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明鸾应了,放心将事情交给了长辈们料理,自己仍旧象平常那样行事。暂时不必再送东西上山,她反而落得轻松呢。因为心情好,连沈儒平夫妻再度上门求章家借几串钱给他们应急,她都只是将人晾在院子里,没有背地里算计一把。

沈家夫妻被晾了半日,才见到了章寂,说出自己的来意。原来他们是听说如今柑园里养鸭收入不错,光是去年大半年,就有了几十两银子的入息,连只占了一小股的章家都挣了近十两银子,因为这个,布村里已经有不少人家学着养了,听说再过个把月就能卖钱了呢。他们觉得自己种粮食果树未必能行,但养鸭子不过是喂喂粮食而已,能费什么劲?便也想学着养几只,贴补贴补家计。只是他们手头没有积蓄,买不起鸭苗,便想着向章家借点钱。沈儒平愿意打借据,也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还上了。

章寂听了却冷笑道:“你们几时养过鸡鸭?真以为喂喂粮食就能养好了么?别借了钱投下去,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有这功夫,还不如学着种地,把你家分得的几亩地给侍弄好了,至少一年四季不必再愁没饭吃!若是你们有心学种菜,我们家的人也可以教。借钱买鸭苗这种事却是休想,我们家虽过得还算宽裕,也不是钱多得没处使!”

沈儒平夫妻最终只得悻悻离去。杜氏在路上小声抱怨:“不过是怕咱们家养了鸭子卖了钱,会挡他们家的财路罢了,倒说教了半日!九市一带这么多人家养鸭,多咱们一家又能怎的?偏他别家都不管,只拦自家亲戚!”沈儒平满心要踏实过活的,可惜满腔热情又被浇了冷水,也有些丧气:“啰嗦什么?若不是你非要我来,我也不至于丢这个脸!”

夫妻俩气愤地走在路上,沈儒平忽然脚下一顿,远远望着章家的大门,猛地抓住了妻子的手:“你快看!章家大门口那个人,象不象胡四海?!”

杜氏被他抓得生疼,转头望去却半个人也看不见,便挣扎着道:“相公,哪里有人啊,你抓疼我了,快放手!”

沈儒平却没有留意到妻子的话,两眼只放光:“天助我也…只要跟在胡四海后面,就能…”

胡四海进入章家大门时,脸上还带着几分怒意,他见了章寂,也不理会走出厨房的周姨娘惊叫:“你是什么人?”迳自对章寂道:“章老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章寂见了眉头一皱,迅速看了周姨娘与闻声探头看过来的宫氏母女一眼,便沉声道:“有话进屋说吧。”

待进了屋,胡四海马上就质问:“说好了三天送一次吃食上山的,换季时还会捎来衣裳,可如今是怎么回事?你们家已经四五天没送过东西去了!明儿就是初一,我要进城,殿下一人留在山上,什么吃的都没有,这两日天气又时冷时热的,你们是不是存心要饿着他?冷着他?!”

章寂沉着脸道:“上回送去的食物足够两个人吃四五天的,难道已经吃完了么?最近有人关注起山上小屋住了什么人,还有人在山下窥探,我为了殿下安全着想,就推迟了送东西的日程,只得把来人的底细查清了再说。”

胡四海一愣,忙问:“那你们查到什么了?!”

“只查到是个几天前才到九市的外乡人,应该是从德庆城过来的,同行有两人,一个年纪大些的,是个游方郎中,最近常在布村一带出没,另一个是少年,脸上有烧伤的痕迹,除了几日前在镇上露过两次面外,便查不到他的行踪。我家老二正托人去布村找那个郎中,看是什么来历。”

胡四海稍稍冷静了些:“你们行事谨慎是应该的,只是也不该抛下殿下不管。还有,山上那小屋始终不够安全,老爷子还是尽快为殿下安排另一处更好的住所吧。”

章寂不置可否,只命周姨娘取篮子装了些食物,再添两件衣裳,交给胡四海,让他带回山去,嘱咐他一路多加小心,别叫人跟踪了。胡四海也不多说,拿了东西就离开。

他前脚刚上山,沈儒平便远远缀在他身后,满面兴奋,因此完全没有发觉,自己身后十余丈的山道上,还有一个头带斗笠的少年。

【第二卷·清平乐】第四十三章 生隙

胡四海并不是个十分粗心的人,他在宫中本是兵仗局一名小太监,因缘际会之下,得到悼仁太子的赏识,提拔到东宫侍候,但若他除了那双巧手外便什么都不会,也无法成为悼仁太子夫妻的亲信,甚至能在危急之时,将皇太孙的性命交托给他。

他学过武艺,骑射也好,耳聪目明,做事也细致周到,虽然人算不上十分聪明,但也不算太笨,只是眼界气度有限。东宫夫妻用人,一向认为侍从无需太过聪明,聪明人往往会多心,容易坏事,身为侍从,只需要很好地完成主上吩咐的任务就足够了。胡四海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卒子。

因此,胡四海在咋闻有人追查皇太孙行踪的消息后,一时心神紊乱,但没过多久就冷静下来了。无论来追查的是什么人,章家都不会置之不理的,皇太孙的身份暴露,庇护他的章家绝对逃不掉,而章家在本地经营多年,又有正经军职,理当有法子应对,他只需将这件事如实禀告太孙,然后冷眼旁观章家的应对之法,若是情势不妙,他也可以及早将太孙救走。

他一冷静下来,沈儒平的跟踪就暴露出来了。后者的技巧比斗笠少年更不如,才走了一段路,就被胡四海听见了动静,抓了个正着。只是胡四海对章家不满,对沈家倒还算信任,见是他也不过是皱皱眉头:“沈大爷,你这是做什么?”

沈儒平原本还有些担忧,见状反而放下心来:“胡公公,我知道自己有些鲁莽了,可是章家死死瞒着太孙的下落,我们一家几个月没见太孙了。心里实在担心啊!太孙可好?你们一直就住在山上么?太孙的衣食可有人照料?夜里休息得如何?是不是瘦了?有没有生病?他一定很担心他姨母和我们一家吧?这么久没见,我们心里也想念得紧…”说着便低头拭起泪来。

胡四海放缓了神色,道:“太孙一切安好。这几个月都住在山上,一应衣食用度都有章家供给,倒也清静。太孙也很想念你们。只是担心走漏了风声,打扰了你们的清静。也不敢与你们联络,听闻你们的日子还过得去,心里也十分宽慰。”

沈儒平一听这话,顿时悲从中来:“太孙是听章家人这么说的?我们冤枉啊!是章家死死瞒住太孙的下落,也不肯让我们来见,更不许我们打听,否则我们早就上山看望太孙了!章家独自在德庆经营数年。已经成了气候,仗着这点气候,行事跋扈,不但对自家媳妇不讲情面,对亲戚更是冷淡,也不知你们这些时日可曾受到委屈?我们虽有一肚子的苦水,但想到如今还要章家庇护,生怕惹恼了他们,也不敢吭声…”

胡四海近日是深觉章家行事不够忠诚的,闻言倒有几分知音之感。只是此处乃山道上,不方便说话,他四处张望一周,便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有委屈,不妨跟太孙说说。再者,太孙与我在山上住着,对外头的消息知道得不多,你既然山下住了几个月,当对章家的情形有所了解,也把你知道的告诉太孙,好让太孙认清楚是非忠奸,日后才好做决断。”

此话正中沈儒平下怀,他当即喜出望外,忙不迭应下,便跟着胡四海上山了,一边走还一边感叹:早知道太孙就在山上住着,他平日巡山时就不偷懒了,若他不是嫌那几片密林和土坡地势险要又有蛇虫出没,不肯过去瞧,又怎会直到今日才知道太孙的住处?

他们两人走在前头,不一会儿便钻进了密林。斗笠少年从树丛后探出身来,看着他们的背影,回想起他们方才的话,不由得冷笑一声。

太孙对于沈儒平的到来十分惊喜,无论对方曾经做过多少让他不满的事,总归是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三年的,又是亲舅甥,他十分激动地说了许多想念的话,又问起对方的近况。

沈儒平趁机将方才对胡四海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还添油加醋一番,将数月来在章家那里受到的窝囊气狠狠地吐了出来,将自家说成了为忠义忍辱负重的忠臣,将章家说成仗势欺人刻薄跋扈不忠不义的逆党,最后还请求太孙出面,好生将章家训斥一顿。

他嘴上说得痛快,却没留意在他说话时,无论是太孙朱文至还是胡四海都在保持沉默,等他说完了,满心希冀地盼着太孙发话时,对方却迟迟不肯开口。不但不肯开口,反而还面带犹疑之色地看着他,让他好生不解。

胡四海却在心中暗骂不已。他是信不过章家,才会把沈儒平带上来的,只想着让沈儒平将章家一些不忠行径告诉太孙,动摇太孙对章家的信任,便能让太孙主动开口对章家人施加压力,加快送信的进度。否则章家不动,太孙也不管不问,北方的燕郡王与开国公府要如何知道太孙的下落?太孙又几时才能返回京城?但他万万没想到,沈儒平会愚蠢如斯,竟然直接要太孙训斥章家人。且不说太孙的行踪还要靠章家才能透露给燕郡王等人,只说太孙如今的衣食用度、一草一纸都要依靠章家供给,就不能明着给章家没脸。要算账,那也得等到太孙脱离困境,不必再仰仗章家鼻息时才能做,这时候跟章家翻脸?沈儒平自个儿的亲儿子是傻子,也把太孙当成是傻子不成?!

胡四海心中腹诽着,见太孙朱文至面对沈儒平的喋喋不休,面上隐隐露出几分惊疑不定与厌恶之色,便知道自己再不制止,太孙就真会完全倒向章家了,忙上前一步,劝道:“沈大爷,你稍安勿躁。这些事说来只是你沈家与章家的私怨,有什么不好的,你们两家人慢慢商量着处置就是了,闹到殿下跟前,却没意思得很。章家也是太孙殿下的长辈,多亏了他家。殿下如今才能安安稳稳地过清静日子,日后还有许多要仰仗他们家的地方呢。你这般没头没脑地告人家一状,却要殿下如何答你?”

这话既是劝解。也是提醒,暗示叫沈儒平别为了一点私怨便连累了太孙,毕竟现在他们所有人都还要依靠章家。而沈儒平也听出来了。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大概是受气久了。咋一见太孙便激动过头,结果什么话都说出来了,也忘了太孙如今的处境。但胡四海这番话却让他生出了另一个念头,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冲太孙哽咽道:“是舅舅多嘴了,因日子长了不见殿下,心里挂念着。便一时犯了糊涂。您放心,舅舅知道轻重,如今章家动不得,我们全家人都会忍气吞声的。殿下能不能联络上燕郡王与开国公府,还要依靠他们家呢,万不可为了舅父一家子,便与他们生隙。怪只怪舅父无用,除了尽力护着殿下,什么都办不到。而章家势大,没他们帮忙。殿下什么都做不了。连殿下尚且要仰仗他家,更何况是沈家呢?只盼着殿下能早日脱离困境,东山再起,那以后就不必再受这些委屈了…”

他说这番话。太孙还未有反应,胡四海便觉得刺耳了,想要开口驳斥一番,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以借机向太孙进谏一番,劝太孙多提防章家,未尝不是好事,便闭了嘴。

然而,出乎他与沈儒平意料之外的是,太孙朱文至居然道:“舅舅这话说得太过了。章家是忠臣,为了救我冒了大险,如今又尽心尽力为我筹谋,我心里十分清楚。他们几时仗势欺人了?对我也是一直恭敬有加。为我之故,姨祖母在宫中被害,死得不明不白,几位表兄弟妹们又在流放途中病亡,章家上下悲痛莫名,都是因我之故…”说到这里,朱文至有些哽咽,抬袖轻拭泪痕,“可一听说我遇险,他们便不顾自身安危地尽力相救,这份恩情我终生都难以忘怀!更别说当初东宫危急之时,便是章家四叔带人将我送出宫门,为此还连累了章家上下。我若对章家有丝毫疑虑,要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我而牺牲的章家人?”

沈儒平与胡四海哑然,后者只能慌忙将手帕送上:“殿下别伤心了,当心身子。”

朱文至摇着头推开手帕:“我知道,你们对章家都有些看法,觉得他们对我的事不太热心。可是…我从踏入岭南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死了回去的心,只想着能做个平民百姓,清清静静地度过余生。姨祖父所言正合我心意,只不过我深知姨母与舅舅的期盼,也知道母亲临终前的遗愿,下不了决心罢了。而姨祖父让我好好考虑,也是希望我能想清楚,在我没能下定决心之前,他如何能行事?再说,传信之事关系重大,一旦走漏风声,连累的绝不止是我们几家人而已,姨祖父慎重行事,方是正道,非是胆小踌躇。”他看向胡四海,“当日我们在虎门坐困愁城,你走投无路之下千辛万苦找到姨祖父,他二话不说,立刻就想法子救人,若不是他,你我安能在此闲坐?他是我尊长,待我亲切如小辈,本是常理,即便当年我仍是皇太孙,他还是南乡侯,进宫时也不曾对我卑躬屈膝,你现在非要拿宫中规矩来约束他,不是显得太过忘恩负义了么?”

胡四海哑然,惶恐地跪下:“奴婢不敢。”

朱文至叹了口气,转向沈儒平:“舅舅,你方才的话我也听明白了。虽说章家在德庆经营日久,章二叔又升了总旗,处境比你们家强得多了,但那也是有限的。他们到此也不过三年而已,章二叔的总旗之职,还是他拼了性命挣来的,又有三年苦练箭术之功。他们家也不富裕,家里每个人都辛苦劳作,至今连家中房屋漏雨的房顶还不曾修补过呢。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委屈,本来身上就有伤,又没做惯苦工,不习惯。可是舅舅,沈家在虎门时的日子,不是比如今还要苦一千倍、一万倍么?相比之下,如今已经是悠闲了吧?章家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只要安心做好就行了,别的不必想太多。”他自嘲地笑笑,“如今我们都是虎落平阳,哪里能跟从前在京城时相比?”

沈儒平一脸讪讪地。干笑几声,吱唔着道:“舅舅不是嫌差事辛苦,只不过…是为你姨母抱不平罢了。她为了救你。忍辱负重,引得章家上下对她误会重重,从前章家不知实情便罢了。如今既知她是为了你才做了那许多事,理当不再怨恨才是。可他们却对她那般冷漠无情,整天变着法儿地折腾她…”

朱文至吃了一惊:“怎么会?章家不是给姨母请了大夫么?无论是饭食还是医药,从不曾缺过,我听章家人说过,每月为了她请大夫就花不少银子呢。若是存心冷待,又何必做到这一步?”

沈儒平忿忿地道:“殿下是听谁胡说的?章家虽请了大夫,也给你姨母用药。但你姨母的病情却迟迟未见起色,分明是他们故意的!”

朱文至微微沉了脸:“姨母的病根是在流放路上种下的,一直以来都未能痊愈,但她在虎门时,分明已病得极重,如今却能支撑这么久,可见是医药起了效用,如何能说章家是故意害她?舅舅,你其实还是对章家有怨气吧?”

沈儒平一窒,却气愤地道:“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殿下已有几个月不曾见我大姐了?你不知道她如今都成什么模样了吧?!去年在东莞。咱们家里没余钱请大夫抓药便罢了,如今章家医药俱全,饭也不少吃,她的病情却迟迟不见好。还不是明摆着的么?我们夫妻每每质疑章家,都叫他们训斥一顿,赶将出来,他们分明就是心虚!你不信,只管叫了章家人来问!”

朱文至沉思片刻,方才道:“我会问的。舅舅还是先回去吧,无事不要过来,免得引人怀疑。”

沈儒平气道:“章家人可以过来,我为何不能?莫非殿下果真是嫌弃我们沈家帮不了你了?见章家有钱有势,便倒向了他们?!”

朱文至闻言脸色不由得一变,胡四海高声斥道:“沈儒平!慎言!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呢?!章家人再不敬也不曾对殿下说过这些,你有什么脸说人家的不是?!”

沈儒平被他这话气了个倒仰:“好…好,我算是看透了!你这阉人也不是什么好货!方才还客客气气地,转眼就翻脸了,我倒要瞧瞧,你会有什么好下场!”说罢转身就走。

胡四海被他骂得脸都气白了,追上去拦住他:“沈儒平,你给我站住!你不向殿下赔礼,就不能走!”

沈儒平讥讽地睨着他:“你凭什么拦我?自个儿还见不得光呢,倒在我面前耍大总管的威风!”他回头瞥了朱文至一眼:“皇太孙殿下,你就不管管你的奴才么?我沈家再不济,当年也救了你们主仆一命,护了你们三年!殿下既然知道感激章家,为何就忘了我沈家的恩义?更别提你身上还流着我们沈家的血呢!你今日对我说这种话,不知你那惨死的母亲在九泉之下有知,会怎么想?!”

朱文至的眼泪立刻就冒出来了:“别说了,舅舅…我没有忘记沈家的恩义!胡四海,不得无礼!”

胡四海不甘不愿地让开了道路,但望向沈儒平的目光中仍然冒着火,沈儒平冷哼一声,放缓了神色:“殿下既然还记得你的母亲,就别忘了我们沈家才是你最可靠的依仗。在过去三年里,我们为你做了什么,你心里一清二楚。若是因为我们家一时失势,便偏着章家,欺压母族,日后要如何见你母亲?!若不是为了你,她当日也不会死得这么惨!”

沈儒平甩袖就走了,胡四海不甘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扑到朱文至跟前跪下:“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将此人带到这里来的!”

朱文至红着眼圈,深吸一口气:“罢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起来吧。”

胡四海哽咽了:“殿下,奴婢当真只是为了您着想,万万没有半点私心!”

“我知道。”朱文至的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无奈,“你若是有私心,早就抛下我走了,凭你的手艺,在哪里不能讨生活?却是为我之故,才连累你至此。我心里明白,因此,即使知道你的想法有所偏颇,也不曾怪你什么。”

胡四海闻言更加感动了:“都是奴婢无能,才连累殿下受了这许多委屈…”

朱文至摆了摆手:“别再说了。你若无能,我岂非更加无能?罢了,你且起来,往山下再走一趟,看能不能将章家姨祖父或二叔、三叔请一位上来,若是他们没空,那请章家三表妹也可。”

胡四海怔了怔:“殿下见他们做什么?”

“我想问问姨母的情形。”朱文至道,“姨母当年做的事,在章家人看来,确实是不可原谅的,但她那样做都是为了我,因此,若章家要怪姨母,我也不能置之度外。我想知道姨母的情形,若是…那将她接过来由你我亲自照顾,也算是还了她的恩情。”

胡四海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应了,但临出门时朱文至又叫住了他:“先想法子见一见姨母,看她情形如何。若是舅舅撒了谎,我们也不至于鲁莽行事,惹章家人生气。”胡四海领命而去。

朱文至独自坐在屋中,思绪万千。听了沈儒平的话,他又回想起东宫大火那一日的情形来,心中不由得巨痛。为了救他,牺牲的人何止是母亲一人?那一天简直就是他的噩梦!

天空中一阵惊雷响起,屋外渐渐响起了雨声。他从思绪中惊醒,苦笑了下,抹了把脸,忽然想起早上胡四海洗了衣裳,就晾在门外的竹竿上,只怕会叫雨水打湿了,而此时胡四海不在,他只能自己去收了。

打开门,他正要走出去,便愣在了那里。

雨中,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站在那里,幽幽地望着他。他的心不由得颤抖起来:“你…你是…”

【第二卷·清平乐】第四十四章 捉奸

胡四海来到山下的时候,雨势已经很大了,抬眼望去,天上片灰蒙蒙的,仿佛染得田野间都是一片深灰。雨丝在水田间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不一会儿便溅起了小小的水花,而此时的雨丝却已经形成了豆大的雨珠,打在人身上生疼,雨水的寒气直渗入衣内,叫人忍不住冷得直发抖。

田野间已经几乎见不到人影了,本来在田间劳作的农夫农妇们已叫忽如其来的大雨赶回了家中,只远远瞧见半里外的黄大户家田地里,还有人拉着头黑水牛往土路上走,大概是刚刚结束了一番劳作。胡四海不曾带雨具,只匆匆摘了片巴蕉叶挡雨,又哪里挡得住?眼见着章家田地就在前方不远处,忙三步并作两步快跑向前。

只是到了章家田边,他脚下一顿,便迟疑起来。太孙嘱咐他先向沈氏询问,看章家是否真的不肯为后者请医,但沈氏势弱,如果他明晃晃地进了章家大门,再说探望沈氏的话,章家人能让他们单独说话么?若不能单独询问沈氏,沈氏又怎肯说真话?

他此时对章家还是有几分疑虑,犹豫之后,再看一眼沈氏小屋斯在的方位,便打算偷偷见她一面再说。

章家小院本是位于村子边上,左边连着一片田地,正门是竹木搭成,虽没有围墙,却有篱笆。沈氏的小屋位于小院左后方,那里本是一片空地,从前是用来晾晒衣物的,又靠着墙根摆了两个大水缸,用来装盛挑回来的水,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厨房。因这片空地连着菜地,虽隔着篱笆,但有时候家里人为了贪图方便,就翻篱而过,久而久之章寂便索性命人将篱笆去了。横竖本地乡民淳朴,邻居们便是在菜地边上经过,想要进家里吃杯茶歇歇脚,也会转到大门再进来有没有篱笆差别不大,反而更方便自家人去菜地与水田劳作。后来,章家人在小院里加盖了净房,又将那两个大水缸移了过去,这片地就显得更空了,为了灌溉方便,又在菜地边上挖了个小水池装水。沈氏的小屋就是在小水池边上盖的。若从章家的田地过来,不必拐到大门,就可直接进。

胡四海到德庆已有数月,此前两次送信,更是曾经在近处观察过章家人的生活作息,因此对章家小院的地形十分清楚,也知道该如何瞒着人接近沈氏的小屋。他冒着雨在附近观察了一会儿,确认沈氏的小屋中并无他人便轻手轻脚地摸了过去。

大雨使得周围无人经过,更助长了他的信心。

只可惜他今日运气不好。章家二房的宫氏今日不知何故,心情不好又拿周姨娘撒气。周姨娘明知她只是过过嘴瘾而已,若是真在皮肉上吃了亏,回头章放就会寻她算账,便也由得她去。只是有些话听得多了,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受不了,更别说话语间还涉及到儿子,周姨娘忍住气寻了个借口出了房门,打算去看儿子读书,让心情好过些,不料才出门便看见一个男人接近了小屋,顿时吃了一惊。

接下来,更让她吃惊的事情发生了,那男人轻轻敲了敲小屋的门,不知说了句什么话,过了一会儿便推门进去了就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她瞧见沈氏在烛光下勉强支撑起身体,满面惊喜地看着来人,接着,门就关上了。

周姨娘不由得张大了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雨声太大了,她没听清楚那男人在门口说了些什么,但大奶奶沈氏无疑是认识这人的,而且还对他的到来面露欢欣,这意味着什么?她真是想都不敢想,大奶奶怎么就敢…

但周姨娘马上又记起了,那男人瞧着有些脸熟,似乎前不久才来过家里,老爷子似乎对他颇为忌惮,即使他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闯将进来,老爷子也客客气气地请人进屋,临走前还让她准备了一篮子吃食与衣服,可见这人来历不凡。若是她贸然喊将起来,把事情闹大了,会不会反而给章家带来麻烦?

这么想着,周姨娘连忙按捺住心情,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决定向章寂报告。只是她刚迈出两步,身后便传来宫氏的冷哼:“不是说要去厨房干活么?怎么还在这里挺尸?!你这是要去哪里?想向老爷子告我的状?我就知道你这贱人不是什么好货!我告诉你,我再不济也是二爷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进门的元配发妻,你生的小崽子这辈子都要认我为母!你要是敢胡来,我直接把你卖了,二爷也怪我不得。他若要宠妾灭妻,老爷子头一个就不会放过他!你以为自己有个儿子就能越过我去,那是做梦!”

周姨娘低下了头,在宫氏看不到的角度咬了咬唇,心一横,道:“妾不敢,妾方才瞧见一件耸人听闻的事,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打算去向老爷禀报呢。”

宫氏犹自不相信地嗤笑一声:“什么事?说来听听?我倒要瞧瞧你会不会说出花儿来!”

小屋内,沈氏听完了胡四海的叙述,长长地叹了口气,面露愁容。胡四海偷偷看了她一眼:“章大奶奶,您别管小的多嘴,论理,沈大爷的话也说得过分了些。太孙殿下自幼聪慧,心性仁厚,有些事,他心里有数,只是不欲伤了长辈的脸面,便闭口不言,但别人想要蒙蔽他却是休想。若是身边的人见他心性好,便以为能哄住了他,那是丕可能

殿下虽然不会因为沈大爷的失言而心生怨忿,但沈大爷这般…始终对殿下没什么好处啊!”

沈氏低头想了想,方才有些吃力地道:“这事儿…是弟弟唐突了,兴许…是因为他近来诸事不顺…积郁在心…方才一时犯了…糊涂…还请公公…在殿下面前多多美言…”

胡四海淡淡地道:“虽说是犯了糊涂,但有些也实在是犯了忌讳,殿下仁厚不计较便罢了,若是叫其他人听见了,还当沈家挟恩图报呢,那岂不是坏了沈家的名声?章大奶奶,您说是不是?”

沈氏顿了顿,抬眼看向他:“弟弟行事不周…多有得罪了,公公别与他…一般见识…他虽有错处…还请看在他一向…对殿下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恕他吧····我在这里替兄弟给您…给您赔不是了…”说着便要撑起身体在床上冲他磕头。

胡四海的气消了几分,忙笑着扶住她道:“您这又是何必?这般大礼,小的可担当不起,叫太孙殿下知道了必要怪小的拿大了。”

沈氏本就没力气,借势往床头一倒,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这等小事…何必惊动了殿下…”

胡四海这回总算满意了,又继续道:“章家供养太孙殿下,已是不易,虽有些不周到之处殿下也不计较,沈家又何妨多辛苦一点?眼下章家正是得用的时候,沈家何必处处与他们计较?再说,如今的日子比起在东莞时,已经好得多了,得陇望蜀,必然会引起众怒的,您说是不是?”

沈氏只有微笑点头的份。

胡四海又道:“只是太孙挂念章大奶奶听闻章大奶奶数月来病情没什么起色,心中担忧,真恨不得亲身前来床前侍疾呢。”眼看着沈氏露出惊喜又感动的表情他又话风一转,“当然了,殿下身份尊贵,又不可轻泄行踪,自然是来不得的,因此才会遣小的前来问候。请问章大奶奶,如今病情如何了?”

沈氏掩下失望之色,喘着气道:“比刚来时好些…只是我这身子…迟迟不能好…大夫每月来一回…可药效也就那样…大概…是未能及时进补的缘故·····我心中也焦急…盼着…能早日好起来…为殿下…分忧…”说到这里,她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胡四海在旁瞧得分明,仔细想想沈氏比起刚离开虎门时那奄奄一息的模样,真是好得多了,就算是身体依然消瘦,脸色也依然青白憔悴,但至少能支撑着说那么久的话,可见章家是真的请了大夫来医治她。只是她本就病得不轻又是病后保养不当引起的气虚体弱,即便是在京城富贵人家,也只能靠慢慢养,而且还要花钱如流水般大量进补。章家如今的处境,哪里有钱买那么多补品?因此沈氏好得就慢了。

他觉得自己得到了答案,便对沈氏笑道:“这也是难为章家人了,这里穷乡僻壤的,哪里寻好的补药去?只盼着章家人早日联络上章大爷与燕郡王,早日接了殿下回去,章沈两家也就能脱困了,到时候,还怕没有好的补药么?”

沈氏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露出失望之色,见胡四海起身要走,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正要说话,便听得门上一声巨响,门板被大力踢开了,宫氏手持竹扁担,跳将进来,大喝道:“好啊!沈绰,总算叫我抓着了!你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跟野男人私会?!你有脸苟活,我都替你一双儿女害臊!还不赶紧给我分开了?想拉扯到什么时候呢?!”

胡四海惊呆了,沈氏却是气得呛住,急促地咳起来。宫氏抓着扁担便冲胡四海打过来,后者连忙躲开:“你要做什么?赶紧住手!你弄错了!”身上已挨了几扁担。沈氏要拦,又撑不起身子,一想到宫氏方才所言,眼前就发黑,不一会儿已经扑在床边,只有喘气的份了。

胡四海见宫氏一副要将自己打死的模样,又知道她是冯家亲戚,生怕说出自己的身份,会走漏了消息,只得东躲西避,最后寻了个空,冲出门外,直往雨中去了。周姨娘一直守在门边,见他出来,吓了一跳,却不曾拦他,只探头见宫氏在房中骂骂咧咧地,又冲沈氏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而沈氏则伏在床上不见有动静,她心中担心会出事,忙冒雨去正屋报信。

方才这一番吵闹,家中众人早已被惊动了,纷纷探头来看。待周姨娘向章寂回报了事情经过,又点出那男人就是早上来过的那一位后,知情的几个人都面面相觑。

章放面沉如水,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嚷道:“你这婆娘乱嚷嚷什么?!生怕外人不知道到?!赶紧给我闭嘴!”不一会儿宫氏跑了过来,气愤地道:“相公,今儿我可是捉奸在床,你是没瞧见沈绰跟那野男人拉拉扯扯的,别提有多亲近了。她敢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你怎么还要怪我啊?!”

章放冷笑:“她病得这样,还见什么奸夫?一定是弄错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宫氏还要再说,章寂大喝一声:“够了!这事不管是真是假,传了出去终究是我们章家没脸你是恨不得叫人知道我们家出了这样一个媳妇么?!赶紧给我滚回你屋里去!不许向任何人说起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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