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人群后的崔柏泉却挤了上来,对姚百户道:“百户大人,我原在山上看囘守林场,与那些瑶民打过照面,若大人信得过我,就算我一个吧。”
姚百户有些惊讶:“你?你才几岁?能行吗?”
崔柏泉笑了笑:“小的家里世代习刀,别看小的年纪不大,刀法还过得去。”
一名亲兵对姚百户耳语了几句,后者便放缓了神色:“既如此,你就去吧。”
“是!”崔柏泉看了章放一眼,往柳同知那边走去。柳同知还认得他:“你不是常常与章家孩子在一起的那个少年么?好,不错,有点胆气!”
章放深吸一口气,心一横,上前向姚百户自荐:“百户大人…”
他话还没说完,姚百户便打断了他的话:“你也要去吗?很好,那就交给你们俩了,若是柳大人有丁点损伤,你们就给我提头来见!”
章放心头发闷,板着脸应声去了。他与柳同知算是熟人,后者见了自然欢喜。于是柳同知、章放与崔柏泉一行三人便离开官兵大部囘队,往瑶民躲藏的山林方向走去。
消息传到章家时,章家人都大吃一惊,宫氏直接就哭开了:“这可怎么好啊!万一那些瑶民不讲道理,把人杀了可怎么办?!”
“给我闭嘴!”章寂喝斥媳妇,皱着眉嘱咐明鸾:“你人头最熟,快去帮着打听些消息。”又叫过儿子章敞:“你也回百户所去问问,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章敞正对女儿瞪眼呢,闻言连忙收了眼神,急急去了。明鸾先回房收拾了几件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心神不定地出了门,才拐过角,便差点撞上一个人,忙向他道歉:“对不住,没撞着您吧?”
“没事。”那人戴着斗笠,低了低头,看不清眉眼,很快就绕过她离开了。明鸾只能瞥见他肤色白晳的下巴,心里觉得这人说话声音怎么怪怪的,但这个念头只在她脑子里打了个转,便被她迅速抛在了脑后。
第二十一章 解决
明鸾先赶到百户所,正好遇上章敞也在那里,到处问人章放的事,却没几个愿意搭理他。父女俩对望一眼,明鸾便挂上讨喜的笑容,嘴甜地拉着两个平日比较好说话的士兵聊了几句家常,才将话题转到章放与崔柏泉头上来,顺利地问到了四姓十八家瑶民目前躲藏的地方,据说官兵大都聚到那边去等消息了。
明鸾回头看了看章敞,章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咬牙道:“我回去告诉你祖父,你且在这里等着,若有新消息,就赶紧捎回家去。”
明鸾应了,看着他离开,却转身就往打听到的地点走。那地方靠近象牙山西麓,是一大片人烟稀少的林区,她来到山下,远远地就瞧见有不少人围在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倒是有几个瑶民打扮的中老年男子站在官兵身边,瞧着也不象是受制于人的。
明鸾心急地四处寻找章放与崔柏泉的身影,只可惜现场认识的人极少,大多数是陌生人,或是只照过面却没搭过话的,她好不容易才寻着章放手下的一个士兵,向他打听伯父的消息,得知只有章放与崔柏泉陪着柳同知进了山谷,至今有将近两个时辰了,还没出来。姚百户开始感到着急,而万千户则指责他不该只派了两个人给柳同知当护卫,其中一人还是半大孩子。姚百户无话可说,正后悔呢。
明鸾听得心里发紧:“怎么会只让两个人护卫呢?柳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啊!”
那士兵撇撇嘴,小声道:“姚百户最近不知怎的,总看头儿不顺眼,三天两头给他穿小鞋。头儿都忍了,今日这事儿,头儿是因为认识柳大人,才跟着去的,没想到姚百户敢只派两人。我们兄弟也都在担心呢。
旁边另一名士兵仲了头过来:“你们不知道?听说姚百户一心要把这帮瑶民剿灭干净搏个大功劳的,是头儿悄悄报给千户大人,事情才黄了。姚百户还挨了千户大人的骂。千户大人说,朝廷明令对瑶民要安抚,他本人也是因为抚瑶与绥靖地方有功才得以升迁的,在这当口闹瑶乱,岂不表明他的功绩都是虚报的?加上这事儿又不合朝廷旨意,万一上头追究下来,他就得背黑锅了,还谈什么升官?姚百户本想要往上爬,这回是注定要落空了,头儿却得了千户大人赏的马,叫他心里怎会高兴?正要想办法教训头儿呢,也不知头儿怎么就敢这般大胆,坏姚百户的好事。”
“怎么是头儿告的密呢?我听说是官圩那边事发,让柳大人知道了,才命人追查过来的。”先前这名士兵开始反驳。
“当然是头儿告的密了,我跟你说,这事儿我可有人证,所里给姚百户守门的小兵,他二姑妈的三闺女的小叔子的舅妈的表弟,就是我干爹他老婆的妹子的侄女婿。这事儿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明鸾听得心里正焦急的,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在喊:“回来了!他们回来了!”顿时一个激灵,循着喧哗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崔柏泉走在最前面,柳同知与两名瑶民打扮的老人并行居中,章放落在最后,也有一名瑶族青年与他同行。明鸾认出那正是曾经见过两面的奉大山,心里便是一紧,但看到他们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身上衣饰整齐,又觉得情况应该还算乐观,便放慢了脚步。
万千户与姚百户带着人迎了上去,先仔细打量了柳同知一番,确认他平安无事,都松了口气,转向那两名瑶族老人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戒备。柳同知却笑呵呵地道:“这位是四姓十八家的首领盘天保七公,这位是副首领奉树和公,后面是奉公长子奉大山。往后这四姓十八家的瑶民就要在九市落户了,还望姚百户多多看顾,大家要和睦共处啊!”
姚百户听出了柳同知言外之意,心中却不以为然,虽然面上言笑晏晏,看向两名老人的目光却带了几分轻视,无意中转到后面的奉大山脸上,只一对视,浑身就象被泼了盆冷水似的,额头竟不知不觉冒了汗出来。
奉树和面无表情,盘天保七公却一直笑眯眯地,又跟万千户、姚酗户问好,又与柳同知说了不少汉瑶一家的好话。这时候众人才知道,原来柳同知与他们在山谷里谈话时,已经提出了许多优惠政策,包括在象牙山西麓林地(也就是这批瑶民目前借居之处)拨出一块五百亩的土地免费给四姓十八家使用,还为他们提供第一年的水稻种子与农具,并派人教他们耕种,如果需要耕牛,也可以低价租借。而这四姓十八家的瑶民在此地落户后,便自动成为一个独立的瑶寨,可以推举自己的瑶首,以后官府要跟他们打交道时,就直接寻这名瑶首,他们无需再象以前那样,依附其他瑶民部族而居。
象牙山西麓地域宽广,却人烟稀少,而且有一大片种满树木的山坡地。这块地一旦归瑶民使用,他们便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利用山上的树木建造自己的居所。另外,这里有水镰包括河流与山泉水,还有不少可供开荒的土地,虽然只有艟百亩大小,但对这百来人的小部族而言,已是足够。这一带距离九市镇与其他汉人聚居的村镇都有一段距离,却又算不得太远,正好能给瑶民提供一种相对独立却又不至于与世隔绝的生活。
事情得以和平解决,双方也是皆大欢喜。瑶民一方得到了自己渴望的东西,官府一方也不必再担心会发生瑶乱,在姚百户再三保证不会为难瑶民,甚至会保护他们的安全之后,奉树和命长子带人将制造的三万多枝竹箭放火烧了,表示归顺。姚百户看着那些箭,脸色不知怎的有些难看。
大人们说话期间,崔柏泉已经悄悄离了人群,寻上了明鸾。明鸾拉着他躲到不起眼的角落里,确认过他与章放都没有受伤之后,便道:“真吓死我了,我听到消息时,真不敢相信!是不是那个姚百户听到了风声,以为你跟我二伯父一样,都参与了告密,所以故意陷害你呀?不然怎会让你一个余丁去做柳同知的护卫?”
崔柏泉笑笑,抬袖擦了把额上的汗:“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是我自己说要去的。我跟那帮瑶民见过面,比别人强些。”
明鸾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比别人强什么啊?见过面怎的?我也跟他们见过面啊,还是两面呢!还聊过天呢!他们说射我箭就射了,又不会手软,你真是疯了!”
“我这不是没事么?”崔柏泉仍是一脸漫不经心的微笑,“不但没事,还立了功呢。你瞧着吧,这回谁还会小瞧我?全百户所的人,除了你伯父,谁也没有我有胆识。如今那些兵痞要欺负我,还要看上头肯不肯呢。这原是一次极好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明鸾听得一怔:“机会?你…”
“就是机会,立功的好机会。”崔柏泉看了柳同知的方向一眼,“我这点年纪,又没有靠山人脉,想要在卫所里站稳脚跟,谈何容易?如今我连个守山的差事都保不住,日后便是成了正军,也入不了上司的眼。可现在呢?你瞧着吧,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明鸾诧异地端详他片刻,便收起惊异之色,露出了笑容:“不错嘛,小泉哥如今也今非昔比了。你说得对,有机会就要去闯,不冒险又怎能拼出头呢?男子汉就该有雄心壮志!”
崔柏泉笑了笑,又压低了声音:“我还替你出了口气呢。”
明鸾不解:“这话怎么说?”
“那盘月月不识好人心,说你是坏人,还叫奉大山朝你射箭,我方才就跟他们说了,你打听清楚他们的事后,就想要进城找认识的大官告状,为他们仲冤,那天上山再遇见他们时,原是要把这件事说给他们听的,没想到他们却把好人当成了坏人。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柳大人,不然事情也不可能顺利解决。我告诉他们,别把汉人都当成了洪水猛兽,我们都是好人来着。柳大人也替我做证了,你二伯父虽没吭声,却将他与你的关系告诉了他们。盘月月懊悔得不行呢,再三说要来向你赔不是。”
明鸾一边听着,便看见奉大山几次转头望过来,想要朝这边走,却又犹豫着不敢离开父亲身边,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纠结了。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天的箭,抬手摸了摸伤痕还未消失的耳朵,撇嘴道:“事情解决了就好,随他们懊悔去吧,我现在忙着呢,没空搭理他们!”反正她的目的也实现了。
崔柏泉听了点点头:“这话说得是,所以你不必理会他们。”
明鸾一怔,疑惑地望向他:“你究意是什么意思…”
崔柏泉翘翘嘴角:“没什么意思,他们要懊悔是他们的事,要不要原谅他们,那就得看你自己高兴了,正是要叫他们知道自己理亏呢!”
明鸾眉眼一弯,连忙忍住笑意,努力板起脸面对正迎面走来的章放:“二伯父。”
崔柏泉也连忙向章放问好:“方才真是多亏您照应了。”
章放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在地道:“小伙子有胆有识,身手也不错,以后有空多到家里来玩吧,我听说你的刀法不错,箭术却不太好,有空我指点指点你。”
“是,谢章二叔。”
“唔…”章放的眼睛又一次扫向明鸾,迟疑着似乎想说些什么,明鸾睁着大眼等待他开口,没想到他说出口的却是:“你母亲的伤怎么样了?”
明真干巴巴地道:“好一些了,但还不能挪动。”天天都住在一个家里,想要知道这点还需要在外头特地问吗?
“是吗?”章放又清了清嗓子,“呃…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母亲这伤不是几天就能好的,你要照顾她,又要忙家务,也得注意保重身体,别把自己累坏了。若有什么事是你姐姐能帮忙的,尽管开口。她是姐姐,原该多帮着妹妹。”
明鸾呆呆地点点头:“哦,多谢二伯父…”嘹放背着双手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转身走了,明鸾一头雾水:这是…在干嘛?”想了想,“是和好的意思吗?”
崔柏泉便道:“我瞧他也象是在向你示好,你不是说先前跟他闹过口角么?如今就算是揭过了吧?虽然我觉得你有些地方做得不好,但瑶民这件事,却是你的想法对了。”
明鸾抿抿嘴,什么话都没说。
四姓十八家瑶民的事能够和平解决,固然是好事,但她也不会认为这件事自己就占了大功劳,顶多就是起了点推动的作用。最近她的想法已经有了些改变,也许她最初的用意是好的,但被她忽略的也有很多,能有这个结果,只能说是走了狗屎运。如果她一直认为自己的想法正确,所有人都该照她的计划行事,也许一次两次的,她还能靠运气,却迟早要跌大跟头。
那天她想起沈氏在家人面前曾经有过的好形象,打算学对方那样多花点心思做表面功夫,省得处处被人说闲话时,也曾生出过一个念头:沈氏嫁进章家十几年,都维持着一个贤良淑德的面具,真的是阴谋吗?应该不可能吧?也许她自己都未必清楚,多半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吧?那她做下那些伤害章家人的事时,大概也同样觉得自己做的都是正确的?如果自己也象沈氏那样一意孤行,那最后会不会变得象沈氏那样可怕?
这个念头叫明鸾抹了一把冷汗,时时告诫自己,要体现自己穿越人的智慧没问题,但千万要注意分寸,不然就会成为第二个沈氏,害人害己了!
且不说官方人士如何与瑶首相谈甚欢,定下了种种事例,也不说九市镇数家大户如何在柳同知面前担保会宽待本镇辖地内的瑶民,章家伯侄俩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章敞候在门前,远远看到兄长与女儿走回来,便飞快地奔回堂屋向老父报信,又再次跑出门口相迎:“二哥平安回来就好,家里人都担心得不行,先前有人来报信说你平安无事,全家都松了口气。父亲还说明儿要去庙里酬神呢!”慰问完了兄长,又瞪女儿:“早说了叫你一有消息就回来报信的,你却只顾着自己贪玩,叫家里提心吊胆了半日!”
明鸾笑眯眯地道:“父亲责备得是,都是女儿的错。”
章敞被她一噎,竟接不上话了,章放轻咳一声:“路途遥远,我怕她年纪小,一个人回来不妥,才叫她与我同行的。”明鸾诧异地看他一眼,没有吭声。章敞一脸讪讪地:“是吗…”院里传来章寂的声音:“都挤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吧,该吃饭了。老二给我说说今天的事。”
章放应声进去了,章敞又想跟女儿说些什么,正犹豫着,明鸾便冲章敞笑笑:“父亲,我瞧母亲去啦?”不等他点头就走了,只留下章敞一人在原地发呆。
晚饭的时候,家里人听完章放说起今日的惊险经历,都感叹不已。
宫氏倒是面露得色:“相公今日算是立大功了吧?柳同知与万千户都看着呢,以后谁还敢小瞧了你?那姚百户算什么?原本也不过跟我们似的,只是个小兵,只因有个好妹子,给前任知州大人做了小妾,就鸡犬升天做上了百户。如今知州已经换人做了,他没了靠山,又没本事,给相公提鞋都不配,早该让贤了!”
章放听得眉头直皱:“你瞎说些什么呢?给我住嘴吧!”
“我才不是瞎说呢!”宫氏不服气地道,“今儿发生的事情都传开了,连镇上的人都在说,姚百户是个妒贤嫉能的,又差一点害柳同知身陷险址,这百户的位子是坐不稳了,正好相公立了功,咱们家又与柳同知相熟,还不轮到你升么?”
章放的脸色更难看了:“这都是哪里传的谣言?你还嫌我麻烦不够多?非要给我再惹点事回来?!”姚百户今日确实犯了错,但当时万千户是在场的,后者虽粗心,但要追究姚百户的错,少不得要将他也卷进去,事情闹出来了,哪里还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但宫氏不知道现场的情形,哪里懂得这些鸾鸾绕绕,顿时委屈不已:“怎么就是我惹事了?外头人都这么说…”
“好了!”章寂大喝,“都少说两句吧,还吃不吃饭了?!”上官小透手打//转载请注明
章放与宫氏夫妻都讪讪地闭了嘴,章寂面色阴沉地吃完半碗饭,重重放下碗便起身出了院门,本打算象平时那样,在村子里溜达一圈消消食,顺便散散心的,却瞧见一个人戴着斗笠,站在前方的大树底下远远地望着自家的大门,又将目光转向了自己。他心中疑惑,正要上前去问那人是谁,那人却转身离开了,迅速消失在夜色当中。
“奇怪。”章寂心想,“这人的身影怎么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第二十二章 岔道
“你说的是真的?!”沈儒平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诧之色“他们家居然还能攀上州同知?!胡四海,你可别胡说八道,章家与我们一样,都是流放的犯人,谁不知道我们三家得罪的是当今皇上?怎么可能还会有做官的愿意跟他们交好?!”
胡四海神色间有些不悦,但还是耐下性子柔声道:“千真万确,咱家在德庆城与九市镇两个地方都待了好几日,把事情都打听清楚了,章家与德庆州同柳信文交好,还是三年前刚到德庆时的事,听说是在路上遇见了正好南下上任的柳信文,不知怎的就投了缘。柳信文在过去三年里,逢年过节都会派人给章老侯爷送礼问安,章家人进城也曾多次前往柳家拜访,章家人在自家后园种了十几亩菜,大多是卖给了柳家。”
沈儒平眼中闪过一丝懊悔,如果柳信文是在南下途中与章家人相遇,才结下了交情,那他当年本该坚持与章家同行才是,他怎么就犯了糊涂?居然听信大姐所言,推迟行程,足足比章家晚了四个月到达。
而到了广州后,又是大姐一力坚持,他才会选择了远离章家的东莞,结果,他们沈家在东莞一日不如一日,章家却在德庆攀上了五品的官,不但吃穿不愁,还不用担心会被人欺负。都是一样的身份,境遇却是天差地别,怎不叫人扼腕?
沈儒平咬着牙道:“就算跟一两个官交好,也不算什么。那柳信文不过是区区一个州同,顶多也就是偶尔照应一下章家人,不让别人欺负他们而已,对章家人的身份际遇却是无能为力的。他家仍旧是充军的流放犯,在军户所里做最低等的小兵,比起我们,也是日子过得略宽裕些罢了。且不说这个了,你快跟我讲讲可见到章家老爷子了?他对太孙的事怎么说?可愿意接我们过去?”
胡四海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盯着他道:“沈大爷,章家人已经不是最低等的小兵了,咱家离开九市的前一天,章二爷刚刚收到千户所发下的任令,提拔他为九市百户所的两名总旗之一。听说连德庆千户所的千户都对他的箭术赞不绝口声称他是全所最好的箭术高手之一呢,众人皆称他前途无量。”
沈儒平听了,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总旗?!”
按大明军制,五千六百人为一卫,一千一百二十人为一千户所,一百一十二人为一百户所,百户所下设两名总旗,十名小旗,其中五十人为一总旗十人为一小旗。对于未落魄前的沈章李三家而已,总旗只不过是个低等军官,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但对如今的沈章李三家来说,能成为总旗就已经意味着扬眉吐气了。东莞千户所辖下的梁百户只不过比总旗高一等而已,就能仗势逼得李家将嫡出的女儿嫁与他为妾。李家的嫡女,那是什么身份?当初悼仁太子仍在时,她甚至一度名列太孙妃候选人名册,差点成为未来的国母,可如今却只能沦落为一名低等军官的小妾!倘若沈家能出一个总旗,还怕所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为难么?
沈儒平的心无法平静下来:“这怎么可能?就因为章家攀上了一个州同知?!那柳信文是傻子么?章家老二是什么货色?说他文武双全,不过是看他老子娘面上抬举罢了当年皇家游猎时半天都打不着一只野兔的家伙,居然还有人说他是箭术高手?真是笑话!”
胡四海慢条斯理地道:“沈大爷这话就说错了,三年下来章二爷的箭术还真是练得不错,咱家跟好几个卫所的士兵打听过了,连其他百户所的人都承认他箭法不差,可见他已是今非昔比了。而且,他这回得升总旗,虽说是柳信文有意提携,但其实他本来就已经做了一年小旗,成绩斐然,因而无人对他的升迁有异议。”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相比章家脚踏实地从低做起,老老实实练本事,沈李两家只知道找捷径,不是利用职权中饱私囊,就是攀附他人为己谋利,会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还真不能说全是别人害的。
沈儒平哪里肯信?三家同辈人里头,除了大姐夫章敬是早早出仕,被长辈视为最出挑的一人之外,其他都不过是纨绔罢了,也就只有他,不但书读得好,又谦逊知礼,人皆言有乃父风范,迟早要进翰林院,封官拜相的。在他看来,大姐夫章敬虽然官做得大,却只是武夫一流,要论小一辈里头的中流砥柱,还要数他沈儒平。虽然如今三家都落魄了,他还成了残疾,但真金不会变成黄铜,黄铜也不会变成真金,要他相信章放出类拔萃,他更愿意相信那是章家使了手段换来的!
沈儒平不愿再听胡四海说章放的风光,急急扯回了正题:“章家老二是总旗也好,小兵也罢,与我们何干?你还是快把章老爷子的意思告诉我吧,他知道太孙的下落后,有什么想法?没有变卦吧?愿不愿意把我们接过去?!”
胡四海慢慢地道:“咱家先前说了这许多话,就是想劝沈大爷一句,不要因为着急离了此地,便急着将如此大事告知章家人。他家如今与官府的关系越是密切,他家日子过得越是安稳,对太孙的风险便越大。因为谁也不能担保,章家人不会为了保住自家的富贵出卖太孙。因此,咱家并未找上章老爷子,告鼬实话,而是先回来与太孙商议了再说。”
沈儒平一听就急了:“什么?你没告诉他?那不是白跑一趟了吗?!太孙年纪还小,你跟他能商议些什么啊?章家不会出卖太孙的,这事儿解决得越快越好,你可知道我们家如今在东莞是什么处境?再不走,你的太孙也未必能得保平安!”
胡四海瞥了他一眼:“依咱家看,如今李家已经将女儿送与梁百户为妾了,便等于有了个靠山,只要沈家不与李家闹翻,太孙便暂时可保安宁。沈家若是无力供养太孙,可以让咱家接他过去好生照料,彼此都能轻松些。可沈大爷你如此着急,实在叫人不解。”
沈儒平一窒,深吸一口气,避口不谈让胡四海接人,按捺住怒气对他道:“能将梁百户当作靠山的是李家,不是沈家!如今李家已经有疏远之意了,不早些离开,难不成你还指望李家能说动梁百户替我们联络北边的燕郡王与常家兄弟?这不是安不安宁的事,虽说有你时不时贴补银子,我每月也有俸禄,但那点钱够做什么?太孙一日滞留此地,便要受一日的苦楚。你若是为他着想,就该设法尽快将他送去章家那边,若是不能送过去,至少也要让章家人知道这件事,好叫他们想法子给北边的大姐夫传信!”
胡四海低头想了想:“章家大爷迟早会派人来看妻子的,留在此处,虽然日子清苦些,却无甚风险。但若将秘密告知章家人,一旦事泄,太孙焉有活路?在去德庆前,咱家也不敢做此想,只是看到章家人的情形,实在放不下心。”他回想起那日在市集听到九市民众的议论,又在章家门外听见章二奶奶的言辞。如今的章家人,似乎对功名利禄相当热衷,他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原来那天傍晚章寂在家门口遇见的神秘人,就是胡四海。他前往德庆,在暗中观察、打探章家人的情形,已经有数日了。
沈儒平却对他的顾虑不以为然:“有什么可怕的?章家人不会出卖太孙的,就算他们不顾太孙是悼仁太子唯一的血脉,也要为自家骨肉着想。若他们敢告密,我就跟他们说,这一切都是大姐指使的,所有决定都是大姐的主意,他们要告发沈家,大姐绝对无法置身事外。若大姐成了首犯,那大姐夫能脱身么?两个外甥能脱身么?那可是他们章家的长子嫡孙!他们不敢冒这个险!”
胡四海有些诧异地看着沈儒平:“可这么一来,章大奶奶就…”
“大姐既是沈家的女儿,理当为沈家出力,况且我又不曾说谎,当初救下太孙,让太孙顶替我儿子的身份,全都是她出的主意,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胡四海心中暗叹,没有再坚持:“若果真如此,章家人应该会投鼠忌器,倒也是个法子。”
沈儒平闻言忙道:“那你赶紧再过去一趟…”
“咱家已经没有盘缠了。”胡四海摊摊手,“这一次去德庆,已经把咱家几年的积蓄都花光了,想要再存够盘缠,至少要等几个月,要不沈大爷替咱家想想法子?”
沈儒平哑然,家里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早就被卫所里的人搜刮去了,他连买米的钱都要靠老婆卖针线活挣来呢。
最后他只能说:“我会想法子的,你先回去,三天后再来。”
送走了胡四海,沈儒平坐在条凳上发呆。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在短期内存够一笔路费,让胡四海再跑一次德庆了。但一想到家里的情形,他又觉得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成功,否则沈家就只能在东莞等死了!
杜氏从里间掀了破布帘子走出来:“怎么办?最近的针线活越来越不好卖了,要不咱们问三姑奶奶借一些?”
沈儒平不耐烦地道:“这些天李家人看到我们时,都是什么样的嘴脸,你还没看清么?就算三姐愿意借,她也未必拿得出这个银子!”说罢恨恨地拍了拍桌面:“都怪那阉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他早早将事情告诉了章家人,此时章家就会让茂升元的人给咱们送银子来了,哪里还用得着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