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妈妈捂着心口,被他气得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叶天宇,你究竟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如此理直气壮地对她索要,甚至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曾说过。
程安雅在一旁看得很着急,忍不住道,“天宇,不许无礼。”
他的礼仪,他的教养,似乎都抛诸脑后,已不知道在哪儿了。
温妈妈说,“你不把温静还给我,我就不把日记给你。”
叶天宇的目光凌厉又无情,“我多的是办法拿到你手里的日记,这个条件无法谈,我只允许你看她一眼,其他的,没有可能。”
温妈妈被这样凌厉的目光看得浑身冰冷,一个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凌厉的目光,如激光要穿透人的胸膛,把人变成尸体,冷得她不敢对视。
温妈妈毕竟不是黑道上的人,一名普通百姓和叶天宇这种纯黑道上王者在气场上是无法比拟的,程安雅暗暗叹息,天宇啊天宇,你真是要把人给彻底得罪了吗?
“日记给我!”叶天宇冷硬地说,狠意毕露,“否则你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温妈妈被他气得头昏,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程安雅赶紧过去扶着她,厉声道,“天宇,你放肆!”
叶天宇微微蹙眉,低垂了眉目。
程安雅安抚着温妈妈的情绪,温妈妈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叶天宇再一次问,“日记呢?”
他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日记,温静的日记。
若是没有这本日记,他根本就不会来。
至于让温妈妈见温静一面,他想都不曾想过,他怕温妈妈见了温静,会强硬带走温静,情绪失控而他的家人无法控制,他怕他爹地真的会强抢温静的尸体。
他不想不曾想过温家的父母,只是怕他们带走温静,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拥有温静,温静也不想留在他身边,可他就是要温静留下来。
他需要。
他需要温静。
人总是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若只是失之交臂,他们尚且能有再聚前缘,可生死相隔,今生已不可能,至少,她也要陪他到老,就这么陪着他,能活多久是多久。
等他死后,同葬一起。
温妈妈道,“叶天宇,希望你以后有女儿,希望你以后能明白我今天的心情。”
明白这种女儿死了,连见面都见不到的绝望。
程安雅悲痛,咬牙看着叶天宇,叶天宇微微低垂着眉目,“我不会有女儿,我的妻子死了,我再也不会有妻子,也不会有女儿。”
“你这一辈子还很长,别说得这么笃定。”温妈妈说,“阿静不会陪你一辈子,等你再过几年就慢慢地淡忘了她,遇到更好的女孩子,你怎么可能还记得我可能的女儿,既然如此,何不让她回到我们身边来,她也不会再妨碍到你的幸福。”
叶天宇说,“那您等着看。”
温妈妈沉默下来,终究选了折中的法子,“你带我去看温静,我把日记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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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妈妈见到温静的那一瞬间就开始崩溃了。
虽然心里早就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温静死了,温静死了,她被迫接受温静死亡的消息,可毕竟这消息是叶家传出来的,是不是真正的死亡,温妈妈一直都想抱着一线希望。叶天宇又迟迟不肯归还温静的尸体,温妈妈有时候自欺欺人地想着,或许她的女儿还活着,或许她没死,生活中她不知道的角落。
死不见尸就当成她是活着,这样一想,心中便会好过许多,不会那么悲伤,那么难过,更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可见到温静的尸体,温妈妈心底唯一残存在一线希望都破灭了,毫无痕迹。
她的女儿…
真的死了。
身体冰冷又僵硬,可身上没有任何尸斑,仿佛不是死了一年多的人,叶天宇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温静的身体保存得极好,除了身体冰冷僵硬外,没有出现任何腐烂。以叶宁远的话说,若不是太过反医学,恐怕他都要逼第一恐怖组织的医生如何复活温静,哪怕不能复活也想让温静像活死人一样,最起码有温度,有呼吸,他陪伴着活死人,似乎也心安。
温妈妈哭得不能自己,叶天宇站在房间里无动于衷,眉目低垂,仿佛眼前并非他的爱人,温妈妈的哭声他仿佛也听不见,程安雅不忍心看温妈妈如此难过,硬拉着叶天宇出去。
叶天宇不肯,程安雅强硬地拽着他出去,给温妈妈和温静一个私密的空间。
面对亲人的死亡,总是太过残酷。
她都觉得不忍心。
天宇,你的心真的是铁石做的吗?
叶宁远等在外面,脸色不太好,脸上有一抹轻微的淤青伤痕,不似叶天宇那么严重,程安雅眉心一拧,“天宇,你真是疯了吗?连你爹地都敢打?”
叶天宇不说话,他自己鼻青脸肿的,显然比叶宁远要严重得多,低着头不说话,耳朵却听着里面的动静,可除了哭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叶宁远阴鸷地看着自己儿子,“妈咪,别和这疯子说道理,他麻木了。”
自己培养出一个管教不了的儿子,真是头疼。
“我拜托你接受现实吧,温静已经死了,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保留她的尸体,把她还给温妈妈吧,她是温静是母亲,你算什么?”程安雅头疼地说道,又是愤怒,又是心疼,这些话都不知道和叶天宇说过第几遍了,可叶天宇都听不进去,他坚持,温静是他的妻子,他要温静留下来。
“你早干嘛去了?你要不是那么偏激,温静会死吗?现在人死了,你就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她又看不见,你做给谁看?”程安雅厉声道。
叶天宇突然抬头,眼睛如一道激光射向程安雅,仿佛要把人凌迟的凌厉,叶宁远一怒,正要挥手揍他,程安雅拦下叶宁远的手,沉声说,“怎么,打了你爹地不够,还想打我吗?”
叶天宇慢慢地底下眼睛,失神的眼睛如一潭死水,安静得没有任何波纹。见他此般模样,程安雅又是心疼,叶天宇真是让她太不知所措了。
“天宇,她死了,你就让她安静地走吧。”程安雅语气软化下来,“你不愿意接受温静死亡的现实,你一辈子都走不出阴影,你永远也得不到幸福。”
“我不在乎。”
“可我们在乎。”程安雅说道,“人一辈子不会只爱一个人,你爹地小时候爱你妈咪,可她死了,长大后又爱上你妈咪,他不知道她们是同一个人,你爹地也打算接受,你可以把温静放在心里,再去爱别人,你还有幸福的机会,温静如果活着,她也会如此希望的。”
“我做不到。”叶天宇沙沙哑哑地说,“阿静也不会如此希望。”
如果阿静希望他这辈子安心地过,她就不会纵身跃下,她是在报复他,报复他的不信任,报复他的决绝,她想让他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绝望中。
他如她所愿。
“你…”程安雅内伤,叶宁远已放弃了和叶天宇说道理,儿子软硬不吃,谁上阵都是假的,他谁的话都不听。程安雅道,“你真的想看到叶温两家因为你的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你真的想破坏你二叔的幸福,你想天纵从小就经历父母离婚的经历吗?你爱温静,为什么就不能为温静的爸妈想一想,为温静的姐姐想一想,为温静的亲人想一想?”
程安雅难过地说,“温暖是温家的养女,温静是温家唯一的女儿,温妈妈唯一的女儿死了,心中悲伤谁都无法抚平,你既然把温静当成你的妻子,为什么不为温静照顾她的父母,为什么不安慰温静的父母,为什么不为温静尽孝,你这是爱人的表现吗?这个世界,不止是你和温静两个人的世界,你有父母,她也有父母,你若真的爱温静,就对她的父母好,把她的父母当成你的父母尽孝,这才是你该做的。”
叶天宇微微握紧拳头,程安雅知道他有所动摇,放轻了声音,“天宇,可岚死了,宁宁和诺诺失去了一个女儿,你这一年多都不回家,他们形同失去一个儿子。你知道你影响了多少人吗?温家,叶家,都因为你心痛,遗憾,责备你,我们舍不得,不责备你,我们又对不起温家。你和可岚一直都是我们的骄傲,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我们可以给你保护,可以给你安慰,只要你给我们这个机会。可岚走了,天澄还小,你想你爹地妈咪一直都失去你吗?你失去温静,就把我们所有的亲人都排除在外了吗?我们抚养你,教育你,栽培你,不需要你日后怎么回报我们,可也不是让你要像一把尖刀一样刺伤我们,你偶尔也回头看看,看看我们这些为你心痛的家人,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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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宇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程安雅心想,他究竟听进去了没有?她本可以说出更尖锐的话,刺激叶天宇,可她舍不得,她已不是年轻时的程安雅,眼前的人是她的孙子,又不是她的仇人,何必用太尖锐的语言又伤他的心,他的心已支离破碎,她不想再加上一刀。
程安雅说道,“给温妈妈道个歉,让温静入土为安吧,天宇,你也该回家了。”
一个人在受了巨大的打击后,最先想到的不是得到家人的安慰么?那么温暖的一个词,都无法撼动天宇的冰冷么?
叶天宇痛苦挣扎,似乎动摇,又似乎在想着更深入的东西,一时间一句话都没有说,程安雅以为他会动摇,谁知道叶天宇突然吐出一句话,“不行!”
“只要不带走温静,我做什么都可以。”这是叶天宇最大的让步。
程安雅蹙眉,看向叶宁远,叶宁远轻轻摇头,这真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最起码他会回家,会道歉,hi给温家爸妈一个交代,除了温静从他身边消失。
温妈妈握住温静的手,温静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铂金戒指,镶着一枚小小的钻石,不算太名贵,然而,意义却不一样,温妈妈的眼泪落得更急一些。
她可怜的女儿。
为什么爱上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会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她那么年轻,才十八岁就离开人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的心痛谁来体谅。
“小静…”温妈妈一个人陪着温静哭了许久,叶天宇缓缓走进来,程安雅和叶宁远没有随着一起进来,温妈妈愤怒地看了叶天宇一眼,抹去了眼泪。
是这个人逼死了她的女儿。
“你还是不肯让我带温静走吗?”温妈妈悲痛地问,眼睛红肿,叶天宇说,“对不起。”
他低下高傲的头颅,第一次在温妈妈面前道歉,他不是不想道歉,只是一直不敢见他们,怕他们逼迫他还回温静,所以他连家都不回,缩在他和温静的世界里。
如两朵玫瑰的话语,世界只有你和我。
他知道他欠了温家一句对不起,哪怕苍白,换不回温静的命。
“我们承受不起。”温妈妈说道,温妈妈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安雅说,你朝温静开过枪,你开了几枪?”
叶天宇脸色惨白,这一幕是他极力不愿意回想的,每次一回想就会想到温静倔强的话,我不是叛徒,然后便是他冷酷的枪声,当时哪怕他对温静多一点信任,她也不会死。
这一幕每次回想都会割裂他的心脏。
“四枪!”敢作敢当是叶家男人的作风,他不会隐瞒,温妈妈眼泪落得更急,四枪,她看见温静小腹上的伤口,她女儿死前,还被这样折磨过。
“她死了,为什么不让我带她回家。”
“我爱阿静。”
“这不是理由,你这种爱,我女儿承受不起。”温妈妈严肃地说,“如果你真爱她,她今天就不会冰冷地躺在这里。”
叶天宇握紧了拳头,因为极力的隐忍而浮起青筋,“我犯了一个永远无法纠正的错误,然而,这和我爱阿静并无冲突。”
温静死了,他的错误无法纠正,可这和他爱温静毫无关系,爱情和信任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走错一步,步步皆殇,他走错了,无法回头,若是时光倒流,他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叶天宇,你…”温妈妈心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死了,让她安心地走吧,温静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属于了,你知道吗?”
“可我属于她,我没死之前,谁也不能带走她。”叶天宇抬头,冷静地看向温妈妈,他目光坚定到透出一种偏执的狂热,执着。
他没说温静是属于他,而是说他属于温静,这是一种主从关系。若是温静属于他,如今他占有温静的尸体,那是霸占,占有,自私。若他认为他属于温静,那就是一种归属的关系,不管从心理,还是从各个方面,叶天宇都认为,他活着,死了,都属于这个人的,所以这个人在等着他。
这是一种病态的从属关系颠倒认知,是一种心理病。
人和人是没有属于的关系,他如此颠倒强硬认知,无非是逃避现实,逃避于他而言太过绝望的世界,转而寻求另外一个世界的宁静。
叶天宇说,“她是尸体我会保存得很好,一点毁损都不会有,你若想来看她,随时都可以,她就像睡着一样,不会有任何问题,你想见她就来见她,我不会阻拦。然而,别带她走。”
一旦下葬,他就再也见不到温静。
“叶天宇,她死了…”温妈妈忍无可忍,一名充满绝望的母亲和一名疯子说话,全然没有任何结论。
“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你就该知道,不管你保存她的尸体多久,她都不会活过来,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温妈妈质问,“就算你们相爱,就算你们是恋人,你也没资格这么做,小静还没嫁给你。”
“有无意义,是我决定的,旁人看,自然没有意义。”叶天宇冷冷地说,目光温柔地落在温静脸上,这一年来,他把她保存得多好,皮肤还是这么光滑细嫩,仿佛只是睡着了。
“日记呢?”叶天宇问。
…
程安雅和叶宁远不安地站在外面,叶天宇说他会道歉,程安雅也感到欣慰,同时也很不安,这情况究竟会不会恶化,她尚且不知道。
叶宁远则是认为,叶天宇都能退一步,或许再劝导,他会想通。
突然,枪声响起…
突兀的枪声从房间里传来,叶宁远和程安雅心头一沉,迅速进入房间,只见叶天宇躺在地上,右手捂着小腹的位置,血流如注,温妈妈拿着一把手枪,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