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最后还是周姨娘站出来说:“我们奶奶那一日确实穿了那双青缎子鞋面绣了菊花的鞋子出了门,随身也没带别的鞋子。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日是我侍候奶奶穿的鞋。”

那两个官差似乎有些不死心,翻来覆去地追问当日的情形以及那鞋子的模样,似乎想要证明周姨娘眼花了、记错了,又或是那鞋子的花样非常烂大街全德庆的大姑娘小媳妇人手一对。无奈周姨娘有些一根筋,在这个问题上非常坚持,那鞋子是她纳的底,玉翟描的样子,她绣的花,因为颜色配得不好看,一做好就被宫氏丢床底了,通共也没穿过几次,那天早上宫氏气冲冲急着出门,没留意就穿上了,她后来想起宫氏讨厌这双鞋时,还担心会被骂呢。官差问了好几回,见她不肯改口,脸色都很不好看。

章敞瞧出有几分不对,便冷笑道:“二位官爷似乎跟沈家有些交情啊,否则也不会如此尽心尽力地为他脱罪!以往不知道便罢了,知州大人说我二嫂是失足落崖,我们也就信了,如今既然证明了那落崖一说不过是沈儒平造出的假象,还用得着审么?赶紧叫沈儒平交代我二嫂的下落,若是人死了,也要将遗骸好生安葬,再叫凶手伏法才是!”

章家其他人也都板着脸盯着两个官差,他们对视一眼,讪讪地拱了拱手:“既如此,我们就回城复命了。府上原是苦主,升堂时不妨过来听一听。”

章敞暗暗松口气,正要应承,章寂却先他一步开口道:“也不必等升堂了,我们一家远在九市,并不清楚这案子查到什么地步了,趁着今日去问一问也好。”接着叫过玉翟:“是你母亲的案子,你扶我去。”回头交待儿子:“看好家,一会儿三丫头回来,叫她驾了马车去追我们。”

章敞吃惊地看着父亲扶住侄女出了门,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不叫自己相陪,正发呆间,明鸾从后窗翻回来了,将文虎塞给了周姨娘,便对陈氏道:“我驾了车跟去瞧瞧,你们在家等消息吧。我会顺便去茂升无问问京里可有新消息来的。”

于是章敞又眼睁睁看着女儿套好车出门去了,想起方才的情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章寂带着两个孙女到了城里,先去了知州衙门。他们是苦主,知州心里再不甘愿,也要看在章放面上待他客气些,听得官差回话,知道这案子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了,只得自认晦气,命人将沈儒平正式收押,然后回过头满脸堆笑地跟章寂套交情,想要堵住章家人的嘴,省得章家人抓住他犯的错处不放。

章寂没心思跟他计较,只将责任往沈儒平身上推,那知州也就顺水推舟了,只是还有些不死心,又添了一句:“听说柳同知要与嫌犯沈儒平结交,让侄子娶沈儒平之女为妻,若是因此妨碍了案子的侦查,倒不大好了。这一回柳同知的公子也是年轻气盛,大概也没想到会查到自家姻亲头上吧?”

明鸾瞄了他一眼,心想这位知州自己不聪明,还以为别人也是傻瓜?柳同知早知道沈家有嫌疑,要是真有意庇护他家,就不会放任柳璋追查案情了。况且柳璋为何对这案子如此坚持?也许是为了给柳同知正名,但恐怕更多的是为了玉翟吧?明鸾偷偷看了玉翟一眼,后者面无表情,只是低眉顺目地静立在旁。

章寂没有接知州的话,只胡乱搪塞几句,骂了沈儒平一通,便告辞出来了,出门时,脸色很是难看。他低头看看玉翟,叹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放心吧,有祖父在呢。”

玉翟眼圈一红,眼泪便冒出来了。沈儒平虽未招供,但案情至此已经相当清楚了,如果说之前她对宫氏的死活还抱有几分希望的话,如今这几分希望也都消失得差不多了。如果宫氏还健在,又怎会叫人拿走了贴身的绣鞋?

明鸾对此倒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见状便轻轻拍着她的肩,小声安慰她,眼角却无意中瞥见上回见过的那位“曹四爷”站在大门一侧远远看着他们,这时一名官差出来与他说了两句话,便领着他进门去了,经过他们身边时,他脚下顿了一顿,目光在明鸾身上转了两转,又继续往门里去了。

明鸾猜想他大概是来见知州的,眯了眯眼,小声骂了句“狼狈为奸”,并不曾停留,便要陪祖父与堂姐去茂升无。谁知到了半路上,章寂又说要去柳家向柳璋道谢,而玉翟也想去纸扎铺瞧瞧,能不能买些祭奠之物烧给宫氏。此时天色已晚,若是去了柳家和纸扎铺,再去茂升无,恐怕赶不上在天黑前回家,于是三人商量后便决定兵分两路:章寂带玉翟去柳家道谢,明鸾一个人去纸扎铺和茂升无——无他,两个孙女相比起来,还是明鸾更有胆量、也更习惯独自在外行走。

明鸾与祖父、堂姐告了别,风风火火地冲到纸扎铺去,将香烛纸品各买了几样,便又冲去茂升无了。马贵刚好在店里,他说京龘城最近并不见有什么动静,朝廷原本还要气势汹汹地向燕王问罪的,但燕王却告病,说得了伤寒,不能出门,皇帝除了派太医北上去瞧燕王的病情外,啥都没做,反倒是冯家这边,闹出了冯国丈不知何故责骂了一向疼爱的小儿子的传言,又有两家宗室因为与冯家结怨而受到打龘压,宗室纷纷进宫向皇帝抱怨,皇帝勒令始作佣者冯兆南向两位宗室赔罪道歉,继而皇后因此忧心病倒,二皇子在床前侍疾,孝行大受好评,大皇子却因为在侍疾过程中表现得不够诚心而受到朝野质疑…等等等等。

明鸾听着只觉得京龘城里一片乱七八糟,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建文帝跟冯家又有矛盾了。她心里还巴不得建文帝更头疼些,最好忙到没空为难燕王。

一个小伙计敲响了静室的门,马贵起身去开门问是怎么回事,却回头一脸古怪地看向明鸾。明鸾不解:“怎么了?”

“华荣记的人送了帖子过来,要请你去说话。”

明鸾想起今日在知州衙门前遇见曹四,冷笑一声:“去就去,我怕他怎的?”果真去了。

“曹四爷”在后院的小花园里招待了她,倒了茶,也不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姑娘最近好象在准备行囊,采买了不少东西啊,这是打算去哪儿?”

第44章 上路

明鸾心下一冷,抬眼盯住“曹四爷”,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笑:“姑娘别误会,我们家做生意,一向是不仅限于一个行当的,也许明面上的店铺就只有那几家,但别的铺子我们也会参上一股,平日的经营不管,只在月末年终瞧瞧账本。近日我几次瞧见姑娘在城里出现,底下伙计们也说你经常出入几家卖土布、药材、米面的铺子,若说是日用采买,这次数也未免太多了些,而且你还特地要了结实耐磨不起眼的衣料,又打了偏小的新被褥,药材也做成方便携带的大小,更巧的是,茂升元新入手了一艘小船,装了可以住人的乌篷,显然不是用于载货的,接着你又去了铁匠铺子,买的是新柴刀,还是两把…”

明鸾冷笑一声:“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有人这么关心我们家还有我们家的亲戚平时都在做什么呢!”

“曹四爷”面上仍是那一脸温煦的微笑:“章姑娘别误会,我也就是顺口问一句。前两日,京城总号有信来,提到一些事…我是担心姑娘的家人心里着急,会做出傻事来,又见姑娘连日采买物品,便让人去那几家铺子里问了一问。放心,没别人知道。”

明鸾斜睨他一眼,看了看小花园的入口处。可惜了,园门外有四个人把守,而离开这华荣记的后院,又要经过前堂,那里有不少伙计呢,想要把眼前这人打晕也好,灭口也好,都不实际,只能跟他虚与委蛇了。

于是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外公家的商号虽然时不时捎些消息来,但跟你们不能比。你们在京城是有靠山的,消息也比我外公家灵通。听你这口风,似乎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是与我们家有关的,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曹四爷”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明鸾冲他眨了眨一双无比纯洁无辜的双眼:“不知道是什么事啊

“曹四爷”迟疑了,顿了顿才问:“若你不知情,那你为何要采买那些东西?”

明鸾露出狡黠的笑容:“是我先问你的,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如何?”

“曹四爷”笑了笑,淡淡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这件事许多人都知道,若茂升元德庆分号还未得到消息,想必是在路上耽误了,用不了几日你们就知道了。”

“你管他们知不知道呢,既然没什么好瞒的现在告诉我不行么?”

“好吧。”“曹四爷”把事情坦白说了出来也就是朝廷追究燕王罪责当中提到了章敬与开国公府,罪名很重,但目前似乎还未有向章常两家问罪的动作。说完了,他又道:“朝廷不过是要问罪燕王,其余人等倒在其次。

如今令伯父驻守辽东,有大功于朝廷,又是抵挡蒙古人南侵的重要将领,除非有明证指控他谋逆否则是不会受到波及的。姑娘的家人不必惊慌,有令伯父在一日,姑娘一家也会平安无事。”

明鸾早知此事但还是故意露出几分惊惶之色,好取信于“曹四爷”,演完了戏,才拍着心口道:“多谢四爷相告了。我回到家一定把事情告诉祖父、父亲,请他们安心,就算听到什么坏消息,也别胡思乱想。”“曹四爷”笑着点点头,又问:“那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要采买出远门用的物件?”

明鸾见他已经认定自己有意出逃,便索性混淆视线:“好吧,我就老实告诉你,你可别胡乱说出去!是这么回事,上回安南前线征粮,我外祖家的茂升元就献了一批粮食,德庆这里有,广州那里也有,很是得了官府的好评,这事儿你知道吧?你们商号也有献粮,还比我们多呢。”

“曹四爷”点了点头,皱眉问:“难不成你们这回又打算献粮了?秋粮还未下来呢,你们便是有个大商号可以倚仗,又能拿出多少粮食?”他们华荣记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勉强凑齐了五万石。

明鸾道:“不是这样的。上回我们在德庆的分号也献了粮,因此得了柳同知的默许,让我父亲有了再次参加童生试的资格。我们一家人都很欢喜。但没想到后来知州大人说不行,事情就有了变化。现在又出了我二伯娘的案子,知州大人失了脸面,更不待见我们了,柳同知又不好再为我们说情,因此我父亲辛苦温习了这么久,居然做白工了,心里就有些不服气。”

“曹四爷”有些明白了:“你们想靠献粮之功,为令尊再谋一次机会?”

“哪有这么容易?茂升元又不是章家的产业。”明鸾重重叹了口气,“而且因为我们家的缘故,我外祖一家人这几年受了连累,日子也不好过。上回总号在广州献了大批粮食,得了广东指挥使司几位大人的好评,听说外祖家因此受惠,已经有了起色。这回大军又要征粮,我外祖家正打算再接再厉,争取再立一功呢。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还要分心来顾及德庆这头?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二伯父已经升了百户,就算没有功劳,我们一家子在德庆已经可以立足,不用担心会被人欺负了,外祖家自然要先紧着自家族人的利益啦。”

“曹四爷”笑了笑:“这也是人之常情。”

“确实是人之常情。”明鸾并不在意稍稍抹黑一下自家便宜老爹,“只是我父亲数月苦读就这么泡汤了,他心里不大好受,就希望能劝一劝总号那边。若是有余力,多少均些粮食过来,哪怕只有两三万石也好啊,他也就有了底气去求知州和柳同知两位大人了。但是分号那边不肯带话,父亲担心只是写信去的话,延误时日不说,功效也不大。原本他是打算亲自去一趟的,可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是不可能离开德庆的,他在卫所也有职司,更是脱不开身…”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曹四爷”一眼。

“曹四爷”非常配合地自我脑补一番,替她接上了后面的话:“所以让你悄悄儿跑一趟,好说服你外祖家均一批粮食到德庆来?这主意倒也罢了,你去比令尊去强些毕竟你是陈家外孙女儿,虽说年纪还小,但我到此地后也曾听说过姑娘的威名,想必这点路途不在话下,更何况茂升元也会派人沿路陪伴姑娘的。”

明鸾满意地笑了笑,道:“这事儿说起来也是违规的,要是叫人知道了,定没有我们家好果子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官府正为征粮的事烦恼呢要是知州大人和柳同知知道我是为粮食去的只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就怕知州大人心里有怨气,放我去了,等我带了粮食回来,就回过头跟我算账,那我不是很亏吗?所以还是瞒着人的好。曹四爷,我瞧你人也不坏,想必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吧?”

“曹四爷”没有回答,只是问:“你打算几时起程?”

明鸾怔了怔暗道一声不好。她不清楚征粮之事的进展,如果在这日程上漏馅了,岂不是糟糕?心念电转间忽然有了主意:“原本是打算这两天就动身的,但现在二伯娘的案子有了新进展,恐怕一时半会儿都脱不了身,因此还说不准。”

“曹四爷”叹道:“知州大人已经打算三日后起押第一批五万石粮食,这一批,你们是赶不上了。那五十万石原是分派给广东各地的,德庆能交上五万石,已经说得过去了,当然若是能再锦上添花,自然更好,但却不是必须。即便你能说服外祖家的伙计均出两三万石粮食,知州大人也未必会领情。”

明鸾扁了扁嘴:“既然三日后起押第一批,那就一定有第二批了?”她才不信那个知州会满足于不功不过的成绩,他正等着要再压柳同知一头呢。

“曹四爷”笑笑,也不再瞒她:“第二批还未有下文,若你们能出一把力,知州大人自然会领情。”

明鸾忙笑道:“那就行了,不知这第二批是否已经定下了起程的日子?你告诉我,我好赶在那之前回来。”

“大概要到下个月了吧,那时候秋粮也下来了。”

“我明白了。”明鸾满脸都是笑,“多谢曹四爷相告,那我赶紧回家告诉家人这个消息。”说着便要起身走人。

“且慢。”

明鸾脚下一顿,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什么事?”

“曹四爷”微微一笑:“章姑娘,我们商号后日清早有船去广州,若你不嫌弃,不妨与我等同行?彼此也有个照应。”

明鸾眨了眨眼:“不必麻烦了吧?茂升元已经替我们备好船了,多谢你的好意。”再次转身打算闪人。

“那么…”

明鸾又是一僵。

“曹四爷”站起身,踱到她面前淡淡地道:“若是结果不尽如人意,姑娘还请放宽心,毕竟令外祖家也有力所不及之事。令尊即便能参加科举,成为秀才,姑娘一家也不会过得比如今更好了。”

明鸾瞥了他一眼:“多谢提醒了。这种事自然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我只要尽我所能去做了,也就无愧于心了。”

“这话说得好。”“曹四爷”展颜一笑,倒显得比平日更俊朗了几分,“上回在路上见到姑娘,攀谈几句,就觉得姑娘是个难得的豁达性子,与别家女儿大不相同,今日再见,更叫人惊叹了。”

明鸾皮笑肉不笑地道:“谬赞了。若没什么事,我就先…”

“且不慢走。”“曹四爷”伸手拦了一拦,“有些事想要与姑娘商量。”

明鸾的脸微微拉长了半分:“什么事?天色不早了,我祖父还在等我呢。”

“放心,只占用姑娘一点时间,马上就好。”“曹四爷”拍了拍手,便有个婆子抱了一个一尺来高的麻布袋过来放下,很快又退了出去。“曹四爷”打开袋子,露出里头的物事,居然是马铃薯,不过是连着茎叶根的。

明鸾正疑惑他拿这东西来做什么,便听得他道:“这是上回在路边见过的那几种海外奇花其中之一,应该是叫马铃薯,又叫土豆。我在自家庄子上试种了一些,这是其中一袋收获。看它的形状若是用来做粮食,应该是食用茎块的吧?”

明鸾点点头:“这是当然了,这东西应该产量挺高的,可以当主食吃不过要注意搭配其他食物。”

“曹四爷”目露疑惑之色:“我也听说此物产量应该不低,但不知何故,庄子里的人精耕细作,却只是收获平平?姑娘是否知道其中决窍?”

明鸾立刻警醒过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怎么可能呢?我不懂,只是听说过这是一种高产的作物,别的就不知道了。”

“是么?”“曹四爷”笑了笑,“真奇怪从认识姑娘那一天开始姑娘说话的方式就让我觉得耳熟我有位长辈也是这般说话的。”

明鸾自然知道他那位长辈是谁,但也因此更加疑惑:如果说这个人只是曹泽民的堂兄弟却不是欧阳伦门下,又怎会见过欧阳伦呢?果然这人还是他们一伙的吧?便哂道:“这种搭讪方式只适用于初次见面的人,曹四爷不觉得对我一个小女孩说这种话很奇怪吗?”说完又用一种看变态的目光睨着他。

“曹四爷”愣了愣,很快就明白过来了,顿时哭笑不得。他叹了口气,道:“章姑娘,你不知道此物乃是我一位长辈极力要寻找的东西,只可惜找到的时候,那位长辈已经去世了。无人知道该如何种植它如何让它成为高产的粮食,造福百姓。既然姑娘听说过它的事,不知能不能为此出一分力?”

明鸾虽然很有兴趣在古代种一下马铃薯,却无意跟安庆大长公主手下的人多接触,便道:“我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能出得什么力?曹四爷一定能找到更好的种田能手去侍弄它的。天色不早了,我真的要走了。”

“曹四爷”上前一步:“姑娘连试一试也不愿意么?若能种植成功,也可造福我大明百姓啊!”

第45章 路遇

山野间的小路不好走,明鸾背着文虎,提着包袱,一边快步,一边留意着周边的情形,一旦见到有人影出现,就立刻躲起来避开。幸好文虎得了章寂与周姨娘的嘱咐,很是乖巧,既没哭闹,也没不合时宜地发出声音,让明鸾一路走得很顺。

明鸾临出门时,是换上了男装的。她本就长得高瘦,肤色又不算白,加上年纪尚小,还未到发育的时候,那男装穿起来,再将头发归到头顶束起,竟十足一个少年郎的模样,她又故意粗着嗓子说话,遇到陌生人完全可以糊弄过去。

倒是文虎,被周姨娘与明鸾合力打扮成个小女孩的模样,穿着粉花袄,头梳双髻,明鸾还故意给他插了两朵小绢花,只可惜他本生得虎头虎脑的,又因为总是跑出去跟村民的孩子一起玩耍,皮肤晒黑了,穿男装时还称得上是憨实可爱,穿了女装就成了小黑胖妞。文虎再憨也有自己的审美观,在山上小屋时就百般反对抗议,可惜被生母与堂姐合力镇压,如今只能郁闷地闭嘴。

明鸾常年在山上行走,本就比一般女孩儿有力气,只是她背了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又有包袱,这般走了个把时辰,也有些吃不消了。她四周张望一圈,想寻找可以歇脚的地方。

这里距离九市已经很远了,因为怕遇到人,她特地避开了人来人往的大道,专门走山里的小路。幸好平日里也曾在附近的大道上走过几回,因此方向她还是认得的。她记得这一带有两个村子,附近都是山林,没什么野兽,倒是有些山间小溪流,找个林子歇歇脚,应该没有问题。如今已是秋末冬初时节,风寒入骨,不过有太阳照着,倒还算暖和,只是需得小心身上出了汗,再经了冷风会着凉。

明鸾四处望着,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小树林,便走了过去。

小树林不大,不过是三四亩见方,种的多是竹树,也有些其他的杂木。她在林口处寻了块比较平整的山石,整理干净表面,将文虎放了下来·道:“咱们在这里歇一会儿再走。你渴不渴?想不想吃东西?”

文虎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小声说:“我想喝水。”明鸾忙将随身带的装水的竹筒递给他,看着他喝水,摸摸他的头,安抚道:“是不是很累?别担心,咱们继续赶路,照这个速度,天黑前就能赶到悦城了。马大哥早已经在镇上租下一个小院,我们到了就可以在那里休息,明天一早再坐船顺流而下,就不用再靠双腿走了。”

文虎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能从家里坐船去?我们家以前去悦城拜拜,也是坐船去的。”

明鸾解释道:“因为九市码头太多熟人了,从那里出发,会被人发现的。所以我们要走山路去悦城,再改坐船。”

文虎歪着头想了想,道:“我也可以走路。三姐姐,你让我自己走吧,总是让你背我,你会很累的。”

明鸾笑道:“不用不用,我现在还能坚持,如果真的走不动了,再让你下来走路也不迟。现在我们要赶路,要是放你下来,就怕你小短腿走不快。”

文虎不服气地瞪大眼睛道:“我走得很快的!跟村里的孩子一起玩,没人比我跑得快!”

明鸾笑了,伸手捏了他的小脸一把:“知道了,我们虎哥儿跑得最快了。要是三姐姐真的走不动,一定放你下来。”

文虎瞪着明鸾,撅着嘴,明鸾冲他眨眨眼,便径自坐下喝水,又吃了一点干粮补充体力。

文虎瞪了半日,见她不为所动,也泄了气,扯着她的袖子,小声扭捏地道:“好姐姐,给我换回原来的衣裳吧?你不也是穿男孩子的衣裳么?为什么要把我扮成个丫头?”

明鸾笑道:“我穿男装是为了行走方便,至于你穿女装嘛·…”她上下打量小堂弟几眼,忍住笑意,道:“是为了防止拐子来拐你啊!要知道,现在的拐子,最爱拐些小男孩卖掉了…”

“三姐姐撒谎!”文虎得意地抬高了下巴,“母亲说过,现在的拐子最爱拐小姑娘,所以不许二姐姐独个儿出门呢!”

明鸾心下一哂,明白古今的拐子目的不同,现代的拐子爱拐男孩,古代的拐子却不分男女,在人口贩卖生意不犯法的年代里,只要是身体健康五官端正的小孩子,都有人买卖。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些拐子会拐小孩子,也是为了卖出去,自然要求孩子的卖相好。如果说文虎原本的模样还能吸引拐子的话,现在的卖相却完全不必担心——谁会拐个长得不好看的小黑妞呢?还墩实墩实的,一副粗笨模样,女孩子总要长得秀气才好吸引买主。

这么想着,明鸾便忍笑道:“好吧,把你扮成个女孩儿,不是为了防拐子,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我们俩。现在谁看见我们,都知道是个少年带着妹妹,绝不会联想到章家姐弟头上的。文虎乖乖听话,等到了广州我就给你换回来。”

文虎只得郁闷地点头,但听到后来,脸色就更郁闷了:“还要到广州才能换,在悦城换不行吗…”

明鸾背过身偷笑,又喝了一口水,笑意便淡了下来。

她看见林外有人经过,不知是不是附近村子里的人,但瞧着不止一个。现在要躲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争取避开。她立时起身收拾好行李,将一脸懵懂的堂弟背起,提了包袱便要从另一个方向走出林子。

来的是三个青年,一人蓄胡,另两个流里流气的,三人都穿着带补丁的旧衣,踩着草鞋,咬着草棍儿,闲闲走到此处,其中一人还恶作剧地大力踩了大树一脚,惊走树上的鸟儿,然后跟两个同伴为此大笑。他们眼尖瞥见明鸾从林中走过,互相看了一眼,竟追了上来。

明鸾还未歇足气,速度自然快不了,没多久就被他们追上围了起来。她脸色一沉·小声嘱咐文虎搂紧自己的脖子,便将手伸进包袱中,握住了藏在里头的柴刀刀柄,面上冷冷地粗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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