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却说明鸾与章敞父女二人带着王大坐车前往布村,明鸾留了个心眼,才进村就找了个住在村口大道边上的人家询问,果然那家人看见宫氏昨日下雨前进了村子,但去了何处就不知道了。明鸾心中早有答案,忙道了谢便出门来,将消息告知章敞,后者顿时松了口气,笑道:“有下落就好。咱们快到沈家去接人吧。”

明鸾心里却觉得有些古怪:“二伯母真的来了沈家吗?那为什么在沈家留了这么久?这里距离我们家不过几里路,即便她晚上不敢出门,今天早上也该回来了,为什么会至今也不见人影呢?”

章敞闻言,也有些不安:“难道说二嫂离了沈家后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王大在旁道:“章三爷,还是先去沈家问一问吧?要是章太太昨儿已经离了沈家,那再往两村之间的路上寻去。”

章敞忙应了,到了沈家,正好沈家一家三口都在,他直接开门见山问起宫氏下落。

沈儒平夫妻迅速对视一眼,沈儒平目光一闪,便避开了章敞的视线,杜氏上前一步道:“章三爷,你这话我们就听不懂了,你要寻章二奶奶,为何不回家去寻?到我们家来做什么?”

章敞露出意外之色:“她没来你们家么?不应该啊,我在村口已经问过人了,明明有人看见她昨儿在下雨前进了村子!”

沈儒平脸色一白,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惊慌,转头去看妻子。杜氏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这就奇怪了,你们问的是谁?既是在下雨前,那时候天色昏暗着呢,该不会是看错了吧?章二奶奶并没来过我们家呀?”

明鸾眯了眯眼,瞥向沈昭容,发现她脸色白得象纸一样,透着青灰,眼睛周边还有着重重的黑眼圈,似乎一夜没睡好,而且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深受打击的气息。明鸾走近了她,离了还有四五尺远呢,杜氏便横了一脚过来:“章三姑娘有什么事?”

明鸾瞥了她一眼:“我瞧沈姐姐的脸色很不好呀,是不是生病了?”

杜氏飞快地道:“昨儿风大雨凉,不慎感染了风寒而已,不是什么大病。”

“是吗?”明鸾疑虑更重了,如果只是小小风寒,沈昭容的脸色会有这么差吗?她想再走近一步看得清楚些,杜氏再次挡在她身前:“章三姑娘,仔细过了病气。”回头柔声对女儿道:“快进屋休息吧,一会儿我给你请大夫去。

沈昭容怯怯应了声,低头匆匆进了里间。明鸾留意到她进的不是她的房间,而是她父母的房间,心里更奇怪了。

这时章敞叫了她一声:“既然二嫂没来过这里,我们就上别处寻访去。”他心里着急立时就起身往外走了。

明鸾无法,只得随他离开,但临行前回头望了一眼沈家小院,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宫氏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踪影全无,不但章家人四处寻找,连柳同知也有些慌了派了十多个衙役帮着查问,再过两日,连知州也派了人来帮忙,但始终找不到宫氏的下落。

沈家的处境一时尴尬起来。因为有证人看见宫氏进了布村,理应是往沈家去的,但沈家人却否认见过她,虽然他们极力辩解是村口那家人眼花看错了,但证人十分固执坚持认定自己没有看错,就使得沈家人的说法不为官府人采信。可惜当时下一场倾盘大雨,掩去了路上一切痕迹柳同知特地派左四带了几个老练的捕快在布村内查访了三天,也没能找到能证实宫氏确实走进了沈家大门的证据。

左四索性带人进闯沈家小院,把院落内外的土地全都挖地三尺,可惜除了土块石头树根什么都没找到。沈儒平气愤地骂他们擅闯民居,直接被五四驳了回来:“你们是罪人之身,被流放此地,如今我们见你形迹可疑,查问一番也是理所当然的,你若是不服,只管上衙门分说去!”沈儒平顿时便萎了。

宫氏迟迟未能找到章家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她虽然一向性情不讨人喜欢,但好歹也是章放的结发妻子,玉翟的母亲,如今章放出征在外,宫氏却在自家附近出事了,叫他们情何以堪?玉翟早已哭肿了眼章寂成天沉默不语,明鸾四处寻认识的人打听消息,章敞则直接陷入了恐慌之中。

二哥章放临行前,可是一再叮嘱过自己,要照顾好家里的,如今别人诶事,反而是二嫂出事了,二哥回来会怎么说?

这时他心中又有另一个声音说:明明是二嫂自己不安分,骗了家人出门惹事生非,如今出了事,也是她自找的,怎能怪我呢?

章敞心中矛盾挣扎,而德庆城中的柳同知,则直接陷入了麻烦。宫氏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事关系到本地治安,原是柳同知的职责。加上宫氏的丈夫又是个百户,章放正在安南为国征战,屡屡立功,他妻子在后方出事,地方官吏竟无法给个交代,岂不是显得太过无能了?知州因此连番在公众场合斥责柳同知,使得柳同知颜面大失。但这都还是其次,柳同知更担心的是章放会因此迁怒自己。

更麻烦的是,知州为了继续打压柳同知,竟说章敞参加科举之事与律法不合,暗示他通知章敞,不要再瞎忙活了。

消息传来时,章家刚刚收到消息,左四在布村附近的象牙山一处山崖边上,发现了一只绣花鞋,拿来给章家人认了,证实是宫氏所有。沈儒平得知后立时就跳出来说:“一定是章二奶奶在回家路上因雨中路滑,不慎摔下山去了。”左四等人都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她要回家,上山做什么?”但还是派人下山崖去查看了,最终因为地势太过险要而不了了之。

明鸾看着那只绣花鞋,阴沉着脸悄悄对章寂道:“二伯娘失踪一定跟沈家脱不了干系!他虽然辩解说走山路回九市要近一些,但那时候正在下雨,二伯娘又很少上山,不大认得山路。以前母亲上山寻我,就曾因为雨后滑坡,摔断了腿。二伯娘是知道的,又怎会做这种事?几里的路,赶一赶就回来了。更要紧的是,沈家人明明说没见过她,可二伯娘进了村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干就回来了?!”

章寂眯了眯眼,冷哼一声:“沈家…无论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你二伯娘下了手,我们章家人的性命可不是那么好要的!”

官府查到这里,都有心打退堂鼓了,给出了一个“宫氏在回家路上,因雨天路滑,失足掉落山崖失踪”的结论,几乎等于是定了宫氏的死亡。左四虽有心要再查几日,无奈知州已经发了话,柳同知也不好明着违逆他的命令,便命左四带人收队了。章家人无可奈何,只得接受了这个结果,却打算自己私下再继续寻访,虽然有人劝他们早些为宫氏发丧,章寂却坚决不许。

一拨一拨的人登门安慰,陈氏勉强打起精神招呼着,神色憔悴了许多。玉翟已经伤心得起不来床了,手里拿着块白粗布便要给自己缝孝服。明鸾见状便骂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现在哭什么丧啊?!二伯不在家,二伯母又失踪了,家里正要你帮忙撑起来呢,你只顾着自己伤心,难不成要把家事都压在周姨娘和文虎头上?!”

玉翟忽然伏枕大哭,边哭边叫“母亲”,明鸾怎么劝也劝不住,只得由得她去了,走出房间,见院中还坐着好些陌生的客人,也没心情去招呼,无意中往门外一瞥,却发现柳璋正站在路边的大树下,正探头来看,满面忧虑之色。

【第三卷·平地雷】第34章 决心

明鸾眉头一皱,回头看了房中的玉翟一眼,犹豫了一下,走出大门:“柳公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柳璋见是她,顿时露出惊喜之色:“三姑娘,是你?实在是太好了,你…”顿了顿,脸微微一红,“我听说了你们家的事,担心…担心你姐姐伤心,就过来看看她,不知…”

明鸾叹了口气,道:“柳公子,你既然知道我们家出了什么事,也该明白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你还是回去吧,叫人看见了,反而会连累我姐姐的名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璋有些急了,额头冒出了汗,“我只是担心你姐姐的身子。我也是正经人家的孩子,从小念圣贤书,怎么不知道避讳?从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但我早就改了,如今只是担心令姐罢了。好姑娘,我不求能见令姐一面,只求你替我捎句话,请她别伤心,多多保重身体。伯母…虽说如今下落不明,但必然会吉人天相的!”

明鸾无奈地看着他:“柳公子,说真的,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为何不走正路,反而在这些旁门左道上下功夫?我二姐从小就谨守礼仪规矩,就算在这山村里住着,也没改过,你认识了我们这么多年,也该清楚这一点,是不是?她年纪不小了,不可能会跟你私下见面的,之前几回都拒绝了,你就该明白才对。现在连我也不能象小时候那么随便了,以后我也不会再私下见你,有事你就找你家里人商量去,不要再私下跑过来了。”说罢转身就想走进家门。

柳赙闻言一惊,连忙出声叫住她:“章三姑娘,你且慢些走!”

明鸾瞥见陈氏已经听见动静,转头望来,还有几个前来慰问的客人也面带好奇地打量着自己,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了回头对柳璋道:“柳公子,你要是有正事儿,你就直接说,别重复一些没意义的话。你既然说你从小读圣贤书,想必也不是个傻子,有想法就跟你父母说去,别起不该有的念头。有些事,你或许觉得无所谓,但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只会传出些难听的话来,到时候不但我二姐要受苦,你的名声也不好听,大好前程就要打折扣了。别糊里糊涂地害了自己。”说罢也不理他,径自进了门,陈氏相问,她便道:“柳公子听说了二伯母的事,赶来祭奠,但到了门口见了咱们家的情形又不知该不该进来了。”

陈氏叹了口气:“上门即是客,你快请了他进堂屋去吧。”

明鸾虽然有些不愿意,但还是折回门口处,却发现柳璋已经走远了,似乎耷拉着头,有些无精打采的。她犹豫了一下,追了上去:“柳公子,我母亲听说你来了,请你进堂屋里坐坐,你要去吗?”

柳璋回头看她,苦笑一声:“章三姑娘,听了你方才的话,我才醒觉从前我给你们姐妹惹了很多麻烦,是不是?”

明鸾干笑一声:“其实也还好,毕竟很多事外头的人都不知道。李家少爷也是个嘴巴紧又人品正直的人。”

柳璋又苦笑了下,顿了顿,正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叹从前我竟走错了路,待回家后我会正式向父母提起与令姐的婚事的。只是章伯母下落不明,也许会有些妨碍,但我会尽量劝说父母先同意此事。”

明鸾怔了怔,没想到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他倒是挺果断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正要说话,却看见斜对面沈儒平正鬼鬼祟祟地在一棵大树后探头张望,见她看过去,立时便缩了头。

明鸾冷笑一声:“沈大爷今儿倒清闲,来这里做什么?!这般鬼祟,难道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这丫头少胡说!”沈儒平见躲不过去了,只得走出来,先驳了明鸾一句,便恭恭敬敬满脸带笑地向柳璋行礼:“柳公子近来可好?公子今日不在学里,怎会到这乡下地方来?”

柳璋却是早就想到传言中此人与章玉翟之母失踪案有关,不欲与他多说话,随意点了点头,便对明鸾说:“既然府上无意发丧,我就去见见老爷子,宽慰几句。”听得明鸾应声,他就转身回了章家。

沈儒平不甘心,想要追上去,却被明鸾横跨一步挡住:“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

沈儒平有些不高兴地道:“章三丫头,我好歹也是你长辈,你在我面前就是这样的礼数?我听说你们家出了事,才赶过来劝慰几句,顺便看望我姐姐,你拦我做什么?”

明鸾嗤笑:“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哪里是来劝慰的?分明是想往人伤口上撒盐呢!赶紧给我滚吧,不然我报了官府,说你想要骚扰受害者家属,到时候有什么后果可别怪我!”

沈儒平想起自己那参加科举的资格,顿时缩回了脚,不忿地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说话?先时你们说我有嫌疑,把我家里里外外挖了个遍,什么都没挖出来,惹得外头谣言满天飞,我出门都叫人指指点点。看在亲戚面上,我丝毫没有责怪你们,还特地赶来劝慰,你怎能恶言中伤我?你若有证据,只管告官府去,否则…”

“否则要怎样?!”明鸾打断了他的话,“你把自己说得那清白无辜,想要我相信,其实也简单,你需得当着官府与本地百姓的面发个毒誓,说你要是干了伤害我二伯母的事,就叫沈家断子绝孙!你家祖祖辈辈在九泉之下永世不得安宁,而且你们一家三口都不得好死!如何?你敢吗?!”

沈儒平语塞,睁大了一双眼,吱吱唔唔地,板起脸道:“你这孩子,说话怎的这般恶毒?!”

明鸾冷哼:“你要是没干,我说话再恶毒又与你何干?你等着瞧吧,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我有一首打油诗要送你: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说完转身就要走。

沈儒平到底没有进门。柳璋略坐了一会儿,安慰了章寂几句,也告退了。出院子的时候,章敞从静室追了上来,缠住他问起了科举资格的事。他哪里清楚?只能根据自己听说的传言宽慰几句。

这财正好玉翟收拾心情,出来帮陈氏端茶待客,迎面看见柳璋,两人对望了一眼。

玉翟一低头就进了厨房,柳璋脸上先是一红,继而想起玉翟脸色苍白,心中不由一痛,深吸一口气,决心更加坚定了,向正喋喋不休的章敞说了告辞的话,便挺起胸膛大踏步向外走去。章敞一脸失望地目送他离开,便悻悻转回静室。

明鸾若有所思地看着柳璋与玉翟的背影,心中苦笑。看来柳璋对玉翟还是有些真心的,只可惜时机不好,现在宫氏下落不明,很有可能是遇害了。依礼数父在母丧,玉翟要服一年孝,在这一年里是绝不可能议亲的,一年之后又是什么情形,又有谁知道呢?其实在家人发现宫氏失踪前,她已经在祖父那里探过口风,祖父对柳家的印象很好,对柳璋也非常欣赏,只是考虑到章家随时都有可能回归,才不愿意提结亲的事,但若是柳家主动上门求娶,他未必不肯答应。可惜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正沉思间,陈氏走过来叫住她:“发什么呆呢?家里忙得这样,还不快搭把手?”明鸾醒过神来,转头一看,院中的客人都离开了,桌上满是残茶,忙道:“我替您洗杯子去。”陈氏却道:“你二姐姐在洗呢,这时候让她做点活也好,省得她总躲在屋里胡思乱想。我要给你父亲送饭去,今日忙了一天,他还不曾得空吃饭呢。厨房里有熬好的一碗药,你去送给你大伯母。”

明鸾顿时不乐意了:“送什么药呀?沈家人做出这种事…”陈氏瞪她一眼:“说什么呢?屋里还有客人呢,也不怕叫人听见!”说罢就提着食篮进了屋。明鸾撇撇嘴,不甘不愿地去了厨房端药。

玉翟看见她的动作,也猜到药是谁的了:“这是后面屋里那位的?”明鸾点点头,玉翟冷哼一声,起身从旁边的大铁锅底部刮了一层黑灰下来,统统投进药中,又再添了两大勺盐,最后还往里头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又重新坐回水盆边洗茶碗。明鸾看得眼都直了,万万没想到一向端庄守礼的玉翟也会做出这种事来,不由得哑然失笑,想了想,只当什么都没看到,捧着那碗药出了门。

沈氏脸色灰暗地坐在床头处,一见有人进来,眼中发亮地直起身:“三丫头,是你来了?我跟你说,你二伯母一定不是沈家人害的,两家本是亲戚,虽有些口角,但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从前你二伯娘骂我的话更加难听,沈家人也不过是反驳回去而已,这一回只不过是些许小事,又怎会害了她性命?你听我说…”

明鸾没理她,放下药就出去了,反手甩上了门。沈氏的喋喋不休被关门声忽然打断,发起了呆,继而眼圈一红,盼着弟弟弟媳或是侄女尽快来看她,把事情经过与她分说明白,否则这误会要再继续下去,叫她如何自处?

药味阵阵传入她鼻中,她叹了口气,端起药碗喝了一口,顿时面色一白,哇的一声吐了满地,看看药碗,她忽然明白了,忍不住拿手帕捂了口,嘤嘤哽咽起来。

可惜她内心的渴望未能传达到沈家人的心里。在沈儒平无功而返时,杜氏陪着沈昭容踏上了回城的路途。回到柳家,下人们显然都听说了传闻,纷纷用怪异的目光打量她们母女,态度也冷淡了许多。

沈昭容本就心虚,也无意与他们计较,只求了同院的一个丫头,请她去向柳太太禀报自己回来的事。

那丫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轮,才笑笑说:“太太忙着呢,一会儿得了空我再给沈姐儿传话吧。我瞧沈姐儿脸色不大好,想必病还未好全呢,这时候回来,要是过了病气给旁人可怎么好?其实你在家多待些时日也是无妨的,太太必不会怪你。”

沈昭容淡淡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本来只告了一日假,因病耽误了几日,已是有负太太信任了,既然病愈,自当回来。”

那丫头又笑了笑,径自去了。杜氏走过来忿忿地道:“这柳家好没规矩!你是客人,怎的连个粗使丫头都敢给你眼色瞧?!待日后你成了这家的媳妇,定要好生管教一番!”

沈昭容沉默不语,回到房中整理自己的行李。杜氏见状,便掩了门,上前叹道:“我知道你是受了惊吓,但你细想,那事儿本不与你相干,不过是她运气不好,走路脚滑了,才会磕了脑袋。这原是上天定了的,你何必为此不安?”

她不说还好,一说,沈昭容眼圈就红了:“若是那时候便替她请了大夫来…”

“大风大雨地往哪里请大夫去?!”杜氏跺脚,“布村又没有大夫,只一个偶尔替人接生的婆子,还不如我管用呢!况且她伤得那样厉害,只怕不等我们请到大夫,就断气了,到时候我们有嘴都说不清。那章家无事还要为难我们一番,更何况是他家的人死在我们家里?我的儿,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她说的那些话,一旦叫人知道了,别说嫁进柳家,只怕连太孙的未亡人,你都做不得了!”

沈昭容扭过头去,眼中落下泪来:“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母亲不要再说了,我...…我知道分寸。”

杜氏本来还想再劝,见她这样,也不好逼得太紧,只得坐在一旁帮她整理衣裳,等她情绪平复了些,方才道:“原本我们家可以摆脱嫌疑的,只是没想到村口那老不死的居然见过章二家的,又死咬着不肯改口,才害得我们手忙脚乱。早知道,当初就该说她来过了,闹了一场,已经走了。这样她在路上出什么事便不与我们相干,如今却是来不及改口。”

“母亲,您别再说了!”沈昭容深吸一口气,“隔墙有耳,我们还是不要再提起这件事的好!”

“好好,就依你。”杜氏笑道,“如今既然回来了,有些事也该早作打算。昨儿晚上我嘱咐你的话,你可都记得了?”

沈昭容顿时涨红了脸,又扭过身去,低头不语。杜氏叹道:“害什么臊啊?如今章二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若是不用这类法子,你便是讨得柳太太十二分的喜欢,她也不会开口向我们家提亲的。就当是为了日后,也是为了你父亲的功名,你就听母亲一遭吧!”

沈昭容小声道:“这种事…这种事…我本是好人家女儿,怎么能…”

杜氏哂道:“这有什么?从前你父亲与我只管照未来国母的规矩教导你,但你即便真的成了一国之母,面上要端着架子守礼,私底下还是免不了耍手段争宠的。你想想你两位大姑母,面上瞧着端庄,私下若没有点手段,如何笼络住夫婿,不叫他们往那些狐狸精身边去?从前是因为你年纪还小,我就没有教你,如今正是当用的时候。”说罢凑到女儿身边,低声重新嘱咐了一番。

沈昭容听得脸越来越红,贝齿用力咬住了下唇。

就在沈家母女密议之际,柳璋回到了家中。不等他去寻父母商议婚事,管家便报上来道:“大爷来了,正在书房里呢。”柳璋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是堂兄到了,连忙去书房见他。

柳年纪比柳璋大了近十岁,长着一张好脾气的圆脸,身材墩实,瞧着就让人觉得福态,见柳璋来了,忙起身呵呵笑着向他问好。柳璋问了些老家诸人的近况,便问:“哥哥可见过父亲与母亲了?”

“见过了,叔叔正忙,叫我在这里看书,婶娘说一会儿吃饭时会打发人来叫我。”

柳璋眉头微皱。母亲不喜堂兄,避而不见,这是正常的,但父亲却对堂兄向来照顾,怎会把他一个人丢在书房里?便问:“父亲有事要忙么?”

柳歪歪头:“我也不知他在忙什么,听旁人说,好象是什么军粮的事。真奇怪,叔叔不是州同知么?怎么还要管军粮?”

这没头没脑的,叫人如何明白?柳璋只得叫了人来问,才知道是广西那边传来的信,说征安南的大将军冯兆东说,战事一时半会儿不能了结,军粮又告急了,要两广送五十万石粮食过去。这事儿已经上禀朝廷了,只是路途遥远,旨意还未到达广东。

柳璋吓了一跳,上回为了二十万石粮食,他父亲已经绞尽脑汁了,如今又要再筹上五十万石,岂不是要人命么?况且,明明听说安南战局已经稳定下来,很快就要结束了,怎么又胶结起来?

柳璋不懂军务上的事,这疑问只在他脑中打了个转,便被他抛在一边。陪着柳说了一会儿话,他就起身告辞:“我先去见母亲,一会儿再来陪哥哥说话。”

柳乐呵呵地说:“好啊,你快去快回。”这时候,下人却送了一桌酒菜过来,道:“太太说,老爷今日有公务,不回来吃饭了,家里就各人在房中吃吧。这是给大爷的。”柳璋听了便要皱眉,柳却推他一把:“你快去啊,这酒闻着真香,咱们哥俩可得好好喝一杯!”柳璋见他阔达,不由一笑,应了,径自往内院去。

柳闻着一桌子酒菜的香味,口水都要下来了,他呵呵地看了下人一眼:“我先喝一口,尝尝这酒味道好不好?行么?”下人干笑:“大爷您…您自便…”

就在这时,沈昭容来到通道处,犹豫不决。在她左手边,是通往柳太太院子的小路,右手边的前方,则是柳璋的书房,母亲杜氏的嘱咐再次在她脑中响起。

第35章 孤注

沈昭容远远看着书房的方向,脸上神色变幻。

她知道母亲嘱咐的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十几年的教养拦住了她的脚步,她实在没法放下身段去做那等羞人的事。况且,她若真的那样做了,便是自甘下贱,加上父亲身份低微,柳家即便愿意负责,也不会让独生爱子娶她为妻的。她一向自视甚高,更是曾经一度有望母仪天下,叫她去给区区一个州同知的儿子做妾?她宁可去守一辈子的望门寡。

沈昭容闭上双眼,长吁一口气。罢了,母亲教的法子实在不大妥当,横竖日子还长着呢,柳太太之前对她也还算欣赏,只要她想法子将柳姑娘调教好了,再时不时提一下从前二姑母的风光情形,警告柳太太勿再轻视于她,对方总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她虽然家世不济,但无论才貌还是德言容工俱是上乘,柳太太会发现她的好处的,届时,未必不能成为对方心目中的好儿媳人选。若是章家大姑父在辽东更进一步,又或是得到朝廷的恩赐,宽恕其家人,沈家也许还能沾点光,那就连门第上的问题也解决了一半。无论如何,章家大姑父对大姑母还是很敬爱的,大姑母又为他生了一对儿女,即便为着两家的仇怨,不可能象从前那般与沈家亲近,但拉沈家一把,应该是愿意的吧?

这么想着,沈昭容又露出了苦笑。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章家大姑父未必能指望得上。或许她应该安安分分地做太孙未亡人,等待着燕王派人来接,然而,她终究还是不甘心就此葬送自己的一生,做个前景不明的寡妇。柳璋是她现在能抓住的最好的机会了,无论家世人才品行都是上上之选,若能嫁得如此夫婿,便是终身只屈就一个寻常官员之妻的身份又如何?比起虚名,她更期盼能得到实际的幸福。

拿定了主意,她立刻转身走向内院方向。柳太太的院子里,一个丫头正嘱咐婆子传饭菜,看见她来了,脸色都淡淡的:“沈姐儿来了?太太正在屋里跟大爷说话呢,你且在厢房那边等一等。”说罢也不理会她,吩咐完婆子,就径自干自己的活去了。

沈昭容抿了抿嘴,看了一眼厢房方向,又看了一眼正房,门帘内隐隐传来年青男子的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她侧耳细听,只勉强辨认出“章家二姑娘”这几个字。她心下跳得飞快,扭头见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事,索性一咬牙,轻手轻脚地迈向正屋方向。

她才走到台阶下,方才那丫头从耳房那边掀了帘子出来,见状挥了挥帕子,示意她停下。沈昭容一慌,忙住了脚,低下头。那丫头走过来低声问:“不是叫你去厢房等着么?在这里做什么?”

沈昭容勉强笑道:“我只是刚回来,向太太回一声,略坐坐就走了。在门口等着,太太一有空就能见我,也省得姐姐们特地跑一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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