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也上前扶卢妈起来:“妈妈别哭了,我们老夫人才好了些,哥儿生病,前儿还有些咳嗽呢,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您一来,招得大家伙都哭了,万一老夫人太过伤心,又病倒了,可怎么办呢?
卢妈连忙擦了眼泪:“是我不好,我不该惹老夫人和哥儿姐儿伤心的。”又推了儿女一把:“快别哭了。”两个孩子也跟着擦了眼泪。
赵琇仔细打量了一下卢妈的两个孩子。她的小儿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只比赵玮大一点,虎头虎脑的倒是机灵,生得还挺结实的。她的小女儿年岁大些,差不多九、十岁的样子,长得倒还清秀,只是黑瘦了点,手臂和脚细得跟竹竿似的,新换的衣裳明明长度足够,她穿起来却晃荡得厉害,不知为何,她看起来十分腼腆怕生,见赵琇打量她,就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
卢妈见女儿这副不争气的模样,瞪了她一眼,向张氏请罪:“老夫人见谅,我这丫头没见过世面,又从小怕生,实在是不懂礼数。我们夫妻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太过娇惯了,没把她教好,这原是我的过错。”
张氏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她如今信任卢妈,爱乌及乌,并不觉得卢妈的女儿有什么不好,还说:“孩子怕生也是常事,你瞪她做什么?慢慢教就好了。秋叶,你带他们姐弟俩下去吃果子吧,卢家的留下。”
秋叶应了,笑着招呼卢家小姐弟俩出去,张氏又催着赵玮赵琇回房间里温习功课。赵玮非常听话地回去了,赵琇回房后拿起书本,两支耳朵却在留意外头堂屋里的动静。
卢妈在向张氏告状:“老夫人离了京城还不到十日,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您和二老爷、二太太并哥儿、姐儿坐的船翻了,一船主仆无一生还,要我带一家人去山东料理后事,宅子就交给他们派来的人看管。我被唬跟什么似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好好的,四五艘船怎么就只翻了一艘?船上难道连船工都死光了?若真的出了事,那边理应帮着善后,没道理还要等我们下人从京里过去料理。况且,我们夫妻去山东就算了,怎么连几个孩子也得跟着去?他们别是想趁机夺产吧?那可不行!我就告到官府去了,说建南侯夫人想趁婆婆和小叔不在,夺人私产。”
赵琇在里间暗暗为卢妈点赞。
第四十九章碧莲
更新时间2014-4-1620:05:20字数:3413
卢妈不过是仆妇,如何能奈何得了建南侯夫人?只是她素来机灵,懂得什么叫借势,先跑去与张氏相熟的柱国将军府,求那家的老夫人帮忙。
柱国将军府老夫人本不爱管别人家的闲事,也不清楚赵家小长房包藏祸心,但她与张氏交好,对她与继子之间的矛盾多少也听说过些。加上建南侯府办丧事期间,她上门吊唁,居然没能见到张氏,虽然牛氏拿婆婆伤心病倒当作借口,但连至交亲朋想探病都被拒绝,她也察觉到有不对了,后来又有忽然扶灵回乡的事,所以卢妈上门求助时,这位老夫人就马上想到了新任建南侯夫妇也许是打着调虎离山的主意,将张氏母子弄回老家,然后趁机谋夺小二房在京中的财产。因此她就叫儿子媳妇给衙门打了招呼,卢妈这一状,还真的告上了。
建南侯府的牛氏与蒋氏公婆压根儿就没想到卢妈居然胆敢这么做,因为本身心虚,怕事情闹大了,会惹来太多非议,叫人怀疑他们与翻船之事有关,所以很快就偃旗熄鼓了。反正在她们看来,小二房的人是死光了的,这笔财产迟早会落到小长房手里。
后来赵炯又传了新消息回来,赵焯夫妻是真的淹死了,张氏虽然死不见尸,但他也弄了具棺材回来,声称她也死了,京城建南侯府的人才真正挺直了腰杆,直接打上小二房的宅子,嚷嚷着卢妈一家是刁奴,意图谋夺主人家的财产,才会不许主人家亲眷接手。
卢妈当时被张氏母子的“死讯”惊呆了,措不及防下,吃了不少亏。而当初分家时跟了张氏母子的几房家人,有的见状不妙,就寻人托关系,重新投建南侯府去了,甚至还倒回来帮着小长房对付卢家人,这里头就有春草和珍珠嫂所属的陈家;也有的稍微厚道些,却也不打算留下来继续跟侯府硬拼,带上行李辞了去,最后剩下来的,就只有卢妈一家人。
卢妈快要顶不住了,连她的丈夫和大儿子也开始动摇,劝她:“若是老夫人和二老爷他们还在,我们撑着倒还称得上是忠心,好好替主人守着家业,等主人回来,仍旧将这份家业交回去,才不负老夫人对我们一家的恩宠。可若老夫人、二老爷、二太太和哥儿姐儿们都不在了,我们守在这里又算是什么呢?依照律法,主人家的产业自有亲眷继承,我们拦着也不是个事儿呀?”
卢妈既伤心又难过,但始终不愿意接受所有主人都死去的事实。她一咬牙,索性就把张氏交给她保管的那些财物中,比较小件一些的金银珠宝细软、地契房契银票之类的仔细收起来,半夜三更独自在小宅子里寻了块不起眼的地,挖个深坑埋了起来。其他大件的家具古董摆设她是没法子了,经了人的眼,少一件都会被人发现,她头上的偷盗罪名就拿不下来了。只有这些细软,旁人不知,连她丈夫都不清楚详细数目,还可以瞒住。这么一来,就算她一家子被赶出了这座宅子,只要主人家有任何一个人回来,至少还能找回这些细软。
后来发生的事证明她这个决定做得非常果断,建南侯府果然派了人来将卢家人赶出了门,此时京中流传消息指赵家小二房死光了,所以京兆衙门就没再插手,柱国将军府的老夫人也闭了嘴。卢妈带着一家子几乎是净身出户的,求了卢昌秀一个亲戚,才借到了一间小屋子容身。
不过事情很快又有了变化,建南侯府的人忽然间退出那座宅子了,还悄悄打发了陈家的人来通知卢妈他们回小宅子去,说什么从前都是误会,他们以为老夫人死了才会过去接手房产,完全没有侵占的意思。卢妈这才知道,原来张氏和两个孩子都没死,死的只有赵焯夫妻和一干下人,以及船上的船工等等。
卢妈惊喜之余,也感到非常生气,因为侯府没弄清楚人死没死就过来抢财产了,回到宅子里还发现里面被搜得一团乱,家具还在,古董字画被拿走了以后,又重新装箱送了回来,显然已被搜刮了一通。她悄悄去找埋细软的地方,见东西没被人发现,才松了口气。
小二房的财产是保住了,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卢妈还没弄清楚。卢昌秀和大儿子都劝她安心等待消息,老夫人还活着,迟早会给她送信来的,可卢妈就是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京城里关于赵家小二房的遭遇还只是在上层流传,没有泄露到民众当中去,而知情的人也出于种种考虑,不会轻易将事情说出来,卢妈到处打听,都不得要领,还是柱国将军府的老夫人悄悄派人来告诉她,害死赵焯夫妻的应该就是建南侯赵炯,本来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却运气不好,遇上了微服出行的广平王夫妇,把张氏祖孙救了起来。广平王一状告到御前,建南侯府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敢再贪图小二房的财产呢?
卢妈恍然大悟,对小长房那边的怨恨更深了。她想要把从前走掉的那些家人召集回来,分一部分人到奉贤老家去侍候张氏祖孙,可陈家等重投建南侯府的人明知道自家女儿媳妇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肯离了侯府,而辞了去的那些,也暂时持观望态度。等到皇帝旨意下来,判了赵炯流放,又没有确定建南侯爵位的归属,这些人方才回来求卢妈,但卢妈已经信不过他们了,不肯再接受他们的回归。
等到广平王回京,从随他南下的护卫侍从嘴里传来最新消息,京城的人才知道赵炯当众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而且已经瘫痪了,再也不可能有翻身的那天。卢妈收到王府护卫捎来的张氏的信,却不打算遵守张氏的命令看守宅子,反而立刻就决定动身南下,去照看张氏祖孙。卢昌秀没有再拦她,反而还把看宅子的任务交给大儿子,自己带着小儿子小女儿跟着一起上路了。
卢妈说完别后的经历,又再度泪流满面。她哽咽着对张氏道:“进城门时,我看见小长房那边的红绫了,就知道那些官差押送的马车里定是那杀千刀的恶人!我恨不得扑上去抓他几把!若不是我们当家的忽然间晕倒过去,我要照看他,腾不开手,哪能这么轻易就看着他走了!”
张氏叹息道:“你就算靠近了,也抓不到他的,罢了,横竖他回到京城也不会有好下场。”她比较关心另一件事:“陈家竟然改投了小长房?珍珠嫂和春草还有她父母可都是小长房害的!”
一说起这件事,卢妈也是气愤不已:“先前他们还可以说不知实情,听说主人没了,担心日后生计,才回侯府去谋差事,可后来他们都知道是大老爷害了二老爷二太太,也把所有下人都灭了口,他们还执迷不悟!听说大太太答应了,会给陈老三安排个好差事,将他另一个妹子安置到大奶奶生的湘姐儿屋里做丫头,再给他另娶一房媳妇,陈老三兄妹俩居然就把深仇大恨给抛在脑后了!这样的人如何信得?因此后来他又来求我,想要回来,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
“不答应是对的。”张氏听着也冷了脸,“春草一家三口都是被蒋氏所害,若她兄姐为了前程,甘愿去服侍仇人之女,她哥哥还抛开父母杀妻大仇,只贪图**美眷,那这一家人就用不得了,往后也不许他们出现在我的面前,省得脏了我的眼!”她吩咐卢妈:“春草一家都葬在城外了,他们家里是这个态度,往后每年祭拜的事,我们家就都揽下了吧。”
卢妈连忙应下,心里也松了口气,张氏这话,显然就是要留她下来了。她忙道:“老夫人,奴婢知道自己违了您的令,也知道自己自作主张了,可您身边需要人侍候,光是秋叶一个怎么够?老宅里的这些人也不如奴婢了解您的喜好,您就让奴婢留下来吧!”
张氏还能怎么说呢?红着眼圈点了头:“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你两个孩子以后就待在玮哥儿和琇姐儿身边当差,卢昌秀先养病,等他病好了,再叫汪四平给他安排个好差事。你京里大儿子那里,也别担心,我还有宅子产业在那儿呢,总要有个人管着。你们在我落难时,不曾背主另投,忠心可鉴,我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卢妈一家四口就这样留在了老宅里,而赵琇身边也多了个专属的丫头——卢妈的小女儿。据说这小姑娘今年九岁了,闺名还挺别致的,叫碧莲——赵琇听到这个名字时,嘴角就开始抽搐,可惜人家叫这名字叫了八九年了,她不能因为不喜欢就硬要人家改过来。想想自家小哥哥都成了“玮哥”,多个丫头叫“碧莲”也不算什么。
碧莲有点怕生,但混熟了以后,赵琇发现她其实是个很细心周到的女孩子,只是从没有做过侍候人的活,有些不太习惯。很显然,她在家里非常受宠,虽然在南下途中吃了不少苦头,但从小吃穿都不差,大致的规矩礼节也都是知道的。
面对赵琇聪慧得有些妖异的表现,碧莲也曾感到非常吃惊,听秋叶说赵琇这是被郡公爷的鬼魂拍了脑袋拍聪明的,更是吓得脸都白了,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她做事还算勤快,而且专属于赵琇一人,赵琇就不再需要跟张氏、赵玮合用一个秋叶了,端茶倒水、取物传话的活也有了人去干。赵琇觉得,多了一个小丫头也挺好。
卢妈夫妻的回归让张氏添了两个可靠的帮手,分家分到的族田也需要派人去打理了,张氏还打算等过完年,就让卢昌秀重回京城去,将留在小宅子里的一部分财物运过来。
京城有小长房在,张氏不打算跟他们离得太近,不但是因为心存怨恨,也是为了保护孩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琇祖孙三人就这样迎来了回到奉贤后所过的第一个新年。
第五十章新年
更新时间2014-4-1720:06:48字数:3301
奉贤这地方,本来新年的规矩礼俗并不繁琐,但近年受了苏松一带的影响,礼节越发繁多起来。从进腊月开始,隔几日就有一个规矩,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多。到了新年,这讲究就更加多了,每日要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做什么,与人见面说什么话,行什么礼,有什么忌讳,等等,都有说道,各行各业还不尽相同,不同的村子城镇,甚至会衍生出自己的习俗来,各种各样的宴席、庙会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因此县城从进腊月开始,就一直没清静过。
但这一切都跟赵家二房没有太大的关系。
赵家二房居丧,新年照规矩是没有庆祝仪式的,但想着好歹是过年,所以张氏命家人将宅子彻底打扫了一番,再给前院正屋东北角上供奉的牌位准备了丰富的供奉,另在厅里、院子中添了几盆时鲜花木,用蓝纸写了春联贴在门上,算是给新年添点喜气。
除夕时,宗房的赵璟过来带着赵玮这个小二房唯一的男丁去隔壁祠堂里拜祖宗。张氏是女眷,照规矩是不能进祠堂,只能在祠堂外磕头的,但她如今是全族身份最尊贵的长辈,又有孝在身,宗房不敢劳动她,就让她在家待着。赵琇是女儿,年纪又太小,更加不必参加了。祖孙俩就坐在家中,一边聊着天,一边看卢妈和秋叶有说有笑地将年夜饭的菜色一盘一盘端上桌,等赵玮带着族里分到的祭菜回来了,马上就能开饭。
这大概是张氏嫁进赵家后,所过的最冷清的一个新年了,但她心情却不坏。只有两个孙子孙女,还有最忠诚的丫头婆子相伴,不必去面对心思叵测的小妾和庶子,不必去猜测那些便宜孙子孙媳们的小心思,也不必侍候喝酒了就会闹腾的丈夫,她真是轻松多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儿子媳妇离开了人世,不能让她安享天伦之乐。
这么一想,张氏的眼里又溢出了泪水,赵琇首先发现了:“祖母?”她拉了拉张氏的袖子,目光中满满都是担忧。张氏心下一暖,低头不着痕迹地擦了泪,对孙女露出了温柔的微笑:“没事,吃饭吧。”
赵玮也发现了祖母的异状,乖巧地给她挟了她平日爱吃的菜:“祖母吃。”
张氏笑着应了,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只觉得今晚的菜做得比往日更加美味。
吃完年夜饭,秋叶和碧莲上了茶,张氏就把碧莲和卢妈赶回去,让她们与家人团圆了:“大年夜的,叫你们也不得安生,赶紧回家去吧,围炉守岁,自然该和家人一起做。”卢妈犹豫了一下,终究放心不下身体还未好的丈夫,就答应了,带着女儿离开,屋里就只剩下了秋叶一个在侍候。
张氏又问秋叶:“鲁先生那边的酒菜可都妥当了?让他屋里侍候的人仔细些,可别怠慢了。”
秋叶低下头,脸微微发红:“老夫人放心,我都吩咐下去了,绝不会怠慢了鲁先生的。”她悄悄看了赵玮一眼,又鼓起勇气说:“玮哥儿先前还跟我说,先生今年头一回在家里过年,离乡背井的,身边又没个贴心的人照看,冬衣穿得旧了,也不知道做新的,央我给他做两身新棉袄。我想着两身棉袄怎么够呢?就让针线上的人做了四套新衣裳,连鞋袄帽子斗篷,都一并送过去了。”
张氏赞道:“你想得周到,正该如此才是。我早想着要照从前侯府请西席的规矩,照样儿给他一年二百两银子,四季各两套衣裳,但想想他是奉了广平王之命,特地留下来护卫我们祖孙的,本有官身,照西席的规矩待他,只怕还太薄了,至少也该翻一倍。只是他明言婉拒了,我不好强求。如今既然是玮哥儿提出来,要孝敬先生,鲁先生也接受了,那就再好不过。以后就照这个例来吧,玮哥儿这一回做得好,以后也要继续这样尊敬师长。”
赵玮见祖母夸奖自己,高兴得小脸通红,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大声答应着:“是,祖母!”
秋叶恭敬地站在边上,脸上的绯红更深了。那四套衣裳虽然名义上是针线上的人负责的,但其实有一半是她亲手所做,也是她亲自送去的。鲁云鹏起先也是拒绝的,但被她说了一通,定定地看了她好一阵子,就收下来了,之后再让人送东西给他,他依旧不收,可若是她送的,他就收下。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不敢多想,只是怕张氏知道了责怪。
她知道两人身份有别,她也不敢有奢想,只要他在赵家时,她能给他多做两件衣裳,照看一下他的起居饮食,就心满意足了。
秋叶烧了几个脚炉,送到祖孙三人脚下,让他们能暖暖和和地挤在罗汉**上聊天守岁,自己就端了个小脚凳坐在边上,看着小火炉上的茶水。冬日夜长,两个孩子熬不住,先后枕着引枕睡了,张氏替他们盖上小被子,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过去,第二日是大年初一,祖孙三人一早起来,照习俗吃了芝麻萁烧的饭,喝了蜜枣煮的糖茶,换上了新衣裳。正在孝中,他们做的新衣不见半点鲜艳颜色,全天还要吃素。虽然知道不会有外客来,但卢妈还是一大早就带着女儿过来,与秋叶一道装九子盘,预备一会儿可能会上门的族亲。
张氏接受了孙子孙女磕的头,给他们每人一个压岁钿,那边宗房的人就上门了。
宗房来的是煜大老爷的儿子赵璟夫妻,他们还带上了一对儿女,长子赵源比赵玮大四岁,女儿清姐与赵玮同年,都长得粉妆玉琢的,十分乖巧知礼。张氏虽厌恶赵煜,却对赵璟这个侄孙颇为欣赏,赵璟之妻沈氏出身松江名门,也是素来贤淑知礼,很能入张氏的眼,因此张氏看到他们到来,并没有拉下脸,虽然淡淡的,态度却称得上和气,让小夫妻两人都有些受**若惊。
他们让两个孩子去陪赵玮赵琇玩耍。赵源也在读书,资质还过得去,知道赵玮功课学得好,连忙拉着他说起书本上的事。赵琇只能和赵清姐说话,这小姑娘是正常的智商水平,不能算很好沟通,但性情还挺讨人喜欢的。赵琇想着自己也该学习一下古代小女孩是如何说话行事的,便和她玩起了本地低龄闺阁中流行的小游戏,清姐说起一些孩子气的话,她也笑眯眯地听着。堂屋里说话的大人望过来,就觉得他们相处得挺好。
之后沈氏便常常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二房小坐。
宗房煜大老爷站错了队,得罪了张氏,又在全族人面前丢了脸,这宗长的地位可说是摇摇欲坠,三房老太爷就等着要把他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呢。如今在张氏的默许下,族人们对煜大老爷的敬意是早就不剩什么了。但宗房到底还是宗房,赵璟夫妻绝不希望宗长之职旁落,只能加倍礼敬张氏,希望张氏能放过宗房一马。煜大老爷的过错已经很难弥补了,日后宗族事务,却可以交到他的长子赵璟手上。
张氏对此始终没有表态,但她并不讨厌赵璟和沈氏,也乐意让他们的孩子到家里来玩,族人们见状,自然也就心里有数了。三房老太爷只是厌恶赵煜,对赵璟没什么恶感,也默认了这个局面。新年过后,赵煜就隐隐被架空了,很少再过问族中事务,他心里虽有些不服气,但也不敢多说什么。他是被赵炯夫妻算计了,只能自认倒霉,幸好宗长之职最后还是落到他儿子头上,就当是自己年纪大了,安享清闲好了。
正月过去,一开春,张氏就让汪四平拨了几个人,与卢昌秀一同回京处理宅子和财产的事。而鲁云鹏那边,也收到了京里最新传递来的消息,知道了赵炯与蒋氏一案的后续。
赵炯并没能活着到达京城,坐船沿运河走到山东地界的时候——就是当初张氏母子落水那段河道附近——他坐的船居然也发生了翻船“意外”,据当地官府的人调查的结果,是遇上了少见的大块浮冰。船翻得很慢,船上几乎所有人都安全转移到了后面另一条船上,但钦差发现忙乱中有人出了差错,竟把赵炯给弄丢了——负责照看他的粗使仆人只顾着自己逃命,别人问起时,还说已经把人给救出来了,因此旁人没能及时发现,等回到原来的船上查看时,赵炯已经被泡在了水里。
他是活活被淹死的,因为瘫痪,他根本就没法移动。
但钦差觉得不对劲,赵炯是重犯,是要严加看管的,他本来并不在底舱,而是被安置在钦差住的这一层,可他被淹死时,却是在底舱内,如果不是被转移了地方,也许早就有人发现他身边的仆人私自跑了。钦差要抓那仆人问话,结果那人不知几时被人砍了一刀,死在了偏僻的角落里。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要杀赵炯吗?
当地官府当初曾经奉广平王之命,调查过赵焯翻船一案,当日负责打捞沉船和尸首的人上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仆人身上的刀痕,与春草尸首上的刀痕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极有可能是被同一个人所杀。
钦差立刻就想到了蒋氏手下那个逃走的护院。
第五十一章告一段落
蒋氏一直保持沉默。还被关押在奉贤赵家老宅时,她也曾闹过,哭过,但起程回京的时候,仿佛已经认命了,每日只是发呆,几乎一句话都不说。
钦差急于要从她这里知道凶手的情况,见她如此不合作,也有些着恼了,丝毫不再留情,用最快速度赶回京中,把她颠得七晕八素的,整个人消瘦了两圈。到京后,她又被火速送进了大理寺大牢。以她这种身份的女眷,被关进条件最差的牢房,与那些犯了重罪的草根女犯待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侮辱了。
情况的最新发展,钦差早已经提前派人送信回京,因此赵家早就知道了安在情的变化。得知赵焯夫妻之死,最初是因为蒋氏有加害之心,赵玦不知该欢喜还是该发愁。
欢喜的是蒋氏并非赵家骨肉,她做孽,跟赵家子孙是没有关系的,他只要把这个妻子休了,就能将自己父子开脱出来,这爵位说不定还能回来。牛氏也是这么想的,若赵炯没有指使人弑母杀弟,他的罪名就不成立了,她还是尊贵的建南侯夫人。她迫不及待地和儿子一起谋求翻案。
他们母子都把那些和赵焯一样,死在冰冷河水中的无辜仆人与船工给忘记了,也忘了赵焯夫妻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赵炯的见死不救,而不是蒋氏派出的人拿刀砍了他们,一心只想着,只要牺牲蒋氏,全家就都能保全了,因此对大牢里的蒋氏,根本就毫不关心
不是赵玦对元配妻子太过无情,他得知庶幼子之死和嫡长子有关,也曾发过脾气,但从来没想过要牺牲这个孩子,毕竟嫡长子的份量不是一个庶子能比的。可蒋氏却承认了这件事。等于毁了孩子的名声与未来,完全一点转寰的余地都没有了,他最怨恨妻子的就是她说出了这种话。让外人拿住了把柄。
这时发生了一件怪事。赵玦叫了嫡长子赵泽去询问他杀弟之事是否真的,赵泽却一无所知。他在庶弟死后发了一次烧。就把当时做过的事忘光了,脑子里记得的,完全是蒋氏事后灌输进去的,所以他回答父亲说:“儿子想看看弟弟,谁知他完全不会动了,祖父的鬼魂就站在边上,好可怕啊。儿子就吓得跑出来了。”
赵老郡公在家乡显灵,惩罚了不孝不悌的长子,这件事已经传到京城来了。赵玦其实是不相信的,只不过连广平王都这么说。他只好闭嘴罢了,但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可如今一听儿子的话,他脸色都变了。回想起庶子死后,侯府中确实曾有过祖父想见生前没见过的小孙子。就把孩子给带走了的说法,他当时不信,现在想来,只怕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原来老爷子那么早就显过灵。对自己的儿孙们也能狠得下手,怪不得老爷子会眼睁睁看着他父亲坠马了,相比之下,小二房那边的琇姐儿却得了老爷子的庇护,人心果然是偏的吗?
赵玦忿忿了一番后,转回到儿子的事情上来,认为长子才六岁,不可能说谎,看他眼神也是在说实话的样子,可见赵泽杀弟的传闻是子虚乌有的,蒋氏居然承认了儿子没做过的事,实在是愚不可及!说不定孩子是她杀的,她为了逃脱罪名就栽赃到儿子头上,真是丧心病狂!赵玦对元配发妻的怨恨更深了,恨不能早日休了她。
谁知蒋家那边不知怎的早早得了信,蒋氏的父亲兄弟赶到赵家商议此事,他们坚决不承认蒋氏会做出这种恶事来,她肯定是被陷害了。蒋家从没出过被休的女儿,更没出过犯了国法被判刑的女儿。为了蒋家世代官宦的名声,他们绝对不能接受女儿被赵家推出来挡箭。反正赵炯早就被定罪了,凭什么要为了给他翻案,牺牲他们蒋家的女儿?
牛氏与赵玦要保赵炯,蒋家要保蒋氏,双方就僵持住了。
这时,又传来了赵炯被淹死的消息。
牛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丈夫死了,意味着她即使为他翻了案,也无法回复原有的尊贵身份。而赵玦也动摇了,父亲已死,他真的要再多牺牲一个妻子吗?蒋家刚刚提出了许多优厚条件,又有田尚书那边帮着说项——蒋家庞大的亲族姻亲队伍和人脉被颖王看中了——只要能有好处,其实他也不是不能再忍受蒋氏几年,大不了等风声过去就让她“病逝”…
最终赵家小长房坚持了原来的说法,害人的是赵炯,蒋氏并不知情,她在奉贤所说的话,完全是因为得了失心疯,要不然就是被张氏设计陷害的,当时现场的钦差等人,都被张氏蒙蔽过去了。
而蒋氏与红绫两人一进京,不过一夜便翻了供,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说法,话里话外就是在暗示自己其实是被冤枉的,钦差跟张氏合谋,硬给她们栽赃了一个罪名,还有人首告那位钦差收受不明巨额财产,连人证物证都是“齐全”的。至于那供出了事情真相的青缃等人,则有小长房的人搜集了一堆所谓的证据,证明她们有怨恨主人的理由,连她们的亲眷也出头证明这一点,直接把她们定为“因私怨作伪证害主家”的罪人,同样是一夜过去,大部分人就都坚持不住了,纷纷改了口供。
这让大理寺很被动,那杀人的护院至今未落网,他们要给蒋氏定罪,很大程度上依靠的就是这些奴婢的供词,她们全都翻了供,还怎么判案呢?尽管事后他们发现蒋氏的表舅在大理寺为官,极有可能私下安排蒋家人去见过蒋氏与红绫,和她们串了供,无奈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他们除了把蒋氏的表舅给贬出大理寺外,拿蒋家完全没办法。
传旨的钦差已经因贪污而被贬了,蒋家很有几位精通律法的子弟,居然硬是把蒋氏给保了下来。这时大理寺卿意外坠马,摔伤了腿,要休养上几个月,职位暂时由一名少卿署理。不知蒋家人用什么方法笼络住了这个人。他竟然真的向皇帝报告,说蒋氏无罪,不过不是被张氏陷害才承认罪名的。而是被恶奴所害,又得了失心疯。理由就是赵玦言称庶幼子之死是保姆疏忽所致。与嫡长子无关,蒋氏没有杀人的理由,所谓的杀人护院从未在人前露脸,赵家人根本对他毫无印象,其实是个子虚乌有的人,而尸体上的刀痕不过是巧合,证明不了什么。相反的是。赵炯对继母嫡弟的厌恶几乎是全家尽知的,扶灵南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翻船后见死不救,事后又派人灭口。也是所有在场仆人看着赵炯下的命令,证据确凿,没什么冤枉的。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把罪名全都推到死去的赵炯身上,但事情哪能如他们随心所欲呢?
皇帝虽然扣下了张氏给京中几位武将的信,但广平王南下所带的护卫和侍从还是把赵炯的所作所为泄露了出去。镇江总兵那边收到了张氏的信。也派人到奉贤去探听消息,确认了她信中所说属实之后,火速给几位旧日同袍送了信,因此赵老郡公曾经的旧部们,都陆陆续续地知道了赵炯杀弟的真相。如今又看到赵家人居然为了保蒋氏就把所有罪名都推到死了的赵炯身上,都觉得很气愤。就算赵炯有罪,他的妻子儿子媳妇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们之前不明真相时,还曾为赵家说过好话,现在却都改主意了,理都不想理他家,更不打算为他们说情。
当中有人怀有其他目的,试探地对同袍们说:“到底是郡公爷的骨肉,难道要看着他们失了爵位么?”众人都没有一丝一毫赞同的意思:“郡公爷还有孙子,不会绝后,这种不忠不孝不悌的东西,就让他们去死,也省得脏了郡公爷家的门楣!”那人怕再劝就要引人怀疑了,只好打起了哈哈,闭口不再提此事。
颖王之所以执着于赵家小长房,为了就是通过赵家小长房掌控这些郡公爷旧部,从而掌握军队力量。现在郡公爷的旧部对赵炯一家嗤之以鼻,赵家小长房已经无用了,再纠缠下去,只会暴露自己,所以他们悄悄地放弃了。
小长房能支撑到现在,其实全都是靠颖王和蒋家在后面撑着,颖王一收手,蒋家就独力难支了,他们把精力都放在了救女儿这件事上。皇帝察觉到兄弟的动静,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接受了事实,承认对赵家小长房的布置已经起不了作用了,他火速地对赵家小长房作出了处理。
蒋氏的案子一日没有明确的证据,就一日难给她定罪,蒋家又有意要把事情牵扯到张氏头上,皇帝厌恶他们所为,决定日后再也不会重用蒋家子弟了,连蒋家二叔的侍郎职位也寻了个理由捋了,至于蒋家内部是否会因此产生分歧,就不是他要管的事了。反正案子一天没结,蒋氏就一天在大牢里待着吧。
至于赵家小长房的爵位则彻底打了水漂,皇帝在旨意中绝了他们袭爵的可能,还命他们在十日之内搬出侯府。赵玦丢了所有差事,女眷诰命收回,原本属于建南侯府的御赐田产、一般田产房产和仆从,全都暂时封存起来,他们能带走的只有小长房的私财和牛氏、蒋氏的嫁妆。搬出侯府大宅的那一日,牛氏带着几个孙子孙女,赵玦没马骑只好靠两条腿走路,一家人凄凄惨惨地离开了原来的豪华居所,连个来相送的亲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