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之要她给个交代,她起初还担心他会故意为难,没想到他的要求如此简单——只需要陪足他三天,而且不要求一定是连着的三天。她开始也没放在心上,只说她今日约了盘月月,没空陪他,他就那么厚着脸皮跟过来了。
今日盘月月约她,是拉上了盘青青、奉大山与另外几个瑶民青年男女,打算到山林里打兔子的。奉大山本是箭术高手,只用几根简陋的竹箭,一把山藤与牛筋制成的弓,就射中了七八只野兔,看得明鸾眼热不已,也看得朱翰之眼冒青光。因他本来就是装成了痴傻少年,此刻就像个孩子似的缠着奉大山转,人家也没好意思赶他,明鸾却觉得自己十分丢脸。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朱翰之的演技与急智还是相当令人佩服的。今日一起出门游猎的这群瑶民青年从来没跟“沈家子”打过交道,顶多就是隐隐约约听旁人说过,“沈家子”因为生病成了个傻子而已。朱翰之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像个心智不满十岁的小男孩,属于可以沟通交流的物件,但又显得不大正常。这么一来,他与这些瑶民来往,除了像个孩子之外,并没有太大障碍,即便偶然说出一些正常人会说的话,或是做出正常人会做的事,瑶民们也不会觉得他在装傻,但当他们跟外界的人说起时,又会说这“沈家子”确实跟正常少年不能比。这么一来,无论是瑶民们还是外界的人,都不会对他的真实智力生出疑心,若是同时遇上双方,他只需要表现得沉默、腼腆些,就能很容易混过去。这个度朱翰之把握得相当好。
但是明鸾还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在她面前那么奸诈可恶的朱翰之,到了奉大山面前,就跟小狗似的,缠着人家不停地示范射箭技术同时还要学上一把,甚至连对方从兔子身上拔下来的竹箭也要当宝贝似的收起来,抱在怀里不许别人抢…若不是奉大山板着脸拒绝把心爱的弓展示给人看,只怕他连那把弓都要抢过来呢。
明鸾死活把朱翰之扯到边上小声教训:“差不多就行了,别装过了头,招人厌烦!”
朱翰之瞥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别管我,我自有分寸。”说罢又跑回奉大山身边去了。明鸾几乎气倒。
盘月月笑嘻嘻地劝她:“不要生气他不是个傻子么?跟他生气,他也不懂的。”
明鸾无言地抬头看她,却又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最终只能挤出一句:“我怕他惹大山哥生气。”
“没事没事,大山哥看着凶,其实人很好的,不会生气。”盘月月拉她到一边,从挎包里拿出一叠蜡染布来“你上回来寨子里时,不是学画了一幅布吗?已经染好了。我阿妈说,你画的这个很好看呢。”
明鸾忙接了过来展开一看,只见那块六尺长、二尺六宽的蜡染布一端呈正常蜡染布的靛蓝色,然后层层递减,越来越浅,直至另一端的月白色,颜色过度得十分自然。而深色的一端,则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梅花图案,正是上次她在瑶寨里亲手画出来的,就像是深蓝的夜空中飘落的白梅花。这样大小的一块布,就像是现代印花布里的定位花一般用来做裙子衣裳都极好的,明鸾是越看越喜欢。
盘月月还道:“以前总有人说,我们染的布颜色太深,不好看。这个染好了,我阿妈说,可以试着多做一些卖因为这个颜色没其他布的深,要是多人买就好了。”
明鸾笑道:“你阿妈这话虽然有理,但是这个布蜡染的部分少了,花样也简单,就算买的人多,挣的钱也不如正常的蜡染布多呢。
不过要是想减少工作时间,倒是可以试一试。”
盘月月闻言有些沮丧,想了想,又打起了精神:“不一定,这个比那个颜色浅,也许你们汉人喜欢呢?先试一试,要是卖得好,咱们以后还可以做绸缎的。”
明鸾无意干涉过多,也由得她去,便把布小心叠好了放进自己的挎包里。盘月月又从包里拿出另一块东西来,瞧着体积似乎小许多,而且软软的,明鸾乍一看还没认出来,仔细瞧了,才发现也是一块蜡染的料子,不过既不是布,也不是绸,居然是极薄的纱罗!
这是一条蜡染纱罗做成的双层裙子,里面那层长些,染了密密麻麻的花草纹样,越接近裙底,花纹越密,裙子上部却只是简单的藤蔓花叶;而外面那层裙子则稍稍短上两寸,颜色要浅许多,是只比月白色深一点的轻纱,除了裙摆处用染料画了几只小小的蝴蝶外,并无其他花纹,却透过那浅色的薄纱,映出下面一层的花纹来。这么一条裙子,因颜色够深,穿着并不显得透,可在夏天里却极凉爽,而且轻风拂过时,纱罗飘飘,花蝶飞舞,别有一种美感。明鸾真想不到,盘月月居然会拿出这么漂亮的一条裙子来。
盘月月道:“我以前不知道你生日是哪一天,知道时已经过了我阿妈说,一定要补送一份礼物。你为我们寨子做了很多姘事,我们如今能过上喝酒吃肉的好日子,都是你的功劳。这是我阿妈亲手做的,照你们汉人的裙子做的,你喜不喜欢?”
明鸾自然喜欢,高兴得抱住她道:“这裙子真漂亮!好月月,替我谢谢你阿妈,不!我要亲自去向她道谢!我还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呢!”把裙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心里美滋滋的。
盘月月见她喜欢,也很高兴,还说:“这是试做的第一条,因为我爷爷说,只有布和绸,别的瑶家人也会,我们应该做得比别人好。
这个纱罗很贵的,如果早一点,我们还没钱买呢。”
明鸾笑道:“你们既然试做成功了告诉马大哥一声,他们一定愿意给你们提供素纱素罗,就像现在茂升元向你们提供白布和素绸一样。干脆我把这裙子拿去给他们瞧好了,马大哥一定飞奔过来收货的!”
盘月月高兴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们最好了。别的商人也来找我们要货,说我们做的布和绸,花样比别人的新鲜好看,可是我爷爷说不能够这样做,因为你们帮了我们,我们才能过上好日子,所以我们做的所有东西都要先卖给你们。”
明鸾拉着她的手别说有多亲热了。
到了午饭时间,明鸾与朱翰之原该带着猎物告辞的,但因为想要向盘家阿妈道谢,她便扯着朱翰之一起往瑶寨去了,一路上遇到的瑶民都跟她打招呼,她高高兴兴地叔叔伯伯大娘婶子叫过去,挎包里就被塞了不少东西,有猎人大叔自家秘制的烤火肉也有竹子匠老伯做的竹筒水壶,有瑶医爷爷给的千金草,还特地嘱咐了一番用法拿来与猪脚炖食,可以补身体,但千万不能多吃,因为是有毒的,吃多了人会昏迷过去…明鸾也不知道那位胡子花白的瑶医爷爷是从哪里采到这种少见的药材,但也听说过它的好处,连忙小心收藏起来。朱翰之跟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的动作。
不一会儿,他们到了盘家的房子,明鸾一进门就先向盘家阿妈问好盘家阿妈高兴地说了许多欢迎的话,还要拉她坐下,拿出好吃的食物招待她。明鸾为了裙子的事向她道谢,她连连摆手,还让女儿替她翻译:“你是我们瑶家的好朋友,这条裙子只是祝你生辰的礼物送得迟了,很对不起,你能喜欢,我也很高兴。”
朱翰之也受到了款待,得了盘月月姐妹俩的说明,盘家阿妈用怜爱的目光看着他,把平时用来哄小孩子的糖粑粑拿出来给他吃,还一个劲儿地劝他:“吃吧,好吃的。”朱翰之只能硬着头皮吃了几口,明鸾幸灾乐祸地忍住笑,转头装作无事般问盘月月:“怎么不见七公?”
盘月月说:“爷爷有客人,不认识的,现在带人去竹子作坊了。”
明鸾有些奇怪:“是什么客人呀?别的镇子上来的族人吗?”
盘月月摇摇头,犹豫了一下,便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是个汉人,城里来的,问我们蜡染绸生意的事,因为有同族的孩子领着他一起来,说他也是我们瑶家的朋友,爷爷就请他留下来吃饭。不过你不用理他,他一定是见我们挣了钱,也想学哩。”
明鸾不以为意:“他要学就让他学呗,现在会做这个的瑶民多了去了,出的货还不够卖的呢,让他们学去。”
盘月月摇头道:“就算要学,也是跟我们认识的族人学。我们又不认得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万一他学了去,抢走我们的生意怎么办?不行!”
明鸾听了也就不吭声了。四姓十八家如今的经济条件大为改善,也格外珍惜这一机缘,开始学会利用这个机会,提高首领在德庆瑶民中的影响力与地位,这也是因为当初被逼得太狠了,他们不希望日后再重蹈覆辙。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能说有什么不对,只是明鸾从马贵处了解到本地蜡染绸的供求情况,知道这种料子目前还是供不应求。蜡染料子都是手工制品,四姓十八家不过百来口人,男女老少齐上阵,加班加点连夜赶工,十天内也只能交出几十匹蜡染绸,这还是加上一部分事先染好的存货的结果,而现在同知衙门与三个大商家合力在德庆城周边数个乡镇一齐扩大蜡染绸生产,也仅仅做到每月有三百匹合格产品而已,一年下来,不过三四千匹。这点料子运到富庶的江南一带,够什么用的?每家店分一分,一家店还未必能分上一匹!蜡染绸的成本并不高,却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原因无他,物以稀为贵而已,而且其中大部分的利润都落入了中间商手中,作为生产者的瑶民们,哪怕是收入最为丰厚的四姓十八家,在每匹料子上能得到的纯收入顶多只有区区几钱银子。由此可见,蜡染绸的生意还有极大的利润空间,而生产又远远未能达到饱和,这时候朵拉些人进来,未必会给原有的生产者带来亏损,却能让后来者多一个改善生活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明鸾既然认了盘家是朋友,自然不会多嘴说这些,便当什鼷都没发生似的,跟朱翰之一起陪盘家母女说了一会儿话,吃了茶与点心,便起身告辞了。
因家中另有客人,而且盘家人又有自己的私心,因此他们并未挽留明鸾二人。明鸾带着朱翰之出门,正巧迎面遇上盘家七公领着客人回来,便在门口处寒暄问好一番。
明鸾一边问候盘七公,一边暗暗打量那位客人,见那人身材瘦削,皮肤黝黑,瞧着就跟平日常见的农夫没什么两样,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书卷气。他穿着朴素的灰蓝布衣,态度温和,面带浅笑,细细看了明鸾几眼,又转去打量朱翰之。朱翰之装作无意地扭开了头,故意跟奉大山说话,那人便又移开了视线。
明鸾留意到,这位客人身后还跟着个脸生的少年,穿的是汉人的衣服,却缠着瑶族男子的头巾,不过跟奉大山他们相比,又似乎有些不同。这少年对那位客人很是恭敬,恭敬中又带着点亲近,不知是什么关系。
明鸾本就打算要走,盘家人又有自己的盘算,门口的寒暄并未延续太久,很快就结束了,客人随盘七公进门,明鸾带着朱翰之出去,离开一段距离后,朱翰之无意中回头,还看到那位客人转过头来打量自己,心下一凛,连忙转身快步离去。
待离瑶寨远了,明鸾便问朱翰之:“你今天是怎么了?就算要装傻,也没必要做到那个地步吧?”
朱翰之却拿出自己得的东西给她瞧,原来是一把用藤蔓做的小弓,另有十支没有削尖的竹箭,道:“以前只觉得军中的好射手难得,但他们用的都是正经弓箭,哪里想过这等粗糙之物,威力也不差?无论是竹子也好,藤蔓也罢,哪处山里没有?燕王叔的大军,因多年来备受兵部冷眼,军备上都要靠自己呢。”
明鸾有些诧异地道:“难不成你打算让燕王也用藤弓竹箭?这样真的能跟朝廷的军队打吗?”
朱翰之只是笑笑:“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今儿见了世面,我要向你道谢。”
明鸾撇撇嘴,随即又高兴起来:“那么我算是陪过你一天了?再有两天就完事了吧?”
朱翰之却挑了挑眉:“今儿明明是你跟别人出去玩,我陪你同行,怎么能说是你陪我?不算!这事儿咱们从明天开始算起,明儿一早你可记得上山来。”
明鸾怒目而视,朱翰之却心情很好地吹起了口哨。前者无奈,只得说:“好吧,那我先回去了,还没吃饭,我肚子饿死了呢。”
“啊…”朱翰之彷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我那里没什么吃的了,你过去替我做顿饭吧。”
明鸾猛地回头瞪他,他却竖起右手食指,摇了两摇:“你还欠我的债呢,还说要向我赔罪,难不成给我做顿饭委屈你了?”明鸾张张嘴,最终只能气鼓鼓地说:“不委屈!我这就给你挖野菜去!”正好,她还带了一只打回来的兔子,本是打算带回家添菜的。
两人到了小屋处,朱翰之迳自进屋歇着去了,明鸾在灶台边忙活着,章放忽然脸色极难看地跑了过来:“翰之,三丫头,你们都在?那正好。有个坏消息,曹泽民到咱们九市来了!”
朱翰之脸色顿时一变:“什么?”明鸾则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那是谁:“您不是说过他给流放到北边的偏远山区去了么?怎么会到九市来?他来做什么?”
“我打听到他已经给调去了城里的千户所,做的是极轻省的差事,听说就是郭钊打点的结果。这倒罢了,我们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也不怕他们会做什么。”章放抹了把脸上的汗,“可我刚刚得到的消息,曹泽民今日到九市来了,不但过来了,还打听了我们家的事,连沈家的消息也没例外!真不知他为何而来!”
朱翰之忽然有些紧张地问:“二表叔,我没见过曹泽民,只听说他人才俊秀,你能跟我说说他如今的模样么?”
章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便把自己去年见到曹泽民时对方的模样描述了一遍,但那时对方才流放过来,将近一年时间过去,肯定有了改变。
朱翰之沉思良久,才有些艰难地道:“二表叔,我今天可能做错了一件事。
我…也许跟曹泽民打了照面,却没有多加提防。”
章放大惊失色:“这是怎么说的?”
明鸾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好,忙将今天在瑶寨的经历说了出来,她也有些怀疑,盘七公的那位客人,说不定就是这个曹泽民!除了他,朱翰之今天也没遇过其他生人了。
章放倒吸一口凉气,问:“那该怎么办?虽说曹泽民从前一向在外地为官,未必见过广安王,但他原是欧阳驸马门下,也许曾经随公主进过宫…”
朱翰之咬着牙,沉声道:“若果真露了痕迹,那…唯有避过去了!”
【第二卷·清平乐】第69章 躲避
小屋内,章寂、章放、章敞围着朱翰之团坐,明鸾站在一知道事关重大,沉默着不敢插嘴。
章家父子已经听完孙女叙说今日偶遇曹泽民的经过,个个都觉得心里闷得慌。曹泽民在德庆已经有些时日了,以往远在北面山区,对章家人而言,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遇上,他们也就没放在心上。可如今朱翰之隐藏在此,曹泽民又与同门郭钊重会,万一他认出了朱翰之,又告诉了郭钊,那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章敞似乎有些无法接受真相,问了又问,每个细节都要细细问上三遍,拼命想要证明他们遇见的并不是曹泽民,然而章放的话却打破了他的幻想:“确实是他。方才我听完三丫头的话后,叫她下山回家报信,自己却往瑶寨那边走了一趟。那人确实是曹泽民,我还佯作无事与他打了声招呼,问他为何而来。”
章敞起初神色灰败,听到后面又紧张地问:“那他怎么说?”
章放冷笑一声:“他说是听到我们家撮合茂升元与瑶民之间的蜡染绸买卖,连带的德庆城周边的瑶民都能受惠,大受启发。他从前住的地方也有瑶民,只是长年贫困,因此打算过来取经,看是否能帮到那些瑶民的忙。他还夸了我不少好话呢,却没提起翰之的事。”
章敞闻言立刻转头骂明鸾:“瞧,都是你多事,惹出这许多麻烦来!你母亲和马贵他们怎么也纵容你胡闹?!若不是你跟瑶民相交,此刻怎会把曹泽民引了来?!”
明鸾听了有些恼火,心想若不是自己当初与瑶民来往,无论是二伯父的总旗之位,还是父亲的轻省文书差使,都没那么容易到手,更别说如今章家在银钱上越发宽裕了。原本因为一直都是陈家通过茂升元援助章家,章家几个男人一直觉得不好意思,直到如今凭着跟瑶民的交情助茂升元做成了蜡染绸的买卖,让陈家得利不少,章家人才觉得腰杆子挺直了许多,不再觉得为陈家这门姻亲纠结了,也不再拒绝马贵送来的一些普通日用品。章家虽没有从蜡染绸买卖中赚到钱,却得以进一步改善经济条件,章家兄弟二人在百户所里更是添了不少体面,亏得这便宜老爹此刻说得出这种话来。章敞的话连他父兄都听不下去。章寂更是开口斥道:“胡说!这与三丫头什么相干?曹泽民若真有心前来探查翰之的事,什么瑶民、什么蜡染绸,都不过是借口罢了,没了瑶民,也会有别人!”章敞讪讪地闭了嘴。
章放对父亲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曹泽民的真正来意。若果真如他本人所言,是为瑶民的蜡染绸而来,那就请茂升元出面去收他那边的料子好了。就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章寂沉吟片刻,道:“按理说,这不应该。我们从不曾泄露风声,甚至连自家人也瞒着,翰之从北边过来,不过两个来月,曹泽屐也好,郭钊也罢,焉能查探到他隐藏在此?即便真起了疑心,也是不能确定的。”
“可即使不能确定,他们起了疑心,我们也要冒大风险。”章放道,“翰之就住在这里,本地人都很清楚,万一他们找上门来,,,…”
朱翰之坐在那里已经听了半天,至此才皱了皱眉头,开口道:“这事儿说来也容易,我暂时避开些时日就是了。横竖我在本地除了你们也没几户相熟的人家,若是有人问起,尽可说我是病了到别处休养,又或是寻了什么差事要暂时离开。等曹泽民与郭钊打消了疑心,我再回来就是了。”
章寂道:“若是要躲开,倒也不必一定得回来。曹泽民与我们一样,都是被流放到此,即便安庆大长公主位高权重,也没那么容易把他弄回去。既然他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你暂时避开些也是好的。”
章放有些担心地问:“能避到哪里去?万一叫他们查到你的去处,不也还是很危险么?依我看…”他顿了顿,“不如直接报个病亡,让翰之悄悄儿回北平去得了,不是说吕先生留了两个人下来么?有他们在,路上也可有个照应。”
章寂开始思考这种可能性,瞧他神色,应该颇有几分意动。朱翰之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与章放,露出一个微笑:“姨祖父与二表叔这是为我着想呢,只是当初说好了,我顶替兄长留下来,总要等到兄长与燕王叔派人来接,才好与你们一道走。”
“说得是呀。”章敞露出几分不安,“广安王年纪还小呢,即便带了两个人,上路也太冒险了,还不如随便寻个地儿略躲几日,等郭钊曹泽民他们去了再回来。横竖…即便你走了,他们也能查到你曾经在这里住过些时日,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明鸾小声提醒他:“父亲,只要不给曹泽民他们当场抓到,就算他们说得天花乱坠,也没人能证明广安王真的躲在我们这里呀!”
章敞一愣,有些讪讪的,回头暗暗瞪了女儿一眼,清了清嗓子,又勉强笑道:“我就担心沈家人要出点妖蛾子,万一他们知道广安王提前走了,不知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曹泽民又正好在九市,要是传了点风声到他耳中…”
章寂冷哼道:“沈家人怎么想,与我们什么相干?!当初就是因为他们强人所难,翰之不忍太孙为难,才答应留下来的。如今太孙都走了两个月,只怕早已平安抵达北平了,翰之要走也是常理。沈家人还要拦着,即便日后闹到太孙跟前,也是不占理的,你怕什么?难不成他们还能闹到曹泽民与郭钊跟前,告诉他们广安王没死,就躲在这座山上?!”
章敞连忙闭了嘴,章放暗暗瞪弟弟一眼,转而向章寂赔笑道:“父亲别生气,三弟也是担心沈家人会使绊子罢了。
朱翰之也在一旁帮口:“是呀,姨祖父。近来因为你们不肯帮沈大爷谋差事,他们夫妻不是正与您阄脾气么?说来若不是他们一时气头上,把这种事胡乱在外头宣扬,外头的人顶多只知道章家与茂升元是姻亲,而茂升元又做着蜡染绸的买卖,哪里会想到章家跟这桩买卖也有关系呢?”
明鸾心下一个激灵,连忙补充:“可不是吗?要不是他们在外头乱嚷嚷,曹泽民也不会听到风声赶过来打听了,自然不会有现在样的麻烦!”
章敞瞥了她一眼,心下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倒把心中对女儿的埋怨减轻了几分。
明鸾察言观色,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倒不在乎章敞对自己的看法,只是不想他回去又朝陈氏发脾气,就算陈氏如今已经不在乎了,她也不希望那个被自己视为第二位母亲的人受委屈。
章寂问朱翰之:“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朱翰之忙道:“只是暂时避开些就行了,倒不必劳师动众赶回北平。且不说路途遥远,路上多有风险,我身边人手有限,若是都带着上路,也不好再分心给北平送信,万一兄长与燕王叔派了人过来,却与我断了联系,岂不是让他们担心?因此我想着,只需在左近城镇择一处安全之所,暂时躲上些日子就是了。”
章寂沉吟:“德庆一地,若论生活安稳,自然以德庆城最佳,然郭钊与曹泽民就在城内,那里是不能留了。九市地方狭小,布村更小,都不是好选择,若是过江往六都一带去,又嫌太过清苦了些。要不你索性往肇庆府一游好了,在那里自然不必担心生活会有所不便,且那里又没有认得你的人。”
朱翰之想了想:“肇庆府固然好,却离德庆太远了,万一这边有什么变故,来往通信不便,还是在德庆州内择一处地方为佳。”
明鸾听到这里,忽然有个主意,便插嘴道:“东边的悦城怎么样?吕先生与太孙离开时,就是从那边走的。那里有大型码头,也有渡船,乘船去肇庆和广州很方便,离九市又不算远,只几十里路,骑马或坐车一天就能来回了。最要紧的是,那里的龙母祖庙香火极盛,岭南各地常有善信前去上香祈福,因此常常有外乡人出现,本地人从不疑心。如果曹泽民他们真的发现了什么,我们赶过去报信,那里有山有水的,要逃走也很方便。”
朱翰之只思考了一小会儿,便做了决定:“那就去悦城!那里既然常有善信上香,想必赁房子也方便得很。此事宜早不宜迟,省得曹泽民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反脱不得身。”
章寂点头道:“那也好,悦城离得近,我们就在近前,也好时时通报消息。只是不知道你过去后打算住在哪里?还是我们家派个人送你过去吧,我们家往年也曾去过悦城,对那里的道路还算清楚。”
朱翰之笑道:“那让谁去好呢?我是万万不敢惊动您老人家的,您身体也不好,万一累着您了,岂不是叫我不安么?二表叔在百户所里有差事,轻易不能离开,三表叔也是如此,这么一来,恐怕就只有三表妹能陪我去了。”
众人齐齐望向明鸾,明鸾怔了怔,忙道:“不会吧?我一个人去吗?”其实也不是不行,她对自己的办事能力还是有点信心的,不过这个时代好象不容许一个小女孩单独跟人出行吧?
章寂想了想,便吩咐两个儿子:“家里其他人便罢了,三丫头的母亲素来是个懂分寸的,让她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就让她陪着三丫头一道过去吧,只是不好从茂升元借人手,若是坐马车,就怕路上颠簸,索性包一艘船得了。”
朱翰之忙道:“我定会将三表婶与表妹照应好的,姨祖父请放心。”
眼看着众人都把事情说定了,章敞的反应却似乎慢了半拍:“让她们母女去,能管什么用?广安王身边不是有人跟着么?”
章寂没好气地对他说:“谁说翰之身边没人跟着了?但我们好歹也要知道他到了悦城后在何处落脚吧?况且他们在悦城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家再不熟悉那里,好歹也去赶过两次庙会,总比他们强些!”
章敞顿时涨红了脸,不敢多说什么。
众人便议定,次日一早,朱翰之就带着两名随从出发,争取当天就把事情办好,若是不行,明鸾母女就在悦城住一晚上,对外头则一律说是她们母女过去上香祈福。因悦城龙母祖庙据说求子极灵验,陈氏也多年未生子了,此时过去求个签,倒也极合情理。至于沈家那边,朱翰之特地提了个请求,暂时把事情瞒着他们。反正他们平日从不到这小屋来看他,只要章家人不说,只怕等到北平来人,沈家人也不会知道他曾经离开过九市。
章敞奉了父兄之命,回家后就得马上把事情真相告诉陈氏,再带着陈氏立刻进城向茂升元借船和船工,明日清晨直接从德庆城码头出发,到了九市放下章敞,载上明鸾与朱翰之等人,就说朱翰之主仆一行是搭顺风船的。事实上,九市镇这一段江岸有不少可以停船的地方,若想避着人些,只需寻个僻静之处将船靠岸,就连解释都省了。
章家众人商量好了计划,便要先行回家做准备。朱翰之也要收拾自己的行李。但他站起身,要送众人出门时,却叫住了明鸾:“三表妹,方才消息来得急,你午饭还没做好呢,我这会子饿得紧,能不能再偏劳你片刻?”
明鸾这才想起,厨房那边还有自己做了一半的午饭呢,便转头去看章寂,章寂点点头:“这也是应该的,赶紧去做了来,若有米面,再做些干粮,预备明天带着路上吃。”
明鸾应了,送走了他们,便回厨房里忙活。等到她快手快脚地做好了一肉一菜一饭送上饭桌时,朱翰之正站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