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她不过是将他们当做自己的责任。
今天洗的衣服大多都是甄二郎的,倒是不多,只有外面的罩衣要洗,里面兔皮夹袄和大棉裤都不需要洗,只要喷除虱药就行了,在家里用温水搓洗干净,带到小河边用水漂一下就可以了。
慕清让甄二郎自己拎着,自己洗。
“阿娘,怎么能让二郎自己洗?还是我去吧,他在城里做了这么多天的工多累啊,让他在家休息吧。”甄香草连忙拎起桶里的衣服往外走。
慕清制止她:“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吗?”她面相甄二郎,“二郎,别以为阿娘是不心疼你,是压榨你,要知道,女人的身子受不得寒,女人冷水泡多了,今后影响生育的,尤其是这大冷天,你二妹还要去河里给你洗衣服,对身体很不好,再说这衣服我和你二妹都给你搓洗干净了,你只要拿到河边抓着衣角漂洗一下,将脏水洗干净就可以了。”
甄二郎在甄家从来都是任劳任怨,如老黄牛般的老实头,原本的甄慕氏压榨他就压榨的厉害,现在的慕清又是给他做新衣裳,又是新棉被,还有每天的干饭和肉,这日子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皇宫里的皇帝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别说洗衣服,就是大冬天的慕清让他去挖河渠,他都不带反对的。
他连忙拎起装着衣服的桶,满身干劲地说:“阿娘,你放心吧,儿自己洗!”
甄香草不放心:“你会洗嘛?”她转头看了慕清一眼,追上去:“我还是去看看吧。”
她身上也有兔皮夹袄,裤子是慕清前世的旧棉裤改的,倒也暖和。
***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甄博文也快放假,放假前,学生都要给夫子送年礼,一把就是些鸡蛋、鱼、肉之类,往年甄博文家贫困,能送的东西很有限,今年他给夫子家送了一斤霜糖。
席镶和甄博文是同窗,都是一个夫子,看到那一竹筒的霜糖十分吃惊,私下找了甄博文,惊讶的问他:“你那霜糖是如何得来的?”
三个月前,一个老妪去田记卖霜糖,说日后还会过来,谁知道等了三个月都没等到人。
也是,甘拓都下市了,她也没霜糖卖了,总共三十来斤的霜糖,自家是一点没留,给父亲的恩施,前丞相,现在的淮州知州岑知州送了五斤,又给父亲的几个好友送了些,剩下二十斤霜糖,全部送到京城,让京城的祖父大伯他们看着送礼。
所以怀安县市面上并没有霜糖。
岑相新政失败,整个岑相一派全部被贬,新上的刘相更是对岑相一派极力打压,在各种重要位置上安插他的人,现在岑相一派的人日子都十分不好过。
甄博文早已知道席镶是席县令家的公子,也知道他来自京城,他们同窗快一年,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也大致了解席镶的为人,他也早已等着这一天,闻言不疾不徐地说:“这霜糖正是家母所制。”
这下轮到席镶惊讶了,他们左等右等都等不来的那卖霜糖的老妪,不会就是甄博文的娘亲吧?
“那霜糖还有吗?”
甄博文唇角含笑:“还有两罐,不如我送席兄一罐。”
“不用不用。”席镶也不客气,凑到甄博文身边,开门见山:“甄兄,实不相瞒,我其实是为了那霜糖的方子。”
甄博文抬眸:“席兄……”
席镶道:“甄兄若是想卖,不防先考虑我,比不让甄兄吃亏。”
“这事我要回去和家母商量,恕我不能做主。”甄博文持重道。
席镶笑嘻嘻地拍着甄博文的肩膀:“应该的,应该的。”
席镶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性格较为活泼,知道了那卖霜糖的老妪就是甄博文的母亲后,他也就不着急了,回到家见到席瑞安,高兴的说:“爹,那卖霜糖的老妪找到了,你说巧不巧?那老妪竟就是我县学同窗的母亲。”
第71章
慕清本以为还要花好久时间才能找到席瑞安,甚至已经打算好用几年的时间慢慢找他,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和席瑞安相遇了。
席镶将霜糖的事情和席瑞安说完,席瑞安心中立刻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地说:“哦?不知是你哪位同窗?”
“他叫甄博文,说了你也不知道。”席镶给自己倒了杯茶,“不过他学问还不错,我没来之前,听说县学里头他一直是头名,他这次的考卷我看了,只欠缺了些底蕴,民生方面我却是大大不如。”
席镶毕竟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家中文风鼎盛,从小在父亲和祖父身边耳濡目染,其底蕴不是甄博文一个农家子所能比得了的,哪怕甄博文非常有天赋,可天赋并不能掩盖两人的出身之差,世家里的很多东西,并不是天赋两个字就能够抹平的。
席瑞安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正好这几日为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和你这同窗约个时间,我们去他家看看,顺便见见那制糖的老妪。”
原身席瑞安是个这个年代标准的文艺中年,最大的还好就是看书、写诗、赏景,自从新政失败被贬谪到此,父亲情绪一直不高,难得现在身体好一些,想出去走走了,席镶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想出去散心,加上席瑞安本身就是怀安县县令,冬季去乡下了解一下民生也是应该,当下就说:“那我回头跟甄博文说一声。”
席瑞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尽快安排吧,马上就是过年了,年前就安排好吧。”
席镶诧异,这么急?
因为县学马上就要放假了,甄博文已经收拾东西要回家,没想到席镶过来和他说,想要和他一起去乡下看看。
甄博文倒也不是那假清高的,他家也确实需要银钱。
这段时间阿娘给他里里外外做了两身以上,还有夹袄、棉裤、棉被,听二郎说,家里还搭了炕,加上这段时日,阿娘怕他和二郎亏了身体,隔三差五的给他和二郎送肉和排骨来,家里银钱估计都已经使的差不多,明年还有发解试,还有二郎和二妹的婚事也要准备起来了,他也想尽快为家里解决这些问题。
只是没想到出发的时候,不仅有席镶在,席县令竟也在马车里面。
“甄兄,快上马车。”席镶永远都是阳光灿烂元气满满的样子,朝甄博文招手。
甄博文上了马车,见马车上还坐着一位相貌清瘦下颌留着一缕长须的男子,心中有些吃不准此人身份,不禁将目光投向席镶。
席镶介绍道:“这是我爹。”
甄博文没想到席县令居然也去他家,立刻拱手行礼:“县尊。”
席瑞安微微一抬手,“不必拘礼,只是去乡下随便走走,我来怀安县不久,对此地不甚了解,可愿为我解惑?”
甄博文到底只是个少年,心中惶恐,面上却很镇定:“县尊请讲。”
当下席瑞安就将此地冬季气候、土地收成、冬季过冬的情况等各种问题问了一遍,甄博文也都为席瑞安一一解答。
席瑞安一直以闲聊的语气和甄博文说话的,甄博文却提着心,回答的甚是严谨。
“这么说你共有七个兄弟姐妹?你是长子?”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甄家了。
甄博文拱手道:“正是,我有一姐,和我是龙凤胎,已经嫁人生子,家中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
“怀安冬季这样寒冷,你们是怎么过冬?”席瑞安忽然眼睛眯了眯,看了眼甄博文身上的衣服,忽然道:“我看你身上衣服单薄,但看着甚是保暖,不像是芦花。”
甄博文唇角微微一笑,“这是家母从游商那里寻来的棉花,据说是从两广那边传来,比芦花保暖。”他神色认真道:“此物若是能在怀安县,乃至整个大雍朝都能种植,那我大雍朝百姓就再也不惧寒冷。”
席瑞安点了点头,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却早已掀起巨浪。
他有预感,慕清一定就在乡下,而且不止为何,他觉得慕清很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位老妪。
想到慕清成为老妪的样子,他不禁有些想笑。
他和慕清相濡以沫,相伴一生,因慕清比他大三岁,她总和他开玩笑说她是老牛吃嫩草。
她是老牛,他是嫩草。
他早已见过慕清七老八十年迈的模样,并不介意慕清此生是何模样,他只在意那个人是不是她。
在遇到过她,了解过她,拥有过她之后,他拥有过这世上最好的妻子,最好的爱情,经历过这世上最好的婚姻,除了她,他已经无法想象和他人的婚姻会是什么样子。
就像前世网络上流传的那句话:当你遇到过她,其他所有人都会成为将就。
走路要两个小时的路程,乘马车只需一个小时就到了甄家村。
甄家村住的大多数人都是姓甄的,一个族群。
他们这里穷乡僻壤,很少会有马车过来,在外面晒太阳的农家子们看到有马车一路朝着慕清家走去,全都稀奇地跟了过来,不光孩子们爱看热闹,很多大人也都好奇地远远看着。
小孩子更是兴奋不已地指着马车大叫:“是马车!”
“两匹马的马车!”
“哇,是博文大哥,他坐马车回来了!”
大人们也在聊天:“那个少年是谁?长的好俊。”
“是博文的同窗吧?”
“啊,里面还有人!”
原身席瑞安虽说是此地县令,但是一来到此,就先因为水土不服病了,后又因心中郁结,病始终不好,最后竟一命呜呼了去,竟从未来乡下走过看过,这些村里人自然不知道他是县令,却也能看出他气度不凡。
因为原身席瑞安的病情,此时的席瑞安身材极为清瘦,宽大的衣袍穿在他颀长的身上,一缕寒风吹过,衣袂飘飘,站在皑皑白雪之间,气质飘渺,恍若谪仙。
第72章
冬天天冷,慕清和甄香草都在屋子里的炕上做衣裳呢,听到外面动静就打开门出来,听到外面甄博文在喊:“阿娘,我回来了。”
慕清走出门,抬头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甄博文,而是他身后站着的相貌清瘦颀长的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显然也看到了她,两人只是一个眼神,就已经确认,她/他确实是她/他要找到的人。
慕清一下子就囧了,因为她现在的形象,真的是一个乡下老妪,花白的头发,苍老的脸庞,哪怕原身才三十三岁,外表看上去就和五十三一样,哪怕她这段时日每天给自己擦护肤品,人也收拾的整齐了些,可看上去还像个近五十岁的人。
她活了两辈子,都不曾这样狼狈过。
更让她囧的是席瑞安,下颌居然还留了一缕飘然的胡须,虽然外表还是个中年美大叔,和他原本的相貌有六七分想象,可她还是忍不住,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
席瑞安立刻就明白了她在笑什么,眸底也露出些许无奈的笑。
或许是因为内心强大的缘故,哪怕此时慕清形象堪忧,她在他面前却丝毫没有自卑和不自在的感觉,满满都是找到了对方的欣喜。
席瑞安也一样,他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她乡下老妇人的外表,而是她眼底绽放的神采,和确定那个壳子里熟悉的灵魂。
只一眼的功夫,就像已经交流了许多,慕清已经缓过神来,诧异地望着甄博文:“博文,这两位……是你同窗吗?来来来,快进来坐,外面冷。”
等几人都进了甄家,甄博文才向慕清介绍:“阿娘,这位是我们怀安县县尊席县令,这位是县尊之子,也是我同窗席镶。”
慕清和席瑞安又是隐晦地对视了一眼,慕清含笑往里招手:“原是我们怀安县父母官,县尊请。”
席瑞安也是十分客气的眼眸含笑,潇洒地手心朝上:“请。”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这种仿佛角色扮演的感觉还挺好玩的。
慕清吩咐甄三郎:“三郎,你快去把你大哥房间的炕烧起来,香草,倒壶开水过来,里面放些霜糖。”
慕清家是没有茶的,只能以糖水来招待客人。
这年代,茶叶虽贵,糖更难得。
席瑞安现年三十,依然比慕清小三岁,可今生的席瑞安和慕清从外表看上去就如两代人一般,席瑞安外表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而慕清外表看上去就跟五十岁似的。
不过她的那一双湛然有神的眼睛依然那样鲜活明亮,像是有火光跳跃。
“咦?博文兄房间也有炕吗?”席镶好奇地说。
慕清含笑答道:“若是好奇,不如让博文带你去看看。”
甄博文和席镶正有此意。
甄博文早已对二弟口中的炕感到好奇,席镶更是如此,两人和席瑞安及慕清告罪之后,就迫不及待去甄博文房间去看了炕。
甄博文的床上早已铺好了棉被,上面一床,下面一床。
席镶好奇地看着炕,外表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他不禁伸手摸了摸,此时炕刚开始烧,并不热,他在伸手摸炕的时候,无意中摸到炕上的被褥,不禁轻咦了一声:“博文兄被褥摸起来温暖厚实,又与蚕丝迥异,难道这就是博文兄说的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