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般急着唤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章敬没有看见她的神情,只是漫不经心地站着开了口。
沈氏咬咬唇,猛地回头,眼中隐含泪水:“你…你娶了二房?!你怎么能够这样做?!我陪着你的父亲兄弟侄儿在岭南受苦,你却沉浸在温柔乡中乐不思蜀!怪不得你四年多也不曾派人来接我们,书信也只有寥寥几封,明知道我在东莞受苦,却还视若无睹,原来是因为早已有了新人,便不再把旧人放在眼里了!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情份?!”
章敬沉了脸:“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确实娶了二房,但也不是贪花好色才娶的。这不都是你行事不周到才害的么?两个孩子虽然平安到了辽东,可那时候我要忙着跟蒙古人打仗,自己个儿还顾不上呢,哪里有功夫去照看孩子?!家里的下人又没几个顶事儿的,可怜文龙与凤儿兄妹俩小小年纪,就在那苦寒之地吃了无数苦头,我也要在战场和家里两边奔波,累得病倒。是燕王体恤,才为我做媒,娶了袁氏回来。她原是书香门第的女儿,不是寻常人家可比的,自她来了家里,两个孩子就有人照看了,儿子可以专心读书,女儿也有了合适的人教养,我在边疆对敌也没有了后顾之忧。袁氏替你尽了职责,你原该感谢她才是′这般胡搅蛮缠,象什么样子?!”
沈氏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我胡搅蛮缠?!明明是你背弃了当初的诺言,居然还说我胡搅蛮缠?!”
章敬越发没好气了:“我几时背弃了诺言?这十几年里我待你如何,但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到,为了你,我在父亲与母亲面前受了多少责备?我跟你计较过么?!哪怕是你闯下了大祸,害得我母亲惨死,骨肉分离,我也没休了你,还将你接回家中好生供养。
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怪我四年多都不曾给你去信,那你当初为何不跟我家人一起去德庆?!我是给德庆去过信的,也曾担心过你,可你的所作所为却是在家里人面前打我的脸!还有,你们既然是被判了流放,我又怎能擅自接你们回来?只怕你们还未离开广东,就已经被官府拿住了,那岂不是害了你们?连父亲都不曾埋怨过我这个,你倒也好意思说?!”
沈氏气得浑身发抖:“你不休我,只怕是碍着皇上吧?若你对我有半分怠慢,皇上岂会饶了你?别在我面前拿情份说嘴了,但凡你还有半分在意你我之间的夫妻情宜,就不会拿这些话来气我!”说罢扑到妆台面上大哭起来,“我知道自己如今老了,不比从前貌美,你自然是喜欢年轻的,却还要拿孩子当挡箭牌,说你纳妾是为了孩子?没得叫人恶心!她不过是个妾,有什么资格教养正室的孩子?!这点规矩都不懂,也配说是书香门第出来的!”
章敬听得直皱眉头,没有反驳她,只是沉着脸盯着她看,由得她去哭。沈氏哭了一会儿,察觉到不对,就渐渐收了泪,转过头去看章敬。
哭
章敬见她不再哭了,才沉声道:“从前我一直顺着你,哪怕是我从辽东带了人回来,那人又有了身孕,却不明不白地一尸两命,我也没说什么,无他,你我夫妻一体,我没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惹你生气。只是,袁氏不同,她父亲乃是燕王殿下最信任的幕僚,这桩婚事,又是燕王夫妇亲自做的媒,袁氏虽然名份上只是二房,却与寻常姬妾不可同日而语,便是我在家里,也从不敢怠慢于她。她本身是个品行端正、温婉贤淑的人,这几年多亏了她,两个孩子才能过得舒服,他们也对这个二娘极是敬重。这原本该是你这个母亲去做的事,因你闯了祸,连累了全家,便无法去做,她代你尽职,又尽心尽力,你无论如何也不该拿污言秽语去骂她。今儿就罢了,往后对她客气礼让些,别让我再听见你说这样的话,等她到了家,也不许你在她面前有半分失礼之处!”
沈氏再度气得全身发抖:“你这是什么话…我是妻,她是妾,你居然叫我礼让于她…你这分明是宠妾灭妻!”
章敬神色一冷:“我若是要宠妾灭妻,当初燕王要做媒时,我就该直接休了你,娶袁氏为正室了!横竖她出身不低,而你又对母亲之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便是休了你,也无人敢说我半分不是!我之所以没狠下心来,一半是为了两个孩子,另一半也是念及过去的夫妻情份。你还有什么不足?居然颠倒黑白!”
沈氏还要再说什么,但章敬已经没了耐性,冷声道:“我今儿就把话放这里了,你给我记清楚!袁氏回京后,便是安国侯府的二夫人,中馈与对外交接往来之事,一应交给她打理。你只管给我安安份份待在院子里休养就行了,若想见孩子,每天可以叫他们到这院里来一趟,但不许你打搅他们的功课!还有,给我对袁氏客气些,便是到了皇上面前,也不许胡说八道!若你胆敢违抗我的话,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说罢甩袖就走。沈氏在后头急唤几声,也未能让他的步伐减慢些许。
沈氏看着丈夫头也不回地离去,心中一片冰凉。色衰而爱驰,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怎么她就忘了呢?若她还是当初年轻貌美的南乡侯世子夫人,自然能将丈夫哄得服服帖帖的,可如今,她已是半老徐娘,又因久病在身,容色憔悴,哪里还能留得住丈夫的心?那个袁氏,无论别人怎么说她是书香人家女儿,或是贤惠温婉,那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容貌必定很美,又比自己年轻,不然又怎会将丈夫的心都勾了去?
沈氏痛苦地跌坐在绣墩上,低声抽泣起来,只觉得上天实在不公,她已失去了这么多的亲人,如果连丈夫都要失去了,她还剩下什么?
翠园小心地走了进来,悄声劝道:“夫人,您别伤心了。您身子还弱着呢儿太医不是说过了么?您郁结于心,遇事合该看开些才是”
沈氏只是一边掉泪一边摇头,翠园见了有些着急,眼珠子一转,忙又劝道:“侯爷今儿定是心情不好,才会说了些狠话,其实心里仍旧是在意您的,您瞧瞧这屋里的一应用具,还有平日里吃的、穿的,都是上等精心之物,侯爷还请了太医来给您看病,用的药都是最好的。奴婢大着胆子说句,便是老太爷,也不过是请了外头的大夫回来看诊,只偶尔请太医来。可见在侯爷心中,最看重的仍旧是您啊!”
其实翠园深知事实不是这样的,为沈氏看病的太医,是奉了宫里的命令前来的,并不是章敬的功劳。但新皇此举并未声张,可能是顾忌到章寂也住在这府里,同样身体不好的缘故,因此太医来时,没有声明是奉皇命前来,当成是章敬请的,也说得过去。餮园本是伶俐之人,侍候了沈氏几日,也摸到几分她的脾性,知道这么说定能讨她欢喜,便仗着跟前并无旁人,胡说一通了。
沈氏听了,脸色果然好看了些,只是仍旧伤心:“他方才对我说了什么,你也听见了,哪里象是把我放在心上的样子?!”
翠园只得再劝她:“侯爷多半只是怕夫人将那二夫人当成是寻常妾室对待了,怕您得罪了她。夫人想想,那袁氏既是燕王殿下亲信之人的女儿,这亲事又是燕王亲自做的媒,她的身份是寻常妾室能比的么?若您真个惹恼了她,只怕她回头跟燕王告一状,夫人就要吃亏了。”
“凭什么?!”沈氏冷哼一声,“燕王又如何?皇上可是我亲侄儿!”想了想,又皱起眉头:“侯爷先前原是辽东总兵,燕王无缘无故,把亲信幕僚的女儿嫁给他做二房,是图的什么?那样的家世,嫁入官宦人家做正室也不难,何苦如此自甘堕落?!燕王…难不成是有意在拉拢侯爷?!”她越想越气愤,“这大明江山是皇上的,燕王这般行事,难不成是要图谋不轨?!”
翠园吓了一跳:“夫人,这话可说不得!皇上能登基为帝,燕王殿下也是立下大功的!”
沈氏冷笑:“他若是真心为皇上效命,自然是有功的,但若心存妄念,凭他有多大功劳,也是乱臣贼子!”越想越觉得着急:“不行,我得尽快进宫一趟,把这件事告诉皇上,让他多提防燕王!”又问翠园,“你既是皇上赏下来的,可有法子帮我捎个信进宫?虽说我可以递牌子请见,可如今后宫无主,我不好擅自行事,侯爷也未必肯让我去。”
翠园哑然,呆了一会儿才道:“奴婢不曾在宫中当过差…”见沈氏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忙改口道:“倒是认得一位公公,是将奴婢送到府上来的。奴婢去打听打听好了,只是…”顿了顿,“不知能不能成。”
“你只管替我捎信。”沈氏沉声道,“只要不是侯爷拦着,凭他是谁,也不能拦着不许皇上见他亲姨母!”
翠园又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原本还是在别的王府当差,只因主人被建文帝革了王爵,府中奴仆充公,才又碾转落入新皇手中。新皇朱文至一心想着给章家赏几个妥当的奴婢,好照料沈氏病情、服侍章家上下,吩咐下去,内官们就挑中了那几十人送过来。从头到尾,翠园都不曾见过新皇,哪怕是内官们,她也只认得级别地位最低的几个跑腿小太监。因此,她见沈氏一再催促,又考虑到自己已是上了沈氏的船,只怕已经来不及换主人了,只得硬着头皮去寻那几个小太监。然而,她是在内宅侍候的丫头,不可能擅自出门,因此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容许,以替沈氏采买药材的理由出了侯府。
她一出府,陈氏便得了信。明鸾正好在旁边,闻讯便嘀咕:“大伯娘的药一应都是公中采办的,怎么又要她身边的丫头去买了?她这是嫌弃咱们给她准备的药材?真真可笑!太医是带了药来的,那都是上等的好药!祖父都不曾说什么,她倒嫌弃上了,还是觉得我们在她的药里下了毒?”
陈氏嗔她一眼:“胡说些什么?也不怕叫人听见!”便吩咐前来报信的张路白家的:“由得她去吧,等她回来了,你再告诉我一声。小心别让她带外人进来,若是从外头带了东西,也要寻机检查一番,别夹带了不该有的东西。”张路白家的忙答应了,很快就退了出去。
明鸾笑道:“咱们把张路白和马有福两家人收服了,做事果然顺利了许多。说起来,那个叫翠园的丫头是新来不久的吧?大伯娘也是好本事,居然这么快就把人收服了。”
陈氏却淡淡地道:“也不知大嫂这是打算做什么呢?好歹是皇上赐下的药材,若叫宫里知道她这般挑剔,也不知会怎么想。”
明鸾眼珠子一转,掩口笑道:“朱翰之偶尔会来给祖父请安,我每次都能见到他的。母亲,要不要我向他透露点口风?他一向看不惯大伯娘,想必知道该怎么办。”
陈氏白她一眼:“少耍弄这些阴谋诡计,你才多大年纪?”又叹道:“你大伯娘今日派了翠园出府,只怕还有别的用意。你也瞧见了,她方才听闻你大伯父纳了二房时,脸色有多难看!”
明鸾不以为意:“她成天拿规矩道理来压我们,我们很该拿规矩道理压回去才是。她不是成天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贤良人吗?既然是贤良人,又吃什么醋?母亲,这种妻妾争风的事,是他们大房的家务事,咱们别插手了,只管看戏就行。要是那位二房夫人是个能干的,把大伯娘一气气死了,咱们才算脱难呢!”
陈氏自然是没好气地再次瞪她。
袁氏还有三日就要进京了,但就在她进京前一天的午后,宫里忽然有使者前来,颁布了旨意,召章寂带着家人进宫晋见。沈氏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她知道这一定是皇帝侄儿听到了她的求助,特地为她撑腰来了!
翠园却在一旁暗暗讷闷:明明她什么人也没请托成功,不过是为了搪塞沈氏,才撒谎说正在联系中,怎么宫里真个来人了呢?
第十六章 发难
宫中的旨意来得出人意料,让章家人颇忙乱了一番。
因旨意中明说了是要章寂带着家人一起进宫,自然连家中大小人等都算上,章敬倒罢了,沈氏也有因夫婿得来的诰命和服饰,但二房、三房等人却颇有些为难。章放还未回来,这两房里除了文虎就都是女眷,除去周姨娘是半个奴婢外,其他三人俱有孝在身,进京后就没想过还要入宫,新做的几件衣裳不过是为了孝期里穿的。陈氏原想自家正在守孝,还是别进宫的好,省得冲撞了圣人,但前来传旨的内官却道,皇上想见章家所有人,章寂也在旁说不妨事,陈氏才硬着头皮,从她与明鸾、玉翟刚做好的几件新衣裳里头各挑拣出一套勉强可以出门做客的,暂且将就了。
四房的林氏重病在身,娘家出身又有些敏感,也就不必去了,文鹏也不去,但章寂有心要在皇上面前提一提这个孙子,好为他正了身份。这么一来,进宫的人就包括了大房夫妻俩、二房的玉翟文虎姐弟,以及三房的陈氏和明鸾,人数众多,安国侯新开府,马车只有两辆,不得不临时派家人急奔去临国公府借了一辆回来。
不料临出门时,又出了变故。
沈氏满心欢喜地妆扮了一番,穿上全套诰命服饰,力求将自己打理得端庄威严、气度不凡,只是气色不好,病容憔悴,怎么打扮都让人觉得面黄肌瘦。翠园眼见着时间不早了,好说歹说劝了半晌,才说服她动身。但她到了前院,见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在,明鸾玉翟姐妹俩穿着素淡的服饰,玉立亭亭。心里忽然就恼了。
玉翟脸上虽有斑痕,但本身五官长得好。只要用心打扮了。隔得老远看过去还是很青春美貌的。而明鸾年纪略小些,却胜在个子高挑,回京后不再漫山遍野地跑,肤色也渐渐白晳起来。加上已有了发育的迹象,远远瞧着。也显得十分窈窕,竟不比玉翟差多少。
沈氏不由得想起,新君已经到了该大婚的时候了。沈家女儿还远在岭南尚未回归。怎能叫这章家姐妹入了新君的眼?哪怕是做了妃子,也够给人添堵的。沈章两家俱对新君有大恩,新君可以对其他勋贵大臣家的女孩儿不屑一顾,却一定会厚待章家的女儿,她怎能坐视亲侄女吃亏?
这么想着,沈氏就忍不住开口:“三弟妹和二丫头、三丫头怎么也要去?还有虎哥儿也是。你们都有孝在身,怎能进宫见驾呢?岂不是冲撞了圣上?”又用责备的目光看向陈氏:“三弟妹。虽说你久未见圣上了,有心瞻仰天颜,但也不该忘了忌讳。”
陈氏的脸一下涨红了。她方才早已提过这一点,是宫中内宫说圣上有命,章寂又说不妨事,她才答应的,如今沈氏这么一说,叫人听了,倒觉得是她贪慕虚荣,明知不该进宫还硬要上赶着去似的,叫她如何不恼?
章寂闻言瞥了长子一眼,章敬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圣上下旨召见,哪里能推托?三弟妹也说过这样不妥,但内使们都说无妨,你又何必多事?天色已经不早了,赶紧动身吧!”
沈氏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圣上日理万机,大概也是一时疏忽了。况且三弟妹还年轻,两个丫头又是这样的年纪,进宫见驾,实在不妥当,就怕外人知道了会说闲话,没得连累了三弟妹和侄女儿们的好名声。”又微笑着对那内官道:“若是圣上怪罪,公公只管说是我的意思就是。”
那内官露出一个古怪的脸色,偷偷看了看章寂,又看了章敬一眼。章寂冷笑一声,章敬觉得妻子给自己丢了脸,正要发作,却听得玉翟冷笑道:“大伯娘好威风!圣旨说违就违了,好象笃定圣上一定会听你的话似的,敢情你有资格给圣上做主呀?你要死也别把家里人拉下水!咱们家已经被流放了几年,还死了不少人,没兴趣再叫你连累一次!”
沈氏气得脸都白了,当着那内官的面就说:“二丫头,你的教养到哪里去了?即便是在穷乡僻壤住了几年,也不能连规矩都丢了。我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当着圣上派来的使者的面,这般跟我说话?!你把圣上的脸面摆在哪里?!”
明鸾一听就知道她这是要挖个坑给玉翟跳,一旦玉翟说的话有一丁点疏忽之处,她就能编个天大的罪名出来辖制住章家人,忙上前拉了玉翟的袖子一把。但玉翟没有理会,反而将她的手甩开,继续冷笑道:“圣上的脸面跟你有什么关系?如今是你往自个儿的脸上贴金呢!你说我不敬长辈?那你的规矩又到哪里去了?!圣上下了旨,身为臣下就该听从;祖父是我们章家最大的长辈,他发了话,晚辈们也该听从。你先是违了圣旨,有背人臣之道;又公然违抗长辈的吩咐,有违人媳之礼。既不忠,又不孝,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充长辈?!”
沈氏气得浑身发抖,章寂咳了一声,轻斥玉翟:“好了,二丫头,别在外人面前丢我们章家的脸。”
玉翟气鼓鼓地扭过头不说话,明鸾上前挽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安慰着,摆出跟她一国的架势,还“小声”说:“二姐姐,你别生气了。大伯娘是病得太久了,又长时间不见圣上,才会一时犯了糊涂。圣上是什么人?如今世上哪里还有人能做他的主?即便有,那也一定是皇家的长辈,圣上秉承孝心,敬着几分,还有可能会听那位长辈的劝。咱们大伯娘虽是他姨母,到底是臣下的妻子,若是从前在外头也还罢了,圣上年轻,听她几句教导,那是圣上知礼。但如今圣上已经登基为帝了,一个臣下的妻子还要仗着长辈的身份去教导他,圣上仁厚,不会说什么,却叫别人如何看待大伯父?万一有御史参大伯父挟恩图报呀,挟天子以令诸侯什么的…那岂不是太糟糕了吗?”
她这话明里是对玉翟说的。其实是在警告章敬。果然,章敬听了。脸色都白了。他如今可不正烦恼着么?万一沈氏说的这些话传了出去。朝廷上那些人还不定怎么攻击他呢,万一连燕王也误会了,岂不糟糕?他当即便训斥沈氏:“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可是病糊涂了?若是实在清醒不了,那你还是别进宫的好。省得冲撞了圣驾!”
沈氏一心要见新君,怎肯放弃这个机会?只能恨恨地瞪了明鸾与玉翟一眼。暂时偃旗息鼓了。
倒是陈氏板着脸站出来道:“大嫂所言确实有理,我们也就不去了。这位公公,还请您在圣上面前为我们请罪。若是圣上怪罪。您就说,这都是安国侯夫人的意思!”沈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却面无表情。
她又不是木头做的,怎么可能一点脾气都没有?但沈氏是皇帝的亲姨母,既然反对,她也没必要强求。进宫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荣耀的好事,若皇帝怪罪。就让他只管去寻自家姨母说话。
内官一脸为难,章寂想了想,却点了头:“就这么办吧,索性二房、三房都不必去了。”章敬还有几分担心,章寂便冷笑说:“你怕什么?你夫人在圣上面前的脸面大着呢,只怕我们都要让她三分!”章敬心中暗恼妻子生事,嘴上却无奈地应了下来。
送走了章寂与大房夫妻二人,陈氏吩咐了管家两句话,便命玉翟、明鸾与文虎各自回房去。明鸾上前问:“母亲,您方才怎么忽然间说不去了?虽然大伯娘不乐意,但咱们也没必要看她脸色呀?”玉翟也在旁连连点头:“她算什么东西?怎能因为她说几句闲话,就顺了她的意?!”神色间还带着几分忿忿。
陈氏叹道:“不让你们去,自有我的道理。你们细想想,好好的,她做什么拦着我们?若是因为平日里有些小口角,她心中怀恨,就更没必要了。如今后宫无人做主,留用的又多是前朝宫人,她单独一个女眷进宫,连个丫头都不能带,遇到什么事,可是连个帮手都没处找去,却还非要拦着我们,可见必是有什么缘故。”
明鸾疑惑:“会是什么缘故?”玉翟若有所思:“难不成…是立后的事?她在提防我们?”明鸾吃了一惊:“我可从没想过这种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陈氏摇头道:“确实跟我们没关系,我们都在守孝呢,你姐妹俩即便要说亲,也是孝期之后的事了。而新君已经到了该大婚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们。只是大嫂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她一心要将她娘家侄女儿捧上后位,又怎肯冒险让你们抢先见驾?”
明鸾只觉得好笑:“这有什么?以前在德庆的时候,我天天见皇上,也没怎么着。”
陈氏仍旧摇头,她担心的不是明鸾,因为明鸾早已有人看上了,只是沈氏不知道罢了,以新君和朱翰之的关系,绝不可能兄夺弟妻,但玉翟却不同,她父在母亡,只需要守一年孝,算算时间,只剩下大半年而已,她从前在德庆时也不曾与新君照过面,沈氏要提防也是提防她,明鸾不过是顺带的。
只是这些话陈氏不好明说,唯有含糊地道:“我知道你们都恼了你们大伯娘,我也恼,但她是你们大伯父的妻子,是这安国侯府的主母,我们不搭理她就是了,没必要为一点小事就得罪了她。”
玉翟脸色一沉,咬咬唇,跺脚道:“谁怕得罪她?有本事她就把我赶出大门去!”说罢甩袖走了。文虎懵懵懂懂地看向明鸾,明鸾便说:“快回你自己房间去吧,今天的功课写完了吗?”他连忙摇头:“还有一半呢!”蹬蹬蹬跑了。
明鸾见堂中只剩下自己母女二人,便凑到陈氏跟前笑道:“母亲,别担心,她那点小心思家里谁不知道?祖父绝不会让她在圣上面前说出立沈昭容为后的话的。沈昭容的生母可是杀人重犯,被砍了头的,圣上再仁厚,也不可能立个罪犯的女儿做皇后。”
陈氏叹道:“我自然不担心,当初怀安侯派人来接我们上京时,就已经听说过沈家的事了,他手下那些人还有燕王府出来的。沈家做的肮脏事,早已不是秘密,只怕连圣上都知道了,还念着旧情厚待你大伯娘,不过是念及她与悼仁太子妃是亲姐妹的关系。即便他真个糊涂了,燕王也不会允许他胡闹的,更何况朝中还有这么多大臣,宗室中也有不少长辈。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怎能不经细心挑选,就随便定下呢?你大伯娘自视太高了,还当圣上是从前的孩子,事事都会听从她吩咐呢!”
“可不是吗?”明鸾偷笑道,“等她进了宫,见到了皇帝,大概就知道自己要踢铁板了!”
陈氏嗔她一眼:“你老实交待,昨儿怀安侯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明鸾撇嘴道:“说说又怎么了?我不过是跟他说些家常闲话罢了,祖父也在场的,他老人家都没说什么,还帮我补充了几句。”
陈氏无奈叹道:“罢了,我知道你们都恼她,我也乐意叫她吃点亏。只是别太过了,毕竟她是你大伯父的妻子。这里是安国侯府,不是南乡侯府,等明日你大伯父的二房夫人到了,这府里的管事大权就要交出去,到时候,你我日子过得如何,就得看大房的脸色了。你又何必在这时候生事呢?”
明鸾讶然:“不会吧?大伯娘明摆着不待见袁氏,袁氏还会帮着她来为难我们?!”敌人的敌人不是盟友吗?袁氏的出身再有底气,也只是在外头,在自家内宅,她总需要一点援手的。虽说袁氏是侧室,也就是现代人俗称的小三,但明鸾太讨厌沈氏了,只要能让沈氏难受,她宁可帮小三的忙!
陈氏伸出食指戳了女儿脑门一记:“我说你糊涂,你还不服气!无论袁氏是什么想法,她都是你大伯父的二房,自然事事照你大伯父的心意行事。以你大伯父的性情为人,怎么可能将家中大权交托到别房的弟媳妇手里?!”
明鸾恍然大悟,忿忿地道:“真是的,难得有好机会,我还以为能给那女人一个好看呢,没想到落空了!”
陈氏瞪她:“都是你的长辈,你不是说了么?长房的妻妾争风与我们三房无关,我们只要看戏就好,你又多什么事,想去掺一脚?”
明鸾暗道自己本不想惹沈氏,无奈沈氏太可恶,非要来惹自己,不还以颜色,岂不是太便宜了她?又想到袁氏一来,陈氏的管家权不保,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气呢,心里便暗暗着急:朱翰之不是说了,可以帮他们家将南乡侯府旧宅讨回来么?怎么一直没有消息呢?
明鸾径自烦恼着,两个时辰后,章寂和章敬、沈氏回来了。章寂脸上明显带着喜色,章敬虽也露出了笑容,但神情却有些晦暗不明,倒是沈氏,一回府中,也不跟迎出去的陈氏打招呼,便风一般冲回正院去了,似乎在生气。
明鸾见状,猜想新君不知跟她说了些什么,转头看向章寂,四只眼睛正好对上,她好奇地眨了眨眼。
第十七章 赏赐
新君是个性情仁厚的好人,同时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凡是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然后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就大大地回报对方。
这是明鸾在听说了家人进宫的经历之后,得出的结论。
此番入宫,新君先是向章寂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情,继而为自己入京后一直未能腾出空来见他们而道歉,接着又问起章寂等人这些日子的经历、身体状况等等,虽然期间也询问了沈氏的病情,但并没有让她凌驾于章寂之上,让沈氏私下颇为失望,只能拿规矩礼数来安慰自己。但紧接着,新君就问起了章寂在安国侯府长子家中住得舒不舒服的事来。
这个问题让章敬有些紧张,沈氏有些蠢蠢欲动,但最终还是被章寂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带了过去。新君听了,没有循旧例夸奖章敬,反而还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然后微笑着对章寂道:“姨祖父的儿孙们,自然会孝敬您的,又怎会对您有丝毫怠慢呢?是朕多心了。”然后将南乡侯过去的旧宅与当年被没入官中的财物赐回给章寂,并且表示,南乡侯世子的爵位归属,会听取章寂的意见。
南乡侯府旧宅早在建文登基后不久,就被赐给了一名有拥立之功的大臣,那大臣有一大家子,兄弟子侄也有不少人出仕的,因为跟几位藩王攀上了关系,加上家大业大,在建文倒台后,勉强生存了下来。也因他们没有明显的罪名,为了稳定大局,无论是燕王还是朝臣,都不打算追究他家曾经拥立建文的事实。所以他家仍旧得以在那旧宅中安稳度日。直到十来天前,有人告发他家几个成员在六部当差时曾出过大纰漏。既有贪赃枉法私吞公款的。也有中饱私囊以至于大型水利工程成为豆腐渣的,年轻一辈中最有出息那个子弟,还被人发现了私通父妾的罪证。短短三天内,原本显赫一时的官宦世家便如大厦倾倒。老一辈的丢官去职,有一个甚至被判了秋后斩首。年轻一辈的也有几个被革了功名,名声还臭不可闻,连家中的姐妹女儿也都受了连累。其中一个向来以嚣张任性出名的女儿。才出嫁一年,就被夫家休了回来。
没了官职,这家人自然不能再住在那“御赐”宅子里了,皇帝将房产收了回去,又问户部是否已经将原本属于章家的财物清点妥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便顺势归还给了章寂。
这对于章寂而言,自然是意外之喜。那毕竟是他住了几十年的家,而且没入官中的财物里,也有不少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能够拿回来,他就真没什么遗憾了。这同样也是一种象征新君对章家的宠信的恩典,他怎会不欢喜?
但章敬的想法却要复杂得多了。本来嘛,老父是在他府中住着,新君赐还旧宅,那老父是不是要搬走?还是随心行事?万一他有什么事惹恼了老父,老父威胁说要搬走,连落脚的地方都是现成的,到时候为难的就是他自己了。还有,新君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听说了前些日子章家发生的事?
章敬犹自猜疑着,但陈氏、明鸾等人听说了消息,却都欣喜不已。陈氏眼眶含泪:“媳妇儿只当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呢!”玉翟、周姨娘则直接呜呜哽咽起来。
章家旧宅对她们来说,是居住多年的地方,感情自然是不一样的。明鸾穿越后只在那宅子里住了十来天,没那么深感情,她想到的是朱翰之说过的话,心道:莫非是他在新君面前进言的?又觉得自家母女若是能搬回旧宅去,就不用再看长房脸色度日了,就算那袁氏再帮章敬对付三房,也不必害怕。于是她便问章寂说:“那咱们几时能搬回旧宅子去?”
章敬再也忍不住了:“在这府里住得好好的,又搬回去做什么?虽说皇上将宅子赏回给我们家,但毕竟让外人住了几年,如今也不知里头是个什么境况,即便要回去瞧瞧,也要等过些日子闲下来了,派人过去收拾整理一番,才好请父亲移步呢。”又面带笑容劝章寂:“老宅再好,也比不得这新宅子,处处都是儿子命人精心布置好了的,您老人家就给儿子一个尽孝的机会吧。这几年,儿子与您隔了几千里远,无时无刻不在盼着有朝一日能得享天伦之乐呢。好不容易一家团圆了,您又怎能弃儿子而去?”
明鸾暗暗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大伯父忽然肉麻起来,便偷偷去看章寂的表情。只见他神色淡淡的,既没有气恼,也没有讽刺,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有人住过,意味着房屋一直有人打理,不会太破败,要收拾起来也容易,其他的,日后慢慢修缮就是了。毕竟是圣上赐还的,总不能丢着不管,那岂不是有负圣恩么?过两天先派些人过去整理一下,日后得了闲,我再去瞧瞧。”却没说会不会搬回去长住。
章敬面露喜色,忙答应下来,明鸾却十分失望。这么看来,祖父是不打算正式搬回旧宅去了,可他不搬,三房又怎能搬呢?她暗自烦恼着。
就在这时,门房来报说宫中使者来了。章敬连忙站了起来:“想必是皇上的赏赐到了。”又命人摆香案,章家众人连忙前去迎接。
下人也去通知了沈氏,但过了半晌才回来道:“夫人说她身上不好,今日进宫一趟累着了,不能起身。”章敬的脸色又阴沉了下去。
今日来送赏赐的内官并不是别人,正是多年来一直在新君朱文至身边不离不弃的胡四海。因为与章家打了一段时间的交道,也算是相熟,本来正与章寂父子说笑的,咋一听下人这么说,脸上便是一僵,渐渐地收起了笑容。
无论沈氏是不是皇帝的姨母。又在皇帝面前多有体面,都不过是个臣子之妻。如今圣旨下达了。她身为安国侯夫人,很该和全家人一起出来跪接,如此拿大,也未免太不识相了。而胡四海如今水涨船高。俨然已是宫中内官第一人,是名副其实的大内总管。他去哪家勋贵大臣府上,不是主人家倾府来迎的?此刻只觉得沈氏怠慢,再想到从前沈家的所作所为。他心里已经恼了。便皮笑肉不笑地说:“章夫人累着了?先前在宫里瞧着,不是很精神么?跟皇上说话时,听着声音也十分洪量,端得是中气十足呀!怎的才一会儿功夫,就累得连房门都不能出了呢?先前也有太医来为她看诊,说是一切都好的。可见是这太医欺君了。”
章敬忙道:“总管大人勿怪,她这身子一向是好一阵。歹一阵的,太医也是尽力了。平时看着确实无碍,今日大概是走的路多了,又久不见圣上,一时过于激动,才会虚弱些,还请总管大人多多担待。圣上跟前,也就不必惊动了。”
胡四海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章寂轻咳一声,插嘴道:“大媳妇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容易累着罢了,只要略歇息两日就好。圣上日理万机,无需让这点小事引得他忧心。”
胡四海似乎明白了,笑了笑,便吩咐随行的太监:“颁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