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让一个婆子领着珍珠嫂母子和涂三阳夫妻去了仆从院那边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有三间房,足够他们住了,独门独户的也不容易受人打搅。有她吩咐着,老宅的下人不敢怠慢他们。

赵玮小声问:“你还真把涂三阳夫妻给留下来了?怎么不问问祖母的意思?”

赵琇含笑瞥了他一眼:“哥哥又想糊弄我了。祖母若是容不得他们,就不会带他们回来了。”小二房的仆人当年几乎死绝了,活下来的基本都是留守京城宅子的,除了卢妈一家,其余人走的走,散的散,哪里还有人跟涂三阳有仇?况且他又不曾参与过灭口行动,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还救了小二房的人。张氏都发了话,又有她这个如今越发有地位的小主人护着,谁还会跟涂三阳夫妻过不去呢?

倒是卢大寿那边,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这几年在京里看房子,都干了些什么?

赵琇拉着赵玮回了院子,让丫头们侍候他梳洗完,换了身干净衣裳,又重新到前头正院里用迟来的午饭。饭毕上茶,卢昌秀夫妻带了家中下人前来给张氏请安,账房将这几个月的账目奉上,张氏只略翻了几页,就摆在一边了,挥挥手让孙子孙女以外的人都退了下去,独独将卢妈和卢昌秀留了下来。

赵玮就把卢大寿夫妻在京城做的好事说了一遍,着重提到一点:珍珠嫂的姨父早几年前就想给小二房送信,告诉他们珍珠嫂还没死了,就因为没给卢大寿好处,事情一直拖到今天。珍珠嫂因为囊中羞涩,病情没能及时得到医治,落下了病根,至今身体还不怎么好。

卢妈听得惶恐不已,珍珠嫂也是她关心的晚辈,遭此劫难,她心里自然是难受的,但她更难过的是,儿子居然会做出监守自盗的事情来,他怎么会这样糊涂?!强烈的愧疚感瞬间压倒了她,她除了默默流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卢昌秀的反应则跟妻子不一样,他只是反复地问:“真的是大寿偷了东西么?会不会是他媳妇偷的?又或者是其他人偷的呢?他若真的想偷窃主人家的贵重物品变卖,为何只偷了这一座炕屏?他完全可以偷其他更值钱更不容易让人发觉的东西呀?”

赵玮看了他一眼:“偷东西倒在其次,我们家也不缺那一座炕屏。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卢大寿可能不是把东西偷出去卖钱而已。因为有人在颖王府里看到了这座炕屏,据说,是有人特地孝敬给颖王的。”

卢昌秀的脸色顿时变了。

第八十八章不甘

颖王虽然算不上是小二房的仇人,但因为帮着小长房逃脱罪责,也算是小二房的敌人了。卢大寿若仅仅是将主人家的财物偷盗出去变卖换钱,看在卢妈两口子忠心的份上,张氏祖孙还能从轻发落,但如果他是跟小二房的仇人拉上了关系,那就是吃里扒外,任何一个主人都不能忍受的。

卢昌秀与卢妈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卢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老夫人明察,那孩子…那孩子再糊涂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况且颖王是什么人?怎会看得上他?兴许是他把东西卖到外头的店里,又有旁人从店里买了炕屏,送给颖王了?”

卢昌秀也沉默地跪在妻子身旁,却挺直了腰杆低下头不说话。

赵玮看着他:“卢大叔是怎么想的?你也认为这是巧合么?”

卢昌秀眼中惊愕之色一闪而过,连忙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小的不知…那小子算哪根葱呢?王府的人哪里能看得上他?退一万步说,他若真的跟王府扯上了关系,又能做什么?他在京城看了五年的宅子,对家里的事一概不知,老夫人库房里的东西,除了炕屏,也没少些什么。难不成他巴结上王府,就是为了送一座炕屏去么?这实在是说不通的。”

赵玮微微一笑:“确实说不通,不过,如果他要巴结的不是颖王府,而是小长房,这话就未必说不通了。”

卢妈只觉得晴天霹雳:“什么?!”卢昌秀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这…这…这是那孽子说的么?”

张氏淡淡地道:“他并不是向我们招供的。而是跟他媳妇私下说话时说漏了嘴。他媳妇怕了,不想跟他过下去,向我求恩典。让我放她回娘家,就把他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虽不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小长房拉拢了去的,但小长房要给颖王妃送礼,打听得她爱好玉石做的物件,又囊中羞涩,不知上哪里置办去,见我们祖孙几年都没回京城了。当年将东西抢走的时候,倒在我们库房里见过几件玉石雕的物件儿,还值些银子。便收买了大寿,偷运了那座炕屏出来。听说那一回小长房送礼,在颖王府颇得了些脸面,一时高兴了。还厚厚地赏了大寿一个上等封儿。允诺将来小长房重新入主建南侯府时,会替他消去官奴身份,给他一笔银子安家呢。”

卢妈的脸色变了变,惊疑不定地看了丈夫一眼。卢昌秀的脸色非常难看,低下头动都不敢动。

赵玮面上总算现出了几分怒色:“卢大叔,为什么大寿会有这样的念头?!你们一家在我们家,谁给你们委屈受了?你儿子要天天想着摆脱官奴身份,为此不惜出卖主人?!又不是我们家将你们变成官奴的。那难道不是你们祖上造的孽么?!清兵攻入京城时,若只是为了保命。不得已降了清兵,事后太祖皇帝都不会为难,顶多就是让人回乡罢了。只有那些助纣为虐,帮着清兵祸害自家百姓的人,才会被贬为官奴。你顶着这么个身份,在赵家照样儿吃好穿好,读书识字,也没人朝打暮骂,你儿子除了那年被小长房赶出宅子时,受了些苦,吃穿用度比外头小康人家的儿女都不差,他有多少不满,能让他忘了自己当年受过的苦楚,忘了主人多年的恩典?!”

如果卢大寿是因为别的原因而背主,还可以说是少年缺了父母教养,一时想歪了行差踏错,但因为出身原因心有不忿,卢昌秀身为父亲,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了。况且卢大寿在跟老婆说悄悄话时,是夸耀过自家祖上门楣的,几十年前还是前朝的大官,世代为宦,除去他们这一支因为祖父犯错被贬为官奴外,其他族人至今还在家乡做着有头有脸的士绅,堂亲、族亲们有不少科举入仕的,最高的听说都做到四品官了。卢大寿从小没少听父亲卢昌秀念叨祖上的风光,父子俩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摆脱官奴身份,做回体体面面的士绅子弟,至少也得是个耕读人家。就因为这样,他才会对小长房提出的条件没有抵抗之力,在小二房再受重用,他们也依然是官奴,远远比不上良民富户的身份吸引人。

面对赵玮的质问,卢昌秀一直沉默着,卢妈见状,身体愈发摇摇欲坠。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就算卢昌秀从前在她面前很注意掩饰自己,在儿女相继出生后,也少了许多忌讳,因此她心里非常清楚,丈夫是真的对祖上的荣光怀念无比,就盼着有朝一日能摆脱官奴身份,重振门楣,因此对儿子们的教养非常严格,简直象是在正经培养读书人似的,要他们从小就学习四书五经,哪怕孩子们只能给少爷做书僮,他也不肯放松要求。有时候夫妻间拌了嘴,他口不择言时,还曾贬低过她的丫头身份。

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卢妈心里清楚,丈夫是不可能成为良民的,当年她愿意嫁给他,就已经放弃了放贱为良的可能。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在私下对大儿子灌输这样的想法,那碧莲呢?小满呢?他是不是也这样教导他们了?大寿跟小长房有勾结,他真的不知情么?!

看着卢妈的反应,张氏的心情也非常复杂,她在后悔当年将心腹丫环许配给了卢昌秀。那时她见卢昌秀识字,聪明,性情也温和,相貌颇为端正清秀,心腹丫环心里又喜欢,主动来求,她就成全了他们,哪里会想到卢昌秀心中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呢?

卢妈是农家女卖身到张家为婢,从小陪她一块儿长大,又陪着嫁进建南侯府,是她身边第一得意人。论身份,论地位,都远远高出官奴身份的卢昌秀。做亲时有不少人说卢妈是下嫁。张氏也认为成全他与卢妈,是对他的恩典。可今日看来,卢昌秀是幼年时家势败落,被贬为奴的,兴许还记得小时候的富贵,他心里既然迟迟不忘祖上的风光,对卢妈真的没有嫌弃过吗?娶了卢妈后。他很快就成为了侯府里的小管事,然后一步步往上走。他求来这门婚姻,是不是也有利用卢妈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卢昌秀的身上。他不安地动了动,忽然伏下身去,磕了个头:“老夫人,玮大爷。大姑娘。这都是小的错。小的…一直未能忘记祖上原也是书香官宦出身,虽然心里清楚,永远都不可能摆脱这官奴的身份了,但心里总是存有一丝奢望,兴许什么时候就…”他抬袖轻拭双眼,似乎是掉了眼泪:“小的读书识字,能写会算,因此得了老夫人看重。对几个孩子,也一直严加教导。让他们认真读书学规矩。他们什么时候撑不住了,问小的为何身为奴仆也要学那么多东西,小的就拿祖上的事迹教导他们,为的是叫他们不要辱没了祖宗。小的一心只是想催他们上进,万万没想到大寿那孩子却走上了歪路…”

他放下袖子,露出脸上清晰的泪痕,似乎只是强忍着伤悲:“不敢瞒老夫人,那年小的上京运东西时,大寿就提过小长房在拉拢他的事,小的数落了他一顿,他当时应了,小的还以为他不会再提,哪里想到…早知如此,当年小的就该将这件事禀报老夫人了,不想一时的私心隐瞒,竟然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既害了主人家,也害了大寿…”

他说得伤心,言辞又颇为恳切,张氏与赵玮听了以后,脸色都缓和了许多,仔细想想,都觉得他说的有可能是实情。卢昌秀是官宦之后,心存不甘是正常的,但他多年来在小二房也算是尽忠职守,若说他与小长房有勾结,那小二房在小长房面前早就什么秘密都没有了。他为了儿子,瞒着当年的事,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他夫妻二人没有叛主,一切都好说。

与祖母与兄长的反应不同,赵琇从头到尾都在震惊,这时候却死死地盯着卢昌秀看,又去瞧卢妈的反应。

卢妈也在看着丈夫,双眼之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神色,看起来似乎也很伤心,但并没有反驳丈夫的话。不知怎的,赵琇总觉得,她似乎并不是十分相信卢昌秀所言。

赵琇微微皱了眉头,卢昌秀也好,卢妈也好,都是张氏与她的左膀右臂。小二房回乡多年,家中事务多数是在他们夫妻帮助下执行的,祖母与兄长去了京城几个月,赵琇管家,也多得他们相助,接下来她还有几个计划,需要倚仗他们去实施呢,但现在看来,计划还是稍微放一放的好。

卢妈自然是可信的,但其他卢家人却未必。卢大寿第一个不可靠,他那个老婆就不必提了,卢昌秀看起来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碧莲与小满…他们都是赵玮赵琇身边的人,若是存有坏心,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赵琇能理解他们身为官奴不甘认命的想法,但想要恢复自由身,就一定要背叛出卖对他们很好的主人吗?所谓的书香官宦之后,如果连做人最起码的道德都不要了,还有什么脸面说要恢复祖上的荣光?什么荣光?做汉奸的荣光吗?

赵琇看了张氏一眼,心下盘算着,是不是该劝一劝祖母,另外培养几个忠心能干的好管家,最起码,不能再让卢昌秀执掌小二房大权了。

卢昌秀认了错,卢妈又那样伤心,张氏看在她的份上,心就软了。她终于松口让他们把儿子领回去,至于媳妇,还是让他们和离了吧,横竖事情闹到这一步,夫妻是做不成的了。卢大寿犯了大错,不可能再给他安排差使,月钱也要扣掉,让他在家好生反省上一两年再说。

卢昌秀和卢妈双双给张氏磕了头,谢了恩典,才战战兢兢地把儿子领回家里去。卢大寿这一路受了不少煎熬,整个人瘦了一圈,卢妈一看,就有些心疼,但想到儿子做过的事,恨得一巴掌就甩上去了:“你做的好事!爹娘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卢大寿见了父母,又听说自己可以回家了,才松了口气,就挨了一耳光,人顿时懵了:“娘,你好歹听我辩解两句!”

“还有什么可辩的?!”卢妈啐他,“你做了那种丑事,还有理了不成?!”

“好了,都别吵了。”卢昌秀冷声喝止妻儿,警惕地扫了四周一眼,“还怕别人笑话看得少么?!”

卢妈看了他一眼,不吭声了,揪住儿子的耳朵,就往家里拉,疼得卢大寿一路叫唤:“娘!娘!快松开,快松开!耳朵都要掉了!”

到了家,关上门,卢妈一松手,卢大寿就蹦开老远:“娘,你讲讲道理!要是把我耳朵给揪坏了,我成了废人,将来谁养你呀?!”他还问他父亲:“爹,你也帮我说句话!”

回答他的是卢昌秀一个更加响亮的耳光:“畜生,你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第八十九章卢家内讧

卢大寿这回是真的懵了,如果说母亲恨他,打他,他还可以理解,母亲本身就是老夫人的心腹,那忠心是没说的,他做的那些事都不敢让她知道分毫。可父亲打他,就叫他想不明白了。父亲明明知情,而且这件事还是他主导的呀!

卢大寿心里委屈了,这一委屈,他就忽视了自家老娘还在场,直接冲着老爹嚷了:“爹你为什么打我?我们帮小长房做事,是你拿的主意,我不过是听你的吩咐罢了。这回我是运气不好,叫我那婆娘出卖了,才露了馅。老夫人和哥儿打我,我受着,可你凭什么打我?!”

卢妈如遭雷击,怔怔地看向丈夫,一脸的不敢置信。

卢昌秀眉头皱得更紧了,又一个耳光朝大儿子甩了过去:“孽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要乱嚷?!”

卢大寿这才想起老娘在场,嚅嚅地缩了脖子,吱吱唔唔地小声说:“娘…不是…那个…”

卢妈眼前发黑,身子微晃,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子边,扶着桌沿坐下。

卢大寿见老娘不吭声,心里也没底了:“娘…”

“行了,你娘心里有数。”卢昌秀倒是非常镇静,“她只是一时无法相信罢了。”

卢大寿面露迟疑,但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很快就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爹,你做甚要打我?还打了我两下?!”

卢昌秀骂他道:“我骂你胡说,你还不警醒?你都跟你媳妇说了些什么?那种事是能告诉她的么?我早就告诉过你,那妇人信不得,性情又粗野,配不上我们卢家的门楣,你非要娶,我想着你年纪也大了。正该娶妻生子的时候,怕耽误了你,横竖将来我们家若真能脱身出去。休了这一个,再娶好的也就是了。这才松口让你和她成亲的。可你心里也该有数,有些机密之事,绝不能让她知晓,至少也要等到她为你生下儿女,才能让她知道。你是怎么听的?炕屏的事叫主人家知道了,老夫人和哥儿都对你起了疑心,你正该守口如瓶。咬死了不知情的时候,竟将我跟你兄妹几个说的私密话告诉了你媳妇,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想害死你爹我?!”

卢大寿这才知道父亲恼火的是什么。心里也羞愧得很,忍不住辩解说:“爹,我本不想说的,都是那婆娘不好,一路坐船回来。我们被关在一个屋里,她就一直在数落我,从早骂到晚,又瞧不起我们是官奴,说她是瞎了眼。才会嫁给我。她骂得着实难听了,什么不知羞耻的私房话都能说出口,外头看守的人听了,都在笑话我。我实在忍不住,便捂了她的嘴,悄悄反驳她,我家祖上也是做过官的,是大户人家,若不是运气不好,成了官奴,她别说嫁给我做少奶奶了,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况且她嫁给我,原也是图我们侯府的风光,若不是她贪小便宜,拦着不让那个涂三阳家的传信,老夫人也不会这样生气。炕屏的事,随便找个借口就搪塞过去了,我们怎能落到如今这个田地?她还好意思怪我…”

卢昌秀冷哼:“那小长房之事,你又为何要泄露给她知道?”

卢大寿期期艾艾地犹豫了许久,才羞愧地说:“她笑话我拿老黄历出来炫耀,又骂祖父是造了孽才被贬为官奴,说我比寻常奴仆都要低贱些,没资格在她面前说嘴。我一时冲动,就把炯大太太答应要给我们家脱籍之事说出来了…”

卢昌秀举起手臂要打,卢大寿慌忙往后一躲:“爹,我知错了,我哪里知道那婆娘竟会这样坏心,当面装作顺服了,转身就向老夫人和哥儿告密了呢?不是我不提防,原本我也防她三分的,可她听了我的话,就改了口,说什么愿意与我做一辈子夫妻,叫我将来得了势,也别抛弃她,让她也过上富家少奶奶的好日子。我见她说得恳切,只当她是真心的,就把细节之事也都跟她说了,万万没想以她会泄露出去啊!”

卢昌秀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踢了儿子一脚,不顾他喊疼,就训道:“你给我记清楚了,若再有人问起你这件事,你就说这件事完全是你一个人的主意,你曾经问过我的意思,我骂了你一顿,你就不敢再说什么了,也没跟家里人提过。但你一时糊涂,被小长房的人用花言巧语骗住,才犯了糊涂,但除去那一架炕屏,再没做过别的了,小长房炯大太太留着你,原是打算日后再派用场的。你都记清楚了么?!”

“记清楚了,记清楚了。”卢大寿揉着小腿,哭丧着脸不停点头,又有些迟疑地看向母亲:“那娘这里…”

卢昌秀的神色严肃起来:“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你娘说。”

卢大寿没有出去,反而犹豫了一下,将父亲拉到房间角落,耳语了两句,才用稍微大一点儿的声音问:“怎么办?”

卢昌秀面上满是意外之色,旋即皱起眉头:“不行,你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一会儿得了空,找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把东西丢了。”

卢大寿有些着急:“可是…”

“没有可是!”卢昌秀斩钉截铁地道,“我们再想做回良民,也要先把性命保住,别真把小长房当成主人了,他们在利用我们,我们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

卢大寿好象明白了什么,点点头就出门了。他们家在老宅后面独占一个院子,正房三间,厢房两间,还有净房和灶间。正屋自然是父母住着,两边厢房是小满和碧莲的屋子,卢大寿没有自己的房间,此时自然要到弟弟的屋里去住。

他离开后,屋内只剩下卢妈夫妻二人。卢昌秀沉默了一下,走到桌边,在妻子对面坐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我还能说什么?”卢妈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从天边飘来,“你已经说得够清楚的了…”

卢昌秀想了想:“你也别太生气,我与你多年夫妻。孩子都生三个了,即便将来有机会离开,也不会嫌弃你的。只要你别老是将主人放在心头第一位,处处都以忠仆自居。丈夫儿子女儿都要往后靠…”

卢妈冷笑了下,表情重归漠然。

卢昌秀见她这般,反而有些不放心了:“你别犯糊涂,老夫人都已经信了我的话,没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了,这也是对我们夫妻多年来尽忠职守的回报。若你将我和大寿方才的话告诉老夫人,我们父子固然得不了好。你在老夫人身边侍候下去,难道就不觉得尴尬?还有小满和碧莲,你也要为他们想一想才是。碧莲如今也大了,用不了两年就该嫁人。她是大姐儿身边的一等大丫头,人人都觉得体面,今后的婚事也差不了。若是丢了这个差事,她的名声就坏了,还怎么嫁人?儿子过得不好。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可女儿若是嫁错了,这辈子就翻不了身了!”

卢妈心头无比悲哀,她怎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她自己可不就是这句话最真实的写照么?

她面带讥讽地看向丈夫:“我真不明白,你是哪里来的底气。觉得小长房真能让你们心想事成?你以为官奴是什么身份?跟寻常奴仆能比么?当初老夫人还在侯府当家的时候,那般宠信我们,也没法子替我们除去这个身份。小长房如今都败落了,他们凭什么能做到?!”

卢昌秀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回答。正大光明地摆脱官奴身份,那当然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为国家朝廷立下什么大功劳,洗刷了祖上的耻辱,可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有这个本事,儿子们也没这个本事。想要不再做官奴,除非他不再是卢昌秀。小长房答应的,就是给他们一家改名换姓,办个合法的户籍,再给一笔银子,让他们在他乡做个富裕的良民,说不定还能让两个儿子读书科举,做个秀才、举人的,只要不上京城,不碰到认识他们的人,谁会知道他们是官奴呢?过个几十年,认识他们的人都死绝了,这日子也就安稳了。

卢昌秀犹豫了许久,只说出一句:“法子自然是有的,你也别问了,到时候会知道的。”

卢妈冷笑:“你倒是信他们,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合规矩的法子,否则我们去求老夫人就得了!”顿了顿,她厉声质问:“方才大寿跟你都说些什么了?小长房又想对老夫人和哥儿姐儿他们使什么坏?!休想瞒我,倘若你们胆敢伤到老夫人和哥儿姐儿半分,便是夫妻之情,母子之情,我也顾不得了!”

卢昌秀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管小长房想做什么,我都让大寿别做了,你还是别问了吧。我还没糊涂,如今整个小二房都知道大寿跟小长房有来往,若这时候老夫人和哥儿出点什么差错,我们父子还有命在么?我是想摆脱官奴身份,但绝不会拿性命去换!”

卢妈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她心中说不出的痛苦,丈夫不让儿子做伤害主人的事,居然只是为了惜命,而不是感激主人之恩。她过去二十多年都瞎了眼,为了一双小儿女,还要向主人隐瞒真相,这种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卢大寿进了弟弟小满的房间,打量得里头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居然还有书桌,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和《论语》、《尚书》两本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前建南侯府还未分家时,他靠着做管事的父母,也曾认真读过几年书,父亲那时对他可严厉来着,背不出课文,戒尺随时都会落到他手上。他根本就不可能读书科举,父亲还要逼他,他心里早就不满了,所以五年前与父母分离,留守京城后,他就彻底将书本丢开。如今看着弟弟的这些东西,就能猜到弟弟平时有多刻苦,难不成将来不做官奴了,弟弟还真能考个秀才回来么?那荒废了功课的他又怎么办?

他撇了撇嘴,暗啐一口,便松开腰带,从贴身的小衣内侧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十分严实的纸包来,大约有寸许见方。这是小长房的炯大太太交给他的,可父亲却让他把东西丢掉。他虽然觉得东西一丢,自家也许就得不到炯大太太的赏了,还怎么做良民?可父亲的话,他又不能不听。想了想,他决定不丢东西,暂时藏起来好了。

他在房间里四处张望一圈,床铺、书桌、杂物架什么的都草草翻了一遍,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这毕竟是弟弟小满的屋子,他是玮哥儿的随身小厮,并不住在内宅,每天都要回来睡觉的,东西要是藏得不够严实,叫弟弟发现了不好解释。卢大寿心想,要不还是去妹妹碧莲的屋子里看看好了?碧莲要在大姐儿身边侍候,平日里很少在家过夜,女孩儿的屋子也没外人随便进出,她那屋子倒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等过两日,父母给他另外安排了长住的屋子,他再把东西拿回来不迟。

他掂了掂纸包,便起身出门,想往对面妹妹屋里去,冷不妨一转身,就看到妹妹碧莲站在他身后:“大哥,你要往哪里去?”她低下头,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纸包:“这是什么?”

卢大寿吓出了一身冷汗,忙将纸包揣进袖中:“你…你来了多久了?怎么进屋也不出句声?吓我一跳。”

碧莲笑道:“姑娘说大哥回来了,就放了我一日假。我刚刚才回来的,看见爹刚刚出去了,娘一个人坐在屋里生气,也不理人。我就想过来找人问问是怎么回事。”她举起手中的提篮:“瞧,我在厨房拿的,是哥最爱吃的狮子头和酱鸭,我还让厨子烧了爹爱吃的红烧肉,一会儿再叫娘烧几个小菜,今晚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卢大寿不自然地抹了把汗:“娘…只怕还生我的气呢,不可能会为我下厨的。”

碧莲恍然:“是了,哥你是犯了错,被贬回来的。你到底做什么事了?我问姑娘,她却让我回来问你。”

卢大寿的脸色更不自在了,眼神闪烁地道:“那种事提来做甚?娘正在气头上,不可能下厨,但晚饭又不能不吃。好妹子,你能去厨房做几个饭菜么?”

碧莲犹豫了一下:“我其实也没怎么学过…罢了,烧两个菜还是可以的,不过可能不大好吃。”她转身提着篮子去了灶间忙活。卢大寿看着她的背影,悄悄往她的房间摸过去。

碧莲到了灶间才反应过来,刚吃完午饭还没一个时辰呢,就算要做晚饭,也不急于这一时,倒是大哥,兴许还饿着肚子,问问他想吃什么,她给他做一点好了。这么想着,她就转身去找兄长,找来找去不见人影,心里正讷闷着,无意中瞥见自己的房间里有人影在晃,忙走近了一瞧,却发现是兄长,不知几时把自己平时坐着梳妆打扮的圆凳给拉到了墙边,踩着站到高处,手里拿着那个小纸包,正往房梁上塞。

她眉头一皱,心中疑惑满满。兄长这是在做什么?他那个纸包里头,装的又是什么东西?

第九十章拉拢

天黑以后,碧莲回到了内院中赵琇所住的厢房。

赵琇刚洗了头,披着长发坐在窗前练字,瞧见她回来了,有些吃惊:“不是放了你一日假吗?明儿在家吃过午饭再回来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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