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然而,目前看来这种做法不太管用,因为皇帝丝毫没有改变想法的迹象。这就更让人好奇他所属意的皇后人选究竟是谁?居然能让皇帝一往情深?

章家人也很好奇。明鸾赶着朱翰之过府探望章寂的时候,便向他打听了。朱翰之丝毫没有为兄长保密的想法,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答案。

这个皇后人选其实是燕王推荐给皇帝的,是武陵伯的一个孙女,原是他已经去世的次子唯一留下的女儿,是嫡出的,自小与寡母相依为命。这位姑娘今年十五岁,从小就在京中有贤名。知书达礼,容貌也十分端庄秀雅,在家族中是出了名的孝女。先前武陵伯带着一帮儿孙避出京城。留下老妻和一些旁支或庶出的子女在府中迷惑建文帝与冯家等人的耳目,不料庶子李兆年贪生怕死,向建文帝告发了祖父与父兄的秘密,导致了李家海上船队沉没,武陵伯全家逃亡在外的结果。这位姑娘当时一直陪在生病的祖母身边,侍候她起居,无论那李兆年如何威逼利诱,也不许他接近、伤害到祖母,还为此被掌掴数次,都默默忍下来了。可惜她祖母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尽身亡。一应后事都是她带着下人料理的。后来燕王大军入京,李兆年随冯家人逃走,武陵伯返回家中,知道这个孙女所做的一切,十分感动。

李家这位二姑娘在家族危难之际的仁孝之举,没多久就传遍了京都。不过她是个非常低调稳重的人,很少出门与人交际,平日只默默陪着寡母度日,因此传言很快就沉寂下来。然而,沉寂不代表着遗忘。她家世只能算平平,父亲又早逝,家族虽有爵位,又出了位燕王妃,但父兄叔伯中并没几个人手握实权,做为皇后的人选,有些不够份量。但是,若论品行,却是绰绰有余的。即使有人反对,也顶多是说她家世不够显赫,却不会嫌她本人不够好。

而对于皇后家世的非议,朱翰之也说了:“皇上对老臣们明言,先帝在时,就曾说过希望皇后与太子妃的家世都不要太过显赫,最好是三代直系血亲中无人握有一千人以上的兵权,或是任职实权高官,免得外戚势力过大,不好管束。先帝时的皇后吕氏,还有我父亲时的太子妃沈氏,都是中等官宦人家的女儿,娘家亲人不是死得差不多了,就是没有实权的翰林。当年先帝虽看中了章家大表姐为太孙妃,但一来章家没什么实权,二来大表叔在辽东为将也有几年了,只要一纸诏书就能把他召回京城投置闲散,所以没什么妨碍。而姨祖父婉拒此议,虽然失去了一位数十年后的皇后,却也为几位表叔留下了锦绣前程,因此外头也没几个人说姨祖父犯傻的。连章家都这么想,别人就更不用说了。老臣们都是老糊涂了,才会劝皇上立勋贵大臣家的千金为后。皇上抬出先帝来,有谁敢反对呢?”

明鸾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祖父不愿让章家再继续顶着一外戚的帽子,大伯父章敬虽然人品不好,但打仗的本事毫不含糊,四叔章启当年在禁军中任职,看他处事为人,就知道迟早会有出息,可一旦元凤嫁给了太孙,这些前程就变成泡影了。太孙妃想要成为正式的皇后,不知还要等几十年呢,对家族也未必有什么实质上的好处,章敬手中的兵权与章启的前途,却是实实在在已经握在手里的东西,没理由放弃。

这么想着,她又问朱翰之:“这位李二姑娘,可是燕王推荐给皇上的人选?先前怎么听说皇上问燕王夫妻有什么建议时,他们都不肯说?”

朱翰之笑道:“那怎能一样?若那时候燕王叔或燕王婶说了,朝中大臣定然会非议,说燕王婶其实是故意抬举自己娘家侄女。但如今人选没有公布,自然也没有证据说明这个人选是燕王推荐的,皇上又拿定了主意,自然没人敢不知趣地跑出来说三道四了。当然。那些想把女儿送入宫中为后的人当然是不会死心的,但也只能在暗地里捣鬼罢了。李家二姑娘完全不出府,武陵伯一家又护她护得紧,谁也别想找着她的错处来。更何况。即便找着了,皇上也可以暗中选定另一人,横竖这人选又不曾宣扬开来,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

明鸾听得点头,又压低了声音:“这姑娘就算做了皇后,想必也在燕王掌握中吧?”这位新皇后没有亲兄弟,只有一位寡母。一旦她进了宫,寡母自然由李家奉养。她乖乖的,她寡母就能过得安好,但如果她有了异心,她寡母就危险了。李家已经有了一位燕王正妃,还生下了儿子,地位稳固,燕王又有实权。李家人会选择支持哪一位的夫婿,简直不用怀疑。

朱翰之心里对此有数,却不愿坦白回答。只是微笑说:“放心,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李家也不会亏待了她。这都是李家家务事,咱们不必理会。”

明鸾撇撇嘴,扭过头去不理他。不过,在沈家父女入京前,皇帝能把皇后的人选定下,真是一个好消息。虽然暂时秘而不宣,但至少沈昭容不能在这件事上搞鬼了。

只是想到这里,她又有些不安:“皇上为什么不直接公布要立李家姑娘为后呢?现在外头家家户户都在暗地里活动。万一有个什么变故可怎么办?”

朱翰之笑话她:“你忘了?李家老夫人去世还不到一年呢,李二姑娘身为孙女儿,至少要到七月里才能脱孝。皇上向来是个守礼的,自然不会忘了这个规矩。”

李家二姑娘的孝要到七月中旬以后才满,因此皇帝才会推迟宣布消息的日期。这个猜测在京城勋贵大臣圈子里十分热门,也进一步证实了皇帝看中的皇后人选就是李家二姑娘。随着时间过去。皇帝始终未改变心意,开始有大臣推却了。他们觉得自家女儿都是品貌双全的,就算做不了皇后,也可以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嫡妻,不一定非要入宫,要是强求太过,万一叫旁人议论几句,女儿的名声就难保了。有这种想法的人家渐渐增多,等入了七月,就只剩下几家勋贵还不死心了。

就在这时,沈家父女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抵达了京城。

沈儒平在路上病了一场,因此神色十分憔悴,但一想到自己回了京城后,就能过上比从前更加富贵荣耀的生活,他就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气,因此不顾女儿劝说,只等病情有了好转,就立刻起程。沈昭容拗不过他,又觉得早些进京,请几位医术高明的太医给父亲诊治,或许更好些,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她心中还有更大的期盼,急切地想要回到京城去实现。

然而,当他们踏入京城大门不久,就得到了皇上已经决定皇后人选的消息,父女俩都不敢置信。以皇帝的为人,既然曾经与沈昭容定下婚约,无论如何也会等到他们回来,才会做最后决定的,怎会明知道他们就要到达了,还要提前定下皇后人选?

沈儒平在心中埋怨长姐沈氏,怪她不懂得为亲侄女争取,而沈昭容则忧心忡忡,害怕皇帝是怪她背约之事。当初她误会朱文至已死,为了摆脱清贫生活,硬是攀上了柳家,虽然期间阴差阳错,没能攀上更理想的人选,但婚约是实打实定下了的。章家上下俱知内情,既对沈家心怀怨愤,更比他们先一步回京,定是他们在皇帝面前说了她的坏话。这可怎么办?!沈家日后尊荣都系于皇帝身上,若是被皇帝厌弃,她今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更让沈家父女受打击的是,护送他们的人只将他们安置在城内的驿站,就进宫复命了,半日后返回,却没说要带他们进宫,反而将他们送到了外城的一处宅子中,说皇上恩德,赏了他们一处宅子,让他们安心度日,同时附送一千纹银,另有米面、布料若干,两男两女共计四名婢仆。

那宅子是个三进的院子,占地并不大,坐落在外城,地方倒还清幽,但去街市也算方便,本是个不错的住处。有现成的财物、米面,又有婢仆服侍,护送他们的人又送了一位太医过来为沈儒平诊病,可以说,这日子过得不错了,比起在德庆时,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即使是在京城中,一般的富家翁也未必有这样的待遇。

可沈家父女所期望的不仅仅如此。

他们是皇上的亲舅舅、亲表妹,可是皇上既无封爵,也没有恢复沈儒平的官职,甚至没说要归还他的功名!如今沈儒平只是个普通的富家翁,一个白身!而皇上甚至定下了皇后的人选,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表妹已经与他有了婚约!

沈儒平当即就吐了血,吓得太医与一群婢仆慌乱不已,而沈昭容则心乱如麻,深信一定是皇上听信了他人的谗言,才会如此薄待舅家,无论如何,当初沈家好歹为了救他,牺牲了唯一的子嗣,又照料他三年有余,于情于理,皇上都不能这样对他们。

只是她无法面见皇帝,只能求助于旁人,第一个被她列入考虑的,就是姑母沈氏。

她立刻就开始利用皇上赐的布料,连夜赶制体面的服装,然后正式穿戴了,带着仆从前去拜访安国侯府。进门前,她递上了父亲的名贴,不料那门房只扫了一眼,就说:“夫人有病在身,久不见外客,姑娘还是以后再来吧。”说罢就要将名帖塞回到仆人手里,竟一句客气话都不多说。

沈昭容听了仆人回报,暗暗气恼,只是想着大局为重,就让他再递一回,并且说明自己是前来探望姑母病情的。结果那门户冷笑:“您这样的亲戚,咱们府里可不敢认。二太太过世还不到一年呢,杀人犯的女儿就上门了,姑娘也太小瞧我们侯爷!看在夫人的面上,小的给您留几分脸面,还请您这就离了这大门,别叫小的带人赶客!”

安国侯府门外长年有外地来攀附请安的官员仆从候着,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众目睽睽之下,沈昭容坐在轿里都觉得脸上烧得慌,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第42章 鼓动

明鸾虽然随着祖父与叔叔搬离安国侯府,但南乡、安国两府毕竟曾是一家子,平日里也有些往来,底下的老仆之间更是从未断绝过交往,沈昭容在安国侯府大门上吃鳖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她耳朵里。明鸾为此哈哈大笑了一番,只觉得心下爽快无比。

陈氏知道了也在一旁抿嘴笑着,见明鸾笑得太欢,忍不住数落她:“前儿才学了行动仪态,怎么今儿就忘了?瞧你这象什么样子?还不快收了笑,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明鸾正咧嘴笑得欢,闻言只是挥挥手,不以为然:“这里有几个人能看见?而且在自己家里都这么拘束,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当着外人的时候我自然会注意保持淑女形象的,您就放心吧!”不过她马上又跳了起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告诉祖父去!”说完就跑了,陈氏叫都叫不住,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明鸾直冲进正院,章寂正坐在院中树荫下的躺椅上纳凉,玉翟在旁拿着扇子一下一下地给他扇着风,自己额头上倒是挂了满脑门子的汗。旁边站着几个端着茶水、手巾等物的小丫头,却不见虎哥儿和鹏哥儿兄弟俩,从侧面的厢房门望进去,倒是能见到青柳坐在屋中的竹榻边打着扇子,明鸾就猜想两位小堂弟大概都在竹榻上歇午觉呢。

她随即放轻了脚步,走到章寂身边行礼问好。章寂睁开眼看了看她:“怎么跑得这样急?天气这样闷热,你也不嫌难受。”明鸾嘻嘻一笑,心里也有几分疑惑,虽然南京是出了名的火炉,但听说明朝曾有一段时间气温下降,是什么小冰河时期的,怎么天气还这样热?还是说现在尚未进入这个小冰河期?

胡思乱想了几个念头,她就叫人端了个小凳子挨着玉翟坐下,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折扇。替玉翟打起了扇子,将方才听说的消息说了出来。

她说完后,章寂还没发话,玉翟已经先叫好了:“就该这样才对!沈家人脸皮也太厚了。真以为我们章家是好欺负的?还是觉得大伯娘一个人就能压倒我们全家?居然大咧咧地上门拜访来了,真不要脸!”

明鸾重重地点头:“没错!她确实不要脸!也不知找上大伯娘是想做什么。我听说皇上已经择定皇后了,说不定她是不死心,想让大伯娘进宫帮忙说项呢!”

玉翟啐道:“我呸!她也好意思!但凡是个知廉耻的,遇到这种毁约另嫁他人,原来的未婚夫却活着回来了,还一飞冲天的情形,脸皮薄的能直接去寻死!就算脸皮再厚,也顶多就是不再接触来往了,她居然还好意思要再嫁给从前的未婚夫?沈家养女儿,怎么越养越无耻了?”

明鸾一拍手:“哎,二姐姐,你不知道,这就叫做江山代有贱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啊!”一句打油诗。就把玉翟逗笑了,什么仪态也不顾,扇子也丢了。

章寂听了也笑了笑。叹道:“你们大伯父虽有些糊涂,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分得清好歹的。他护着你们大伯娘,也只是为了一对儿女的体面着想,但从他吩咐下人这般对待沈家人来看,他对沈家也是恨之入骨了。”

明鸾心里有些后悔,因为觉得有趣,一时兴起就跑来把事情告诉祖父,没想到反而替章敬说了好话。祖父原本就对长子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好不容易清醒了些,如今又倒退回去了。她便低下头绞了绞袖角。眼珠子一转,笑道:“大伯父当然不会犯糊涂了,连大姐姐他都不肯送入宫去为后为妃,沈昭容打的如意算盘,他又怎会搅和进去?更何况,您早已发过话了。要是他对沈家人太客气了,岂不等于是违了您的意思?大伯父对您还是很有孝心的。”

若是章敬对老父真有孝心,先前那些冲突就不会发生了,老父一再劝说,他都没放在心上,又怎会因老父一句威胁,便真个儿转了态度?章寂对这一点非常清楚,不由得猜想长子之所以冷待沈家,也许是觉得沈家不中用的缘故。沈家本就在京中毫无根基,原本的姻亲也都得罪光了,唯一能倚仗的不过是今上而已。但如今看今上的态度,想必也没有抬举沈家的意思,章敬早就投向了燕王,又怎会因为畏惧今上,就厚待沈家呢?

这么一想,章寂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心中原本升起的几分对长子的希冀之心又沉了下去,只勉强笑了笑:“这天气真热,好些日子没下雨了,又没什么风。早晚在院子里洒水,还是没觉得凉快,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

明鸾乐得他转移话题,便笑说:“我早上吩咐厨房多做些消暑的汤水,一会儿让人给您送来吧?”玉翟则道:“要是有冰就好了。咱们家才回京,窖里不曾备得冰块,不如三妹妹问怀安侯一声,若他府里有多余的冰块,就讨些回来使使?”

章寂忙道:“别胡闹,他也一样是今年才进京的,又只是个侯爷,能有多少冰?你妹妹这一开口,他说不定会把冰都拉过来,叫人家怎么过?”

玉翟咯咯笑道:“祖父说得是,朱侯爷还真有可能这么做呢!”

明鸾白了她一眼,对章寂道:“祖父忘了?前儿太医才说,您身体弱,受不住那冰块的寒气,就算真的要搁冰,也得离得远远的,怎么这就忘了?您要是真觉得热,赶明儿咱们派人往城外山上的庄子打扫去,我陪您去庄子里消消暑如何?山上虽然简陋些,但咱们是过惯了的,也没什么要紧,而且山上有风,比城里凉快多了。”

章寂还真的郑重想了想,点头道:“让老张打发人去收拾就是了,咱们且看看天时,再决定要不要去吧。若是这两日就有雨,继续待在城里也没什么,我这把老骨头还真不耐烦动;但若天儿一直热下去,那就真要去城外消暑了。”

明鸾连忙应了,转身去通知老张不提。

过得两日,还真的下了一场雨。暑气大为消减。章家上下松了口气,章寂也打消了出城的计划。明鸾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很快就把这点失望丢开了,朱翰之那边通过王宽捎了几张消暑茶的方子过来。她正兴致勃勃地拉着玉翟学做呢,盘算着学会以后给全家人顺带朱翰之都送一份去,连刚刚学会的礼仪规范都丢在一边了,急得陈氏不停唉声叹气。

在章家悠闲度日的同时,沈家父女也没闲着。大概是认识到安国侯府不会成为自家的助力,也无法接触到沈氏的事实,沈昭容改变了计划。一方面。她派出刚刚被赐下来的仆从设法结交安国侯府的下人,好寻找联系沈氏的机会;另一方面,她也督促父亲打起精神,写了几封信给祖父旧日的同僚、同年,希望能在朝中寻得一份助力。

沈昭容运气不错,随着承兴帝旧臣相继回归朝廷,过去曾经在翰林院任职的一些文官也纷纷返回了京城,虽然他们当中没几个人能继续回到翰林院。甚至大多数人都在排队轮候吏部选派官职,但这些文臣各有自己的关系网,师生、同乡、同榜等等。形成了一个极大的人脉网络。在这个网络中,虽然有与在朝的几位老文臣有交情,不用为未来前程发愁的精英,也有长年郁郁不得志,没有靠山没有人脉前程无光,只能在朝廷六部的低级官员级别上苦熬资历的人。大概是这些人看到当今皇上对舅舅一家似乎还算优容,又一向性情仁厚,料想这是条可以通天的光明大道,便也顺着杆儿往上爬,与沈家来往起来了。

没过几日。朝中就开始有声音,指出皇帝曾经与沈家女订下婚约,如今沈家女已经回到京城,皇帝却另选名门淑女为后,是不是有些不合适?虽然沈家已经败落,但毕竟是皇帝生母娘家。沈家女即便没有资格正位中宫,入宫为妃总是可以的。

明鸾听说这件事时,还真是大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沈家沦落到这个地步,居然还能蹦跶出花样来,连忙告诉了章寂。

章寂让章启去打听了一下,知道了那几个在朝中为沈家说好话的官员,便道:“这个某某人,他考会试时,沈翰林就是他的房师,多少有些香火情。当年沈翰林还想过为孙子求娶他闺女,只是被你大伯娘劝住了。这人性情孤介执拗,在朝中很不得人心,被踢到工部做个小小的郎中,算不上什么大人物。还有这个某某人,记得他老父与沈翰林是同榜进士,后来又一同进了翰林院,倒是有些交情。早些年建文登基不久,就把他一家子都赶回老家去了,新君登基后朝中空虚,他们父子赶回京城求起复,就各谋了一个六七品的闲职,也算不得什么。”

明鸾讶然:“祖父,您知道的事情真多呀!”

章寂叹道:“当初我跟沈翰林两亲家也相处得不错,他这人很会说话做人,叫人挑不出毛病,只可惜不懂得教孩子。他平日里跟哪些人来往得多,我都知道些,他刚考上进士那会儿,还有刚进翰林那会儿,因不清楚京中人情往来的规矩,还是我们家里派了人去帮着料理的。”

明鸾听得沉了脸:“章家对沈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们却这样对我们!连累得我们全家流放不说,还害死了那么多人命,至今都不知道悔改。会教出这样的儿女,可见那沈翰林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又劝章寂:“祖父,难道就由得他们再这样闹下去吗?要是真让沈昭容进了宫,沈家人的气焰就更盛了!”

章寂不以为然:“皇上哪会这么容易改主意?沈儒平身上有官司,沈昭容又有背约之举,皇上绝不会答应纳她入宫的。”

“可就算是这样,那些官员还愿意替他们说话呀!”

“那一定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实情。”章寂道,“这些读书人啊,虽然也有追逐权势的心,但对脸面是非常看重的。如果他们知道沈家人在南边都做了些什么,知道皇上对那些事一清二楚,一定不会帮他们说好话。我们虽也曾将沈家人做的事告知了亲友故旧,燕王府那边也有所耳闻,但一来我们回京后便少有与人往来,二来那些文官与我们勋贵以及燕王府都不是一路人,消息没有传进他们耳朵里,也无甚出奇。等他们知道自己被沈家人糊弄了,自然也就消停了。”

明鸾跳了起来:“为什么要傻等?咱们就该主动把这些实情宣扬出去才是!”

章寂却道:“少胡闹,你道为什么那些知情的人家都不肯将事情宣扬出去?好歹是圣上的母家,关系着圣上的脸面呢。再说,有些事情别人做得,咱们家却做不得。你别忘了你大伯娘也是姓沈的,沈家丢了脸,你大哥哥大姐姐也要受牵连的。”

明鸾抿了抿嘴,闷声应了,随便与他说了些闲话,回过头却去找章启,将事情始末告诉了他。

章启听了皱眉道:“你想怎么做?老爷子虽然顾虑得太多,但说得也有道理。咱们不好连累了你哥哥姐姐们的名声,更不该连累圣上的清名。”

明鸾却道:“四叔,您也太小瞧我了,我虽然生沈家人的气,但也不至于没了分寸。我是想,沈家人在德庆做了什么,这并不是秘密,只不过是岭南路途遥远,消息还未传过来而已。但是现在京城里也有不少人家知道实情,再过些时候,二伯父等一批武将进京,又有卞大人这些人回京任职,沈家人做的事还想瞒过谁去?现在皇上是已经定了皇后人选了,沈昭容谋求的也只是入宫为妃,等到她生母是杀人犯的消息传开时,她就算做了妃子,也要被赶出宫去的,更何况皇帝对她家的事是一清二楚,根本不可能给机会她进宫。那到时候事情可怎么收场呢?那时别说皇上了,就是咱们章家,也得跟着丢脸——大哥哥大姐姐好歹是沈家外甥啊!”

章启恍然,忙问:“那你有什么主意?其实这事儿除了皇上,别人都不好下手,要是皇上能发个话就好了,皇上发了话,那些官员也不敢再提此事。”

明鸾摆摆手:“皇上性情温厚,就算发了话不会纳沈家女,沈昭容也不会死心的,天知道她还要使出什么诡计来?万一她昏了头,利用舆论逼皇上,皇上难道真能狠得下心不顾母家的名声说出真相吗?”

章寂眉头一皱:“当然不行!若事情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坐视圣上受人威逼还无动于衷,那就真该死了!”

“所以啊,咱们要防患于未燃。”明鸾嘴角含笑,压低了声音,“四叔,您去劝劝大伯父吧?为了大哥哥大姐姐的名声,还有他们将来的婚事不受阻,大伯父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沈家人乱来呀!”

第43章 传闻

章敬送走了四弟章启,心中有些郁闷,漫步回到书房后,便一直静坐不语。

袁氏听下人回报,沉思片刻,便叫了元凤同行,前往书房看望他,小心地探问:“可是四老爷方才说了什么不好的事?怎的侯爷神情如此肃穆?”元凤也附和道:“是呀,父亲,是不是祖父那边有话吩咐您?”

章敬摇摇头,看向侧室与女儿的目光柔和下来:“不是那边府里的事,倒与元凤的母亲有些关联。”就把章启那一番夹杂了报信与埋怨的话说了出来。

袁氏忙道:“妾身也听人说了,只当是几个不入流的小官小吏在闹腾,倒也没放在心上。怎么?难道这事儿闹大了不成?那可不好,沈家在南边做的事,又不是什么机密,万一叫人查探出来,沈家的名声就臭不可闻了,到时候,别说咱们夫人了,就连大爷和姑娘都要受连累。”

元凤听得事情如此严重,也担心起来:“这可怎么办?母亲如今病得这样,天天昏睡不起,若是知道娘家的名声如此不堪,以她的性子,一定会大受打击的,那病情就难好了!”

袁氏叹着拉起她的手道:“我的好姑娘,你真真是个孝顺人儿,可这事儿闹大了,连你的名声都未必能保住,你还顾得了沈家的名声?还有大爷,他就等着明年皇上开恩科,可以挣个功名回来呢,若是因此事坏了前程,那可怎么办?夫人怎么也是你们的亲娘,自当更看重你们!”

但元凤却想起了沈氏身边大丫环翠园前些日子透露给她丫头的话,知道沈氏上回进宫时,曾经向皇帝一力推荐娘家侄女沈昭容为后,袁氏曾经劝沈氏,怕皇帝着恼,他们兄妹要受连累,但沈氏却只是一味要给沈昭容争那皇后之位。连亲生的儿女都靠后了,还骂袁氏不怀好意。元凤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到母女一别经年,沈昭容却一直待在沈氏身边。加上沈氏一向看重娘家,说不定在母亲心里,娘家侄女的份量已经超过了她这个亲生女儿。

章敬并不知道女儿心里正想着什么,只是道:“虽然只是几个不知内情的书呆子在闹腾,但如今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拿皇上与沈家女的婚约说事儿了。沈家人犯的罪行,迟早会被京中人知晓的,我也是担心两个孩子要受连累。文龙倒罢了。他本身并无劣行,只要明年恩科考得好,旁人顶多就是说几句闲话,至于他日后的婚事,有的是门当户对的好姑娘配他。我只担心凤儿,她年纪不小了,与李家的婚事也订了两年,偏李家如今有孝。不知拖到几时才能完婚,万一因沈家胡闹,连累了她的名声。以致婚事徒生变故,那可如何是好?”

元凤本来还红着脸听他说的话,听到后来,脸色已是一片惨白,有些无助地转向袁氏:“二娘…”

袁氏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对章敬道:“侯爷莫担心,武陵伯世子夫人和几位姑娘一向对咱们姑娘喜欢得紧,从前在北平时,就常接了她过府说话的,怎会因为旁人的几句闲言。就厌弃了姑娘呢?再说,这门亲事乃是燕王与燕王妃做的媒,李家是知道内情的,更不会轻易毁婚,您就放心吧!”一番话说得元凤脸上又回复了一丝血色。

章敬看着女儿的神情,如何不知道她的忧虑?便笑了笑。对她道:“你二娘说的话有理,即便日后李家听说了外头的传言,也不会轻易婚约,只是闲言碎语是免不了的,等你嫁入李家后,要好好侍候公婆,让人知道你是章家女,绝非沈家那等不知廉耻的人家养出来的女儿可比的。”

元凤脸一红,心中羞涩,但又觉得父亲这话贬低了自己的外祖家,有些难过。

这时,袁氏笑吟吟地拉起她的手道:“说来李家的孝期也快满了,待我叫人细细备一份中秋节礼,等进了八月就送到李家去,顺便打探世子夫人的意思,看什么时候把李大爷的婚事给办了。李大爷年纪已经不小,武陵侯听说近来身体欠佳,总要看着大孙子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才能放下心呢!”

元凤脸红得象要渗出血来似的,羞答答地挣开她的手,低头转身跑了。

袁氏抬袖捂口咯咯笑了两声,见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放下袖口,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侯爷,妾身有些担心。在北平时,李家对大姑娘可亲热着呢,三天两头地派人来接,李家大爷甚至还会送些小玩意儿来讨大姑娘的喜欢。可自从进了京,也就是家里给三老爷与二太太补办丧事时,他家有人来过上香,从此再没人上过咱们家的门。李家大爷也不再捎信过来了。您说,会不会是李家心思有所动摇了?”

章敬叹了口气:“我早就有所忧心,只是见李家没什么动静,才觉得自己可能是杞人忧天了。但如今沈家闹事这等事来,我心里又没了底。你也知道,沈家女儿的生母杜氏,当初不仅仅杀了二弟妹,还杀了她小姑子和外甥李云飞。李云飞可以说是李氏一族嫡支唯一的子嗣了,他这一死,李家的嫡支就绝了户。武陵伯那边虽与嫡支不大和睦,但总归是一家子,心里对沈家定是硌应的。原本,凤儿和李玖这门亲事是燕王夫妻做的媒,李家又早就认定了,只要沈家做的事不闹得满城风雨,叫李家其余族人知道了,他家也不会多嘴。可如今沈家人不安份地跳出来,迟早要叫人查出底细来。到时候,就算有燕王和燕王妃的面子,李家也无法压下众怒,接受沈家的外孙女儿做嫡长媳啊!”

袁氏听得一脸惊惧:“那怎么办?!虽说这门婚事因为李家的请求,自进京以来就不曾对外宣扬过,可从前在北平认得的那些文臣武将大多是听说过的!万一李家退婚,理由又是这样的…咱们家大姑娘今后还怎么嫁人呐?!”

章敬皱眉道:“说来这都是沈氏招来的孽!当初我担心休了她,会连累了文龙元凤的嫡出名份,又顾虑到今上的脸面,才容忍沈氏以正室身份继续留在家中,没想到会后患无穷。早知如此,我就…”就如何。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袁氏聪明地没有接过这个话头,只是柔声提出建议:“唯今之计,只能等李家孝期一满,就立刻去试探他家口风。若能及早完婚,自然最好,如若不然,好歹这门婚事尚未宣扬得满城皆知,即便退了婚,大姑娘也还能再另找人家。当初知道这门亲事的人,多半与咱们家有交情。妾身情愿厚着脸皮亲自上门一一拜求,也要劝动他们三缄其口,好歹保住大姑娘的名声!”

章敬听得大为感动:“难为你了。你一心为这个家,为两个孩子着想,沈氏还要中伤你,实在是恩将仇报!若她日后胆敢再抵毁你,我定不会轻饶了她!”

袁氏脸一红,低头道:“侯爷有这个心。妾身就已经知足了。夫人乃是正室,又是大爷和姑娘的亲生母亲,侯爷再生夫人的气。也请看在大爷和姑娘的份上,给她留个体面吧!”

章敬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说来近段时日我为了外头的事忙碌,反倒疏忽了家里,今晚我上你院里去,你将家里最近发生的事给我好好说说…”

且不说这天晚上,袁氏是如何跟章敬“说”的,没过两日,京城里就流传起了沈家的新闻,说沈家姑娘那位死了的母亲杜氏。其实不是病死的,而是在岭南犯了杀人的重罪,被官府砍了头!因为她杀的有姻亲章家的太太,还有婆家小姑子,以及小姑子的儿子,为丈夫所不容。在砍头前就已经被休了。传言中还历数了杜氏娘家一些早就死掉的亲人的不道德行为,还有几个尚存活于世的堂兄弟鱼肉乡里的事迹,虽然不知道事情真假,但有不少与杜家有往来的人侧面证实了这些传言的真实性。

杜氏既是沈昭容生母,又将她教养到十几岁,就算已经死了,但血缘关系是无法改变的。有这么一个恶毒的母亲在,女儿又会是怎样的人?

京城中开始有人质疑沈昭容的品行,尽管她在人前一向表现得知书识礼、端庄娴静,但大家闺秀都是这种范儿的,她毕竟被流放了几年,跟京城里真正世家名门的小姐比起来,仪态算不上出挑,只能说是不过不失而已,与李家二姑娘相比,明显有点差距。虽然传言说沈昭容与皇帝有婚约,但也有人想到,若皇帝不是被燕王接走,重新问鼎皇位,指不定就得在岭南小山村里终老了,在那样的情形下,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要求就不能太高。沈昭容即便品行有所缺失,总比乡村姑娘强。但如今皇帝已经登基了,他娶的妻子就是一国之后,怎能选个品行有瑕疵的女子?即便是入宫为妃,也要贤淑温柔、品性端正的女子才行哪!

面对这种质疑,沈昭容心下惊慌,只是在面上维持镇定,有人来问,她就一再否认传言的真实性,一概斥为别有用心的恶言中伤。不过她除了否认,也提不出别的证据,有曾经上沈家的宅子做客的女眷发现,无论是宅子的正堂也好,沈昭容住的闺房也好,都只供奉沈翰林夫妻与沈儒平长子沈君安的牌位,完全没有杜氏牌位的踪影。那位女眷迅速向家人与相熟的官家女眷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认为这很有可能是因为杜氏确实被休了,而且被休得很不体面。

谎言一旦有一小角被人拆穿,就有迅速分崩离析的可能。随着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多,那些曾经在朝上为沈家女说好话、试图将沈家女送进宫的文臣们也中止了计划。他们要先弄清楚传言的真假,否则他们摇旗呐喊了半天,却将一个品行不堪的女子送进宫,落在世人眼中,还有什么读书人的风骨可言?

眼看着计划受阻,沈家父女心中悲愤不已。更让他们伤心的是,章家不肯出来替他们说话就算了,毕竟是仇家,可皇帝明知道他们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却不肯为他们说一句好话!有老臣向皇帝打听传言真假,皇帝却避开不答。虽然不答,却等于是默认了传言的真实性!因为他不答,是不愿说出母家的丑闻,可若这些丑闻是假的,他只需要否认就可以了!皇帝的默认,进一步将沈昭容的名声推向深渊。

他们不知道,皇帝也在暗自庆幸。传闻只是将罪行集中在杜氏身上,没有说出沈儒平曾经帮助妻子埋尸的事实,多少为沈家留下了一块遮羞布。杜氏已被休,人又死了,算不得沈家人,传闻只会连累沈昭容的名声,却不至于对沈家其他人造成太大影响。皇帝在夜里独自默默向亡母祈祷,觉得放出传言的人护住了他母亲与外祖父母的声誉。

时间进入了七月,离石头山之变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章家开始预备给常氏与几个死在流放路上的孩子做法事,又接到了章放来信,言道他已在回京路上,不日就能抵达,全家上下都欢欣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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