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小声跟周合说了松脂的事,周合笑说:“这事儿容易,你把东西交给伙计就行了,一会儿我叫人过秤,一文钱也不会少你的。”明鸾笑嘻嘻地说了许多好话,又提起想去卖竹篮子,周合不由失笑:“爱去就去吧,集市离这里也近,你是每日在外头跑惯了的,也不怕你会叫人拐了去,我再叫个人跟着你。只是有一点,别待太久了,晚上我请你们吃饭,要是回来晚了,可就没好吃的了。”
明鸾大乐,又问陈氏与玉翟要不要同去,陈氏拒绝了,却劝玉翟跟着去逛逛。章放没说什么,玉翟本来就想去,见有人跟着,不怕会有意外,连忙答应了。
小姐妹俩带着个中年伙计,赶着车子去了集市。明鸾早就看好了一家卖竹编的,只是他家篮子做得不如她精细,就看货谈生意那一小会儿,便有三个人走过来看她的篮子,那摊主见机不可失,见明鸾开价又不贵,便爽快地全买了下来,转眼便卖了两个出去,笑得双眼眯眯。
玉翟叫隔壁摊子上的五彩丝线与各色络子吸引了过去,要拉明鸾去瞧,明鸾却发现柳璋正从对面街上经过,便告诉了玉翟,玉翟顺眼望去,只好瞧见柳璋牵着一个十岁左右女孩子的手,对方穿金戴银的,俨然是个富家小姐,脸色顿时一白。
第八章 展望
明鸾没有察觉到玉翟的异状,还想上前跟柳璋打招呼,却被玉翟死死抓住了手,她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不要去…”玉翟咬着下唇,勉强挤出声音,“就当没见看…”
明鸾更糊涂了:“为什么不去?又不是陌生人,前几天他在山上还帮过你呢,视而不见是不是太没礼貌了点?”
玉翟快要哭出来了:“不要去,你没瞧见他身边有人么?咱们这会儿过去,只怕还要受人白眼呢!”
明鸾转头看了看柳璋,不明白他身边有没有人跟自家有何干系,那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瞧着还跟柳璋挺亲近的,边走还边向柳璋撒娇,柳璋脸上也露出宠溺的笑容。她回过头来对玉翟道:“虽说他身边有人,但咱们跟他打声招呼,也不碍他什么,打完招呼就走,谁会给我们白眼瞧?”
玉翟见她不开窍,又无法说出自己的小心思,眼圈一红,跺跺脚便跑了。明鸾吓了一跳,连忙追上去:“回来!二姐姐,你不认得城里的路…”跟在她们身后的伙计倒是快步赶了上去,截住了玉翟。明鸾略落后几步,追上去后也有些生气了:“你跑什么跑?!这里人来人往的,你又从来没试过独个儿出门,真是叫人拐了去都不知道!”玉翟低头不语,眼圈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模样。明鸾无奈:“得了,我真不懂你在想些什么,既然你不肯跟他打招呼,那我们就回去吧。
他们走得很快,只是方才这一闹,引得不少人注目,连柳璋也循声望来,心中疑惑那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只是张望一圈,也没发现有哪个熟人正现,心里正讷闷。
“哥哥,你在看什么呢?!”他身边的女孩儿扯着他的袖子,有些生气了,“我正跟你说话,你没听见么?!”
柳璋连忙笑道:“方才有些走神了,你说什么来着?”
女孩儿双眼圆瞪:“你和父亲离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见了面,要你陪我逛逛集市,你还心不在焉的,我生气了!”
柳璋赔笑不迭,小心的哄着她:“想要什么?哥哥给你买?”
女孩儿被他哄得回转,便把些许不悦都抛开了,指了指远处的少数民族摊子:“那边的东西好象很漂亮,咱们过去呀?”说罢不等柳璋回应便跑了。
柳璋赶紧追上:“别跑,当心撞着人!”慌慌张张地跟在妹妹后面,热得浑身是汗。
明鸾等人回到客店里,章放、章敞正跟周合说柑园的事,相谈甚欢,见小姐妹俩回来了,便停了下来。章放笑问:“回来得倒快,买到什么东西了?”明鸾抱怨地瞥了玉翟一眼:“别提了,卖完了篮子,正想好好逛逛呢,二姐姐忽然说要走,结果什么都没买成!”
玉翟低着头向长辈们见了礼,便默默地告退回房去了,她需要一点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
明鸾没理她,径自寻张椅子坐了,笑问:“方才听见周爷爷和二伯父说起柑园套种的事,可是决定要种什么东西了?”
周合笑道:“只是说说而已,我不过是个收货的,不是柑园的老板,如何能决定这些事?只是平日走南闯北的,见识过的事情多一些,曾听人说过果园里可以套种别的作物,便随口提了提,最终如何选择,还要看你们几家的意思。”
章放道:“老周你不必妄自菲薄,农事上的事,说来我们都不如你,若不是这几年在德庆屯过田,我们只怕连果子是怎么长出来的都不知道,从来就没想过果园里还能种别的东西。你见过的世面比我们广,年纪也比我们年长,就多提点我们一些吧。”章敞也在旁诚恳地请求他给一点建议。
周合舒心一笑,道:“说什么提点?不过就是把我在各地行商时的见闻说一些给你们知道罢了,桔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在别处管用的法子,在德庆不一定管用,只能做个参考。你们也不必死守我的话,头一回想要做成一件事,哪能不摔跤的?一路摸索着,也就知道了。”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继续道:“比如说柑园套种这件事,其实但凡是果园子,果树之间肯定要隔上一段距离的,这些空地若什么用场都不派,便显得有些可惜了,但若是拿来种庄稼,果树一长起来,树荫便要遮住阳光,底下的庄稼就可能生得不好了,因此需得仔细挑选套种的作物。那日我在你们家后头看见那几亩菜田,就想起曾经见过有人在果园里种菜,也有种瓜豆的,或是放养些鸡鸭,因鸡鸭可以吃虫子,对果树也有好处,甚至可以给果树添些肥料。因此你们一决定建柑园,我便想起了这件事。横竖果园要见到收益,还要等上几年功夫,但套种的东西却可能当年就有出产,多少可以填补些亏空。”
明鸾闻言忙道:“江边就有人放养鸭子,咱们要是想买鸭苗,是极容易的!种菜也积累了经验,随时都可以种!”
章放笑着看她:“没想到当初三丫头坚持要种菜,如今倒帮上家里大忙了。咱们家别的不会,对打理瓜菜还有些心得。”
章敞倒是在欣喜之余有些担心:“不知其他几家愿不愿意?”
章放摆摆手:“这个不怕,既能增加收益,他们怎会不答应?要是嫌事情繁琐,看不上这小钱,大不了咱家包了,每年从收益里拨出一部分来贴补柑园日常维持的费用就好。”
明鸾又道:“我曾听说,种豆子可以肥地,是不是真的?要不咱们也在柑园里弄块地种豆子吧?每年换一块地方,时间一长,整个园子的地都能得到改善。收的豆子我们可以卖给李家,他家有酱园,又有豆腐磨坊,每年要不少豆子呢。”
李家这几年确实帮了章家不少忙,章放章敞对此很是赞同:“别家不说,能帮上李家,那是一定要做的。”周合也很赞成:“大豆能肥地的说法我也听过,尽管试试好了,收的豆子哪怕不卖给李家,也不愁在本地卖不掉,德庆的腐竹相当有名,还能卖到广州去呢。”
明鸾见自己又有一条建议得到了家人的接讷,顿时乐了,忙不迭地缠着章放商量起柑园套种的事情来,周合也笑呵呵地在一旁帮着出主意,几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伙计来报说晚饭时间到了,方才高高兴兴地一起去吃饭。
这顿饭十分丰盛。周合仔细吩咐过,务必要整治出一席好菜来。明鸾瞧着有几个菜还是从前在南乡侯府时吃过的,便知道他用心良苦,她悄悄打量着自家伯父与父亲的脸色,低头老实地扒着菜吃饭。玉翟坐在她旁边,却有些神不守舍,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菜色的美味。
章放与章敞的双眼都有些湿润了,这顿饭似乎让他们回想起了曾经锦衣玉食的光往。章敞闷头灌了自己好几杯酒,听到陈氏小声劝他,方才放缓了喝酒的速度,只是一直沉默着。
章放有些激动地对周合道:“老周,我们家出事以后,若不是你,还有陈家上下,我都无法想象自己一家会是什么情形。你帮着我们在岭南安顿下来,替我们安排得周全妥当,如今又帮我们创立起家业,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周合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酒杯:“二爷这话就太见外了。你别嫌老周托大,我可没把自己当是外人,认识几年了,一路走来,说一点情份都没有,那是假的,老爷子对我也很是客气,只要我能做得到,都希望能为你们出一把力。”
章放红着眼圈:“我知道…我们也没把你当成是外人。”他猛地喝下手中的酒,深吸一口气,指了指面前的菜色:“以后不必这样破费了,章家已不是从前的章家,我们兄弟只是小小的军户,与贩夫走卒无异,再吃这些山珍海味,只怕会不消化呢。”章敞也在旁点头。
周合微微一笑:“只是偶尔为之,既然你们不喜欢,以后我不再拿这些招待你们就是。”
众人草草吃完了这顿饭,待小二将碗盘撤下,换了热茶上来后,周合忽然道:“二爷,九姑爷,我有些话想跟你们说,能不能陪我再聊一会儿?”
章放面露疑惑之色:“自然可以,这有什么?何必这般郑重其事?”
“因为我不能不郑重其事。”周合道,“这些话我在家里说不出口,担心老爷子年纪大了,大悲大喜的,会对身体不好,因此才想借在外头的机会跟你们单独谈谈,让你们心里有所准备。”
章放听出几分言外之意,脸色肃穆起来:“老周,你的意思是…可是有什么坏消息?!”
周合看了明鸾与玉翟一眼,陈氏迅速反应过来:“二丫头,三丫头,我们先回房去吧。”
玉翟顺从地起身,明鸾却瞪大了双眼。什么?吊起人胃口就叫人走开?这也太吭爹了!
周合给她使了个安抚的眼色,明鸾拿不准这是不是在暗示、允诺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随陈氏与玉翟一起离开了。她就不信过后打探不出来!
女人孩子都走了,门外有周合带来的几名亲信伙计把守,屋里便只剩下周合与章家兄弟,三人的神色都有些严肃。章敞沉不住气,首先开口:“周叔,可是北边有坏消息?前些天你刚来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提起啊?!”
“不是坏消息。”周合平静地道,“只是近年来朝中风云变幻,姑爷曾经私下跟我提过,陈氏族长与几位族老对此有些看法,并且还因此对族人日后的前程安排做了变动。姑爷希望我来告诉你们一声,让你们心里有个准备,若日后真有机会,章家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章放严肃地道:“亲家公虽是好意,但如今章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况且我们兄弟四人分隔南北,相距万里,便是真想做些什么,也无法相互照应,老爷子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只怕有心无力。”
章敞也有些落寞地道:“是啊,当初刚来时,或许还有过雄心,但几年下来,什么雄心都消散了,这样清苦却平静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周合微微一笑:“二位误会了,我不是在暗示你们去做些什么,只是让你们有所准备而已。别说今日的章家了,就算是陈家,也没有能力做你们所想的那些事呢。”
章放章敞闻言便知道自己误会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前者问:“那你的意思是…”
周合道:“这几年,那位至尊的位子虽已坐稳,却还不能服众啊。起初几家藩王得了好处,还能村他登位的手段视若无睹,可三年来不知怎的,那位至尊不但没有继续设法笼络诸王,反而一再削弱诸王权柄,引得怨声四起。有人说,虽然他当初是因不满太子削藩才动的手,可是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后,却继续沿用悼仁太子削藩之策,可见当初他安抚诸王时所许诺的一切都只是权宜之计而已。悼仁太子削藩,并不是他夺嫡的原因,实则是因为他早有篡位之心!”
章敞闻言有些不安,瞥了门的方向一眼,他知道门外有周合的亲信在把守,但还是害怕这些话会被旁人偷听了去。
章放没那么多顾虑,周合素来行事谨慎,若没有把握,也不会对他们说这样的话。他淡淡地道:“他的狼子野心,我们早就知道了。只可惜这么多年来都被他蒙骗过去了,还以为他真是个谦谦贤王!”
周合压低了声音:“诸王不稳,那位至尊也不是吃素的,明里暗里已有好几位藩王吃了亏,听说有两位藩王甚至已经开始在藩地内违抗圣旨了,也有传言说他们在私下相互串联,想要把那位拉下马来。
而且,除了藩王之外,连外藩也开始不安份了,前些日子听说安南的大臣推翻了原本的国主,自立为王,甚至还派使臣上京请封,以谎言骗取朝廷的认可,结果被人告发了,安南的逆王居然还敢说,只是上行下效而已。那位至尊一听这话,立时大发雷霆,声称要发兵攻打呢!”
章放眼中一亮:“安南?那不是离这里不远么?”
章敞听了不由得担心:“二哥,你该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吧?安南离我们再近,也还远着呢!”
章放只是一笑置之,并未否认。
周合却道:“我说这话,不是想劝你们去做什么。只是如今朝廷内忧外患,那位至尊若是压不住,将来可有的是乱子。倘若将来有人取而代之,章家就有翻案的一天,即便最终没有变天,那位至尊在大乱过后,也必会想方设法稳定民心,毕竟谁都不愿意在史书上落下一个暴君的恶名。”
章放有些明白了:“你是觉得…他有可能会赦免我们?”说着就忍不住笑了,“这怎么可能呢?”
“他不会专门赦免你们一家,却有可能大赦天下。”周合道,“先帝亲自给章家定的罪名,并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只要朝廷大赦,你们就有希望遇赦。等脱了罪名,以后的事就好办了,可以先想办法转入民籍,虽说不能回京,但若是不想继续待在德庆,还可以去广州,也可以去吉安,或是回原籍。无论到哪一处,日子都能好过许多,至少,在儿女婚事上就不必受太多限制,家里的男孩儿也可以读书科举。”
章放与章敞都明白了,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如果能够成为现实,那章家便能从现在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了!做军户虽然有立军功重振家门的可能,可是军户子女要婚配,却基本只能在同样是军户人家的子弟中选择,就算是匹配民籍都十分艰难。如今章家年轻一代里头,玉翟已经十三岁了,过不了两年就该说亲嫁人,章敬那边未必能指望得上,难不成真要把她嫁入别的军户吗?那若是有朝一日章家得以平反,又叫她何去何从?接下来还有明鸾与文虎,他们也有长大婚嫁的一天,哪怕是为了孩子,他们也不能认命!
章放抹了一把脸:“我们要为那一日做些准备。”
章敞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准备?”
章放瞥了他一眼:“还会是什么准备?若是有朝一日我们不再是军户了,不管是回京城,回老家,还是转入民籍,又要如何过日子呢?孩子们的前程又该怎么办?我们自然该早做准备了!”
文虎的功课要抓紧了,就连章敞的功课也要重新拣起来!章放苦劝兄弟,不要再沉迷于诗词小道了,赶紧将四书五经背熟了吧,日后若真的摆脱了军户的身份,哪怕不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至少也能做个教书先生!
章放自己还是决定要在军中拼搏,他已经是小旗头目了,这几年当兵也有了些心得,即便日后真能遇赦,他也想在武将之路上走得更远些。章家本就是军功发家的,如今已有长兄幼弟在军中,多他一个,便是多了一重保障。
宫氏、陈氏身为曾经的贵妇,不能一味学做市井妇人了,玉翟、明鸾也要开始重拾礼仪课程,尤其是明鸾!她现在已经快变成野丫头了!以前是觉得章家横竖要在乡野窝一辈子的,野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怕受人欺负,可若将来要回家乡,总还要见人的,不能叫人笑话!
章家还要想办法给自家添些进项,存点积蓄,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以前章家挣钱,是为了温饱,为了能存点钱将自家的茅屋变成坚固一些的砖屋,但现在却要着着实实存一笔银子,预备日後打点所用了。
章家兄弟俩商量十分兴奋,周合笑眯眯地在旁听着,忽然插了一句:“跟辽东那边也该保持书信往来才是。”
章放楞了楞才道:“周叔您说得是。大哥和四弟那边的消息,我们也不能疏忽了,日后离了这里,还要他们照应呢。”
“那…”章敞有些犹豫,“东莞…大嫂那边…该怎么办?”
第九章 无题
章放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实在不愿意想起那位背弃了童家的大嫂,一提起她,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不幸早夭的嫡长子。
周合没有吭声,这是章家的家务事。他给自己倒了添了点热茶,慢慢地喝着。
章敞看着章放,吞吞吐吐地道:“二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我心里又何尝没有?只是大哥对大嫂如何,你我一直都看在眼里。虽说大哥在信里没说什么,但日后一家团聚,你觉得他会对大嫂不闻不问么?他不闻不问,侄儿侄女也不能不闻不问!无论如何,大嫂都是我们垮不过去的坎!”
章放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如今不是我们不想理会大嫂,而是大嫂不想理会我们。大哥在万里之外的辽东尚且能给我们来信,吉安的陈家同样每年都有两三封信来,东莞离德安不过几百里地,大嫂三年来可曾来过信向父亲请安赔罪?茂升元的人年年都能见到她与沈家人,可她一开口,就是为沈家打秋风,可曾关心过父亲与我们?当初在彭泽,是她抛下章家,坚持与沈家人同行;后来到了广州,也是她抛下章家,坚持与沈家人同住东莞;如今她想要借助茂升元之力,也没提过要回来的话。如今这责任在她不在我们,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大哥若是还要为了她而埋怨我们,这样的兄长不要也罢!父亲也不会稀罕这样糊涂的儿子!”
章敞见他主意已定,想了想,也叹了口气,不再劝了:“二哥说得是,眼看着我们家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若是这时候大嫂回来了,说不定又要节外生枝,我心里也是怕了。横竖这事儿是大嫂不占理,又有父亲在,大哥总不会为了妻子便不顾父亲兄弟吧?”
章放冷笑:“他就算真的埋怨我们,又能如何?朝廷是否赦免我们,不是他能做主的,就算他能做主,叫人知道他为了不孝的老婆便不顾老父手足还在受苦,他也休想在朝中立足了!将来就算回去了,横竖有我们兄弟孝顺父亲,他便是心里有怨,对我们不闻不问,我们难道就活不下去了?这几年日子如此艰难,我们都扛过来了,以后也用不着依靠他!”
章家兄弟当场拿定了主意,对东莞的沈氏与沈李两家人不管不顾,也请周合不要花费精力帮他们的忙,甚至连银钱上的资助也不必给了。周合面上笑应着,心里却觉得,明鸾先前的建议很该提上日程了。
他们议定了大事,明鸾在客房中却为堂姐玉翟的心上大事烦恼:“你今儿究竟是怎么了?古里古怪的。”
玉翟不自在地转过身去:“我哪里古怪了?你不要胡说。赶紧洗洗睡了吧,晒了一天了,你不热么?”竟打算顾左右而言它。
明鸾哪儿是这么容易打发的?凑过去双眼盯紧了她道:“你休想糊弄过去!平日你总嫌我礼数不周全,这儿不好,那儿不好,鸡蛋里也要挑出点骨头来,可今儿遇见柳璋,你却是公然失礼了!且不说人家父亲待咱们一向客气,没因为我们是流放来的军户就瞧不起咱们,只说前些天在象牙山上,人家好歹拉了你一把,没让你直接掉到山坡底下去,于情于理我们见了他都该打声招呼的,你不但不肯,还调头就跑,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以后就别在我面前什么礼数的事!”
玉翟气鼓鼓地瞪着她,她反瞪回去:“怎么?不服气?那就解释给我听啊!不然你就也是个不讲礼数的人,别老是在我面前摆大家闺秀的款儿!”
玉翟咬了咬牙,双手绞着帕子道:“要讲礼数也要看时候!今儿遇见他时,他拉着个女孩儿正逛得高兴呢,咱们过去做什么?那不是碍人家的事么?!”
明鸾歪着头看她:“白天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说的,可我就是没听明白,他拉着个小女孩逛集市,我们去打招呼,怎么就碍着他了?!”
玉翟心下气恼,帕子绞得更紧了:“自然是碍着了!你没瞧见人家说话正高兴呢,我们无端端插进去,算什么呢?!人家是官家少爷千金小姐,哪里看得上我们这样的小户丫头?!偏你多事,每次见着人,总要拉上我去打招呼,也不怕叫人笑话!”
明鸾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柳家人跟我们认识好几年了,祖父也叫我们对人家不要失了礼数,既然见着了,当然要招呼啊!你就在我身边,我总不能丢下你自个儿上前去跟人说话吧?我怎么觉得你这脾气发得莫名其妙-呢?”顿了顿,忽然生出一个想法,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诡异起来:“你…你难道是看到柳璋跟个女孩儿在一起,所以…吃醋了?”
玉翟面色涨红,怒而起立:“胡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儿,怎会有这样见不得人的念头?!”说罢气冲冲地跑出房去了。
这个院子已经叫周合包下来了,明鸾并不担心她会遇到什么事,只是越想越觉得她是色厉内荏。那个柳璋每次见了玉翟,总是盯着她瞧,小时候还可以说是玩笑,如今都这么大了,也见过好几回,不可能还对这个无聊的玩笑感兴趣吧?可他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干了。还好如今大了,稍稍掩饰了几分,不至于做得太显眼,但亲近的人还是会看出来。而玉翟每次见他这么做,就总是躲了又躲,好象有些讨厌的意思,可是上回在山上,她又帮他补袖子,还有说有笑的…搞不好在被人救了一把之后,小女生就动了春心——真是的,也不想想当时柳璋只是拉了一把,真正救她上来的是李家的人好不好?!
十三岁,在古代已经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在很多小说里也是女主角可以谈恋爱的年纪。明鸾在现代看过那么多小说,心里倒不觉得奇怪,可是…看书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一回事了。
玉翟今年十三岁,因为营萎没跟上,又缺乏运动,因此还没开始发育呢,没胸没屁股又矮小的豆芽菜,不过就是小学毕业生到初中新生的年纪,居然开始暗恋人了,最蛋疼的是吃起了一个十岁小女孩的醋,拜托,那孩子都不知能读小学四年级了没有…
明鸾有些头痛地揉起了额角,想起李绍光提过柳璋因为接到家人传信,说是家里来人了,因此提前返回德庆。那个小女孩是他什么人还说不准呢,十四岁的男孩子在大街上牵着十岁女孩的手,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不象是在谈恋爱呀,玉翟怎么就醋上了呢?
更麻烦的是,她几时喜欢上柳璋的?两家的门第目前好象相差太远了吧?军户子女想要跟人婚配,就算是普通良民之家都要嫌弃几分,更别说是官家少爷。章家一日不得翻案,柳家便成了高不可攀的大户,可章家要是翻案了,柳家又高攀不上章家了…真真是孽缘!
玉翟在陈氏那里一直磨蹭到章敞回房才返回自己的房间,而且一进门就直接卸了钗环爬上床,双眼一闭,装睡去了。不管明鸾怎么推她、叫她,都当睡死了没听见。明鸾鄙视地撇撇嘴,决定再不管她的闲事!
一夜无言,明鸾第二天清早起来,看看天色正好,连忙梳洗了,穿好衣裳跑到饭厅那边吃早点。她出了门以后,玉翟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梳洗。
周合与章家兄弟已经坐在饭厅里了,陈氏在旁舀粥。早点不是客店做的,而是伙计刚从街上买来的新鲜鱼片粥,还有一大盘热气腾腾拌着青菜肉片的竹篙粉。明鸾闻着那肉片香气扑鼻,顿时食指大动,帮着陈氏放好碗筷,给几位长辈都盛了一碗粥,便要坐下来吃那竹篙粉。
章敞记起昨儿晚上商议的内容,见女儿这般猴急,便忍不住拿筷子敲她的手:“你的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大人还不曾动筷呢,你就先吃上了?!”
明鸾只得讷讷地缩回手,等他们先动筷,偏周合正在跟章放说起回广州的事,一时半会儿都腾不出手来吃饭,而那青菜肉片实在太香了,她饥肠辘辘,忍不住多闻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