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视线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着,有对峙,有挣扎,对上一个柔情似水的绿芙,楚景沐最终还是败了下来,只是不甘地瞪了瞪,“要是想弹琴,屋里就可以弹了,做什么出来凉亭?天寒地冻的!”
绿芙抬头看看微微沉下来的天色,笑道:“是个特别的日子!”
他蹙眉,不解地看着她,挑挑眉,“哪里特别了?”
绿芙不答话,眼光盯着古琴上,笑问:“王爷还没有听过我弹琴呢,要不要,我给王爷弹一曲?”
“不用了,晚饭吃过了没?”看着她的笑,楚景沐颇不自在地问着。
摇摇头,无辜地说着:“中午的点心很好吃,晚上没有了,所以,没什么胃口!”
脸色又是一沉,眯起眼,磨牙,“刘芙若,你不要太过分!”
她岂会不知道,中午的点心是他做的,现在得寸进尺得变个法子让他去做,堂堂的王爷,天天给妻子下厨做点心,传出去,不笑掉人家大牙才怪!
扑哧一声笑,如冰晶世界中的一道暖光,润泽人心,绿芙笑得无辜极了,偏头,看着他的侧脸,有趣地笑了笑。
今晚就要结束了。
“去年冰月和奔月埋了一坛酒,王爷,要不要喝上一口?”绿芙示意他看看一旁的酒坛,笑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让奔月贡献出来的。”
“你很少沾酒的,怎么突然想喝酒了?”楚景沐眯起眼,琢磨着她脸上的笑容。可惜什么也看不到。绿芙的笑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种不见真心的笑,笑得脸上蒙上一片面纱。
他极为不喜欢,这时候的他真的极不喜欢她脸上的笑容。
“桂花酒甜香干爽,不会很伤身的!王爷,你就陪我喝一点点吧,如何?”
楚景沐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两人对视了很久,他才点点头,把古琴拿到一旁,又把那坛酒拿了上来,两个碗也准备好了。
檀口打开了,一股浓浓的桂花香飘逸出口,绕在他们口鼻之间。
绿芙轻笑着,看着他麻利地倒了碗酒,酒香更加浓郁…
飘至鼻尖的时候有点冷冽。
“少喝点!知道吗?”楚景沐把倒得比较少的那碗放在她的面前,黑着脸,叮嘱她。本来在凉亭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他就已经很不满了。
“会不会冷?我进去拿一件披风?”楚景沐问道,虽然她已经裹了一身,那件貂皮披风也披着,却总让他觉得她很冷的样子,自从知道她畏寒后,一到冬天,他就不想她出门。
“会把我裹成小猪的!”淡淡地笑着,压下满心的苦涩:“王爷,喝着酒,身子就会暖和了,以前冬天的时候,娘亲们都会给我调一些酒,给我暖暖身子骨。”
“桂花酒的后劲很强!”楚景沐端着酒,凑到嘴边闻了闻,笑道:“果真清香,冰月奔月埋了很久了吧?”
仰首,一饮而尽。
绿芙笑了,“王爷害怕我下毒害你不成?”
楚景沐脸阴了阴,不说话。
“看来,我们之间真的很缺乏信任!”淡淡地笑着,绿芙也微微喝了一口,她的话让楚景沐淡淡蹙眉,深深地看着她。
桂花香夹杂梅花香味,冷冷地飘散着,绿芙也笑着不讲话,喝着酒,飘雪的天竟然有点淡淡的月光在闪烁着,温暖迷人。
绿芙站起身来,步出凉亭。
夜风凉,雪花舞,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纠结和阴霾。绿芙微微浅笑着,娇嫩的花瓣铺天盖地地飞扬着,随风飘飘,伸出修长纤白的手,接住翩翩飞舞的花瓣,轻轻吹拂,梅花随着热气起舞。她的唇畔是透明的浅笑,一地的落花,香了她的绣鞋,有种解脱的绝美。
楚景沐心随着她在凉亭中静静的背脊而颤动,有股不安在心底慢慢地滋生。似乎感觉到要发生了什么,可是看着她瘦弱的背影,不舍和怒气冲散了那股不安。
倏然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出凉亭,一把拽回她。冰天雪地的,太冷了,她受不住,站在那雪白的世界里,总让他想起玉。
摔碎了的玉,看得他心底烦躁和心疼。
冬天,是他最不喜欢的季节,因为冬天,她会受伤。
“王爷…”绿芙见他又喝了一大碗,笑道:“我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你说要互相折磨一辈子,太沉重了!”
楚景沐脸色大变,沉了下来,眯起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刘芙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之间从认识走到现在,伤口累累,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已经一身的伤。我爹爹的仇,你爹爹的仇。你和云宛芙,我和晋王,我们之间随便数一数就是伤痕,如果不是我们这样冷硬心肠的人,早就疯了!你说我懦弱也好,逃避也好,我想离开了。你说互相折磨一辈子,可是看着王爷每天都矛盾挣扎,对我而言,未必不是一种伤害。你始终忘不了我杀了你爹的那一幕,我们之间想要时间。”绿芙叹了口气,对着他笑了,笑容里有一股悲伤和难受,“我们日日相对的折磨,不如分开吧!”
他们之间发生太多的事,需要时间去抚平,不是一时半会会好的伤。
每天相对着,折磨着两个人,还不如一个离开,时间会把各自的伤口慢慢地抚平,时间会把往事慢慢地沉淀。
“你想走?走到哪里?除了王府你要去哪里?苏家吗?作梦!”楚景沐狠狠地咬牙,瓷碗狠狠重重地捶到桌面上,顿时破成两半!桂花酒迭起琼浆玉酿朵朵,漾了满桌。
折磨又怎样?他宁愿这样折磨着,也不要她离开,至少她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即使爱恨两难,他依然可以每天都看到她,每天都能闻到她的气息。
什么是爱?什么是恨?其实对他而言,早就模糊不清了。
说恨,他心里的不忍和关心却自然而然地出口,由不得心,只是…有些事情真的需要时间。
楚景沐的眼神冰冷而偏执,深深地,似乎想要看进她的灵魂里,想要窥探她内心所有的秘密。
绿芙笑道:“我不会回苏家!王爷,我们每天相对着,你不觉得更加难受吗?”绿芙索性摊开话来说,淡淡地笑着,笑道纤尘不染,笑得纯净如水,“每次看到我一次,你总会想起,我杀了你爹,夹在爱和恨中,王爷更痛苦。我们之间经不起任何的风雨了。”
“所以呢?”楚景沐阴沉着脸看着她微微的笑。眼中火花闪闪,听到她语气中的放弃,他心生一股怒气和害怕,只有自己知道,他的手,在颤抖着。
因为害怕…他似乎永远都猜不透她的想法。
“所以你要怎么想是你的事…我不会在任由自己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我们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所有的痛苦和矛盾都会爆发,到时候,你承受不住那种后果,我也承受不住那种后果。所以…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这样最好,时间是伤口最好的良药。”绿芙轻笑着,要说出这些,让她的心痛的麻痹,却依然选择说了出来。
“你…”楚景沐刚想发怒,顿时手脚一软,脑中犹如千军万马在撞击着,眼光大骇起来,一股即将失去绿芙的恐惧让他惊慌了起来,却抵不住那阵阵晕眩。
下毒!她竟然在酒里下毒!
“刘芙若…你…”不可置信的愤怒,楚景沐冷冽彻骨的目光如兵刃直插绿芙微笑的眉眼。
绿芙看着他迷离涣散的阳光,怀着愤恨和不甘,趴在冰冷的桌面上,轻声地笑了,眼圈有点红润,“王爷,你不该相信芙儿的。”
酒里事先就放了兰英汁,还有檀香木,这两种东西本身是无毒的,可气味结合在一起,却是一种药力极强的迷药。楚景沐生性谨慎,只有这样,她才能在酒里下毒。
“王爷,好好睡一觉,起来之后,忘了芙儿这个人吧!忘了我,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回到原先的幸福,就回到原来的模样吧!”绿芙凄苦地笑着,眼泪最终垂了下来。
“不要走…芙儿…不要走…”轻轻的呢喃着,楚景沐无力地趴在冰冷的桌面上,他的嗓门如同火烧一般灼痛,却依然喊着她,乞求着。任由着黑暗一阵阵地袭击着他的脑海,却依然固执得不想沉睡过去,他知道,一睡过去,醒了,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是如此地爱他,即使是杀了他爹,他也不想让她受牢狱之苦,宁愿琢磨自己也没有送官法办,他宁愿火化了自己的爹爹,为了抹平证据…
只是为了留住她…即使不想见,也知道,她就在他的身边,就在西厢里,王府之中还有她的气息。他知道她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不要走…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芙儿,求求你…
不要走…走了,我要怎么办?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对他这么残忍…这是仅存在他脑海中的意志,支撑着他的手,微微地抬起,想要抓着绿芙的小手,却无力的垂下…
被绿芙接住了,有力地握着,楚景沐用尽了自己的力气,用力地握着。
绿芙最终还是哭了…蹲在他身边,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太爱了…
时间会慢慢地抚平他们心里的伤口的…
浅笑的唇,含情的眼,划下的泪,在楚景沐面前慢慢地模糊,他发红的眼中都是泪水,微微地垂下来…划过了一道又一道悲伤和不甘的痕迹。
绿芙轻轻地擦拭着他眼角的泪,哭得更加厉害了…
“不要哭…会好起来的,等到我们的伤都好了,站在彼此的面前,看到的,想到的,都只有彼此,我们就可以回答以前。我们在一起,只有相互折磨,折磨你而已。”她轻柔地拉过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冰冷的天气中,只有她和他的泪,在炽热地交织着。
楚景沐已经完全听不见她在说话了…昏昏沉沉地陷入了黑暗中…只有眼角的泪还在流着。
“王爷,明年的秋天,你就要当爹了,虽然芙儿很残忍地剥夺了你和孩子相处的机会,可是,不要恨我!”绿芙抱着他,哭得破碎,“我们之间的折磨会伤害到他的,以后,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很爱很爱他的爹爹,他的爹爹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流着天下最强悍的血液,也是天下最温柔的爹爹…王爷…我会怎么告诉他的…
你依然会是让天下万民安心的楚王,依然是什么都能面不改色的楚景沐…
就象我…永远…都是你的芙儿…”
绿芙慢慢地放开了他,硬是咬唇忍着悲苦,让他趴在冰冷的桌面上,狠心地扒开他紧紧拽住她的手…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扒开…
慢慢地出了凉亭,不远处,一个高大的男子一直在站着,看着凉亭中的他们…
“奔月睡了?”绿芙收了收眼泪,心已经疼得有点窒息了…看着无名问道。
“是的,王妃,怎么不带着奔月?”无名不解地问她。奔月冰月跟着她这么多年,先是冰月进宫,现在又把奔月留在王府,他看得出她的不舍。
“没有必要为了我和王爷的事,拆散她和肖乐…”看了一眼西厢,慢慢地回忆着,这里曾经有过的温馨和甜蜜,笑了,有这些回忆…
够了!
即使舍不得,也要离开,离开这个曾经让她失望,曾经让她欢笑,让她学会情爱的男子。即使深陷流沙,难于抽腿,还是要走的…
王爷,我说过,如果你再放开这双手,它再也不会回到你的掌心,你说不会,再也不会。
可是…
那时候的我们,一定都料不到,最先放开的人…
竟然会是我!
正文 指尖凝香第一百零九章 幽城
指尖凝香第一百零九章幽城
雪花翩飞的北方幽冷沉重,但是江南却暖香四溢,微风轻抚绿叶,鸳鸯相伴戏水。
幽城今年是暖冬,四处一片暖和花香。
古老的城门上,幽城两个字在阳光下透出一股悲凉和沧桑。久经风吹雨打的城门也显得有点破旧,城墙亦破旧不堪。守城的士兵懒懒散散地布在城墙上,四处走动着,有点漫不经心的松散,一面藏青色的大旗随风啪啪作响,模模糊糊,似乎有点无力地张扬着。
这是离江南凉城有半天路程的偏远小城,通常这种偏远的小城都不会引人注目的,也不会有太多人流移动,当然,战争的时候除外。
一辆马车慢慢地进了幽城的城门,朴实无华的马车进了幽城,给枯燥的城门带来一声生动的声音。赶车的是一个面相刚正的男人,魁梧有力的高大身影很容易造成别人的一股压迫感。
冷凝着眼眸,眼光瞄了那眼藏青色的大旗,下了马车,城墙上百无聊赖的守城士兵纷纷往下看,毕竟这里一天也不见得有几个人走过,有点也是衣着褴褛的贫民,哪有还驾着马车的。
马车虽然朴实,看似普通,可赶车的人却有一股藏不住的气势,看起来不是寻常人家的马车。
城门下,六名士兵在把着关卡,本来就有点无聊的,有两个还在打盹,看见马车过来,都勉强打起了精神。
“站住!什么人?”一名士兵迎了上来,微微喝着。
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冷冷地扫了一眼,明媚的暖和的天气,却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连气势也弱了些,有点不安。
“官爷,我们是进城看望亲人!还希望行个方便。”男子平淡地说道,话的意思是很谦卑,可态度却是冷硬无比,没有一丝软化。
士兵眯着眼睛,扫了马车一眼,问:“车上是什么人?”
“是我家夫人!”男子答道,袖子一松,一块小小的银锭就出现在手掌中,偷偷地往一名士兵手上一塞,微微笑着。
士兵勾起一个笑痕,回头,扬手,道:“放行!”
拦在城门的栅栏被拉开了,男子牵着马车幽幽向前走,后面的那个士兵掂了掂银子的重量,放在口中一咬,脸色喜悦。忽而,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慌了慌,赶忙喊道:“拦住!”
一排士兵顿时拿起长矛,拦住了马车,男子的眼危险地眯了起来,盯着那名接了他银两的士兵。他心虚地低着头,走了上去,道:“楚王发了追缉令,说是楚王妃被人挟持,正全国通缉逃犯,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