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家人在船上唤沈氏,沈氏连忙再嘱咐他们两句,又塞了副银镯子过去,催他们快走,便匆匆回转了。朱文至忍住呼唤她的冲动,在胡四海的搀扶下依言含泪离开。

沈氏回到船上,船马上就开了。明鸾见那对甥舅没有跟上来,有些奇怪:“大伯娘,那两人走了?”沈氏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章寂神色莫测,淡淡地问:“你方才不是说…不能把那两人丢在这里不管么?怎么把人打发走了呢?”

沈氏连忙答道:“我们家如今有病人,再让外人上船,实在不便。媳妇儿觉得他们虽可怜,却也不是走投无路,何苦让他们上船,冒染病的风险?”

章寂笑了笑,瞥了她一眼:“这是他们的意思,还是你做的主?”

沈氏有些迟疑。这问题有些不好回答,方才公公分明已经对太孙的身份起疑,若此时说是太孙主仆自己要走的,未免显得太过薄情,但若说是自己做的主,又怕会惹恼了二房的宫氏。她偷偷看了宫氏一眼,立时有了主意:“是媳妇儿的意思。媳妇儿想,这船不大,载上二十多人已经很挤了,若是再添上两个人,未免太沉了些,怕船走得慢,会耽误了骥哥儿看大夫。”

宫氏听了这话,脸色好了些,看向沈氏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暖意。沈氏微微一笑,想要再说些宽慰的话语,却听得章寂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原来如此,你倒是用心良苦啊。不过那两人未免无礼了些,我们本是好意要帮他们一把的,没想到他们得知我们家有人得病,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真真是世态炎凉!”

章寂心里非常恼火,他猜想那两人定有一个是太孙,他身为太子姨父,太孙姨祖父,本是长辈,平日进宫见了,连太子也是礼数周到的,更别说太孙。如今章家为了救太孙落得流放的下场,太孙不说心怀感激之情,反而一听说章家有人生病,便避之唯恐不及,也太过分了些。太子怎会教出这样的孩子来?定是太子妃不好!

见公公面露忿意,沈氏不由愕然,心想公公真是老糊涂了,自古君臣有别,难道他还要太孙亲自上前行礼道谢么?更别说有官差在侧,太孙若上前见礼,岂不是泄露了身份?若不是太子身亡,太孙失了储君之位,公公还会这般拿大么?沈氏心下凄然,只觉得连身为东宫外亲的章家都信不过了,日后太孙的路又该怎么走?

一路无话,船继续往前足足行驶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彭泽。

上了岸,差役们便派出王老实打头阵,前往彭泽县衙报信,其余人都纷纷聚在岸上,却不许章家人下船,静待县衙消息。

过了一个时辰,王老实回转,额头上多了一块乌青:“县令老爷说,天花病人不许入城,命将犯人及眷属送往城外水仙庵。押解官差也要在庵中住上几日,确认没有病发,才能入城。”

众差役俱是一愣,张八斤忙问:“你没告诉他们,这里有章家二奶奶,是京里宫家的大小 姐,也是县令夫人的内侄女么?!”

“当然说了!”王老实气鼓鼓地道,“可他却说我胡言乱语,他说他夫人确实有位姐姐嫁入宫家,而宫家却只有一位小 姐,还在京城冯家做少奶奶呢,哪里又有一位嫁给章姓人家的小 姐?”

第四十二章 恶化

听了王老实的话,章家众人都面面相觑,宫氏根本就无法相信:“胡说!姨妈姨父最是疼我,怎会不认我?!嫁给冯家庶子的宫喜珠不过是个同样小妾偏房生的卑微庶女,如何能与我正室嫡出的身份相比?!”

“反正他们就是这么说的!”王老实大声道,“我只问了句他们是不是弄错了,就被他们打出来。娘希匹!老子也是官差,居然被那起子瘪三当贼打了!”

左四勃然大怒:“彭泽县衙如此嚣张,就怪不得我们不给脸了!”说罢命其他差役留下看押犯人,自己领了陈大志,带着刑部文书去县衙说理。

宫氏挣出来嚷着要跟去,被左四一瞪眼吓住了:“你当自己是什么身份?给我老实点儿!”宫氏不服气,却还真没胆子跟官差们对着干,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他们去了,心里期盼着只是县衙的差役弄错了,姨父姨母断不会对自己如此无情。

谁知左四与陈大志还没回来,彭泽县衙的差役便先到了。来的是两个人,自称是奉了县令之命,押送路经染疫的流放犯人前往水仙庵的。张八斤本来还想着跟他们套套话,不料他们一直板着脸不理不睬,连他们几个正经官差都受了冷眼,不由得心中火起。

彭泽县衙的差役催得急,没办法,张八斤等人只好押着章家人先去了水仙庵。他们才一转身,县衙的差役便把船家给打发了,竟没提到烧船的事,两个船家见状心下窃喜,虽然有些可惜银子没到手,但还是保住自家的船更实惠些,当即便一溜烟跑了。

明鸾看到这个情形,只觉得彭泽县令实在太奇怪了,就算他急着打发章家人,难道就不怕天花会扩散开来?就算是害怕报复,这里山高皇帝远的,又只是个小小的县城,他难道还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暴露在新皇帝与冯家的眼皮子底下吗?新皇帝与冯家会选择流放章李沈三家而不是斩草除根,就知道他们对这三家并不是太执着,彭泽县令既然与宫家、冯家有亲,何必势利到这个地步?

水仙庵位于彭泽县城外三里半处,就建在江边,说是个庵堂,其实是个破庙,前后有两进院子,前头一进是正开三间的主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后头一进也是正三间左右各二间的格局,看得出来占地不小,曾经也鼎盛一时,只是如今早已破败不堪。前院主殿供的是杨柳观音,但观音手里的净瓶已经缺了一半,柳枝完全消失不见,观音脸上的金漆也剥落大半,露出黑乎乎的泥胎来,连五官都模糊了。主殿西南角的屋顶甚至破了个半尺见方的大洞,日光从破洞射入殿中,照亮了原本阴深深的屋子。院中杂草丛生,虫蚁遍地,墙头斑驳,靠近江边那面墙甚至塌了一半,有大门跟没大门完全没有区别。

章家众人进了门,看到这副破败景象,心都凉了。从前也不是没住过废弃的小驿站,却比这破庙要强一些,至少还能遮风挡雨,而这里…若是下一场雨,哪里还能住得下人?

在众人还在发愣之际,明鸾已经跑前跑后把整座破庙跑了个遍,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这里的屋子虽然破败,却不是完全不可用。除了主殿与两间厢房的屋瓦有破损外,其他房间还算是完好,而且有桌椅床柜等物,虽然都是粗制的旧木家具,却比睡地板、睡干草强多了,后院还有水井、厨房和柴房,柴房里还有些散落的柴火,厨房里的灶台是好的,烟囱被杂草塞住了,略通一通也就能用了,锅碗杂物虽然都破了不能用,但章家人带有家什伙,倒不愁没锅碗可用。

明鸾又跑到后院的角落里查看水井,井台边上倒卧着缺了口的木桶,吊桶的草绳已经坏了,她随便寻了根还能用的绳子出来,绑着水桶丢进井中,打了小半桶水上来瞧,居然是清水!而且气味清新无异物。她想到这里离江边近,便猜想这定是流动的,说不定是地下暗河里的水,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转了一圈出来,便对章放道:“二伯父,我到后院看过了,西厢最适合给二哥养病用,快把二哥搬到那里去吧?”

章放还没开口,宫氏便先出声了:“为什么是西厢?我方才也去瞧见了,西厢两间屋,一间屋顶破了,另一间又地处偏远,骥哥儿怎么能住那里?!就算他病了,也不到你来嫌弃他!”

明鸾知道她只是爱子心切,不与她计较,便耐心解释:“西厢里屋顶完好的那一间,是在下风处,通风好,日晒又足,而且远离前后院相通之门,不会受到出入之人的打扰,最适合病人住。最要紧的是,那间屋子的床是最好最结实的。”

宫氏迟疑了下,还要说话,被章寂止住:“啰嗦什么?快把孩子送过去!离众人远些也好,这病是要过人的,不及早做防范,难不成要等到全家人都过了病气,你才知足?!”宫氏只得委委屈屈地应了,待送了儿子去西厢房,发现那里的床确实是整个水仙庵里最好的一张,除了脏了些便没别的不足,便彻底没了意见。

沈氏上禀公公,请求让她带着妯娌侄女们收拾房子,章寂允了,说:“阿放、阿敞帮着收拾前院,请几位差役在那里住下,我和你们就住了后院正房,西厢既是骥哥儿养病之所,便让二房去住,三房住东厢,多出来的房间让老大媳妇住。”说罢转向沈氏,“打扫屋子的事让老三媳妇带着两个姨娘做就行了,你好生照看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一会儿大夫来了,便带他去瞧骥哥儿。”

沈氏顿了顿,屈膝一礼应了。

章家人忙碌起来,章放到前院找张八斤,请他帮忙找大夫。张八斤倒是有心帮忙,毕竟他也怕自己过了病气,可彭泽县衙来的两个差役却不许他们离开,说是怕扩散疫情,气得张八斤直骂娘,王老实火气上来,一顿拳头揍了他们个鼻青脸肿,带着章家人给的银子出去了,却因为不认识路,转了好半天,才请到一位老大夫。

那老大夫胡子都白了,颤悠悠地进了院子,便先慌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死过人,要闹鬼的!”待进了屋子见了文骥,更是惊得魂飞魄散,东倒西颠地跑了出去:“了不得!了不得!这可是天花!会死人的!”

他这副样子,众官差与章家人看了是又气又急,见他无论如何不肯回来,只得请王老实再去请一位大夫来瞧。这时候左四与陈大志来了,脸色十分难看。他们在彭泽县衙碰了钉子,那位据说是宫氏姨父的县令大人半点情面都不给,反而还威胁说,他们身为押送流犯的官差,居然身染恶疾还四处走动,若是过了病气给县中百姓,他定会使雷霆手段护住百姓平安。

左四只是板着脸不说话,陈大志却怒斥宫氏:“若不是你这妇人坚持要到此地请医,我们怎会遭受这等屈辱?!你不是说那是你亲戚,一定会护着你的么?!早知如此,当日还不如原路折返,寻个镇子请大夫来瞧了再说!”

宫氏一脸怔然:“这怎么会呢…姨父明明知道我嫁到谁家…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天知道为什么!”陈大志道,“如今县衙的人拦在外头,我们再没法出去了,别说请大夫,说不定所有人都要被困在这里等死!真真晦气!”

“稍安勿躁。”左四冷冷地道,“着急也没用,他要困死的并不是我们,天花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若真有心防范,为何会把船给打发了?”

陈大志等人一愣,张八斤小声问:“左班头可是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左四哼了一声,“彭泽县令任期将满,听说不日就要高升高邮知州了,那可是个肥缺啊!”

这话一出,明鸾还有些懵懂,章寂、章放与沈氏等人已经明白了,章放冷笑道:“原来如此,他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却一口气升到从五品知州的位置,想是朝中有人呢?!”

如果是有后台的,就不会在县令位置上待这么多年了,他能靠的,也不过是宫家这门姻亲,想必是向新君或冯家投诚了吧?

宫氏浑身都发起了抖:“我不信…就算姨父官迷心窍,姨妈也不会置我于不顾的!我又不是求他们放了我,不过是想给孩子治病罢了…”

无论宫氏怎么说,彭泽县衙的表现一再让人失望。它派出的官差不但把守住水仙庵的出口,不许押解的差役或章家人出门请医,而且连原本该供应给他们的米面都没送来,还是章放章敞使了银子,请张八斤出面,好说歹说,才劝服一名贪心的衙役去买了些米面瓜菜,但买回来的份量却打了大大的折扣。

无论是官差还是章家人都为此气愤不已,沈氏找上左四道:“无论我们一行人中是否有天花病人,请大夫看诊,以及供应公干路过的官差伙食,原是县衙与驿站的责任。县令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失职了。几位官爷都是京里来的,难不成还怕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即便他升了高邮知州,那也不过是个知州罢了。”

左四看了她一眼,没发话,陈大志先开口了:“班头,沈大奶奶说的话有理。他要为难犯人和眷属,那是他的事,可犯不着连咱们也一块儿为难吧?说到底,我们兄弟也不过是替朝廷办事罢了!”

左四沉声道:“慌什么?他是迟早要走的,再为难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他心知自己官卑职小,若是遇上一般的县令,或许还能借着刑部的名头耍耍威风,但彭泽县令有通天的手段,怎会轻易受他一个差役辖制?到头来成不了事不说,自己还要倒大霉。

左四发了话,官差们也只好认了,幸好连日来都是用章家的银子,他们倒没怎么破费,就是无法出门让人郁闷些。但他们可以忍,章家人却忍不得。文骥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不过一日一夜,就已经昏迷不醒,胡话连篇,陈氏手里的药也吃光了,银子更是一钱不剩,县令却迟迟没有离开的迹象。

宫氏忿恨不已,跑到庵门前大闹,骂县令势利,为了升官发财便不顾亲戚,又骂县令夫人无情,连亲外甥女儿都不管,骂了许多难听的话。她在娘家本是受宠的嫡女,母女私下说话时,提过不少机密之事,其中就有姨父做县令时的失职行为,以及在官场人事往来间闹出的种种笑话。她此时已经顾不得亲戚脸面,索性就在庵门前将姨父的私密都大声嚷嚷出来,守门的衙役们听了,开头还恨不能装没听见,渐渐地听出了意思,私底下也开始笑话起来。

如此到了第三天晚上,县令老爷家终于来了一位使者。

来的是县令夫人的婢女,也是宫氏姨母的亲信。她苦口婆心地对宫氏道:“我们老爷在七品任上熬了这许多年,好不容易得了上官青眼,有了高升的机会,太太都高兴得哭了,表姑奶奶怎么能拆太太的台呢?如今县里谣言纷纷,太太都快没脸见人了,就算表姑奶奶心里再怨恨,也要念及我们太太往日对您的情份啊!”

宫氏冷笑道:“我若不是念着姨妈的情份,也不会去求她,可她是怎么对我的?!我亲生的骨肉,如今重病在床,却连个大夫都请不来,她但凡有一丝念及往日情份,也不该绝情至此!”

那婢女淡淡地道:“表姑奶奶,奴婢知道你心里恨,可我们太太也是不得已!早在你们出京后不久,姨老爷就给我们老爷来了信,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在路上对你们伸出援手,否则叫冯家人知道了,到手的好缺就飞了!老爷因此铁了心,要遵皇命行事,不是老爷绝情,谁叫你们章家违了圣意呢?我们太太一向是顺着老爷的,也不好跟他对着干。”

宫氏凄然冷笑一声:“谁叫她跟你们老爷对着干了?她不能明着帮,私底下拉我们一把也好啊…可她却完全不闻不问。如今我们骥哥儿都病得糊涂了,还问我姨祖母家到了没有呢…叫我如何答他?!”她幽幽看了那婢女一眼:“回去跟你们太太说,叫她别太得意了,以为顺着男人的意思就能万事大吉。她无儿无女,膝下庶子庶女成群,能坐稳正室位置,不过是仗着娘家姐姐。他日我母亲知道她对外甥女儿这般无情,定有厚报!”

那婢女脸色一僵,口气也冷淡下来:“表姑奶奶,这种事是不会有的。你还不知道吧?姨老爷来信时,姨太太也附了一封信给我们太太,告诉太太,因为你嫁入罪人之家,玷污了宫家的清名,因此族里公议,将你逐出家门,从此以后,你便不再是宫家的姑奶奶了。姨老爷为了安慰姨太太失女之痛,还特地将喜珠姑奶奶记到她名下呢。如今我们老爷太太的外甥女儿,可是国丈家的少奶奶!”

宫氏脸色刷白,双眼瞪着那婢女,脸色越发铁青。那婢女看得有几分害怕,便强自道:“总之,奴婢如今还能叫你一声表姑奶奶,已经是我们太太念及往日情份了,光是看在这一点上,表姑奶奶就不该在外头胡言乱语,败坏我们老爷太太的声誉,若你能答应…”

“滚…”宫氏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那婢女一愣,有些不死心:“表姑奶奶,你先听完奴婢的话再说。”

“给我滚!”宫氏一巴掌扫了过去,五官狰狞,“谁要听你这贱婢的话?还不给我滚!”

那婢女挨了一巴掌,只觉得又气又怒,也顾不上将命候在门外的婆子将银子留下了,匆匆带了人离开。宫氏大哭出声,扑到儿子身上号啕不已。

县令家是绝不能指望了,文骥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更糟糕的是,玉翟与青雀姐妹以及周姨娘三人,因为长时间待在文骥身边侍疾,已经有了受到感染的迹象,青雀发起高烧,周姨娘呕吐不停,玉翟无法起身。

甚至连三房也受到了感染。因为文骐连日哭闹不停,陈氏不放心,坚持要章敞去检查孩子是怎么回事,就发现文骐已经出了一身红疹,谢姨娘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隐瞒了孩子病情,受了章敞一顿臭骂。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再请不到大夫,抓不到药,章家人迟早会一个一个病倒死去的。陈氏再次请张八斤出面去求衙役请大夫,可手里已经没有了银子,就连沈氏,也将身上仅剩的一对耳环给拿出来了。

明鸾知道不能再坐视情况恶化下去,她掏出了黄金手串,拿到章寂面前:“这个…是祖母进宫前给我的,孙女儿一直贴身藏着,孙女儿错了,早该拿它出来…”

章寂看着手串,认得是老妻的遗物,呆了半晌,忍不住红了眼圈:“好孩子,就算你祖母在,也不会吝啬这点东西的,将来等我们家的日子好起来了,一定…一定去寻你祖母的遗物,赔给你…”

明鸾一听便知道他误会了,有些心虚,忙将手串放到他手里,匆匆躲开了。章寂看着手串,轻抚良久,叹了口气,还是叫了陈氏过来,将手串给了她。

有了黄金手串,衙役们终于又松了一次口,果真请了位大夫来。这位大夫比上回那个强些,开了方子给众人喝了,玉翟的病情率先有了好转。

这时候,沈氏也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不但高烧不退,还出了红疹。

然而幸运的是,吉安陈家的人终于来到了水仙庵门前。

第四十三章 转变

陈家来的不是洗砚,而是吉安老家陈氏这一房的一位管事,名叫周合,说来并不是陈家的仆人,只是帮着打理陈氏母亲陪嫁的其中一处产业,年纪有三十多岁了,身穿细布衣裳,留着山羊胡,说话不紧不慢,十分稳重。

因有衙役阻挡,周合无法进水仙庵,只能在门外远远地托押差们带话进去。陈氏闻讯赶来相见,一看到是他,眼泪就冒出来了:“周大叔。”

周合是看着陈氏长大的,见陈氏消瘦了许多,神色憔悴,不由得露出心疼的眼神,但当着许多人的面,有些话不好多说,便道:“你五哥已经来信提过了,后来因失了你们的音讯,一直未能派人赶来,还好在池州打听到了你们要走的路线。只是他回到常州后,公务上又有些纠纷,无暇分心,只得写信回老家报信。姑爷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让我带几个人沿着官道北行,看能不能遇上。还好找到了,不然姑爷小姐还不知要怎么担心呢!”他口中的姑爷小姐,就是陈氏的父母,是按旧时习惯唤的。

陈氏含泪道:“我一切都好,三爷和鸾丫头也都平安无事,只是骐哥儿与几个侄儿侄女、一位姨娘相继染病,看着象是天花,我们却被困在此处,无法请医诊治,先前洗砚给我们备的药已经用完了,再这样耽搁下去,怕是要出事的。周大叔若有法子,能不能替我们请位好的大夫来?还有家里人的衣裳,因父亲说了,病人的衣裳都要烧掉,以免过了病气,大家已经没几件能见人的衣裳了。”

周合点点头:“放心,我这就去办。”

旁边留意多时的张八斤忙凑了上来:“这位…兄台,你也是洗砚小哥儿那边的人吧?你们来了就好,这些日子可把我们累惨了…”

周合看了他一眼,露出和气的微笑:“好说,洗砚父亲与我也是多年的老友了,阁下可是张官爷?洗砚曾在信里提过,说官爷是最和气善心不过的人了。”

张八斤满脸堆笑:“哎?洗砚小哥就是客气,不过他跟我也算是好朋友了,朋友之间有什么不能帮忙的呢?周兄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形不大清楚吧?来来来,我跟你说…”

托张八斤的福,周合很快就把彭泽县目前的情况摸清楚了,对于县令的势利行为,他没有说什么,却转身去了县里打听县丞的消息。

宫氏的姨父既要高升,本该等候新任县令来交接再走的,但新任的县令要从蜀地赶过来,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到达,而他却心急想要去占那高邮知州的好缺了,便跟县丞商量了,由后者暂代政务,自己带家眷先行,这几日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因此这会儿,县中大部分政务是由县丞代管的,只有某些有可能带来好处的公务,才由他本人接手。

周合打听到这位县丞是本地人,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将近二十年,从来是铁打的丞,流水的令,宗族势力极大,然而在宫氏姨父上任后,因有个得力的连襟,便低调了许多。他虽然与主官并没有什么大矛盾,却也闹过几次小争端、小口角,不外乎争权夺利的缘故,而且在宫氏姨父声称交权后,还把着财权不放,试图要在离开间再捞一笔的行为十分不满,曾经几次在亲戚族人面前抱怨。

事实上,宫氏那位姨父,在这彭泽县的名声并不算太好,乡民们没少议论。

知道了这些情况,周合便直接找上了县丞。后者既要代理政务,在新县令上任之前,便是这一地的父母官,加上又跟前任县令有些矛盾,只要是个贪财的,便不难打发。

而事情也如周合所愿,县丞虽无意得罪宫氏的姨父,却也没抵挡住金钱的诱惑,更别说周合还将陈家的背景略透露了几分,只要他肯暗中出手帮忙,将来即使他没有高升的机会,家中子侄也可以受惠。在周合许诺会请陈家族老推荐县丞的大儿子进入名闻天下的吉安白鹭洲书院以后,守在水仙庵门前的衙役便换了一批。新来的衙役不但好说话许多,还对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米面肉菜的供应也都按时按量补上了,连干净的被褥都送了二十床来。等到傍晚天色暗下来之后,一顶小轿被送到庵前,一位穿着体面的中年大夫下轿后,带着两个药童进了大门。

这位大夫在彭泽县内颇为有名,在县内开医馆,已有十多年光景,据说曾经医治过天花病人,很有经验。他瞧过章家众人之后,非常肯定地断言,文骥的病情被耽误太久了,即便用药,收效也不大,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与此同时,青雀病得最重,因她本就体弱,年纪又小,同样非常凶险,身体条件最好的玉翟病情倒是比较乐观的,周姨娘要严重一些,还要吃了药看看效果才能下断言。

听了他的话,宫氏几乎立刻就昏死过去,章放倒还能保持冷静,毕竟文骥的病情如何大家都有数,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忍住悲意,请大夫开方:“还请先生竭力救治犬子。”

“自当效力。”大夫点点头,开了方子,命药童根据方子,从带来的药箱里拣药配好,立刻熬煮。来之前他已经知道是天花病人,又清楚大概的症状,因此早已经把有可能用上的药都带了过来,以免天黑后不便回县城内抓药。

看完了二房的病人,大夫又去了三房。三房只有文骐一人染病,而且病得不清。大夫皱着眉头诊了半日,才道:“我瞧方才几位病人,除了府上的二少爷外,都病发不久,而且用过药,多少能减轻病情,怎么这位小病人反倒象是仅仅比二少爷略晚两天病发,却在病发初期完全没有用过药的样子呢?实在是耽误了!”

章敞闻言顿时冷冷地瞪了谢姨娘一眼,后者发着抖低头痛哭,只一味求大夫一定要把她儿子治好,激动之际还去拉大夫的袖子,大夫皱着眉头退出屋子,到正屋开方去了。

陈氏看着谢姨娘伏床痛哭,便对章敞叹道:“这都是我的不是,若我能早日发现骐哥儿的症状,也不至于害得他如此。”

“这与你什么相干?”章敞沉脸看向谢姨娘,“若不是这**糊涂,隐瞒骐哥儿的病情,孩子也不会受这些苦。说来说去,都是他姨娘害了他!”

谢姨娘哽咽道:“奴婢真不是有意的…奴婢怕说了出来,爷和奶奶会把骐哥儿丢下不管…二房的骥哥儿是正室嫡出,还差一点被丢在河滩上,更何况我们骐哥儿是庶出,爷和奶奶近来又不把他放在心上…”

“胡说什么?!”章敞怒道,“他是我儿子,我几时不把他放在心上?!这一路走来,只要你没空,都是我在照顾他。从前你总说奶奶不好,不放心把骐哥儿交给他照管,后来事实种种却证明了你是在撒谎!只是你心疼孩子,我不忍见你担忧,才把孩子交回给你,省得你天天害怕奶奶会害了孩子,如今你反倒说我们不把他放在心上?!如此颠倒黑白,可见我从前都被蒙蔽了,竟分不清哪个是真珠玉,哪个是绣花枕头!”

谢姨娘怔了怔,大哭道:“三爷这话可冤枉奴婢了!奴婢待三爷如何,三爷心里清楚,往日三爷对奴婢爱宠有加,如今移情奶奶,便把奴婢抛到脑后了,说话行事都踩着奴婢,可见是变了心!您若是真的心疼骐哥儿,怎么就忘了他是怎么病的?若不是在船上时,奶奶一定要奴婢带着骐哥儿住到二房那边去,骐哥儿又怎会过了病气?三爷不怪奶奶诚心故意,反倒说是奴婢害了孩子!”

陈氏闻言忙向章敞解释:“相公,妾身当日并不知骥哥儿得了天花,因他身子不好,父亲特地让他母子住在船舱中最舒适宽敞的地方,别人反倒要挤在一处,妾身只是担心骐哥儿住得不舒服,才让谢姨娘抱着他往二房那边去的。”

章敞沉默着不说话,他在迟疑。陈氏见状,心底便是一凉,谢姨娘却自以为说服了章敞,连忙跪行过来哭诉:“三爷,您可以为奴婢母子做主啊!”

明鸾这时就在门外,听了个齐全,见章敞迟迟没说话,便冷笑一声,走进门来:“谢姨娘,你说我母亲是故意的,那我倒想问你,如果当日她不让你们到二房那边去住,你会怎么说?八成要跟父亲说,母亲刻薄小妾庶子,故意不让你们住得好了吧?”

谢姨娘哭声一顿,又继续哭起来:“三爷啊!奴婢好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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