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卖糖的铺子都是大的肆宅,慕清问了几家才问到,又问了周围的人,哪家肆宅的掌柜人比较厚道,最终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名叫田记的肆宅。
两人的衣着实在寒碜,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两人,“客官要买点什么?”
“这石蜜怎么卖?”慕清问粗制黑糖旁边的黄色糖块。
店小二看他们也不像买得起的,不耐烦地瞥了他们一眼: “八十五文钱一斤。”接着又笑道:“给家里小辈买零嘴吧?其实吧,这季节市场上买点甘拓就够了,您要不看点别的。”
慕清没想到这店小二还挺好心,心情不由地愉悦了起来,笑道:“我是来找你们掌柜的,你们掌柜在吗?”
店小二表情略有些疑惑地问:“找我们掌柜做什么?您是他亲戚?”
“那倒没有。”慕清笑着打开自己篮子里面的竹筒,露出里面晶莹如雪的白砂糖,“这是我们自己家做的一点霜糖,想和你们掌柜谈谈供货的事宜,不知你们掌柜有没有空。”
店小二在看到白砂糖的一瞬间,眼睛倏地睁大,他来店铺看店也不短时间了,还没见过如此洁白细腻的糖,连忙道:“在,在,大娘您先坐会儿,我马上给您叫去。”
他走到肆宅后面,掀开麻布帘,朝着后院一声响亮的高喊:“阿娘,您出来帮我招呼下客人,我去叫掌柜!”
分明是叫人来看店,在店小二嘴里倒成了招呼客人了。
店小二年约十八九岁,等后院走出来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后,拔腿就跑了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快速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我们,我们掌柜随后就到!”
不一会儿,门口就走进来一位三十多岁面目普通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青灰色儒衫,看人未语先笑的模样,见到慕清就拱手笑了:“这位就是甄大娘吧,小可姓田,是这家铺子的掌柜,我听小二说你们要卖石蜜?可否先给我看看?”
竟是一口北方口音,有些像陕西那边的话。
刚才在来的时候,店小二就已经将关于霜糖的事情和田掌柜说了,田掌柜不仅是田记的掌柜,还是城中县令的管家,管着县令家大大小小所有商铺,这些商铺,大多都在田掌柜的名下,田记便是其中之一。
“这石蜜还有更好的吗?”
小二自豪道:“全大雍朝最好的石蜜都在我们这了!”
慕清也不废话,直接将竹筒打开,让他看里面的白砂糖。
哪怕掌柜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这雪白晶莹的白砂糖依然吃了一惊,有点不敢置信地倒出了一点砂糖在手心,观看其色泽,又捻了些放在嘴里尝,见其晶粒均匀,干燥松散,颜色洁白,口感纯正,无明显黑点,不由大为惊奇:“这是你自己制作的?”
慕清笑着点头:“是我做的。”
掌柜道:“不知这霜糖有多少?我全要了。”
他本想问其秘方的,但想来这样的方子可传后代,应该不会卖,便问其霜糖数量。
慕清道:“这次一共制了五十斤,准备留下十斤自家吃,儿子的老师要送一些,剩下的不到三十几斤,掌柜的要的话,我都给您送来。”
掌柜问道:“不知这霜糖可否长期供应?”
“这个……”慕清犹豫了一下:“不能!”只有甘蔗上市的季节才能制,“这霜糖保质期只有一年,一年之后,它就会泛黄。”
可保一年,这倒是意外之喜。
“一年足够了,这样,这霜糖你只管做,有多少我们收多少,我给你一百二十文一斤收过来,不过你就只能给我一家提供霜糖,你要觉得合适,我们就签了契书。”
一百二十文,相当于一斤白糖一百多块钱,早知道这个年代糖贵,但想不到能贵到这种程度,难怪能够成为专供与贵族和皇室的奢侈品!
这还是批发价,估计他们零售至少要卖到一百六十文到八十文以上,黑心点的两百文一斤也不是不可能。
慕清为难道:“签契约倒是难,因为这霜糖的制法实在太过繁琐,且得糖率低,这次废了我家全部积蓄才得了这么点霜糖,全挑来了,再多,我就是想制,也无法。”
她脸上故意露出遗憾又贪婪的神色。
掌柜的看她这一身农夫装扮,知道她不像说谎,还是道:“量少的话,价格可能要低一点,这样,我们也诚心想与老太太你做生意,要是不能长期供应,便出一百一十文一斤怎么样?这些糖我全要了。”
掌柜的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东家。
他看出慕清窘困,有意想东家告知这个消息,买下她手中的方子。
这是大事,他一个小掌柜的并不能做主。
第61章
慕清却在与他谈完白糖的生意后,带着剩下的两桶白糖,去县学找甄博文。
历史上,霜糖最早出现的年代在北宋,此前唐宋时期虽然已经从印度引进了白糖,却不像她做的这样雪白晶莹,而是呈现浅黄色,此时称之为‘石蜜’,一直过了数百年时间才转化为雪白的‘霜糖’。
石蜜在唐宋时期,一直作为皇帝和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她对古代历史的大致事件知道一些,这么细节的东西她哪里会关心,又哪里会知道,她眼里的调味品在古代如此金贵。
对比下黑糖价格,这个价格也差不多,就将这次所带的三十多斤白糖一次性全卖给了田记。
不卖不行,家中已然一贫如洗,即使想卖方子,也不是乍然就能做到的,手里必须要有点活钱做其它的事。
总共三十七斤白糖,卖了四千零七十文,田掌柜凑了个整数,给了四千一百文。
一千文为一贯钱,由于民间‘短陌’现象普遍,一贯钱只有八百文,一贯钱里面只有七八百,慕清一下子得了整整五贯钱,加上这个年代白银总量太少,价值过高,五贯钱便是五两白银,这可是一笔巨款了。
五两白银看着很多,等明年甄博文科考,处处要用钱。
她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一次就卖光了,原本还怕卖不掉,又得挑回去呢。
慕清和田掌柜在谈霜糖事宜的时候,甄二郎一直傻愣愣的站在她身后看着,他没有想到阿娘制出的霜糖居然这么值钱,它的成本也才花了几百文钱,加上一些柴火和家里人工而已。
而柴火和人工在甄二郎眼里完全算不上什么了,居然换了五两银子。
他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一点都不好了,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什么时候赚钱这么容易?
每到冬季,村里也有不少壮劳力会到县城中找一些短工打,一天也就能赚个十几二十文钱,到过年回家带个三五百文,就已经是很多了,除去平时的一些收入,一个家庭中一个劳力一年能存个五六百文,劳力多没分家,再多一番或两番,也就一两二两的银钱,基本不会超过三两。
农民种地所出的粮食,除去交出去的税,只够他们一年的口粮,这还要赶上时年好的时候,要是遇上旱灾洪灾,连这个都没有。
他阿娘一下子就卖了五两。
慕清让田掌柜给了四两白银和一贯钱。
谈完之后,田掌柜又打包了一些田记的点心给慕清,慕清便一边和田掌柜聊天,一边向田掌柜打听关于两广、云南那边棉花的事。
至于田掌柜,则多是套慕清的话,比如这霜糖的原料及制作方法,她家中何人,住址等信息。
慕清因为来古代时间不长,秉着不知道的少开口的原则,田掌柜问她什么,能说的她就说一些,不知道的,就装作听不懂田掌柜的北方话,目露茫然地微笑。
后来实在扛不住了,就说要赶时间,得走了。
几番套话,除了知道她身后站着的憨厚少年是她儿子外,其它什么也没套出来,倒是让慕清知道,田掌柜的肆宅还是北货南销,南货北销。
慕清问道:“不知铺子里可有两广、云南那边的货物?”
“两广?”田掌柜眉头微皱,“两广和云南那边倒也有游走商人过去,你可是要买什么东西?”
慕清主要是想要棉花种子。
棉花在西汉时才传入我国,途径有两条,一是非洲绵传到了新疆,也就是西域诸国,到南北朝时,在西域棉花种植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推广,另一条途径是亚洲棉传到两广、云南和福建。直到唐朝时,棉花种植地也仅限于上述地区,产量也不大。
她记得,宋朝时,棉衣价格还比丝绸要贵,直到明朝时期,棉花种植得到大面积推广,棉衣才逐渐成为底层劳动人民的主要衣料。
她将棉花的特征和田掌柜细细说了,又道:“不论那边有什么,只要是我们南方这边没有的蔬菜、谷物、农作物、水果等种子,我通通都要,包括西域那边,若田掌柜遇到往那边行走的游走商人,还望田掌柜帮我留意一下,尤其是这棉花种子。”
没有棉花实在太不方便。
田掌柜自是连声答应。
有需求,就能有往来。
等慕清带着甄二郎走后,田掌柜吩咐店小二:“跟上去看看,他们往哪里去了。”
田掌柜倒没有杀人夺方的想法,只是想确认她的住处,买她手上的制糖方子。
慕清这人两世都没什么职场经验,阅历有限,但脑洞不缺,为人颇为谨慎。
前世能怕麻烦,躲了柳尚林十来年都找不到她,此时自然也是,带着甄二郎钻进一条小巷后,干脆利落的往人小屋后一躲,店小二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人,只要怏怏回去。
十来分钟后才继续出现,从另外一条人迹稀少的小道走了。
甄二郎教程快,慕清给他数了两百文钱,让他带给甄博文,小心点避着人先走,她随后赶上。
慕清一个人,甄二郎有些不放心:“阿娘,那你去哪儿?”
慕清拎着手里的包袱:“我去扯两匹布,过年了,给你们几个也做身衣裳。”
甄二郎眼眶一红,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从小跟着泥瓦匠的父亲,在外面板砖做工,身上的衣服从来都是补丁摞补丁,长这么大从未穿过新衣。
别说他,村里面也没有多少人穿过新衣,甚至还有些人家,全家人都只有一套衣服,谁出门谁穿上,回来都是光溜溜的。
慕清不知甄二郎已经感动的不行,拍了拍他的肩:“去吧。”
“嗯!”甄二郎用力点头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就像现代乍然有钱生怕被人抢的少年一样,紧张的不得了。
见阿娘将五两银子没放在他身上,他顿时松了口气,将竹筐里要送给甄博文的衣物、霜糖、麻辣冷兔肉,还有慕清将衣物赶紧给甄博文送去。
慕清从原身的记忆中知道,原身虽然极疼甄博文,但自从甄大山去世后,家中就没有了壮劳力,异常贫困,没有收入来源,这几年一直靠甄博文自己抄书获些银钱。
甄博文正值长身体的时候,慕清怕他亏待自己,科考倒是小事了,身子骨是大事,可不能为了读书熬坏了自己的身子骨。
甄博文看到霜糖时极为吃惊,问甄二郎这霜糖是哪里来的,甄二郎便说:“大伯娘送了些甘拓,四郎一直吵着要买饧,阿娘便想用甘拓给四郎熬制饧。”他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笑:“谁成想,居然熬出了这霜糖来。”他伸出五根手指,凑过去小声又骄傲地说:“卖了五贯钱呢!”
甄博文又问了具体怎么回事,甄二郎也不瞒他:“就是城东的田记,阿娘和田掌柜说好了,每斤霜糖一百一十文的价格卖给田掌柜,多少他都收!可惜霜糖太少了,总共就制出这么些,阿娘留了些自家吃,给你带了三斤。”
他拿出三个装着白糖的竹筒,“阿娘说,这个是给你吃的,这两桶是让你送给夫子的,还有这冷兔肉……”说到冷兔肉,甄二郎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这些天我和阿娘在山上挖了些陷阱,抓的兔子,阿娘都做成了冷兔,说要给你吃呢。”
甄博文捏着甄二郎递过来的竹筐,心中一暖,温声道:“家中辛苦你了,你和阿娘说,我在县学什么都好,不用给我送东西,你们在家照顾好自己。”顿了顿,“你也多照顾好阿娘、二妹、小妹。”
甄二郎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我知道的大哥。”
“阿娘人呢?”
“阿娘发现那田记的店小二跟着我们,把他引开,让我先过来了。”
“田记?”他记得他同窗席镶说过,这田记正是他娘的嫁妆产业,随着本地父母官被贬谪到此,才开到此地。
这倒是让他微微放心,叮嘱道:“回去你跟阿娘说,这事除了田掌柜外,暂且不要告诉任何人这霜糖的事,让阿娘万万告诫四郎,此事绝不许往外说。”
甄二郎不知大哥为何如此郑重其事,却向来信服甄博文,点头应诺。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两百文钱来塞到甄博文手中:“这是阿娘让我给你的。”
慕清怕在甄博文面前露馅,故意让甄二郎将东西送来,她在后面找了个布庄,买了一匹麻布,一匹苎布。
她本以为这个年代的布匹很贵,没想到到了布庄才发现,这个年代的钱,真的很值钱。
一匹粗麻布的价格只有一百文钱,一匹苎布的价格是两百二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