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却不买账:“你只管去厢房候着,咱们家可是有规矩的,便是自家的丫头也不许在正院里随便乱钻呢,沈姐儿素来爱拿规矩说事儿,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
沈昭容涨红了脸,又羞又气又尴尬,但那丫头死盯着她,她无论如何也是混不过去的了,只得咬咬唇,转身往厢房去。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柳太太高声斥责儿子的声音:“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他家如今正办丧事呢,怎么能在这时候上门提亲?这不合礼数!亏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连这个也不懂?便是真有这个意思,也要一年后方可再议,不必多说了,就这样吧!”
“母亲!”柳璋的声音里带着委屈,“儿子并不是让您现在就去提亲,不过是跟父亲先商量着,把这事定下,若有机会,就缓缓给章家人透个口风,如此而已,又能碍着礼数什么事?”
“别说给章家透口风了,便是你父亲与我在人家家里死了人的当口提及此事,都算是不合礼数了!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说,也不许去跟你父亲多嘴!”柳太太顿了顿,语气略缓和了些,“你今年秋闱落第,学里的先生们都有意让你多用点功,在这几年里好生练练文章,争取下科得中。虽说还有三年,但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你怎能把心思放在这些杂事上?放心,母亲自会替你选一位才貌双全的闺秀为妻,你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柳太太话音刚落,屋里便是一静,接着,门帘被人猛地掀起,柳璋双眼通红地冲了出来,眼角都没瞥沈昭容与丫头一眼,便奔出院子去。
原本正盯着沈昭容的丫头见状忙追上去叫了声“大爷”,见他一去不回头,又噔噔噔回身进屋:“太太,大爷往前边去了。”
“由得他去!”柳太太正在气头上,吩咐底下人,“不许到老爷跟前多嘴!更不许把今天的事传出去!叫我知道谁乱嚼舌头,就别在这个家待了!”众人忙齐齐应是,才各自散开。柳太太身边的亲信婆子对那丫头使了个眼色,往东次间努努嘴,后者连忙会意地去了东次间烹煮柳太太爱喝的清心茶。
柳太太捶着心口对亲信婆子道:“真真气死我了!早上怎么就放他去了九市?!章家二丫头早就有了人家,璋哥儿还傻乎乎地说要求娶,我不过略推脱几句,他就这个模样,若日后真的直言否了他的念想,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呢又骂章玉翟:“往日见她只当是个老实丫头,没想到也是狐狸精!”
那婆子低声劝道:“太太熄怒。其实说真的,这桩婚事…未必不好。”柳太太两眼立刻瞪了过来,那婆子忙赔笑说:“太太细想,章家二姑娘说是有了人家,其实并不曾订亲,那国公府是否真的守诺——又有谁知道呢?况且这事儿全都是您听沈姐儿说的,前些日子章家二太太失踪前,不就是为了沈姐儿说她女儿闲话的事生气么?可见沈姐儿的话也未必信得过。若她说章家二姑娘与表兄有情的事是瞎编的,那章家这门婚事未必不妥当,两家虽文武有别却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了,璋哥儿又喜欢。他平日几时这般看重一件事?又几时这般巴巴儿地求过您,若您二话不说就回绝了,才是伤了他的心哪!”
柳太太闻言犹豫了想了想,才迟疑地问:“那照你说,该怎么办?”又道:“章家二丫头的长相也太平常了些,真不知道璋哥儿怎会瞧上她!”
婆子笑道:“太太,咱们过来才一年多功夫,可璋哥儿是早就过来了,听老爷说他们是在南下路上遇见章家的,可见是那时候就认得了,这几年老爷又与章家时有来往,这般相处下来,璋哥儿与人家姑娘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吧?有些情份也平常。”
柳太太不以为然:“平什么常呀?正经人家的女儿才不会随便与男子结交呢!”
婆子笑笑,没说什么。章家在章放升任百户之前,不过是个普通的军户之家,家里女眷还要靠给人针线活挣几个养家钱小门小户的姑娘,跟大户人家的千金可不能比。
柳太太只是心里不爽快,随口发泄两句罢了发过了,怒气也就散了,开始认真与婆子商量:“照你说,该怎么办?我总不能去问章家是否把他家二丫头许人了吧?这当口,人家正要办丧事呢,我这一开口,可就显得失礼了。”
婆子笑道:“何必去问他家?总得要等上一年功夫,才能提这事儿,有一年的时间,太太何不想法子从京城里打听?柳家总有几位爷在京里当官的写封信给他们的太太,问问那国公府的哥儿可娶亲了,不就得了?既是章家二姑娘的表兄,总有十五六岁了,大户人家的男孩儿,到这个年纪也该说亲了这原是极容易打听的事。若那位国公府的贵公子已经订了亲,章家二姑娘就没了下家。至于什么私情的…”她掩口笑了笑,“不怕太太笑话,章家二姑娘来德庆时,才多大年纪?还是个孩子呢,即便是与表兄亲近些,又哪里谈得上私情?”
柳太太恍然:“我竟没想到,果然如此!”笑说,“就这么办!我记得本家六房的二老爷就在礼部当差,他从前在学里时,与我们老爷还算投契,他太太生长子的时候我还去贺过满月呢,为人性情很是和气,想必这点小忙她还是愿意帮的。”
柳太太拿定了主意,心情也好多了,无意中一转头,看见门帘微微晃动着,似乎有人在门外,便皱了眉头:“是谁在外头?”这时候丫头捧着茶从东次间出来了,闻言连忙放下茶跑出去掀起门帘,脸顿时拉长了:“沈姐儿,我不是叫你去厢房候着么?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沈昭容原本早已听得呆了,闻言慌忙回过神,犹犹豫豫地说:“几位姐姐在厢房里说着大爷跑出去的事,我不好去打搅…”
丫头脸色一黑,正想质问她是不是打算告黑状,却听得身后传来柳太太的声音:“是沈姐儿么?我正找你有事呢,进来吧。”
沈昭容面上一喜,丫头只得不甘不愿地让开路,放了前者进来,恨恨地瞪了她背影一眼,放下帘子。
沈昭容十分恭敬地向柳太太行了大礼。往日她这般做时,柳太太总是很高兴,还会夸奖几句,但今日后者却什么都没说,只轻轻点头示意受了礼,便指了指下手的交椅:“你坐吧。”
沈昭容腼腆地笑笑,又屈膝一礼,退到交椅旁坐下。
柳太太问:“听说你这些天在家里病了,可好了没有?若是没好,也不必急着回来。”
沈昭容忙道:“已经好了,大夫说没有大碍,不过是小小风寒罢了。我在家里挂念着燕姑娘,见病好了,便立刻赶了回来。”
“你有心了。”柳太太微微一笑,“但我们家可不是这般刻薄的人家,你既然身体不好,还是回家去养着吧。说来我们燕儿规矩也都学过了,比从前强了许多,只是到底年纪还小,不稳重,再学…也不过是这么着。等过些日子,我们老爷高升了到了大城里,再给她请一位好教习调教调教才好呢。”
沈昭容脸色一白,勉强笑问:“原来大人即将高升了么?那真是恭喜了!”
柳太太掩口笑说:“还没定呢,说不准但这也是迟早的事。”又瞥了沈昭容一眼,“沈姐儿,其实你也不是不好,只是太过年轻了些,陪我们燕儿读书玩耍倒也罢了,做教习却有些不足了,压不住燕儿又有些任性,这些日子想必没少让你受委屈吧?”
沈昭容勉强撑着笑容,起身一礼:“不敢,燕姑娘性情天真可爱,我很喜欢呢。”顿了顿,想要再争取一把:“大人高升,原是喜事,只是我有些舍不得燕姑娘,能不能让我多陪她些时日?才过了几个月,还有许多规矩礼仪,我不曾教会她呢。”
柳太太皱了眉头:“你不是说燕儿的礼仪已经不错了么?怎么学了几个月,还有没教完的?!”
沈昭容咬咬唇,低下头去:“这些事哪里是那么快就能学完的呢?我当年在京城时,足足学了一年呢。”
柳太太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就等日后请了正经教习回来再让她学吧。横竖你也不可能在我们家待足一年!”
沈昭容心下一凉,笑脸就维持不住了,面色苍白得可怕。
柳太太却素来是个没眼色的,还继续戳她心窝子:“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你家如今惹上了那等官司,虽不曾有牢狱之灾,到底名声不好听,你又有口舌是非,继续留你在我们家,只怕会连累了我们燕儿的名声。况且平日里我总听你说起皇宫里的事,你们家,还有你那些姑姑们,从前都是风光无限的。原本我想着,你们家横竖都被流放了,不再是贵人,拉扯你们一把,也是你们的福气,但我们老爷却说这样做未免太过怠慢了,怎么说也是前朝太子爷的外戚,叫我别再叫你来家陪燕儿了。我想想这话也有道理。正巧眼下你又病了,索性就回家去吧,不必再来了。”
沈昭容的声音有些颤抖:“太太…”
柳太太却只是摆手:“你去吧,今儿天色有些阴沉,瞧着可能又要下雨了,若是雨停得早,就让管家派车送你回去,若是晚了,明儿再送你走。你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吧,也不必去见燕儿,我会告诉她的。”
沈昭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柳太太的院子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她已经没有时间了!无论来之前她对柳家、对柳璋有着怎样的期许,从此以后都成为了泡影。柳太太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可见是不会接受她做儿媳了,但柳家若真的从京城打听到临国公府与章家所谓“婚约”的实情,章玉翟是否就能嫁给柳璋了呢?可笑她当日费尽心思,却是白费功夫!万一柳家人警醒,等他们知道了真相,或许还要追究自己撒谎的责任呢!
沈昭容心下惶惶,一抬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通道口,在她的左手边,正是通往柳璋书房的小路。
一时间,杜氏的话又在她脑海中想起,鬼使神差地,她沿着那条小路走了过去。
柳璋的书房说是书房,其实是一个半独立的小院落,用几丛翠竹与两块山石隔开一方小天地,靠墙建有一处房舍,一明两暗三间屋子,十分清静。
沈昭容还是头一次过来,见书房外头并无人看守,慌慌张张地看了四周一圈,确信没有人在,方才犹犹豫豫地走到台阶下,探头往房内看。
屋里靠着墙摆放着两大排书架,北面放着多宝阁与书桌,桌上两个大笔海,插了有三四十支笔,本该是书香之地,不知何故,竟传来阵阵酒香。
沈昭容走近两步,再探头往里张望,就看见西屋圆桌边上,有个穿着淡青绸衫的男子背对着自己伏在桌上,手里还握着一只酒杯,显然是喝醉了。
沈昭容认得柳璋今日穿的衣裳料子就差不多是这个颜色花样的,心下不由得一酸,明白柳璋是因为在柳太太那里得不到支持,婚事受阻,便借酒浇愁了。章玉翟有什么好?值得他这般!
柳璋伏在桌上,半点动静皆无,似乎醉得很厉害。
沈昭容想起母亲交待的话,心跳得飞快。柳璋此时正醉得厉害,若是借机给他冠上个酒后失德的罪名,柳家为了保住儿子的名声,也许…但若是行事不慎,她就再无退路了!
沈昭容一时间犹豫不决,走近几步,又停了下来,往回走两步,又住了脚,心乱如麻。忽然间,她听见柳璋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声音很大,外头通道上却又隐隐传来脚步声,不由得有些害怕,担心有人听到了过来会看见她,想要拔腿走人,又怕叫人正好撞上,灵机一动,索性走近了柳璋问:“柳公子,你不要紧吧?要不要我叫人来?”
柳璋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双手抱头站起身,脚下却一个踉跄,便向旁歪倒。沈昭容犹豫了一下,红着脸上前一步扶了他一把。不想他左手正好扶住桌沿,又撑住了,却无意中转了半个身,又是一个踉跄,正正冲沈昭容扑了过去,直将她压住,双双摔倒在地。
原本守在门外的下人这时正捧着一碗解酒汤回来,在门外听见动静,急急跑进来瞧,顿时傻在那里:“你…你是哪里来的?!”问的是沈昭容。
沈昭容满脸通红,慌忙将伏在她身上的柳璋推开,站起身来,支支唔唔地道:“我听见柳公子在屋里叫人,好象病了,就进来瞧瞧…”顿了顿,一咬牙,“没想到他竟然对我…对我…对我如此无礼!”说罢眼圈一红,便掩面扭过头去,却是羞的。
“发生了什么事?”门口又传来人声,下人听见回头一看,喊道:“大爷!”
沈昭容全身一僵,抬头望去,面色苍白地对上了柳璋茫然不解的脸。
第36章 泥坑
柳家花厅内,沈昭容木然坐在一旁的交椅,整个人都呆滞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是柳璋的书房,柳璋的衣裳,又只有柳璋有理由在大白天借酒浇愁、烂醉如泥,为什么当她被扑倒在地,又说出那句羞人的话之后,才发现那人根本不是柳璋?
他们说那人叫柳,柳是谁?那个传闻中的柳家侄儿么?柳同知已故庶长兄留下的独子,与刻薄寡母相依为命,读书不成,仍是白身,早年娶过一房妻室,却被其母凌虐至死,如今是借了叔叔的光过来打秋风,顺便讨一房续弦的。柳太太曾一度想将她说给这个侄儿,可今日却完全不提这件事了,她只当那人还未到德庆,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上这个人。
果然是个品行有亏的,否则怎会在大白天喝得烂醉?还没羞没躁地往陌生女子身上扑!若不是他那一扑,她如今又怎会落得如此尴尬难堪的境地?!
想到这里,沈昭容的眼泪就忍不住象线珠儿一般往下掉。
可惜,有人容不得她这般自顾自地伤心。得了消息赶回家来的柳同知与铁青着脸的柳太太双双居于上座,若说前者还在生闷气,后者直接就要翻脸了:“沈姐儿,你给我说清楚,好好的怎会到书房去?你不知道那是爷们读书的地方么?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又成天在嘴上念叨规矩礼数的,难不成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别跟我说你是迷了路,你才来家第二日,就在我面前嚷嚷说已经把家里的道路房舍都记熟了,不必再让丫头们领着走。
我想着你虽是个外人,却是个懂规矩的,才放心让你自行在家中四处走动,没想到你竟然这般没脸没皮自个儿就往爷们的屋子去了!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同知瞥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行了,小声些,这事儿闹出去,我们家脸上也不好看!”
柳太太略压了压怒气,但还是忍不住:“老爷,我何尝不知道这事儿丢脸?但我只要一想到,那是璋哥儿的屋子若不是璋哥儿跑到别处去了,哥儿又正好在,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呢!这丫头今日才回,哪里知道哥儿来了?她一定是冲着璋哥儿去的!我因她家里出了丑事,叫她家去不必再来了,她不甘心,就妄想勾引璋哥儿。我好好的儿子,差一点就叫她坏了名声,你叫我如何能忍?!”
柳同知闻言也闭了嘴只问一旁的管家:“沈家人几时才能到?”管家忙说:“已经派人骑快马去了,想必半日就能到。”柳同知沉默不语。
沈昭容被柳太太骂了一顿,已经回过神来了。她身体颤抖着,知道若自己再不辩白,就会被冠上不守规矩的恶名,慌忙道:“太太容禀,小女冤枉!小女从太太处离去本来是想回住处去的,途经那处过道隐约听得书房方向有人痛苦呻吟,虽然知道那是书房重地,女子不可轻进,却又担心有人病了却无人知晓,会致使病情加重这才过去瞧一瞧的。当时书房又无人看守,若是有人在小女立时就回来了,断不会走进门去!至于后来的事,原是意外,那位公子喝醉了脚步不稳,却不是小女有意为之啊!大人,太太,小女从无攀附公子的妄想,这几个月来,蒙二位照拂,得益良多,小女怎会做出恩将仇报之事?!”听到她的话,柳同知虽不置可否,但脸色好看了些,柳太太却完全不信,反而啐了她一口:“说得好听,你若真是抱着好心的念头,听见有人叫疼,就该找人来了,哪怕是回我院里叫丫头婆子也行!你是什么人?我儿子书房里是有人病了还是摔了,与你什么相干?要你去管?!”
她身边那亲信婆子也附和道:“可不是么?即便大爷真个头疼得厉害,你看见了,也可以立刻找人去。你又不是大夫,留在那里有什么用?还走得这么近…若你不是挨着大爷站着,他又怎会一个不小心就扑倒了你?沈姐儿,你当我们都是好糊弄的呢,这些小把戏,跟外面的粉头勾引好人家爷们的手段有什么差别?我们太太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来了,凭你嘴巴再会说话,也休想蒙骗过去!”
沈昭容听了她的话,又羞又气,几乎当场就要厥过去。她堂堂翰林千金,书香名媛,两位亲姑母,一是太子妃,一是侯世子夫人,自身更是差一点就成了太孙妃,如今虎落平阳,居然叫这卑贱仆妇拿娼妓作对比,真真是奇耻大辱!
她含泪一咬牙:“妈妈这话好没道理,你当我是谁?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家中世代书香,连先帝爷在时,也曾夸奖过我祖父的才学,我姑母更是备受皇家宗室称赞的东宫太子妃!你是什么人,也敢污蔑先帝名臣的孙女,太子妃的侄女?!”
她搬出这两座大山,那婆子顿时就熄了火,身为官宦人家的使役,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但婆子退缩了,柳太太却没那么容易被唬住:“少拿你祖父姑母来压我们!你祖父才学得过先帝爷夸奖又如何?你们全家获罪,可是先帝爷下的旨意!先帝都发了话,我们为何骂你不得?!我们骂你,才显得对先帝、对皇上忠心呢!”
沈昭容浑身发抖,却是无言以对。长辈的荣光是她的骄傲,却也越发突显出现实的悲哀。她若仍是翰林学士的孙女,太子妃的内侄女,谁敢这般轻侮于她?如今却只能自怜自伤罢了。
门边的丫头打起了帘子,柳璋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情形,脚下顿了一顿。
他今日才正经打量了沈昭容一眼,心下仍感觉到寒意。若不是堂兄在书房里喝醉了,身上穿的衣裳又与他今日的衣着有几分相似,若不是他因为婚事受阻,心里难过,跑到前衙想向父亲倾诉,但看到父亲忙于公务,又开不了口犹豫间耽误了功夫,也许沈昭容进书房时,算计的就是他了吧?他从前怎会觉得她与章玉翟相似?章玉翟虽处处重礼,性子也不好捉摸,却从来不会在暗地里算计人。他居然让这样的女子在亲妹身边待了几个月,一想起这件事就叫人不寒而栗。
柳璋又记起章玉翟的母亲宫氏失踪一案,沈昭容一家三口都有重大嫌疑,神色就凝重几分。
柳太太看见儿子进来,忙问:“如何?你哥哥醒了么?”
柳璋收回思绪上前回禀道:“哥哥醉得厉害,方才勉强醒过来说了几句话,又睡过去了。我给他灌了半碗解酒茶,想必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清醒。”
柳太太撇撇嘴:“那就等他醒了再说!”
柳同知斥责儿子:“你哥哥素来做事没分没寸的,你就该照顾好他!怎能放着他一个人喝酒自个儿却跑了呢?今日会出这种事,都是你惹的祸!”
柳璋乖乖低头认错:“是儿子的不是。”
柳太太却看不得爱子受斥,驳道:“老爷这话也太过偏颇了。哥儿自己不懂得自制,多喝了酒,与璋哥儿什么相干?难道是璋哥儿让他哥哥喝酒的不成?底下人也说了是哥儿自个儿要的酒!也是他自己要喝多的!至于这丫头进门的事,就更不与璋哥儿相干了!”
柳璋瞥了一眼沈昭容,对父母道:“方才儿子问了哥哥当时的情形,哥哥说,并不记得酒醉后发生的事。他是因为一向爱喝两杯,但在家里被伯娘管束得紧了,南下路上又不敢放纵今日到了我们家,就安心了闻见酒味诱人,忍不住多喝了几口。只是他酒量小,一时醉了,迷糊间只记得叫人去拿解酒汤又说好象有个丫头进屋扶他,只是不小心被他拌倒了叫他抱了个满怀…”
柳太太立时啐了一口,沈昭容涨红了脸羞愤欲死,恨不得将那口没遮拦的柳给撕了。
柳璋继续道:“哥哥虽醉得厉害,但也没忘了规矩。他说当时并非有意,实在是不小心造成的意外,连累那个丫头的名节了,他愿意负起责任,纳那丫头进房,请父亲、母亲不要怪他。”
柳同知夫妇都有些无语,齐齐看了沈昭容一眼。若真是个丫头,倒也罢了,偏她不是,哪有这么容易打发?
柳璋又道:“可惜哥哥误会了,沈姑娘是军户之女,不是咱们家的丫头,不能随便给她一个通房的名分就算了,可若让哥哥娶她为妻—她门第又低了些,若叫人知道我们柳家娶军余之女为媳,未免辱没了信阳柳氏的名头,儿子觉得…还是让哥哥纳沈姑娘为妾吧,给个二房的名分就是。毕竟出了这种事,沈姑娘名节有污,已做不得正妻了。”
沈昭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方才听到的话都是幻觉。柳璋才学品貌俱佳,是她所期盼的上佳夫婿人选,可他居然是这般轻视她的!
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心念电转间,已经作出了决定,毅然道:“大人,太太,小女当时只是见柳大公子要摔倒了,好意扶了一把,柳大公子也不是有意,不过是酒醉了无法自制,既如此,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小女不敢高攀柳家世宦名门,也绝对无意借此攀龙附凤。为表小女清白,小女恳请大人、太太就此抹过此事,再也不要提起了!”
柳同知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当作没发生过?”柳太太也一脸惊讶。
沈昭容重重点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女今日就离了府上,绝不会向外人提及半个字,也请大人、太太当作没有这件事吧!”
柳同知放缓了神色:“若果真如此,我倒信你是无意了。”柳太太也清了清嗓子:“沈姐儿还是知道规矩的,发生这种事,真叫人料想不到。就怕你家里人怪罪…”
“小女家里人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的!”沈昭容此刻顾不得许多,满心里想的都是脱了身再说。柳璋已经无望,她不能让自己陷入柳这个泥坑里。
柳璋斜睨着她,面上似笑非笑,早已预料到她会这么说。这个女子,一心想要攀龙附凤,若叫她放下身段,勉强屈就柳未必不肯,但若叫她给柳做妾,她是断断不肯答应的。就此摆脱了她,也是柳家的造化。
这么想着,柳璋索性打铁趁热:“沈姑娘,你可要想好了,日后别后悔想要变卦。若真的当作没发生过,我们固然不会将你与我大哥在书房里发生的事透露出去,可你也不能随意在外头说话坏了我柳家的名声。”
沈昭容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咬着唇点了点头“我说到做到,既然当作没发生过,就绝不会再与外人说!”
柳璋转向柳同知:“父亲,还是起草一份文书,让沈姑娘打个手印留证的好。万一日后有人把这事儿阄出来了,我们家也有个说法。”
沈昭容心碎含恨地望了他一眼,泪水再度掉了下来。
柳同知倒是个宽厚的人,否绝了儿子的建议:“不必如此。这事儿闹出去,她更没脸见人,说来还是她吃亏些。”回头对妻子说:“管束好下人,别叫人在外头浑说。好生安抚这孩子几句,多备些礼,把人送回去吧。难得是个深明大义的姑娘,也别委屈了她。”柳太太心情转好,答应下来:“老爷放心吧,妾身理会得。”
事情暂时就这么定了。柳璋摆脱了沈昭容,又把人扫地出门,心情也好了几分。沈昭容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还落了个把柄在人手里,只能忍气吞声地离去。但因为管家已经派人去传她父母,她便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柳太太又送了些衣料、首饰过来,再赏了一锦袋银锞子,只等她家人到了,就能把她送走了。
可惜,事情未必如沈昭容想的这么顺利。
柳家的下人骑快马去请沈儒平夫妻时,因为柳太太嘱咐过不要泄露了口风,也就没多说什么,因此沈儒平与杜氏迈进柳府大门时,完全不知道女儿发生了什么事,是在门房里等候传唤的时候,听下人们聚在一起嚼舌头,才隐约知道了女儿沈昭容擅闯书房,被醉酒的“大爷”抱了个满怀的事。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面上都隐隐露出喜色。
沈儒平:“好孩子,做事利落,只是名头不大好听。”
杜氏:“嘱咐她的时候,她那般扭扭捏捏的,只是不肯,没想到我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动手了!”
沈儒平、杜氏:“柳家这是要善后了吧?可不能叫他们脱了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