还没见母亲回来,便遣了素馨去打探。她们这次回府,只有哥哥端宁随行,张保与贤宁都留在了房山。端宁今天出门去了,因此中午只有她母女二人一起吃饭。
到了未时,氏才回来了。淑宁忙给她倒了杯温茶,又帮她换下花盆底,穿上舒适的平底绣鞋。素云侍侯氏换了身凉快些的袍子,又奉上洒了花露水的湿巾,供她擦手脸。
等一番忙乱过后,氏喝着茶,享受着女儿的按摩服务,才叹息一声道:“你大姐姐真真可怜,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母亲?”淑宁吃了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氏才把方才发生地事告诉了她。
原来今天上午那拉氏与婉宁离府后,翠萍与陈姨娘不知为何事发生了口角,吵着吵着,那翠萍便讽刺了几句,其中就有涉及到芳宁的婚事。
那拉氏与婉宁不在,两个少奶奶不好插手,最后还是芳宁出来劝陈姨娘的。陈姨娘自觉丢了脸面,不肯罢休,还指责说都是芳宁不争气才害她被人欺负。翠萍看到芳宁来劝,本来已经打算收手的,谁知陈姨娘扯着她不放,两人便又吵了起来。芳宁受了委屈,是哭着跑回房去地。那两个姨奶奶一直吵到氏来了,方才停止。
氏对女儿叹道:“你大姐姐本就命苦,庶出的女儿不受宠就罢了,当年还出了那样的事。她过了几年清冷日子,眼看着有了些指望,却被亲生母亲这般糟蹋,我都替她叫屈。”
淑宁咬咬唇,道:“记得那年我们从奉天回京,陈姨娘还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人就变得这么厉害呢?”氏道:“可不是?陈姨娘年轻时极温柔和顺,自从那年你大姐姐出事,后来又被送走,她就总是在哭,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与你大姐姐一贯交好,多去看看她吧,让她看开些。”
淑宁应了是。丫头们端了饭菜来,母女二人对坐吃饭不提。
下午淑宁过去看芳宁,只见她一人坐在窗前,望着一瓶半谢的白玫瑰发呆,眼中隐隐有泪光。淑宁心中难过,便默默地走过去陪她坐着。过了好一会儿,芳宁才转过头来,勉强笑了笑,问:“你已听说了吧?”淑宁点点头,轻声道:“别想太多了,自己放宽心要紧。”芳宁苦笑:“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我现在真想回保定去,或者到水月庵里也行,虽然日子苦些,却是真正的清静。”
淑宁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只是默默地陪着芳宁静坐,直到傍晚时丫环来催她回去,方才离开。
淑宁一路走着,心情十分沉重。芳宁本已放宽了心情,又渐渐坚强起来,面对婚姻大事,也能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了,没想到亲生母亲居然会给予她重重一击,让她重新消沉下去。
走到一丛黄玫瑰旁,淑宁突然停住了脚步。刚才芳宁说想回保定或水月庵去,其实她只是想离开这个令人感到压抑的地方吧?那么……
淑宁快步走回槐院,拉过母亲的手问:“额娘,大姐姐这样不是办法,不如我们请她回房山别院住上些时日如何?”
氏愣了愣,道:“她肯么?”淑宁忙道:“她方才说想回保定或水月庵去,那还不如跟我们回房山去呢。一天到晚闷在这府里,怎么会有开怀那天?倒不如换个环境住着,说不定还能开心些。”
氏想了想,觉得可行。她冷眼旁观几个侄女,芳宁的性子低调沉稳,倒不失为一个好姑娘,她也不忍心看着这苦命的孩子再消沉下去。于是她便笑着对女儿说:“我晚上去问你大伯母,若她同意,咱们就把你大姐姐请回去吧。”淑宁大喜。
一三一、失踪
拉氏听了氏的提议,很是犹豫。她回府后已经知的事,并惩罚了那两个趁她不在就作反的妾室,但自己院里人的纠纷居然是妯帮着弹压下去的,让她觉得十分丢脸,此时若答应了,岂不是再次证明自己无能么?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她要独力打理整个府第,已经很吃力了,况且还有个亲生女儿要管教,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照顾一个庶女。而芳宁的情形,的确不太适合放任下去,送到保定庄子去,却担心没有长辈照管,但水月庵又太过清冷,万一真让姑娘修成个姑子可怎么办?她还要脸面呢。
权衡再三,那拉氏叹了口气,同意了这个提议,而且还真心实意地请氏多多照顾芳宁,氏自然是爽快应了。
那拉氏把芳宁召来,对她说起这件事,见她只是垂首不语,便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更愿意去保定或水月庵,但你也得体贴家里人的想法。保定那边虽有管事仆役,却连个可以照顾指导你的亲人长辈都没有,而水月庵那里,也着实太过清冷了,不是年轻姑娘家该去的地方。你三叔三婶家的别院,听说也是好山好水,又清静,你到了那里,有长辈看顾,又有姐妹作伴,家里人都能放心。你就去了吧。”
芳宁低低应了一声,但心里却仍有些闷闷的,到了姐妹们跟前。虽然嘴上谢了淑宁,但淑宁却看出她其实不太有兴趣。婉宁在一旁道:“大姐,你开心些吧,能到有山有水地地方去住,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也想去散心啊。”芳宁勉强笑笑,打开一本佛经。又念了起来。
淑宁先是被婉宁的话雷了一下,后来看到那佛经,便笑着对芳宁道:“大姐姐整日在家里敲经念佛有什么用?就算能把经文倒背如流,这里头的意思可都弄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