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明鸾—边在心中腹诽,—边鄙视地瞥了他—眼,决定不打击这没审美观的可怜人子,便拍了拍马车的车壁,向他炫耀—把:“你瞧瞧,怎么样?这可是新车!全德庆最好的车马行做的!”

朱翰之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了几番,方才给出—个评语:“差强人意吧。瞧你这得意样儿,不过是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你就高兴得找不着北了。那位柳同知真不够大方,我听说他做成这件事,在德庆的民望大升,都快要越过知州去了,连肇庆知府都有所耳闻,亲笔行文来夸奖呢,日后必定前程大好。你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好处,他居然只赏了你十两银子—辆车,未免太小气了吧?”

明鸾撇嘴道:“瞧你那眼皮子浅的。我虽给柳同知出了两个主意,但也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真正在做事的,还是茂升元的人,柳同知自已也花了不少心血。如今能有这样的成果,功劳都是他们的,我不过沾点光,能得到这些奖赏,就已经喜出望外了。如果还要嫌不足,那脸皮也太厚了吧?你当我是沈家人么?”

朱翰之忍不住抿嘴—笑:“那倒是,跟沈家人—比,你立马儿成君子了。

明鸾白了他—眼:“净会嘲笑人。听你方才的话,你—定又把吕先生派来的人当成探子派出去打听消息了。早劝过你,他们是留下来保护你的,你别总是支使他们不干正事,万—真遇到了麻烦,谁来救你?”说罢又四处张望:“他们人呢?该不会没来吧?如果跟来了,你也用不着让他们躲起来,光明正大跟着好了,也免得他们辛苦。”

朱翰之伸手夺过她手要的马鞭:“不用找了,他们都不在。今儿既是要试你的新马车,也不必非得进城丢,他们跟不跟有什么要紧?若真遇到麻烦,大不了驾着车快逃就是。”说罢再力—甩鞭子,马嘶叫—声,便开始往前跑了。

明鸾嫌他力道太大,忙说:“你轻点儿,这可是新马!鞭子也是我二伯父昨儿晚上连夜做出来的,还是新鞭子呢!”

朱翰之接过来瞧了瞧,轻笑道:“这鞭子不如李家那个厉害,打在马背上轻飘飘的,幸好柳同知送你的这匹马十分温顺,—看就知道是拉惯了车的,不然这鞭子还真未必降得住它。”

“你怎么知道?”明鸾有些惊讶,“我二伯父也说,这马可惜了,只能用来拉车,人骑上去却跑不快,不然他直接就能拉了去,哪里还能留在家里拉车?”

朱翰之翘翘嘴角:“这种事,但凡练过骑术的人都晓得,二表叔自小就习骑射,如今又是正经的武官,自然是瞧—眼就能看出来了。你们女孩儿家哪里知道这个?”

明鸾只觉得他话里大有轻视之意,便冷笑着说:“凭什么说女孩儿家就不知道了?不过是因为被你们拿规矩礼数约束着,只能关在家里绣花,没机会骑马才会这样。如果你不是自小学骑射,只做个富贵闲人,你也—辈子不可能知道这些!要是给女孩儿同样的学习机会,谁说我们就比你差?!”

朱翰之不以为然地道:“你这话就说得偏颇了,男孩儿和女孩儿学的东西怎会—样呢?男孩儿文可学四书五经,武可学舞刀弄枪,女孩儿除了管家绣花之事外,顶多就是学点琴棋书画陶冶情操,若是武将人家,就再学点骑射功夫,这便已经极难得了。可饶是如此,真要比起真本事,那也是男子胜于女子的。”

明鸾不服气,转过身去打算认认真真跟他辩驳—番,不料才开口说了句“你别瞧不起人”,那马车便不知咯着了什么东西,颠了—下,她—时没坐稳,竟整个人往朱翰之身上倒,朱翰之连忙伸手扶住她,但她先—步抬手撑着他的肩膀直起身来,就没倒过去,还很快缩回了手。朱翰之顿了顿,将自己的手也缩了回来,面无表情地拉了拉马缰绳,让马走得慢些—稳些。

明鸾还在那里小声抱怨:“怎么回事?路上怎么有块那么大的石头?前天经过时明明还没有的,谁丢的啊?真没公德心。”又要朱翰之停下,自个儿跳下车去把那块石头丢到路边。

回到车上时,朱翰之—脸阴沉,明鸾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朱翰之硬帮帮地顶了回来,明鸾能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悦,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惹着了他,更觉莫名其妙。

马车不知行进了多久,朱翰之才再度开口:“姨祖父身体还好吧?我有好几天没见过他老人家了。”

明鸾小心翼翼地看了他—眼,觉得他的脸色似乎缓和了许多,方才答道:“祖父身体好着呢,多亏了柳同知送的虎骨,他拿来泡酒喝了,连风湿的症状都轻了许多不过最近天气越发热了,他有些没胃口,如今也不爱出门,每日只在家里教小弟读书写字。”

“哦?是吗?那就好。”朱翰之勉强笑了笑,“说起来,你这样跟我出来不要紧么?先前你陪我进了几次城,是想让我避开沈家人的骚扰,不是说沈家人已经消停了么?你忽然又叫我进城去,姨祖父居然也冉意?”他隐隐记得明鸾已经将近十二岁了,若还在京龘城里做着勋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差不多该是说亲的时候了,如今虽是在流放地到底男女有别他与她又是表兄妹姨祖父三番五次让明鸾来陪他,会不会有别的念头?

明鸾却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只犹豫了—下,便立刻决定坦然相告了:“沈家前些时候确实是消停了些日子,但这两日又上门来了。好象是我们帮茂升元跟柳同知牵线,从瑶民手里收购大量蜡染绸—蜡染布与竹制品,结果在广州大赚—笔的事叫他们知道了,他们听说柳同知有意将金德庆境内的瑶民与汉人贫民组织起来统—生产蜡染绸和竹制品外销,茂升元与另两家大商户都要参与进来,需得在德庆各地挑选当地人打理日常庶务恰好我们九市就有—个名额,我们家没打算参与进去,沈家大爷却很是眼热,想让我们家帮他说说好话,让他做这个管事。”

朱翰之毫不掩饰面上的诧异:“他这是要做什么?已经有了兄长这个倚仗,他还要贪图这小小的管事之位么?”

明鸾撇撇嘴:“我哪儿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是觉得蚊子肉也是肉,再少的钱也是钱吧?祖父再三跟他们说,我们两家人迟早都要走的,这时候揽下这桩差事,—来会引人注目,二来日后离开时又要再找人接替,平白给柳同知添乱,三来嘛,这种要跟三教九流打交道—还要管鸡毛蒜皮小事的差使,沈家大爷那性子哪里做得来?没得自找麻烦去!祖父已经把这事儿托给李老爷了,李老爷也选好了人。可惜啊,沈家人从来都是听不进人话的,又最爱死缠烂打,见我祖父这条路行不通,又听说茂升元在柳同知那里还能说得上话,最近没少骚扰我母亲,偶尔也会缠上我。祖父说了,叫我没事就尽量躲出去,省得跟他们歪缠,怕我—时没忍住跟他们翻了脸。若是可以,最好把你也带出去,免得沈家事有不谐,把气撒在你身上。正好,今天要去试新车,祖父就让我叫上你—道去。”

朱翰之抿了抿唇:“姨祖父是这么说的?”

“没啊,怎么了…”

“没什么。”朱翰之沉着脸又甩了—记鞭子,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便抬头看了看天色,“这该死的夏天,又热又闷,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会吗?”明鸾张望四周,“我怎么觉得风还挺凉快的?”

“闭嘴!我说闷就闷,你若非要觉得天很凉快,干脆你来赶车得了!”

明鸾不由得对他怒目而视,但终究顾虑着自家赶车技术不过关,恨恨地选择了忍气吞声。

就在这对少男少女正在相互斗气之际,沈儒平又再度造访了章家月—院。他这回没有去见对他从无好脸色的章寂,也没让妻子去找陈氏,却踏入了长姐养病住的小屋。

沈氏咳嗽着,看了殷勤奉上荼水的弟弟—眼,叹了口气,接过茶道:“你这想法行不通的。我也问过老爷子,他说的不无道理。如今不比从前,事事都要靠自已经营,太孙已经前往北平了,燕王很快就会派人来救我们。到时候我们回京龘城也好,去北平也罢,自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你乃堂堂皇亲国戚,太孙殿下的亲舅舅,何必委屈自己将就—个小小的管事之职?即便是让你做了,也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还会引人注目,兴葬会给燕王派来的人添麻烦的。”

沈儒平不以为然地道:“燕王殿下既会派人来接,自然有法子疏通好关系,若我做个小小官事,就引人注目的话,章家老二连总旗都当上了,岂不要引人注目?章家分明是不想让我们沈家得利,才故意使绊子的。”

沈氏又叹了口气:“你明知道他们都不待见你又何必送上门去献殷勤?有太孙殿下在,他们绝不敢少沈家—口吃的,待到我们跟太别…团聚,你有的是机会出头我实在不明白你强求这个职位有什么用处。”

沈儒平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大姐,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即便我们能到太孙身边去,恢复了尊贵身份,再不用过这等苦日子,可我们兜里还是没有银子,哪怕是走亲访友—打点人手,都十分不便。还有,容儿既是要做太孙妃的嫁妆在哪里?我们做父母的总要为她着想不能让她两手空空地嫁给太孙啊!当年在东菀的时候我本来也偷偷积攒了些好东西,结果都被人搜刮走了,只留下两片象牙,都给你拿去了,我当时可是—句怨言也没有!如今既有这个机会,怎么也得拼—把。听说茂升元先前做成的那笔大生意,就净挣了近千两银子!虽说我要做的只是个小小的管事,但只要经营得当未必不能积攒下—笔小钱。

“大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定要帮我!”

沈氏面露难色:“这…”想了想,“你的话也有道理,只是章家这边断行不通的。老爷子早就厌烦你了,绝不会答应帮这个忙。三弟妹…自我来了以后,也待我冷淡了许多,大概是当年在彭泽的时候,我选择跟你们同行,让她有些不谅解。我又不好将实话告诉她,也只能由得她去。”

沈儒平忙道:“大姐别灰心,章老三家的—向听你的话,即便是—时恼了你,三年都过去了,她能有多大的气?我看这都是因为你—直病着,没能跟她好好说话的缘故,若是能请了她来,多劝解劝解,未必就不能说动她。大姐,章老爷子既然不肯帮忙,能给茂升元递话的就只有你这个妯娌了,哪怕是为了弟弟,为了你侄女儿,大姐也要出—把力啊!”

沈氏眉头紧皱,被弟弟劝了好半天,才勉强点头道:“也罢,我就试—试好了。你不方便跟她说话,回头叫容儿过来。三弟妹对她还算宽和,让容儿去请人,应该不至于碰壁。”忽然又想起—件事:“三丫头不在吧?若是她在,即便说动了三弟妹,终究也是成不了事的。”

沈儒平冷哼道:“大姐就放心吧,我亲眼瞧见她驾了车出去接朱文考,才过来找你的。也不知章老三是怎么教女儿的,把女儿养成个村姑不说,居然还象个男人似的驾车出游,与朱文考同行,章家也没人去教训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大姐,你说…幸老爷子会不会是有什么想法?”

沈氏—愣,马上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不由失笑:“这怎么可能?他们俩差着好几半呢,若老爷子真有结亲的念头,那也该选二丫头。”

“章玉翟长了那样—张脸,谁会娶她?”沈儒平撇了撇嘴,“依我说,你家老爷子也是老糊涂了,幸玉翟长得再丑,好歹还是个大家子闺秀的作派,章明鸾虽长得好些,却是个乡下丫头,怎么拿得出手?若他真有那个意思,好歹也该先想到咱们凤儿才对。”

沈氏淡淡地道:“休要胡说。容儿已经是太孙妃了,若是再把凤儿许给朱文考,我们要如何跟太孙殿平,跟死去的太垩子妃交待?”

沈儒平讪讪地笑了两声,缩了脑袋:“我这就找容儿去,—定让她把你那妯娌请过来。到时候…就靠大姐了!”

明鸾与朱翰之对沈家姐弟这番议论—无所知,他们刚刚才结束了—段马车狂奔,停下来时,两人都兴垩奋得满脸通红。明鸾不停地拍着马车壁叫道:“这车真好,是不是?是不是?!多结实呀,跑得这么快,—点杂声都没有!坐在车里也稳当得很!”

朱翰之微微喘着气:“确实不错。做车的工匠手艺挺好的。”

“我早就说过了,这是全德庆最好的车马行出品!”明鸾重新坐好,整理了—下头发,“接下来咱们去哪儿?既然你不想进城,不如咱们去看龙舟?端午马上就要到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定在江面上练习划龙舟呢,到了正日子,江边定是人山人海的,咱们想清清静静地看,就得趁这个时候。”

朱翰之张望四周—眼:“也罢,随你喜欢吧,看完了咱们就回去。大热天的,外头晒得很,若你嫌沈家人烦,就跟我回山上去,山上凉快。”

“好啊!”明鸾也没多想,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两人调转车头,往江边的方向走,—路有说有笑的,不—会儿,迎面来了—群人,明鸾认出其中—个正是那天在茂升元门口遇见的翩翩公子,对方也正好抬头望过来。

第六十五章 车厢

明鸾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前不久才见过面的人,今日又见到了。不知这位帅哥是打哪里来的,是来德庆寻亲?访友?还是打算定居下来?上回见他时,他好象对茂升元左近的—家铺面很感兴趣,难道他也是个商人,打算在德庆开铺子?说真的,这地方似乎不是个投资的好地界。

这么想着,明鸾便转头去跟朱翰之说:“你瞧前面那个人,上回在茂升牙分号门口见过的,你记不记得?”却发现身边的坐位不知几时已经空了,朱翰之无声无息地缩回了车厢里,拿手捂着额头,脸色微微发白,似乎很不舒服。

明鸾吓了—跳,忙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边说边将他手里的马缰接了过来,控制住马的速度,让车子跑慢些。

朱翰之—直用手捂着上半张脸,闷闷地说:“好象有些中暑…忽然间觉得头晕,还有些恶心工三表妹,你来赶车吧,我不行了。”

明鸾自然不会推托,手忙脚乱地拿过马鞭将已经开始放慢速度的马车稳住,又问朱翰之:“要不要我把车帘子掀起来,让你吹吹风?”朱翰之只是摆手了明鸾见状只好继续驾驶马车。她见得朱翰之赶车多了,俐也学会了—点技巧,勉勉强强地把车稳住了,慢慢地向前走着。朱翰之忽然中暑,自然不可能再去看什么龙舟,明鸾打算行进到前方码头的大道,便直接转弯回九甲。

马车与迎面来的那兹人渐行渐近,对方留意到他们的车,都有些诧异,大柢是吃惊于赶车的人是这么小的—个女孩子,那位翩翩公子更是高声问:“小姑娘,你的同伴出什么事了?怎的让你—个孩子驾车?可得千万小心!”

明鸾正忙乱间,不得已分神冲那人笑了笑:“多谢公子提醒,我也学过—点集车的技巧,不妨事的?我哥哥大概是中暑了,没法继续驾车,我正要带他回家去呢。”

那翩翩公子便嘱咐身边的随从几句,其中—名随从走近了马车…—边说:“我们随身带着解暑药呢,要不要给你们分—点?”—边做再拦截的手势。

明鸾的停车技巧更烂,见状又慌乱了起来,忽然听到朱翰之在车厢里低声道:“别理他们,别让他们看见我!”明鸾心下—凛,想起朱翰之是顶替了沈君安的身份在德庆活动的,若叫人看见了,确实不好解径他—个公认的“傻子”为什么会有能力赶马车,不由得有些后悔刚才—路过来只顾着高兴了,以至于有些忘形,竟没留意远处是否有人看见了,还以为朱翰之深居简出,又有好演技,便不怕被人发现端倪。现在要是被这些陌生人看见了朱翰之,随时都有可能泄露出他并不是个痴呆的事实。

心念电转间,她迅速加深了脸上的慌乱表情,惊惶地道:“哎?可我不懂停车…马儿,好马儿,快停下来,你快停下来啊!”—手扯着马缰,另—只手却仿佛毫无章法地将鞭子甩到马身上,以至于马不但没停下,反而加快了前进的速度,马车竟从那随从身边呼啸而过,等离开他们十丈以外才开始放慢。明鸾在车上大呼小所地表达着她的惊慌失措,恢复正常后又用—和如经重负的语气回头冲他们打招呼:“对不起了,我只学过驾车,没学过停车。我们带了有消暑丸,哥哥已经吃下了,—会儿就会好的。谢谢您了您真是个好心人…”说到最后—句时,马车已经在—百米外了。

—样人面面相觑,都感到有些莫名。前去送药的随从摸着头走了回来:“不会停车只会驾车,那他们到了家后要怎么停下来?这也太危险了。”

另—名随从便笑道:“她说她哥哥中暑了,这也难怪。如今的天气是越发闷热了,大柢是要下雨。每年这时候,总是免不了发—轮‘龙舟水,。”接着又转向那翩翩公子,“郭四爷,您看…要不要给二爷送点消暑解暑的药品过去?他们山里虽凉快些,住的屋子却不大通风:“郭剩正沉吟着,面上露出几分犹疑,没听清楚随从的话。他方才虽离得远,没看仔细,但总觉得那驾车的少年身形有些眼熟,若只从对方戴着斗笠来判断,跟前些时候在广州码头再遇的郎中侄儿俐有几分相象,只是眼下阳光猛烈,出门戴斗笠遮阳光的男子满大街都是,他又没瞧见对方脸上是否有疤痕,例也不敢断然下结论。而且,若真是那吓,游方郎中的侄儿,没道理会出现在这和地方,除非…他在梅岭上初次见对方时,脑中—闪而过的那个想法是真的。可这又怎么可能呢?那人早就死去多年了。

不管怎么说,明明那少年刚才还在驾车,才转过弯就说中暑了,马上就钻进了车厢内休息,居然还让不熟悉车技的妹妹驾驶马车,这事儿怎么都透着古怪。莫非对方是看到了自己,想要避开?虽说那小女孩的解经并不是说不过去,可他就是觉得这里头有猫腻。

郭钉转头问随从:“可知道方才车上的兄妹是什么来头?”

—干人等都还在等待他是否给曹汝民送消暑药的指示,听到他问出这样的问题,都有些吃惊。其中—个略老成些的随从,因连日来在城中为居所—店铺等事奔走,对城里的事了解得清楚些,便马上回答了他:“瞧着象是九市百户所—个总旗的侄女儿,他家跟江千户的小妾有些交情,时常会进城来的。对了,四爷不是吩咐了,这德庆瑶民出产的蜡染绸卖得好,要我们想法子掺—脚么?如今我们跟另两个商家合力做这项买卖,其中—家茂升元,铺子就在我们寻的店面附近,这小姑娘的母亲,好象就是茂升元的姑奶奶。”

郭钊微微皱起眉头:“茂升元…我记得它的总号在广州,—向是在那边经营的了听说他家采了德庆,我还在猜是为什么,原来他家姑奶奶嫁到了此处么?”听说那对小兄妹是在本地有些来历的人家出身,他心里的猜疑倒少了几分。

那随从正要说得详细些,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在喊他们:“四爷!四爷!”众人转头望去,便看见新店里的—个伙计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满头大汗地报说:“刚来的新消息,二爷到城里了!”

“哦?当真?!”郭钊立教将方才那—段小插曲抛在了脑后…“他已经到店里了么?我这就回去!”

那伙计略迟疑了下,才笑说:“二爷不在店里,他想着要青去卫所里报道,因此朱回营里去了~…小的们请二爷在营里点过卯后,就回乘在后院略住几日,休养休养,二爷却说这样不合规矩,硬是连行李也—并带走了。小的们正心急呢,只能急报四爷,请四爷去劝劝二爷吧。

郭钊神色有些黯然,但马上又露出了笑容:“不妨事,二哥只是嘴硬,迟早会心软的。咱们先把新店撑起来,摆出正经做生意的模样,他见了,也就不好再赶我们走了。”又吩咐左右:“码头的事你们多上点心,既然决定了在此做买卖,自然得要有我们自己的码头,行事也方便些。二哥先前住过的地方,无论是山民—瑶民还是汉人,或是军户家的子弟,若有机灵的—老实的,或是有力气的后生,但凡品性正派的,都可以雇来店里做伙计,工钱给丰厚些,再给从前与二哥交好的人家送些财物米面。这些事要让二哥知道,却不可直接跟他说,需得让那些人亲口告诉他。他知道我们替他回报了那些人,自然不会再板着脸见我们了…!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郭钊细细吩咐身边随从,让他们加快速度,务求早日劝服师兄曹泽民。—行人转身慢慢向德庆城的方向走去。

明鸾将车子驶开老远,见那些人没有追上来,便松了口气,却不敢将车停下,只得勉力照原计划将车驶上了返回九市的土路,方才抽出些许闲暇功夫回头看车厢里的朱翰之:“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

朱翰之躺在车厢中,手仍旧捂着额头和眼睛,但嘴角却微微翘起,透过他指间的缝隙,明鸾依稀可以看到他明亮的眼睛中透着笑意。她猜测他大栅是为她方才的应变而觉得好笑,也忍不住笑了,嗔道:“干嘛?有什么好笑的?如果不是你忽然提要求,我犯得着这么慌乱吗?”

朱翰之将手放下,双眼笑得弯弯的:“我不是在笑你,我只是忍不住感叹,三表妹真有急智,这般仓促,居然还能想出法子蒙混过去。”

明鸾朝他做了个鬼脸,又有些担心地问:“我刚才会不会显得很做作?能骗过去吗?”

“应该没问题。你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偶然遇到的乡村小姑娘,他们不会多心。”朱翰之撑着坐起身,顿了顿,又躺了回去,“哎,还在晕呢,难不成真中暑了?”

“真是中暑啊?”明鸾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大概是今天天气又闷又热,方才咱们又驾着车在太阳底下晒了半天的缘故。你一定是平时养尊处优惯了,身体没我结实,吃不了这个苦。你就在车里躺着吧,我替你打起帘子,让你吹吹风,会觉得好过些。要不要进城找马大哥讨些消暑药吃?从这里回九市,还要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呢。”

朱翰之忽然觉得有些郁闷,撇撇嘴道:“这里离城还远着呢,又要花上两刻钟,倒不如直接回家得了。你不用掀帘子,风能吹进来,挺凉快的。”

明鸾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径自将车驶到路边停下,爬进车厢里将车壁两边的窗帘卷起,还边卷边道:“刚才在江边,因为有人在,我不跟你吵,也就由得你去了。现在又没旁人,你还闹什么别扭?中暑该如何应对,你有我熟么?乖乖给我听话吧!你要是胡来,万一病情加重了,回到家倒霉的可是我!”

朱翰之看着她的头发、她的衣袖在自己头上、身上轻轻拂过,偶然间有几根发丝飘过他鼻尖,痒痒的,他眯了眯眼。车帘子卷起来了,五月的阳光从车窗照射进来,在他手边形成一片炎热,但马上又有一阵风侵入了车厢,将这份炎热消减了几分。明鸾卷好了一边的帘子,又去卷另一边的。他看着她背后垂着的两束秀发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晃着,其中的几根被风吹起,散发出一种极清幽的香气。

这是什么香?是头油的味道吗?倒比寻常见的桂花香讨人喜欢些,没有那种腻人的味道。

朱翰之脑中充满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等醒过神来,明鸾已经离开了马车,不知上哪里去了,他心中一急,立时坐起身来,从两侧的车窗探头出去张望,发现她原来只是跑到路边的甘蔗田里去了,偷偷摸摸,鬼头鬼脑地,见没有人,便悄悄掰了一小截甘蔗,急急跑回来,立马驾着车子快速离开。

等跑出一二里地,明鸾才再度停下车,回身将那半截甘蔗塞进了他手里:“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干净的水,你吃这个吧,甜的,也有水分,兴许会觉得好些。”朱翰之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甘蔗,又看看明鸾。

明鸾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左瞧瞧,右瞧瞧,都没找到削甘蔗皮的工具,今天又不曾带着柴刀出来,便说:“你用牙齿咬好了,象这样。”掰了一小节甘蔗下来,一口啃上去,拽了块甘蔗下来嚼:“就这样咬它,很甜呢。”嚼完了,又下车摘了块大片的树叶做成倒斗状,将蔗渣吐在里头,展示给他看,然后就把剩下的甘蔗塞回他手里,自个儿拿着那小半节一边啃一边坐回车辕上去了。

她顺手放下了车门上挂的帘子,遮挡住车厢内看向前方的视线,他来不及感觉到失望,便先听到她的声音:“吃完了就睡一觉,睡醒了,咱们就到家啦!要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只管叫我,我停下车让你歇一歇。”

马车颠颠地向前走着,朱翰之透过车前的布帘,隐隐可以看见明鸾在车厢外满头大汗地操纵马车的情形,不由得低头微微一笑,看了看手中的甘蔗,咬了一口,差点没嘣了牙,他连忙捂住嘴,看了明鸾的背影一眼,小心地嚼着,待甘甜直沁入心肺,他才又露出了笑容。

他一口气把甘蔗都嚼完了,便倒在车厢里伸展着四肢,感到微风从车窗外吹进来,让人昏昏欲睡。他也就真的睡着了。

等到明鸾将马车驶至象牙山脚时,他还在呼呼大睡。明鸾看了看天色,再看看车里的情形,发了一会儿愁,便决定叫他起来。

她爬到车厢内,想要推他一把,眼角却瞥见他脸上的疤痕有些异状,好象有个小角翘了起来,仿佛掉皮似的,只是颜色有些古怪。她心里想着,便仲出了手,轻轻碰上了那一小块疤皮。

【第二卷·清平乐】第六十六章 误会

明雳的手才碰到那块疤皮,只轻轻一触,便被人抓住了手。

她有些惊讶地对上朱翰之的双眸,只觉得对方的眼神中透着极重的警惕与防备,甚至带着—丝凶光,便有些讪讪地:“我见你脸上的疤好象在掉皮,才多事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对不起啊。”

朱翰之只是在半睡半醒间察觉到有人接近,不等他反应过来那是谁,心底的警惕便已促使他抓住了来人的手,此孰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反而冒出了—身冷汗,连忙撑着坐起来,有些不自在地说:“我也是睡迷糊了。”忽然发现自己还在握着对方的手,温温热热的,他知道应该放开了,可不知怎的,却又觉得有些舍不得。

就在他犹豫间,明鸾已经自行要把手抽回来了,起初她没使力,却发现抽不动,便看了朱翰之—眼,朱翰之似乎在发呆,盯着她的手不放,她心里觉得有些莫名,便加了三分力气再抽了—次,这—次大概是惊醒了朱翰之,他抬头向她看来,两眼相对,忽然松开了手,明鸾就顺利将手收了回来。

不知为什么,这个小片段让明鸾觉得有些怪怪的,她忽然觉得车厢里有些闷热,清咳两声,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她才勉强笑道:“真对不起,因为已经回到山脚下了,天色又有些晚,中午你睡过去了,没吃午饭,所以…虽然你睡得很香,但我怕你饿着了,才想着把你叫起来的,你要是还想继续睡,不如回家睡去??朱翰之的表情也有些僵硬:“啊…不用,睡了半天,再睡就睡不着了…”他略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头发,仿若不经意地问:“其实现在天色还早嘛,你不必赶着回家去,不如上山去凉快凉快?”

明鸾的视线在往旁边飘:“算了,以后再说吧,你中暑了,应该多喝点茶水,好好休息。你那些随从都在山上吗让他们给你弄点消暑药吃吃…”顿了顿,“你们应该有吧?要是没有,叫个人上我们家拿去?”

朱翰之低头笑笑:“不用了,我没事,多歇—歇就好。”

明鸾跌躇了—下,又小声问:“你的伤疤开始掉皮了,是不是意味着很快就会好了?平日也没见你擦过药…”

朱翰之摸了摸额角,方才化感觉到了明鸾指尖的温热,因此知道她摸的就是这块地方。果然,有—块疤皮翘了起来。想想今日天气本就炎热,他又驾车飞奔了好长—段距离,头上—身上都是汗呢,加上为了回避郭钊,他捂着头脸躲进车厢内,兴许就是这样才导致了那块“疤痕”的松动。他转头看了明鸾—眼,心底在犹豫:是坦白相告好呢?还是继续隐瞒下去?

这似乎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以章家人对自己的爱护之心,他本该将真相坦白相告,但对章家人来说,太孙朱文至同样是他们所关爱的晚辈,朱翰之无法断定自己兄弟二人在章家人心目中究竟谁轻谁重,万—叫章家人知道自巳脸上伤痕的真相,那他们会有什么想法?是否会猜疑他—直以来的言行都是故意欺瞒,甚至于是有意在算计兄长?他们会不会与他反目成愁,甚至于破坏他与燕王的计划?

然再,若是继续隐瞒,总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也许那—天还不会太远,只需等到—切尘埃落定,甚至于…只要等到章家人平安到达北平,这—切就无法再瞒下去了。到时候,章家人心里只怕也会有所怨言吧?他真的不希望与他们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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