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李云翘恨恨地道:“还打什么官司?!上头发了话,让应天府草草结案,叫我看在外祖父母的份上,手下留情!我倒是想留情呢,可我母亲的仇又有谁能报?!若不是为了沈家父女,那杜氏又怎会杀我母亲与哥哥?!如今我满门皆亡,要看外祖父母的脸面,那谁又顾得了我亲祖父母的脸面?!”

明鸾有些吃惊:“怎么?皇上发话了?先前他不是不管的吗?怎么这时候又插手了?!”

第49章 清醒

李云翘冷笑道:“还不是因为他如今定了一后二妃,却没给沈昭容留个位置,觉得对不起舅舅家么?他要是乐意,大可以把人收进宫里去,由得她在宫里搅风搅雨,然后让朝臣勋贵逼得赐了毒酒,倒还一了百了呢!他不肯戴那绿帽子,又觉得对不起人,就要我忍让,凭什么?!悼仁太子妃的脸面早被先帝踩在脚底下,满朝文武、宗室勋贵,就没一个敢抬举她!连他这个亲生的儿子也不敢追封一个正式的尊号,什么时候她的脸面已经超过了我李家嫡支的性命?!”

她正在气头上,说话难免有些冲动,听得老张在旁双眼圆瞪,好象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明鸾在这方面本就不怎么在意,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听了她的话后,也觉得皇帝有些过分了。

李云翘告状,又不曾说谎,只不过是将实话说出来,给自己和柳这两个受害者出个气罢了。就算沈家名誉受损,那也是沈儒平与沈昭容父女二人作孽在先,怎么能反而让受害者让步呢?如果觉得自己没有娶沈昭容,是对不起她,那就另想法子补偿好了,为什么最后需要付出代价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受害者?

不过明鸾还不至于当着敌友身份未明的李云翘说这些在外人看来有大逆不道嫌疑的话,便问她:“这么说你不能再告下去了?于是就打算把人丢给我们家,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李云翘瞪她道:“他兄弟不是在你们家么?不把人还给他自家人难不成还要我养活他一辈子?!象他这种有眼无珠、轻而易举就叫人家一张脸给哄骗了的男人,我多看一眼都觉得肮脏!

明鸾还了她一个白眼:“既然觉得肮脏,那就不要利用人家,把人千里迢迢拐过来,说不管就不管了,你也不是什么好货!”回头叫了老张一声:“张爷爷,烦请您派个人把这个柳送到客院那边去吧,柳公子会接手的。

老张正瞪着眼珠子冲李云翘看,闻言忙应了一声走到门边叫了两个小厮过来扶人,但他却没跟着走,反而站在明鸾身边,戒备地看了李云翘一眼。

李云翘瞥他:“你看我做什么?难不成当我是贼,以为我会害了你家三姑娘?!”

老张扭过头没理她,明鸾先看不过眼了:“喂,别以为你可怜,我就会处处忍你。连尊老爱幼都不懂了,你还有点礼貌不?你心里有气,冲正主儿发去!找我们撒什么火?你不是贪生怕死才不敢冲皇帝叫板?但你以为我们家是软子随你捏,你就想错了!沈昭容不是好货,你们李家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人既然送到了,你就赶紧给我滚吧!”

李云翘气得脸都涨红了,慌得一旁的富商丈夫上前劝她:“太太,你消消气,你如今可是双身子呢,当心动了胎气!”

李云翘却跺脚道:“既不想我动了胎气,你就站出来给我撑腰啊!”

明鸾挑挑眉,嗤笑道:“你少吓唬人了虽然我不爱仗势欺人,但你要是做得太过分的话,搞定你们夫妻俩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你要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个富家婆,就少拿鸡蛋往石头上碰!”

李云翘没完全听懂她的话,但也能猜出她的意思,只气得越发厉害了,身体就开始打颤。她丈夫更加慌张,忙忙扶她到一边椅子上坐下,又向明鸾不停地作揖赔礼:“求姑娘恕罪,草民的太太今儿一早起来就去应天府催问案子什么时候再开审毕竟已经压了好几日了,没想到应天府的衙役直接将我们赶了出来说是案子结了。后来还有个宫中的天使到了我们赁的宅子,说是万岁爷的意思让我们别告了,又赏了些银子给柳公子,说是退婚的赔礼。草民的太太当时几乎没气得晕过去,原想劝柳公子再告官,不要退婚,要娶沈家姑娘为妻。柳公子却害怕了,直说要见自己的兄弟。于是草民的太太就…”

明鸾见他态度放得低,语气也和软了些:“说实话,这件事你们虽然占了理,但皇上有命,你们还能怎么办呢?窜唆着柳再告官,可不大厚道。到时候违抗圣旨的是他,你们难道还替他出头不成?真要告,就自己去告!别把人家当炮灰!”

李云翘的丈夫连连点头,又叹气:“草民也知道,可太太她心里就一直记着这件事儿,满肚子怨气发不出来,大夫说,对胎儿不好。我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儿女都没有,就指望她这一胎呢,还能怎么办呢?再说,草民的太太清楚万岁爷的性情,说他最是和善不过,万万不会真心怪罪于我们的…”

“你们既然清楚他的性情,就该知道他对别人也是一样的。”明鸾打断了他的话,“他对你们容情,对沈家同样容情。那边对他有恩,李家还曾经害过他呢,他现在还肯容得下你老婆,你就该感谢老天爷了。”

李云翘的丈夫唯唯喏喏的,小心翼翼地看着妻子的肚子,压根儿就看不出从前的精明圆滑样。明鸾扁扁嘴,直接看向李云翘,却发现她眼圈儿都红了,眼眶里泪珠儿直打转,便忍不住有些心软。

李云翘哽咽道:“他那日派胡四海来看我,还叫我安心在京城住着,若想随夫回乡,也没关系,有事他会给我撑腰。结果…我母亲哥哥死得这样惨,我不过是告个官儿,他没说不行,也没拦着,等到事情快有结果了,才挡了回来。我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分明就是他不想纳沈昭容进宫,不想叫人笑话娶了个朝三暮四的女人,又怕叫人说闲话,才会利用我么?如今事情已经有了定局用不着我了,他又想起自己外祖家的名声来了?他就只顾着他外祖家,可曾想过李家也是他的岳家?!他马上就要迎娶我妹妹为后,却又纵容李家的死仇,安的是什么心?!”

她撑着丈夫的肩膀重新站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冷哼道:“皇命在上,我一介民妇,也不敢不遵。不告就不告,横竖沈家父女如今的名声已经臭大街,即便案子结了,别人也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我家人的灵柩在京中已经停留多时了,族人劝我把他们送回老家去安葬,别在京城发丧,免得给国婚添堵!哼,我听话,我这就回老家去,我不但要送李家人的灵柩回乡,我还要把沈家儿子的棺材也送回他们老家去!”

明鸾有些意外:“你说谁?沈家的儿子?就是流放路上得天花死掉的那个?”

“就是他!”李云翘冷笑着说,“当初我们两家在彭泽,眼睁睁看着他咽气,再悄悄儿把他埋了,连个墓碑都没立。还是我想起小时候表兄弟姐妹们在一处玩耍,他待我素来和气亲切,心中不忍,才背了人做了个记号,想着日后若能回去,好歹把他重新安葬了,也叫他不至于做个无名之鬼。这回我去东莞、德庆为家人收尸,路经彭泽,就把他重新挖了起来。”说到这里,她瞥了明鸾一眼:“你们家也把骥哥儿他们几个的尸首挖走了吧?我瞧着周围的坟头重新整修过,草也除了。当初那里可是有好几个小坟头呢!”

明鸾点头道:“皇上登基之后,我们家就派人去接他们回来了,早已送到京城外的庵堂去,就等着和我祖母的灵柩一起送回老家去呢。前些日子,我们才给他们做了法事。”

李云翘又冷笑了:“沈家父女回京路上,可没记得要给儿子修一修坟呢!也许是急着入京做皇后,就顾不得其他了。不过不要紧,正好便宜了我。我把君安哥哥的灵柩送回沈氏族里,再把他父母姐妹做过的好事好生宣扬宣扬,那才有乐子瞧呢!沈家的族长最是清高不过,当初沈家这一房出了太子妃,回乡祭祖时就忍不住嚣张了些,却还是叫他打压下来,哪怕是太子妃从京城送了信过去,他也不肯将他们这一房的祖奶奶扶正了,将他们记作嫡支,哪怕他儿子因此多年不能考中进士,也不肯松口。若他知道族中有人又是杀人又是毁婚,只怕立时就要将他们出族了!我倒要瞧瞧,到时候沈家父女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说罢,她也不理会明鸾,扶着丈夫的手转身就走了。明鸾心中觉得无趣,也没心情送她,就回身去了正院见章寂,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祖父,最后道:“上回李云翘明明还挺可怜的,今天大概是用不着我们家出力了,就露出了真面目,果然李家都不是好东西!”

章寂倒没说什么,只是沉吟片刻,道:“皇上此举未免太不智,即便要示意李云翘收回状纸,也该暗示武陵伯府出面。正如李云翘方才所言,他马上就要迎娶李家女儿为后,怎能在这时候明摆着偏帮沈家呢?且不说沈家背信弃义在先,他不必愧疚,即便真心有愧,也无须用此等粗糙手段。

沈家的名声早已毁得不能再毁了,草草结案,也不过是显得自个儿心虚罢了。落在世人眼中,倒叫人觉得他是非不明。如今尚未成婚,就先与岳家有了心结,日后如何倚重他们?况且武陵伯府背后还有人呢,这皇后的身份可不仅仅是李家女而已…”他唉声叹气一番,只觉得小皇帝年纪轻,少历练,又优柔寡断,总是做些不合时宜的事,这样下去,还怎么提防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呢?就连他这种死忠党,都觉得小皇帝不象是个明君的模样了。

章寂有些消沉地站起身,拄着拐杖转身回了里屋。明鸾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便猜他大概是在为皇帝忧心,皱眉想了想,又拿不准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先前他对沈家的态度还是挺冷静的,怎么忽然就糊涂了呢?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明鸾来回踱了二三十步,便下了决心,跑到书案前提笔细细写了封长信,将今日发生的事,还有自己所了解的前囡后果,细细写了下来,然后问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写完了,拿信封封好,便叫了细竹来,小声嘱咐:“把这个信交给你哥哥,让他送到那边府里去。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那人手里。”

细竹眨眨眼,笑着点头表示明白了,迅速袖了信出去。

只可惜,到了傍晚时,王宽拿着原信回来了。近日宫中忙着准备国婚,朱翰之虽名义上只是远支宗室,却被皇帝指名道姓地抓了壮丁,只能进宫帮忙料理些琐事,已有两日不曾回府了。因明鸾说了信要直接交到他手上,王宽等不到人,只得先回来。

明鸾无法,只得闷闷不乐地收回了信,心中只盼着国婚快点举行完毕,她好再次见到忙碌的新郎弟弟。

章家人知道了应天府草草结案的消息后,都有些郁闷,但安国侯府内,沈氏却松了口气,面露笑容:“皇上心里还是有我们沈家的,也不枉我多年来一直护着他!”

翠园脸色有些苍白,低头道:“夫人,您又瞒着侯爷进宫去了,一会儿侯爷怕是要…”

“怕什么?”沈氏神色淡淡地,“我又不曾告他的状,他还有什么脸生我的气?!若他胆敢为难我,我就再进宫一趟!今儿我可是跟皇上说过了,我的病情已经大好,他随时都可以召我晋见!”随即厌恶地看了看一旁桌面上的药碗:“把这东西倒了!再喝下去,没病也要变得有病!”又狠狠地道:“那袁氏以为这点伎俩就能治住我,也太小看我沈绰了!”

翠园身体一抖,弯下腰去:“夫人英明,别人的阴谋诡计又怎能伤害得了您呢?”顿了顿,又道:“只是您的身体仍旧虚弱,今日不过是勉强支撑着,若有个万一…”

沈氏摆摆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上面是沈昭容的字迹:“就算是我死,也要再为沈家出一份力…”

第50章 怨愤

沈氏此番秘密入宫,虽然有人帮着掩人耳目,还是从后门走的,但正院里有这么多人在,即使瞒得了一时,也很快就会发现她失踪了,等到她从皇宫回来,几乎全府上下的人都在惶惶不安中,担心等男主人回来后知道了这个消息,会狠狠地处罚他们的失职之罪。

章敬一回到家,就听说了妻子沈氏悄悄进宫的消息,当即大怒,直接命人去找二房袁氏与一双儿女。他每天都有正事要做,家里都交给他们了,会让沈氏成功脱逃,自然是他们的责任。他更担心的是:万一沈氏狠下心来,把她生病的真相告诉了皇帝,那他就是犯了欺君之罪,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下人回报说袁氏今日回娘家去了,文龙护送,元凤则被石家姑太太接了去,说是去向石家那位庶出的表妹道贺。这三位主儿今日都不在家,因此夫人沈氏才会钻了空子,也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下人在旁相助,才让她成功地离了府门。

章敬脸都黑了,也不去见沈氏,只命人传了她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来问话,得出的结论,也不过是早两天就没人再看见她将家中精心准备的药喝下去,又一副病奄奄的模样,人人都以为她已经没有了行动之力,加上又严防死守了这么久,未免有些懈怠了,加上唯一一个近身侍候的翠园这两天身上有些不适,正在自个儿房间里养着,不曾到沈氏跟前,旁人也就疏忽了。

章敬一听就明白了,定是沈氏屋里负责看守的翠园病了,其他丫头婆子们就偷了懒,沈氏却不知用什么方法笼络一两个仆妇,也许还有外院或后门上当差的男仆,提前停止吃药,恢复了力气。然后趁人不备逃了出去。却不知道她进宫以后,都做了些什么。

最后一个前来接受问话的正是翠园。她脸色青白,满面病容,眼中似乎满含惊惧。章敬曾听袁氏说过这丫头已经被收服了。也不与她啰嗦,摒退旁人后,便直截了当地问起了沈氏进宫后的言行。

翠园不曾跟着进宫,所知道的都是沈氏回府后提起的,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值得庆幸的是,沈氏并没有将丈夫软禁她的真相告诉皇帝,甚至没有趁机告袁氏一状。只是轻描淡写地指责袁氏在她病中态度怠慢而已,她此番进宫有更重要的目标,不打算将精力花费在旁的事上,只劝说皇帝向柳玦施压,并且答应纳沈昭容入宫为妃。沈氏认为,如今皇帝已经定了一后二妃,再多纳一人也无所谓,哪怕是初入宫时位分稍低。也不要紧,以后可以慢慢升,只要让沈昭容的终身有依靠就可以了。既然曾经与悼仁太子一派敌对的人家的女孩儿都能入宫为妃。沈昭容是皇帝的亲表妹,又曾与皇帝有过婚约,怎么就不能入宫呢?

章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挤着声音问:“她可有提到皇上怎么说?!”

翠园颤声道:“皇上说,那柳玦要打官司,其实背后是诸暨伯府唯一存活的大姑奶奶在撑腰,皇上碍着表妹的脸面,不肯插手,但最终还是退让了,答应夫人。会命应天府即刻结案。柳家那边,就送点赔礼,算是正式退了亲,从今往后两家各自婚娶不相干。至于纳沈家表姑娘进宫之事,皇上却未曾答应,只说沈家近日风波迭起。这时候再纳沈姑娘入宫,定会惹来非议,朝臣也会大加反对的。如今不适合节外生枝,有什么事等日后风声过去了再议。”

章敬深吸一口气,心情稍稍放松了些:“夫人没再对皇上说别的了吧?”

翠园有些迟疑:“夫人回府后只提过这些…对了,夫人还说,已经禀明皇上,她病情已经痊愈了,随时可以入宫探望皇上,让皇上有事随时传召她呢!”

章敬又咬起牙来了,但他脸上的狰狞很快变成了冷笑:“夫人的病可是货真价实的,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向皇上说这些,也不过是大话而已!”

翠园有些害怕地伏下身去:“奴婢也曾劝过夫人,只是…夫人说,即使是死了,也要为沈家再出一份力…”

章敬大声冷笑:“她倒是认定自己一辈子都是沈家人,旁人都不在她眼里!”又狠狠地瞪向翠园:“说吧,都有谁胆大包天,把外头的事告诉夫人,还暗地里助她出府?!”

翠园抖着声音道:“奴婢近日病了,不曾在上房侍候,因此不知详情。听夫人的口风,似乎是沈家表姑娘托人捎了信进来,把外头发生的事告诉了夫人,又求夫人帮忙向皇上求情,好让沈家摆脱近日的困境…”顿了顿,“至于助夫人出府的人,听院里守门的妈妈说,夫人命一个粗使的婆子和她媳妇扶着自己出门,回府后,也是那媳妇子扶着夫人进院子的。那婆子的男人原在后门上当差,她媳妇却是正院里浆洗上的人,婆媳俩平日出入正院,都只敢在院里说话,从没进过屋,不知何故,前儿忽然求了守在上房门前的丫头,托她帮忙办事,那丫头就走开了一小会儿…”

“好!好!好!”章敬不怒反笑,“我竟不知自家的门户竟如此松懈,只几个粗使的婆子媳妇,就能轻而易举的把堂堂安国侯夫人给弄出府!要是传出去了,家里的女眷还有脸见人么?!”

翠园缩了缩脖子,心道若不是夫人沈氏主动要求,几个粗使仆妇又怎么可能真把人弄出去?就因为夫人虽遭软禁,名份上却仍旧是安国侯夫人,她要处置几个下人,上到侯爷,下到少爷小姐二夫人,都不会当一回事,谁都不想吃亏,见她厉声下令,又怎会出手阻拦?说不定人人心里都指望着在夫人踏出侯府大门口之前,有说话管用的人出面相拦呢,哪里想到今日四个主人都不在家,就让夫人就这么闯将出去了。

章敬深恨家中下人不中用,既想对妻子再用雷霆手段,又怕皇帝再召她进宫时,会暴露出真相。投鼠忌器之下,便把气都撒在那几个下人身上,查明了都是哪些人被沈昭容收买了递信进府,又有哪些人被沈氏许诺的好处打动了。违令助她出府进宫,就命人将那几个男女仆妇都拿了来,当众各打五十耳光,把人打得牙都飞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再各五十大板,打得人皮开肉绽。动弹不得,再以偷盗主人家财物的罪名,让管家将人送到应天府去问罪。等处置完这批人,章敬又再次对家中下人严厉告诫一番,把人打发走了,心里的怒气才消散了几分。

没过多久,袁氏带着文龙回来了,她已从家人口中得知府中发生的事。一进门就直奔章敬所在的正堂而来。章敬见了她,劈头就问:“伱上哪儿去了?!家中无人,伱可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袁氏脚下一顿。立刻跪倒在地,柔顺地认了一番错,忏了一番悔。文龙本想上前说明真相,却被她拦下,越发将错误都归到自己身上,直说得章敬的怒气又消散了几分,方才缓缓说出自己今日出门的原因:“妾身回了一趟娘家,请父亲向燕王打探一下口风。如今李家已然出孝,李家二姑娘即将立后,想必李家大爷也可以成婚了。我们大姑娘若是可以早日出门子。两家人都能安心。毕竟武陵伯年纪大了,听说近日疾病缠身,连立后的旨意都无法接自跪迎,万一有个好歹,两个孩子又要再耽搁一年——不,李家大爷是嫡长孙。说不定要守上三年呢。他可以等得,我们大姑娘却等不得!”

章敬听了,心中立刻愧意大起:“是我冲动了,不知伱是为了此事才出的门,伱一心为了孩子着想,我却还冲伱发火,实在对不住。”说着亲自扶了她起身,又数落儿子:“伱明知是怎么回事,怎的也不告诉为父?!”

文龙有些委屈,袁氏抢先一步道:“侯爷别怪他,方才是妾身拦着不让大爷说的,妾身见侯爷满面怒容,担心您气着了,想着您好歹把怒气发泄出来,才不会闷坏了身体。”

章敬叹道:“伱就是这样,一心把责任都往身上揽,却处处为别人着想。”也就不再怪儿子了,只是问:“袁先生怎么说?”

袁氏叹了口气,沉默下来,章敬看得心中一凉。文龙忙道:“袁外祖倒答应了会帮着打探,只是他说,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一来,李家如今正忙着送女儿入宫为后,哪里还腾得出手来预备另一场婚事?最迟也要等到明年了;二来,三叔的孝期未满,妹妹身为侄女,要守足一年,还不能办喜事;三来,如今外头沈家的名声不大好听,又有舅舅家的人杀害李家姨母和表弟的传闻,我们兄妹毕竟是沈家外孙,这时候办婚事,倒容易引人非议,别人不说,李氏族里定会有人反对的。如此一来,倒不如将婚事再往后推一段时日,等风声过去了再说。”

章敬听得眉头直皱:“明年再过门也没什么,只是好歹把两家的婚约公之于众,也好正了名份。凤儿如今守着她三叔的孝,自然不好出门子,但婚约是两年前就定下了的,让人知道又有什么要紧?怕就怕李家存了拖延的心思,拖到后来,就要退婚!”

袁氏叹道:“侯爷的担心,妾身也想过。尤其今日又…”她往正院方向看了一眼,“夫人此番入宫进言,若是叫李家人知道,只怕婚事又有了波折…”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忧虑似的,李家很快就送了一封信来,质问章敬纵容夫人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前些日子,章敬严厉拒绝沈家人上门,李家原以为他已经与沈家划清界限了,如今却又出此变故,难不成是打算左右逢源?若是如此,那李章两家联姻之事就得再考虑了。

章敬吓了一跳,急得不行:“这可怎么好?这桩婚事可是燕王殿下亲自做的媒啊!怎么能作罢呢?怎么能…”

门外传来扑通声响,章敬、袁氏与文龙转头望去,只见元凤脸色惨白地坐倒在地,一脸的不敢置信。袁氏哽咽一声,冲上去抱住她:“我可怜的孩子,怎会这样?!”

文龙连忙安慰妹妹:“事情未必就真到这个地步,妹妹先别伤心,我再去见袁外祖…”

章敬则在那里跺脚:“都是沈氏那贱人做的好事!她满心想着送娘家侄女入宫,却没想过自己亲生的女儿好好的婚事就要被她毁了!”他觉得很郁闷,很愤怒,无论作为武将,还是作为勋贵,前程都是不稳妥的,不定什么时候皇帝说翻脸就翻脸,他章家于国有功,又是皇亲,还不是说抄家流放就抄家流放了?为了保住章家日后的荣光,他得为自己尽可能多地增添筹码,与将来的皇后、将来的太子成为姻亲,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可这一切都被沈氏毁了!

回想起曾经恩爱的过往,他只觉得过去的自己真是瞎了眼。

元凤挣扎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袁氏担心地看着她离去,又拦下想追上去的文龙:“她心里正乱着,伱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文龙顺从了,只是担心不已:“妹妹一直以为能嫁给李玖的,若婚事真的有了波折,不知该有多伤心…”

袁氏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叫了个丫头过来:“去 ,跟着大姑娘,看她往哪儿去了,就立刻回来禀报。”等丫头去了,又向章敬父子解释:“我怕她看不开。”章敬点点头:“还是伱想得周到。”

不一会儿,那丫头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说:“大姑娘去了夫人那儿,正与夫人争吵呢!”

袁氏脸色都白了,跺脚说:“怎会如此?!”便撒腿跑向正院,章敬父子连忙跟上。

他们跑到正院门前时,只听见元凤在屋里放声大哭,沈氏却懒懒地数落她:“我道是为了什么呢,原来是他?李家算什么?这门亲事本就不好,伱有什么好哭的?放心,明儿我再入宫去,跟皇上说,把伱也纳入宫中,虽做不得皇后,做个贵妃也使得,伱与容儿表姐妹俩在宫中守望相助,彼此扶持,岂不更好?”

文龙听得目瞪口呆,只听得屋里又传来扑通一声,接着便是翠园惊叫:“大姑娘!大姑娘伱怎么了?来人啊,大姑娘晕过去了!”他咬咬牙,直冲进屋中,心里满是对母亲的怨愤。

第51章 懊恼

沈氏进宫劝动皇帝插手沈柳两家的官司一事,李家能知道,别家自然也能。没多久,该知道的人家也就都知道了。明面上大家都不说什么,顶多恭维一句皇帝仁厚,善待母家,私底下却都在议论,皇帝此举未免太不给岳家脸面。也有人在暗中幸灾乐祸,笑话李家辛辛苦苦谋得了皇后之位,结果还未举行大婚,就给未来女婿打了脸,还不如不谋这个皇后之位呢。

面对这类闲言碎语,李家倒是沉得住气,甚至还能派出女性长辈前去安抚那位即将要成为新皇后的李二姑娘,叫她别被外头的传言动摇了心神,要牢记自己入宫的责任。因此李家内部十分沉稳,在朝上也不曾露出异状,便是有人话里话外拿这事儿来嘲讽,也都不动如山,全当没听见,但若有人说得过分了,便板起脸端起架子,义正辞严地数落一番,只拿礼教压人,压得对方也不敢再造次了。如此作派,落到朝野众人眼中,倒是得了些“世爵之家气度果然不同凡响”之类的赞语,原先对他家出了皇后一事有些不以为然的大臣,也觉得这等稳重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应该不俗,给新君做个皇后也够格了。

李家沉得住气,却不代表人人都沉得住气,燕王府中就有幕僚忧心忡忡,忍不住劝诫燕王:“安国侯夫人对今上的影响力也太大了,先前今上明明对沈家一直很冷淡的,对李家遗孤也多有优容,更不肯插手沈柳两家的官司,可安国侯夫人这一入宫,不过寥寥数语,就劝得今上远李家而亲沈家,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安国侯究竟在做什么?他不是说他夫人完全在他掌控中么?!”

燕王沉默不语。他也有些意外,在之前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相信自己对小皇帝的潜移默化已经有所成果,对方对母族一系的人都已有了嫌隙之心,也认识到他们这几年的所为私心有多重,又造成了多大的不良影响,可万万没想到,对方还是会轻易被沈氏所言动摇。看来沈氏一族对小皇帝的影响比他预料的要大得多。

袁先生在旁则道:“小女曾有密信传回来,言道安国侯夫人此番能出府入宫,一来是钻了侯府的空子。二来是因为沈家女儿曾买通侯府下人秘密传信于内,将外头发生的事告诉了安国侯夫人,又向她求助。不过安国侯夫人虽然说动今上插手沈家官司,却未能说服今上纳沈家女儿入宫,倒是李家为此事大怒,有书信至侯府。称要重新考虑儿女婚事,安国侯夫人知悉后,不但不为女儿担忧,反而说李家子不是良配,打算再进宫劝今上纳章家大姑娘入宫为贵妃。”

别的幕僚闻言冷笑:“好大的口气!她不过就是个小小翰林之女,若不是年轻时仗着姿色高攀了南乡侯府,又耍了手段为妹妹谋得太子妃之位,在京城中也就是四五等的人家,上不得台面。如今倒嫌弃堂堂后族不是良配了!她真以为自己是皇太后不成?想让今上纳哪家女儿,就纳哪家女儿?!”

又有人担心:“安国侯父女不会动心了吧?”

“这倒没有。”袁先生忙道,“章家大姑娘当场就晕过去了,醒来后连日哭泣,她哥哥也对生母多有埋怨,只是安国侯夫人似乎一意孤行。小女在信中说,安国侯已经有了决意,哪怕拼着让女儿多守一年孝,也不能再让婚事生出波折来!”

父在。母先亡。儿女只需要守一年孝。安国侯章敬会生出这个念头,看来是打算要采取雷霆手段了。不过他示意袁氏在信中说起此事,只怕还有试探燕王口风的用意。

燕王听了便微微一笑:“今上大婚在即,这时候若死了姨母,不免为婚事添加变数。安国侯夫人卧病多年,若不是有人相助,想必要再出门也不容易吧?”

袁先生已经心领神会:“殿下所言甚是。到了这一步,今上大婚之事实在不能再往后推了。”至于大婚后如何,那就看章敬的决心有多大了。

几个幕僚对望一眼,彼此都心里有数。小皇帝目前并无内宠,如果不大婚,不纳妃嫔,又如何发现自己的缺陷呢?他们甚至连造成他这个缺陷的罪魁祸首都准备好了。听说沈家带着他在东莞流放那几年,日子过得颇清苦,正在长身体的少年,若因为病后失于调养而导致什么不好的后果,也不出奇,再加上在徐州遇刺时他那错误的决定,直接将他的身体损害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若不能开枝散叶,延绵皇室,他这个所谓的皇帝做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议事完毕,众人散去,独袁先生留了下来,向燕王请示:“李家有意退婚,殿下有什么看法?”

燕王沉吟道:“这门婚事乃是我与王妃亲自做媒,而章大姑娘本身也并无失德之处,虽说她生母不慈,但母女二人毕竟分离五载,章大姑娘的教养乃是由王妃、开国公夫人与令嫒负责的。”

袁先生暗暗松了口气,又笑问:“只是李家所虑也有道理,此一时彼一时,订下婚约时,沈李两家还是亲戚,相处和睦,安国侯又手握重兵,行事果决,御敌有功;然而如今,沈李两家已是死仇,安国侯已失兵权,又接连有昏聩之举,只怕日后难当大任…”

他话说得直白,燕王反而笑了:“这有什么?他只是犯了糊涂,又不是真的生了外心。难当大任也没什么不好,反而叫人放心呢。”说着抬头看了袁先生一眼:“若他仍旧手握重兵,行事英明果决,我倒宁可他们两家的婚事当真作罢。”

袁先生心中一惊,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李家虽是燕王妃母家,但如今又出了一位新皇后,虽然燕王早有准备,但万事都保不住有个万一。万一今上能生出皇子来,而这位皇子又是正宫嫡出,谁能担保李家不会生出二心呢?毕竟,燕王这边把握再大,也还是未知之数。可今上那头,却已经是现成的富贵荣华了。退一万步说,即便李家不生异心,等到日后燕王登上大宝,李家仍旧是后族,还是有皇子倚仗的后族,势力过大,也要尾大不掉。由此可见。若李家有一门手握重兵的权臣姻亲,日后对燕王府委实是弊大于利。

这么一想,袁先生忽然想起章家如今长子失兵权,次子与四子却都任实职的情形,心想难道这也是主上有意为之?

章敬御敌有功,却投置闲散。他热衷名利,只需要拿名利吊着他就不愁他不信服;章放有勇有谋,但在武将这条路上才刚刚起步,略嫌稚嫩,加上即将长年任职偏远地区,不怕他会成了气候;章启军功威信样样不缺,却对名利只是平平,如今他妻儿俱在京中,边境已经靖平。几乎无大功可立,想来他在辽东也只能守成,坏不了大局。

至于章家家主章寂,经过几年的骨肉分离与流放,他此事恐怕更愿意保住子孙,只要燕王不伤今上性命,而今上又甘心让位,再加上皇室延绵的考虑,他是绝不会多事的。

袁先生越想越觉得燕王思虑周全。心中更添敬畏。等回到家中。他见女儿等候多时,知道她心中忧虑。便马上将燕王的意思告诉了她:“今上大婚在即,安国侯夫人乃是今上亲姨母,向得今上敬重,若此时逝世,只怕有碍大婚依时举行。伱们只要控制住她,别让她有机会再见皇上,等大婚结束一段时间后,就一切依伱们的意思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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