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37章 端倪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明鸾飞快地驳了回去,“我就是怕会出现这种事,才会再三要求底下人把东西点算清楚。大姐姐,你要看清楚,如今清点的人可不只有张爷爷和这府里的管事,还有你们家的人!”

元凤脸一红,知道自己方才那话说得急躁了,容易叫人拿住话柄,见老张面露不愉之色,知道他是祖父跟前的得意这人,忙补救道:“三妹妹,张爷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所有东西都是原样送过来的,圣上赐下的是什么,我就拿了什么过来,哪怕是当中有母亲陪嫁的首饰,已经让母亲拿回去了,父亲和二娘也为了表明诚意,仍旧让母亲拿了出来,放回原来的箱子里送来这边,因此东西不可能会有差错。会不会是…会不会是妹妹手里的单子有什么不对?”

明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大姐姐这话真有意思,单子是跟着圣上的赏赐一并发下来的,那天搬过来之前,袁姨奶奶又亲手交到了我们手里,怎么可能会有不对?你要是不信,就亲自照着那单子把东西再点一遍好了。我就算有本事假造一份单子,上头的官府印记可造不了假。”

元凤脸色更红了,而老张则板着脸主动将清单奉上:“大姑娘,还请你看清楚了。这是当日袁姨奶奶交过来的单子,若你不信,大可以请姨奶奶过来认一认。即便真有错,那也不是在咱们府的人手上出的错。”

元凤只扫了那单子一眼,就知道他们的话属实。她随袁氏一同管理家务,这份单子也见过几次了,只不过不曾细看而已。这种特制的纸张,还有上头用的特制的墨水,都不是寻常人能拿到手的,自然也不可能造假。若是五年前的南乡侯府,正处于最显赫的时期。又在宫中有人,兴许还能造得了假,可现在?这一府的人也不过是空有个爵位而已。

但若单子是真的,那东西又怎会不对呢?元凤忍不住叫过自己带来的管事细细盘问。那管事小声跟她说了几句话,她顿时恍然大悟,松了口气,转向明鸾笑道:“三妹妹,我明白了。虽说圣上好意将咱们家当年被抄没的物件都还了回来,但东西那么多,又是几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一一寻回呢?当中有不少物件都已下落不明了,圣上只得让底下人照着单子拿差不多的东西代替,可单子却是照着咱们家当年被查抄时的册子订的,自然会对不上,至于其中偷工减料的部分…这也不难猜出来。圣上才登基不久,朝中人手不足,户部的人中有不少还是前朝留下来的,当中有一二不用心之人。用次等的物件滥竽充数,自然就跟单子对不上了。”

明鸾笑笑:“可是…当初皇上把东西赐还咱们家时,你们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元凤道:“这怎么好说出口呢?无论东西多少。都是皇恩浩荡,能还回来就不错了,难道咱们家还敢嫌弃东西不如原先的不成?三妹妹,那可就是不知感恩了。”

不等明鸾回应,一直静坐一旁的玉翟就忍不住冷笑道:“大姐真会说话,咱们还不曾说什么呢,你就把这天大的罪名往我们头上按了。咱们几时说皇上赐的东西不好了?皇上赐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样样都齐全,不然你们长房的姨奶奶清点时还会不说出来么?可那时候你们不说,直到现在送回到祖父手上了。才说东西差了数量,又有次一等的东西充数,还说这都是皇上干的,就你们最清白。这种话换了我可不敢说!”

元凤吃了一惊:“二妹妹,我可不曾说过这种话!还请你慎言!”

玉翟撇撇嘴:“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既然你们把东西原封不动地送过来了,如果跟单子对不上。那就是皇上赐下来时就对不上的。把责任往皇上身上推,大姐姐也太大胆了!”

元凤生气地转向明鸾:“三妹妹,难道连你也是这么想的么?二妹妹说出这种荒唐的话,你为何不制止她?!倘若这些话有只字片语传到了外头,长房因而获罪,难不成章家脸上就有光了?!”

明鸾用眼神制止了要继续发作的玉翟,冲元凤笑了笑:“大姐姐放心,二姐姐只是觉得你的话说得不对,才好意纠正而已。这东西跟单子对不上号,也许真如大姐姐所言,是户部的人偷工减料,滥竽充数,皇上仁厚,一定是不知道的。但这种事咱们又不好跟皇上告状,况且时间都隔了这么久,要告也是当时就告,现在再说出去,倒显得大伯父无理了,对不对?”

元凤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虽然明鸾的话是对的,但不知为何,听起来总有些奇怪。

明鸾笑得更欢了:“既然是这样,我们就换个法子。大姐姐,你也知道,我和二姐姐只是代祖父接收东西而已,这些都是祖父的,如果差了东西,我们也没脸见祖父。万一以后闹将起来,我们二房、三房被人说偷拿了祖父的财物,那不是冤枉死了吗?不如这样,咱们重新照着东西写出清单册子,然后在上头注明事情原委,哪些是跟原来的单子不同的,都一一注明,然后一式两份,你带一份回去,我们保留一份。日后如果有纠纷,也有据可查。你觉得怎么样?”

元凤重新露出了笑容:“这是正理。就照三妹妹的话去做。”

明鸾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带着管事与老张一同前去重新清点物品、订造名册,玉翟不解地扯了她一把:“你今儿是怎么了?明明是长房昧下了咱们的东西,你怎的不追究?”

明鸾笑了笑:“追究有什么用?况且这件事长房还真有可能是冤枉的。他们如今不差这点财物,昧下几匣子零散珠宝,一件半件家具,有什么意义?咱们也拿他们没办法,就算闹到祖父跟前,祖父顶多就是生气一番,却不会为了这点东西就真的恼了大伯父,反而有可能觉得我们姐妹小家子气。长房又不会承认,两边扯皮久了。我们就没法子拿那些财物贴补家用,那不是更吃亏了吗?如今账上的银子不多了,几个庄子、铺子又还没有顺利交接,倒不如饶了他们这一回。叫大姐姐出面将事情白纸黑字地说清楚,省得将来大伯父拿这个为难咱们。再者,无论他们怎么说,东西总是他们交到咱们手上时才缺斤少两的,咱们容忍了,不代表长房就没了吞掉东西的嫌疑,以后长房待咱们客气还好。要是他们不长眼,咱们就拿那册子去告官,恶心死他们!”

玉翟这才勉强接受了。

元凤这一清点,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又让人将新的清单册子整整齐齐地抄写好了,然后亲自在册子末尾用簪花小楷说明了原委。明鸾将她写的字看了两遍,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笑说:“大姐姐辛苦。”然后让老张叫人抄写副本。

在抄写副本期间。元凤重新拉着明鸾坐下说话,神态已经轻松了许多。一会儿只等副本抄写完毕,她再亲笔补上几句。然后带回自家,事情就完事了。老张带着人将东西一一入库,其中宫氏、陈氏与林氏的嫁妆部分,则另行分出来,各自送往玉翟与陈氏、林氏处。明鸾又做主将沈氏的部分抽出来,交回给元凤,笑说:“祖父只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可没打算贪了儿媳妇的嫁妆。大伯父也太小心了些。要是叫外人知道了,只怕反而会说祖父不对呢。”

元凤干笑了声,叫丫头把东西收下了。心下倒觉得明鸾虽然脾气大一些,行事刁钻一些,对长房敌意也浓一些,但总的说来还是个明理知分寸的姑娘,看向明鸾的目光就柔和亲切多了。

玉翟没心情留下来演姐妹情深的戏码,便直身道:“三妹妹。事情既然办完了,一会儿你去向祖父复命吧。我先把我母亲的东西带回去。”

明鸾忙应了,送玉翟出门,再回来跟元凤说话。其实她也没什么兴趣陪元凤,只是元凤拉着她不放,嘘寒问暖的,她又不好马上赶人。

元凤问了些他们搬回来后的生活琐事,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明鸾察觉到了,猜想她定然有心事,不过也没打算多嘴。不一会儿,元凤忍不住了:“三妹妹,事情既然办完了,不如咱们一起去给祖父复命吧?”

明鸾看了她一眼:“祖父先前不是说了吗?叫咱们拿主意就行了,用不着问他。”章寂分明就不想见元凤。

元凤却笑说:“我不是有事问祖父,只不过是多日不见他了,想在他老人家跟前多陪一会儿,和他说说话。”

明鸾打量了她几眼,沉吟道:“这个我可不敢自作主张,祖父是一家之主,他想见谁,不想见谁,可不是我做小辈的能干涉的。你要是真想见他,就叫人问他去。若是他不肯,那也跟我没关系。”

“三妹妹说笑了。”元凤笑得有些不自然,但看见老张出现在门外,想必是已经把东西入了库,回来复命的,忙起身迎上去,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老张犹豫了一下,便去正院请示,不一会儿回来说:“侯爷让两位姑娘一同过去。”

明鸾心里有些失望,不过也知道章寂与长子一家分离多年,又一向偏宠嫡长孙和嫡长孙女,绝不会因一点小事就真的疏远了他们,便不再多说,随元凤一同过去了。

到了章寂面前,元凤就主动将方才发生的那点小风波详细告诉了他,这让章寂心里很受用:“这没什么,皇上是好意,但有许多东西丢了这么多年,早就找不回来了,只能拿别的代替。那时又正好是新皇登基,百废待兴之时。皇上仁厚,记着咱们家那点微末功劳,才会赶着将东西赐还,有什么疏漏之处,也在情理之中。我们为人臣子的,不敢说为圣上分忧,也不能给圣上添麻烦。东西少了就少了,次一些也没什么,先将就着用,等日后家里宽裕了,再添新的就是了。”

元凤欢欢喜喜地起身向他行了礼:“多谢祖父体恤。”明鸾跟着行了一礼,笑说:“孙女儿也是这么说的,因此让大姐姐不要担忧,就照着送回来的东西重新订了册子。将事情原委说清楚。那将来后人看见东西跟册子对不上,也不会疑东疑西了。”

章寂笑着点头:“三丫头想得很是周到。这样做很好。一家人没必要为了这点子东西争吵,你大伯父虽不肖,却也不至于眼皮子薄。贪那一两匣珠宝。”

元凤听得脸略红了红,明鸾倒是满面笑意,知道自己赌对了,便又说:“财物都交割完毕了,不过几个庄子要再派人去接手,还请祖父示下。”

章寂挥挥手:“让老张去吧,就带先前我指的那几个人。”明鸾应了。

元凤又陪章寂说了一会儿话。只是绕来绕去,都是些家常。明鸾察觉到她又开始心不在焉,不由得挑了挑眉,仍旧闭口不问。倒是章寂看出了孙女的异状,主动开口:“凤儿,可是家里有什么事?”接着脸色有些不好看:“是你父亲有什么话,要你对我说么?”

元凤吓了一跳,忙道:“不是的。祖父误会了!”踌躇片刻,“其实…是孙女儿从母亲那里听说了一些事…”

原来是沈氏。明鸾立刻没了兴趣:“大伯娘又怎么了?这回是袁姨奶奶害了什么人,还是我们又欺负她了?”

元凤扯了扯嘴角:“都不是。是…是前些日子宫里来人看望母亲。告诉母亲一个…消息,说是圣上暗中派人去岭南,接回…沈家父女,如今已经快要到京城了。”因顾虑到章沈两家已经结了仇,她没说是舅舅和表妹,只以“沈家父女”称呼。

章寂听得脸色一沉,明鸾则面露诧异:“是皇上派人去接的?怎么没听人说过?!”朱翰之可没提过这一茬,难不成皇帝连朱翰之都瞒着?

元凤低下头:“听说皇上早就有意接他们回来了,还有心要封沈家爵位,只是听说了他家在德庆犯的案子。才打消了主意。可皇上不忍心见亲舅舅身陷苦牢,就不再恢复他的功名,以功名抵消了他的刑期,让人接他回来…就算他们父女回来了,也不会封他官职爵位了。我母亲听说后,十分担忧。有意让他们在府中暂住些日子…”

章寂勃然大怒:“若你父亲胆敢答应,以后就别认我这个父亲!”

元凤连忙跪下:“祖父熄怒,父亲怎会答应?只是母亲说,人是皇上亲自命人接回来的,而父亲近日又做了些错事…”

“他要是担心那点错事,就更不应该接纳沈家父女!”章寂怒道,“我说到做到,能容忍沈氏,已是看在你们兄妹的面上,但沈家父女绝对不行!若你父亲真这么做了,我就亲自到金銮殿上告你父亲不孝!”

明鸾忙起身去抚他的胸口,同时给元凤使眼色:“祖父放心,大伯父当然不会这么做了,这都是大伯娘自作主张,她在家里说不上话的,您就放心吧。大姐姐你说是不是?”

元凤忙不迭点头:“祖父放心,父亲一定不会忘记咱们家和沈家的仇。”

章寂脸色略缓和了些,又冷笑说:“你母亲仍旧执迷不悟,可是还打着让沈昭容做皇后的主意?你替我告诉她,早些死了心!否则,我就把她侄女儿做过的事宣扬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看沈昭容还有没有脸去见皇上!”

元凤有些窘迫,又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母亲不知是听谁说起外头的事…知道朝上正议论皇上要立后了,她就犯了糊涂…”

明鸾道:“就算皇上要立后,也轮不到沈昭容。一来,她母亲是杀人犯,父亲又是从犯,古往今来可从来没有杀人现刑犯的女儿坐上后位的例子;二来,她母亲死了才半年,她还在孝期内呢,她想现在就去选皇后?连妃子都做不成!皇上一向知礼,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元凤的脸忽然涨红了,声音变得象蚊子哼哼般:“这些话二娘都跟父亲说过了,哥哥和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是母亲…不死心,她还说…若是沈家表妹不行,就让我去,横竖当年先帝与悼仁太子也看重我…祖父,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您老人家出面才行…”

章寂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解:“要我出面做什么?你是不愿意?我倒是没听说朝廷下了选秀令的事,你若不愿意,那不去应选就行了。皇上也不会因此就生了咱们章家的气。”

“不是这个…”元凤吞吞吐吐的,“孙女儿…早就有人家了,父亲也无意让女儿去应选,只是…”

“有人家了?”章寂有些意外,“是哪家?怎么没人告诉我?”

“是两年前订下的。”元凤顿了顿,“就是燕王妃的娘家,新封的武陵伯李家的嫡长孙李玖…”

章寂愣了愣,猛地睁大了眼,忽然好象明白了什么。

第38章 安抚

元凤见章寂脸色大变,有些疑惑:“祖父,您怎么了?”

章寂直盯着她,手上青筋直冒,却只是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明鸾暗道一声不好,知道定是他从元凤的话里发现了端倪,察觉到章敬已经投向燕王一派了。想想也对,武陵伯李家是燕王妃李氏的娘家,事实上与李沈氏的夫家算是一族的,李沈氏嫁的那一支乃是嫡支,祖传的爵位是诸暨伯,但几代家主都短命,爵位继承人更换频繁,传到李沈氏夫婿这一代,已经只剩下一个伯爵府的虚名,其实爵位早就没有了。本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分家?武陵伯那一支,既没有爵位,又没有实权,空落个勋贵的名声,跟嫡支又有些疏远,当年宫里想必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将这等人家的女儿嫁给燕王为正妃的。

自从石头山之变,李家嫡支受连累被流放,其余族人在京城夹着尾巴做人,只有燕王妃娘家这一支,因燕王还算是个实权王爷,又跟冯家老夫人娘家是姻亲,因此在夹缝中求生存,长袖善舞,左右巴结,居然也混出来了,更借了冯家的势扩大了海上的买卖。京城里的人只当他们是为冯家等一众高门大户挣钱,哪里想到他们给北平的燕王提供了大笔军资?因为这一项功劳,在新皇登基后,他们家总算得了个真正的爵位,虽然只是伯爵,却已经是全族中最显赫的一支了。随着嫡支在德庆灭绝,如今武陵伯府俨然成为了李氏家族的新一代领头羊。

然而,这是最近才发生的事。元凤的婚约是在两年前订下的,当时的李家在京城里不过是二三等人家,又肩负着卧底的责任,可以说是十分危险的。章敬居然在那时候就给女儿订下了婚事,胆子倒也不小。

明鸾再看了元凤一眼,见她面露红晕,有些窘迫。但更多的是羞涩,心想她对这门亲事倒是很愿意的样子,不由得道:“大姐姐你真是的,前些年我们分隔两地就算了,如今都一家团聚了,你既然订了亲,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就算懒得跟我们这些堂兄弟姐妹说,也该告诉祖父啊!”

元凤又红了红脸。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章寂,小声道:“回京之后,也想过告诉祖父的,只是那时家里正办丧事,父亲实在说不出口…”

明鸾皱皱眉,觉得这只是个借口。袁氏带着文龙元凤兄妹回京时。丧事早办完了,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章寂忽然冷笑了下:“他当然说不出口了,他是怕我知道了反对吧?”李家从前不过二三等人家,即便有了从龙之功,成了伯府,论门户也要比章家略逊一筹。况且从前李家嫡支犯过将今上赶出门去的过错,即便这么做的是今上的亲姨妈,她也是李家的媳妇。今上看在燕王妃与李家的功劳份上,给他们一个爵位。这是今上仁厚,却不代表会宠信他家。以章家的忠臣名声,何必跟这等人家结亲?更何况,李家嫡长孙李玖的名头响亮,可年纪比元凤要大好几岁,却仍未成家,因为他有个非常有名的缺点。

元凤也想到了这个缺点,脸上的神色由羞涩转变为不平:“祖父,父亲事先都细细打听过了。李大公子小时候订的那门亲事。女方是因为身子本就自幼体弱,又不慎感染了风寒。才会病重身亡。至于后来订的那门亲事,也是不巧,那位姑娘随其父到外地上任,偏当地发生疫情,她不慎染上了疫症,才会过世的。这只是机缘巧合,那克妻之说只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孙女儿与李大公子订婚两年有余,却一直身康体健,可见那谣言不实。”

章寂不以为然:“天下英才何其多?为何你父亲就偏偏看中了一个有克妻名声的男子?李玖年纪比你大好几岁呢!如今他家老太太、太太都没了,他又得守孝,你明年就十八了,要几时才能嫁过去?你父亲真是挑的好人家!”

元凤涨红着脸低下头,小小声说:“订亲之时,父亲又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那他又为何要给你选这么一户人家?!”章寂尖锐地指出来,“难不成是看中了他家是燕王的岳家?!”

元凤脸色顿时一白,忙辩解道:“父亲当时在辽东驻守,多得燕王照应,两位舅公也与燕王亲厚,说燕王好。父亲又见燕王妃对哥哥与我十分关照,打听得燕王妃的侄儿文武双全,一表人材,故而起了结亲的心思。您知道的…”犹豫了一下,“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您和母亲几时能与我们团圆,哥哥和我都是逃出京城去的,说得难听些,身上还带着逃犯的名声呢,正经世家有几个愿意与我们结亲?父亲说,哥哥还罢了,男孩儿晚几年娶妻也没什么,却怕我耽误不起,而在北边能找到的合适人家,家中有出色子弟又未曾订亲的,也不过是一两家罢了…”

章寂笑了笑:“是么?真难为他了。你一年一年大了,确实不好耽误。他把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回头又得燕王做媒,把你四叔的婚事也解决了。燕王真是好人,竟为他解决了这许多难题呢,说来若不是你四婶回来了,你父亲跟燕王可就是亲上加亲哪!”

元凤察觉到不对,不敢再多说什么,心神不宁地缓缓跪了下来:“祖父,可是我说错话了?”

“怎么会呢?你哪里有说错话?我还得感谢你,让我知道了从没有想过的事!”章寂沉着脸,神色冰寒,“你直说了吧,今儿本是打算求我什么来着?!”

元凤开始支唔,明鸾听出章寂语气中的不耐,忙推了她一把:“大姐姐,有话就说,在亲祖父面前,有什么不敢提的?”

元凤想想也是,这才红着脸,大着胆子道:“孙女儿虽然已经订了亲事,可外头知道的人不多,当初是想着李家与咱们章家都有丧事。不好在这时候声张,才瞒了下来。没想到如今圣上要准备立后了,朝中还未议定皇后的人选,有人将孙女儿提了出来,若是父亲以孙女儿已经订亲为由婉拒,未免让人觉得是故意逃避选秀,只怕外头的物议会更不堪。因此…因此…”

“因此你们父女就想请我出面拒绝,是不是?”章寂自嘲地笑笑。“我当初既然拒过一次先帝与悼仁太子,再拒一次今上又有什么要紧?说不定章家还能得个不愿为外戚的好名声呢。你们倒是打的好算盘!”他闭了闭眼,无力地挥挥手:“你回去吧,我会上书的。”

元凤面上先是露出一丝喜色,但又不敢太过明显,忙收敛了些。老老实实给章寂磕了个头,便告辞了。明鸾送她出去,正好老张那边送来了清单副本,元凤又在上头写了几句话,便将副本收下带走了。

明鸾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回头看向老张:“张爷爷,东西都已入禀了吗?”

“已经入了。”老张笑道,“太太们的嫁妆则由各家自行领回。那些零散的金银饰物都已陈旧了,三姑娘。要不要老奴找人回来重新融了,打新的首饰?”

明鸾道:“您看着办好了,这些都是次要的,以后有空了再慢慢搞。现在先把庄子上的事打理起来,还有铺子之类的,不能再象以前那样叫人钻了空子。”

老张肃然应下:“老奴知道了,三姑娘放心。”

明鸾回到正院时,见章寂将屋里屋外侍候的人都打发得远远的,连那多年侍奉他的老奴都被赶到廊下去了。心知他是因元凤的话而不悦。便走过去安抚道:“祖父不要再生气了,大伯父虽然选择了跟您不同的道路。但只要对章家没有害处就行了。”

章寂猛地抬头:“怎么可能会没有害处?!上一回皇位更替,咱们章家家破人亡,流放三千里,一家人天各一方,好不容易才团聚。如今才过上了安稳日子,若再来一次皇位更替,再家破人亡一次,我这条老命还要不要?!章家的孩子又要死多少个?!”他越说越激动,整张脸都涨红了。

明鸾只得劝他:“祖父,事情没那么严重。您细想想,今上有多少实力?燕王有多少实力?如果真的争起来,能有上回那么激烈吗?”

章寂一惊,细细一想,看向她的目光中便带了深思:“你早就知道了?谁告诉你的?”语气中杂夹着质疑。

明鸾自然不会把朱翰之供出来,只是道:“孙女儿只是隐约猜到一点,但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就不知道了。您想想,燕王虽然忠于先帝和悼仁太子,但当年为保江山不受蒙古侵袭,也选择了默认建文的皇位,若不是建文一再逼迫,他真的会反吗?而建文又是为什么逼迫他呢?”

章寂沉声道:“自然是因为他与先帝和悼仁太子亲厚,又手握重兵,在朝野极有威望。”

明鸾笑笑:“如果他只是要保一个藩王的富贵,向建文帝让让步,换回几年安宁,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凭他抵御蒙古的功劳,只要他态度放软,装装孙子,建文帝就不会公然给他冠上什么杀头的罪名。但他却在暗中备战多年,一找回太孙,就立即起兵反了。要知道,在大伯娘的信到达大哥哥手里之前,谁也不知道太孙还活着,燕王备战却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他打着什么主意还猜不出吗?”

章寂皱眉:“当时怀安侯在他那里,也是悼仁太子的子嗣。”

明鸾摇摇头:“从来就没听说毁容的人能做皇帝的,朱翰之的脸从前是什么样子,您是知道的,更何况,朱翰之自己不愿意,燕王对他也不是太看重,不然当初就不会放他跟着吕先生一个人千里迢迢过来接太孙了。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儿,有个损伤,而太孙又出了差错,燕王不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吗?”

章寂眉头皱得更紧了:“燕王若早有此意,又为何费尽心思捧今上登位呢?”低下头,又很快抬了起来,“是因为今上有正当名份吧?燕王不过是先帝的侄儿,论血缘有些远了,他想坐龙椅,宗室中阻力一定极大,有的是比他血缘更亲的藩王。”

明鸾点点头:“所以,他宁可将太孙捧上来。祖父,您也别想得太多,照我看来,如果燕王性情仁厚些,大概也就是做个摄政王之类的角色,让皇帝挡在前头做个傀儡。说实话,皇帝才能魄力都有些平庸,咱们跟他私下相处过一段日子,您对此心知肚明。只靠他自己,是很难坐稳皇位的,只要燕王一直帮着他,权力叫人分薄些,也没什么不好。反正燕王年纪比今上大,总有一天会死的。”

章寂长长叹了口气:“说得也是,若他拼死拼活将今上送上皇位,只是为了继续做一个普通藩王,我是不信的。朝中那些老头子都糊涂了,以为可以过桥抽板,将人打发回北平去。我只是担心…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明鸾压低了声音:“您担心什么呢?他如果考虑得这么周全,定然不会让自己背上篡位的名声,将来事情总会有个圆满的结果。大伯父提前站队,虽然只能算是小聪明,但危害也不算大。只要…他没犯糊涂,被卷进什么流血冲突中去就好。祖父,您可别忘了崔柏泉家。”

章寂睁大了眼,诧异地看了看明鸾,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你说得对。他如今翅膀硬了,即便我不让他做什么,他也不会听的。既如此,我就得将他拉出来,无论日后谁坐在那张椅子上,章家都不能再受连累!”

他重新坐直了身体,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三丫头,今儿多亏你提醒我了。否则我一气之下,闹将起来,不但会给家里带来麻烦,更会打草惊蛇呢。我不怕燕王提防我,就怕他会对圣上不利。”

明鸾笑笑,试探地问:“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章寂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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