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亲戚
二房手头上可用的资金还是不少的,每年收入那么多,支出有限,一年也能存个大五千两银子,哪怕今年受了灾,入息少,花销多,一两万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添置的新产业可以征求小孙女的意见,但真到了要花钱的时候,张氏就不会再找赵琇去问了,而是跟卢妈主仆俩商量着做决定。赵琇对此没有意见,不过还是从头旁听到尾,如果遇到什么听起来不大靠谱的事,又或是听到祖母与卢妈有哪一件事的处置办法让她无法理解,她就立刻提问,还真学到了不少,也阻止了两个小错误。
最后张氏决定,先拨两千两银子出来,交给汪四平的大儿子汪福来,让他去南汇挑选合适的房屋,先置办几间,简单收拾一下,再找个靠谱的中人,等明年开春就可以租出去了。
另外再拨三千两银子,专用于置办织布工场,花费包括了办工场用的房屋、雇织工、买织机和棉花棉线等等。因为工场是在松江办的,所以许多事情都可以托给张家二舅太爷张朝义,他是举人,在地方上挺有面子,今明两年又没有乡试,他正好有时间帮忙。织布用的棉花,二房名下的田地就有产出,今年的份却已经卖给了外六房。张氏考虑过后,决定请外六房的家主过来相商。横竖外六房的棉花商行收了棉花也要卖给别的工场纺线织布用的,卖给谁家不是一样的呢?
外六房的家主其实早就察觉到二房的动静了。赵启轩奉了张氏之命。到外头寻访懂制茶的工匠以及前朝珠户玉工的后人,每日早出晚归的,仿佛又恢复到了不务正业的日子。可他老婆从前素来对他游手好闲深恶痛绝。这一回却完全没有抱怨过,反而还让娘家的晚辈跟着过去打下手。外六房里清楚赵启轩从前光辉事迹的族人们,哪个不好奇?私下让家里的婆娘或是丫头婆子过去打听,得知是二房郡公夫人吩咐他去办事,似乎要找些什么新的营生,外六房上下那颗商人的心早就在发痒了。
张氏直截了当地跟外六房家主提了织布工场的事,那位家主还有些不敢置信。难不成赵启轩每天到外头找人,就是为了找织工么?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张氏却笑笑:“这倒不是。工场办在松江,要找织工,我只管请娘家兄弟帮忙就是,哪里用得着劳动启轩?我是另有旁的事要他帮忙打听。与工场之事不相干。”
外六房家主想了想。道:“伯祖母明察,不是侄孙儿推托,今年收的棉花,几乎全有买主了。您也知道,今年棉花欠收,比往年少了六七成,价钱自然就涨了。侄孙儿生怕会有变故,就趁着价高。把手上的棉花全都卖掉了。还剩下的一些,都是糟烂货。伯祖母敢要,侄孙儿也不敢卖。若是伯祖母不嫌弃,侄孙儿可以帮着去外地收些棉花,价钱兴许还要便宜些,就是织出来的布未必跟本地棉花织成的一样。”
张氏倒是不在乎,松江布名扬天下,难道是靠的棉花与别处的不一样么?只要是好棉花,哪里产的都相同。她会问外六房家主,不过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罢了。她先跟这个侄孙订了一批棉花,又托他将来帮着售卖织场织出来的棉布。
松江布名扬天下,只要布织得好,从来不愁卖不掉,外六房家主自然是一口应下了。不过他还是提醒了张氏一声:“在松江办织场容易,却不是家家都能赢利的。承庆二年时,棉粮欠收,花贵布贱,卖棉花的赚得盆满砵满,卖棉布的却吃了大亏。侄孙儿就认得几位住在松江府城的朋友,原是办织场的,从那一年开始,都转做花市了。伯祖母若真有意办织场,经营时还请小心。”
张氏点头表示知道了。承庆二年的情形她还记得,那年她把自家田地里种出来的棉花卖了个好价钱,比往年多出二成赢利,怎会轻易忘记?但她心里也清楚,那些价格大跌的松江布,多是常见的种类,但质量最上乘的十来种细棉布,仍旧是京城以及大城镇里达官贵人们喜爱的衣料,价格根本就没受太大影响。她若有心要开织场,自然要织出好的布来,若是织出来的东西和小门小户的妇人们织出来的一样,那这织场不办也罢。
外六房家主见她拿定了主意,也不多劝了,临行前还提了个建议:“这几年豆麦卖得极好,许多商家都从北边运豆麦过来卖,侄孙儿的兄弟开了粮行,今年也运了豆麦过来,才不到一个月,已经卖光了。伯祖母从前在山东也有庄子,也种豆麦,不知可有门路?若有大田庄愿意专供豆麦,我们外六房的粮行包管全都能吃下。伯祖母只管牵线搭桥,旁的一概不必操心。”
张氏笑笑,没说什么就让他离开了。孙女有心要给家里添几处产业,她觉得可行便答应了,但她还是郡公夫人,连商号都不愿意开,售卖家中出产的棉粮都要托给族人去办,又怎会帮商人牵线搭桥?
张氏拉不下这个脸面,可旁人的心思却要灵活得多。卢妈当时就在旁侍候着,见张氏没那意思,又觉得这法子可以给主家添些进项,便私下去寻了赵琇。赵琇听完双眼一亮,笑问:“外六房的堂兄可说过要给多少谢礼?”
卢妈掩口笑了:“姑娘说笑了,难不成您还会稀罕那点谢礼么?只是家里如今用得着外六房的几位爷,偏偏织场的棉布,外六房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全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才答应帮着售卖的。若是有旁的好处给他们,他们为二房办事时,也能用心许多。老夫人看不上这种事,我们做下人的。就要为她分忧了。”
赵琇听了也严肃了些:“你说得对。祖母就是看不上商人,可咱们家要增加收入,怎么也少不了接触商人的。我就当是为祖母分忧好了。”
她去寻了珍珠嫂,涂三阳夫妻跟着要向小长房讨还族产的族人上京了,顺便去取回珍珠嫂的嫁妆,目前不在奉贤,但珍珠嫂在山东高唐那边的庄子附近住了几年,应该也认得几个人。要是能帮忙找几个山东出产豆子和小麦这两样作物的田庄,介绍给外六房就好了。就是不知道今年山东大旱。这些庄子是否受到了影响。
珍珠嫂说:“南下的路上,听说聊城南边的旱情略好一些,是过了六月才旱得厉害的。麦子在那之前就收割了。还有章丘那边,因有个白云湖,旱情也比别处轻。至于黄豆,大约就是中秋前后收割的。我记不太清楚了。在河上坐船时,似乎也见过有人在岸上收豆子。不过黄豆不独山东有,两广和福建也有的,那几个地方今年都没旱情,想必出产得更多些。姑娘若真有兴趣,我姨父他兄弟的丈人,就有个姐妹嫁到了福建,夫妻俩也管着一个大田庄。种了好几千亩豆子,他们家主人是那边一家大户。在本朝出过一位尚书、两位知府,也是极有脸面的人家,论起来,好象跟大姑太太家里还是老亲。姑老爷现如今也在山东做官,是在兖州吧?索性一并托了他们就好了。”
赵琇有些犹豫:“奶娘,不是我信不过姑妈姑父,而是一向来往得太少了,我只知道这一次祖母和哥哥北上,曾经去探望过他们,平时每逢大年节,或是祖母生日,姑妈也曾打发人来送过礼,可平时书信很少。我从来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性情如何,万一她只是面上情儿,不想帮忙呢?”元配的独生女儿,对待自己出嫁后才进门的填房继母,真的会有好印象吗?
珍珠嫂道:“姑娘是没见过大姑太太,因此才会担心。大姑太太虽然性情冷淡些,但对老夫人还是挺敬重的。这次南下回奉贤,路上停留在济宁时,大姑太太也曾带了儿孙过来拜见老夫人,让哥儿与表兄、侄儿们见面。我虽是待在下人住的地方,但也听得人议论,说是亲戚间和乐融融。姑娘不信,不如去问哥儿?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姑娘也不必出面,更不必惊动大姑太太,只管让哥儿写封信给表少爷,叫外六房的老爷们带过去,到时候要办些什么事,自有外六房的老爷们跟表少爷说。”
赵琇恍然大悟,笑道向她道了谢,傍晚赵玮从学堂回来,她就私下跟兄长说了。
赵玮一口应答应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是没我的信,外六房的人找上门,难道姑妈还会拒绝不成?”
赵琇小声道:“我平时没怎么跟亲戚们来往,亲戚和族人又不一样,所以想得多一点嘛。”
赵玮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表情不太好:“说得也是,咱们平日来往得多的,还是族人,亲戚里头也就是舅公一家,姑妈一家,旁的好象没有了。就连咱们亲娘舅家,也有好些年没消息了呢,也不知是不是嫌弃咱们家没了爵位,还回了老家,不如从前风光了。”
赵琇不敢吭声了。赵玮比她大几岁,跟母亲米氏的娘家亲人也更熟悉些,她因为没见过人,所以从来不觉得有什么,赵玮就会想得多些。
说实话,米氏去世多年,除了办丧事那会儿有个米家的族人过来祭拜以外,就再没人来瞧过他们兄妹了,也难怪他们会心冷。赵琇只知道母亲米氏是外祖父与元配所生,亲外婆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外祖父又续娶了一房妻子,生了个儿子,就是他们兄妹的二舅。张家与外婆的娘家有旧谊,祖母张氏年轻未嫁时,就认识外婆,算是闺中蜜友,因此祖母没有顾忌母亲米氏是丧妇长女,就为儿子订下了这个媳妇,夫妻完婚后,感情一直很好。但赵家与米家虽是姻亲,来往却不算密切,米家那位继外婆和她生的儿子固然是有心攀附,可张氏对他们印象不好,自然不爱请他们上门。后来米二舅外放做官,来往就更少了。但来往再少,也是姻亲,对着亲姐姐留下来的一双儿女,米二舅半点关心都没有,这门亲戚真是不认也罢。
赵琇见赵玮心情不好,连忙扯开了话题:“哥哥,珍珠嫂告诉我,你们南下路上还见了姑妈的儿子孙子,我先前只知道你们见了面,却不知道表兄和他孩子们的情形,你给我细说说吧?表侄儿的年纪,当真比哥哥还要大?”
第一百零七章心灰意冷
赵玮听得笑了:“你这促狭丫头,怎么偏哪这个事儿说嘴?姑妈的孙子仕英,虽与我同岁,但也就比我大两个月罢了,他又长得瘦小,看起来其实还没我大呢。只是他要对着我喊表叔,心里头大约是不服气的,偏偏当着他祖母和父亲的面,又不敢说什么。你日后见了他,可别拿这件事来笑话他。”
赵琇见他转移了注意力,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也笑道:“我用不着笑话他,他要叫你这个比他年纪小的人表叔,难道就不用叫我这个年纪更小的人表姑姑?他要是真的计较,就得郁闷一辈子了。”
赵玮哈哈笑了一番,其实这件事,他也觉得挺有趣的,因着祖母是继室,虽然年轻,辈份却大,连带的他们兄妹也有一大群年长的晚辈。平日里族人亲戚间彼此见礼,不少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还要冲着他们两个小孩子彬彬有礼地叫“叔叔”、“姑姑”,还有些年纪大把头发花白的人叫他们弟弟、妹妹。在外人看来,还真是挺好笑的事。
笑完了,赵玮就给妹妹介绍了一番姑妈家庭的成员。大姑母许赵氏,闺名是元娘,是老郡公元配秦氏唯一的亲生女儿,年纪比张氏都要大三岁,张氏进门的时候,她都已经出嫁好几年了。老郡公二子一女,其实就数这位嫡长女底气最足,心性也最硬,无论是赵炯这个庶长子,还是赵焯这个继室所出的嫡子,到了她面前。统统都不敢大声说话。老郡公对嫡妻有愧,待嫡长女也格外疼爱些,无论女儿说什么,只要不是造反,他都应承。她还待字闺中时,听闻赵炯见了她都要绕着走,老钱姨奶奶曾经想恃宠下她脸子,她一状告到老郡公那儿。老钱姨奶奶就被禁了三个月的足。
她的丈夫许崇伦,是书香名门子弟,年少登科,才十八岁就中了二榜进士,顺利进了翰林院,长得又是一表人材,一时风头无两。老郡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女婿,手快脚快把人订下来,不到半年就办了喜事。赵元娘当年出嫁。真真可以算得上是十里红妆,老郡公与秦氏老夫人几乎没把半个建南侯府都给她陪了过去,她都生了孙子了。钱老姨奶奶还在念叨她带走的那些财产。不过也就是私下念叨念叨,到了老郡公面前是一声都不敢吭的,让他听见了,定然又是三个月的禁足。
赵元娘只有一子,名叫许沛钊,也是年纪轻轻就中了举的。今年才三十出头,正在备考会试。他妻子是江阴名门卞家的女儿,也生得一子,便是许仕英,听闻也是自幼聪慧过人。许家子孙不算繁茂。但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姑父许崇伦在兖州知府任上,听闻官声极好。政绩清明。大姑母如今生活圆满,实在是有福极了。
不过也许她是太有福了,光是忙婆家的事都已经忙不过来,自从父母都去世了以后,对娘家就疏远了许多。赵琇至今还记得,当初父母遇难,这位姑妈虽然是站在他们小二房这边指责赵炯凶狠恶毒的,但还真的没来过奉贤看望继母和侄儿侄女们,哪怕当时她丈夫就在邻省做同知,她也只是打发人过来。也许在她看来,无论是赵炯还是赵焯,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谁也没比谁高贵些吧?只不过张氏和秦氏老夫人关系好些,为人也正派,赵元娘就敬着些。小长房一家都不是好东西,她就更冷淡了。好歹她还会在逢年过节时打发人来小二房送礼,问候一声。她对小长房可是完全不搭理。
想到这里,赵琇对这位姑妈的怨气减少了些。算了,反正本来就是不甚亲密的亲戚,彼此面上做得好看些就是,只要对方三观稍正,她也用不着想太多。
赵玮写了信给表兄许沛钊,问候他们一家平安,又谢过他前些日子的款待,然后才提了外六房想收购豆麦之事,也没详说,简单点了一点,请对方帮着打听一下,也就是了。写完信,他亲自往外六房跑了一趟,得了外六房家主一番千恩万谢,客客气气地送出门来。
有了这么一桩事,二房与外六房来往就多了些,落在宗房眼中,赵煜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有些猜忌:“外六房平时不声不响的,却总喜欢碍我的事,莫非是受了二房的指使?”
赵璟无奈劝他:“父亲何必多心?族人间有所来往也是常事,况且外六房的赵启轩父子这半年来常往二房跑,您那时不也没说什么?”
赵煜白了他一眼:“蠢货!赵启轩算什么?他父子俩不过是要上二房打秋风罢了,顶多是帮忙跑个腿,我能说什么?但赵珲不同,他是外六房家主,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整个外六房的意愿。从前他埋头只顾着自家生意就罢了,偶尔在族中争个风头,我也不与他计较,不过是商人,身份卑微,再蹦跶也上不了台面。但他若是攀上了二房,那就不一样了。二房有权,外六房有财,他两家若是联手,我们宗房还有站的地儿么?”
赵璟正色道:“父亲真是多心了,外六房兴许有意攀附二房,但二房图他们什么呢?图财?二房只怕比外六房还要富裕,若说是想找个附庸,那就更不必了。我们全族内二房外九房,谁家不看二房脸色?二房若想挤兑宗房,还用得着费那心思?”
赵煜听了,心下恼火,却又不得不承认儿子这话说得有理。但再有理,他心里还是不爽。如今儿子已经接过了族长之位,虽然待他仍旧孝敬有加,但已经不如从前听话了,对他这个老子说的话,常常不放在心上,又或是当年应承着,过后却寻了八老太爷来教训他,逼他将前命收回。真真郁闷透顶。
柳莺又一次得了进谗言的机会:“二房从前不跟宗房争先,那是老郡公仁厚,敬着宗房嫡长的名份,但如今二房做主的已经不是老郡公了,谁知她如今是怎么想的?若真的无意拉拢族人排挤宗房,又为何做这许多收买人心之事?可惜他家要收买人心,也不够诚心。说好了小长房还回来的田产一多半都归族里所有,可他家得了那四千亩族田。就再不提这事儿了,反倒让族人们与小长房斗去,分明是自己得了好处,便不顾旁人死活,哪里象老爷您一心为族人着想?族里的人怎就认不清好歹呢?”
赵煜听了,更加不平起来,跟族人们说话时,就有意无意地露出了这个意思。
族人们还未糊涂,听了他这话大不以为然。就在这时候。张氏也不知是不是得了信儿,忽然叫了他们去说,别与小长房纠缠不清了。小长房好歹有个官。万一一气之下寻他们晦气,族人哪里能挡?那四千亩族田,她愿意拿出来,租给族人们耕种,租子略低于一般的水平,但田地却都是上好的良田。出产的粮食比一般田地多不说,因是租用,还不必交那许多赋税。
族人们又一次被感动了,知道这是二房在特意优待族人,纷纷上门致谢。便又召开宗族大会,商议这四千亩族田要如何分配了。至于向小长房追回家产之事。就被他们暂时抛在了脑后。赵煜再要说什么,他们还纷纷驳了回去,将他当成个爱嚼舌挑是非的小丑。
连从前与赵煜最亲近的人都在私下劝他:“璟哥儿做得挺好的,你在家享清福得了,何苦再想这许多有的没的,跟二房争闲斗气?多少年都相安无事,二房老夫人也宽厚,你忽然闹起来,莫非是听了你那通房的谗言?她是小长房出来的,自然是帮着旧主说话。不过是个丫头罢了,别太拿她当一回事。若你爱她颜色,就多与她些金珠绫罗,她懂事呢,你就宠着她些,若她不懂事,还要为旧主说话,就是个养不熟的。你家里也有银子,千儿八百地拿出去,什么美人买不到?别叫个通房丫头哄几句,连自个儿是什么身份都忘了。”
赵煜脸色十分难看,再瞧其他族人看他的目光,都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又或是把他当成了糊涂虫似的,仔细一回想,从前在族里虽不十分得人心,但族人也多是敬他的,顶多是有些怨言罢了,大家对他的态度是什么时候起变化的?似乎就是他带赵泽回来直闯宗祠开始的…
牛氏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又许了个官位,送了个美人丫头,他确实是昏头了,本来跟小长房也有旧怨,却仿佛全都忘记了一般,一心为小长房跟小二房过不去。怪不得那时随他上京的族中子侄们看他的目光那般怪异…
仔细想来,五百两银子算什么?宗房一年的进项也不止这个数,对小长房而言更是九牛一毛,至于官位,连赵玦自己都还只是个六品武官呢,什么时候轮到他家说许人做官就一定能做上了?即便他家当真攀上了什么王府,也没法跟皇上比呀!还有柳莺那丫头,虽惹人爱,可她毕竟只是个丫头,就算念着旧主的情份,如今他才是她夫主…
算了,二房与小长房斗来斗去,还不是家务事么?如今二房都不理会了,他插进去算什么?两家都是官,各有各的倚仗,他在中间搅和,两头不讨好,族人们还要嫌弃他,把他族长之位都给撸了。他再争,又有什么意义?
赵煜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宗房消停下来了,原本嚷嚷着要再去京城与小长房牛氏理论的族人也因为年关将近,纷纷返回了家乡。有了张氏许诺的田地,他们也无心再与小长房闹了,只是该报备官府的还得报备,小长房就算不肯交还家产,他们也不是赵氏宗族的人了,更不是郡公爷的子孙!
张氏会将田地租给族人们,倒不是因为她又一次对小长房心软了,也不是为了赵煜说的闲话未雨绸缪,而是近来打听到的一些消息让她心有不安。那几处疑似颖王府产业的田庄都纷纷转手了,原先管事之人也在短短的时间内全都消失了踪影,曾经与他们打过多次交道的几家商户家中先后发生了大火,又或是全家遇上了匪徒,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有人在探查,才下这样的狠手。张氏相信广平王会有办法对付颖王府,但个中详情她也不清楚,为保族人们的平安,她只能让他们收敛些,以防小长房狗急跳墙。
赵玮、赵琇兄妹对祖母的担忧一无所知,前者仍旧沉浸在无涯学海之中,而后者则高兴地迎回了汪福来,他已经在南汇港附近购进了十座宅院,地方都不大,但租给过路客商住宿或是存放货物,都很合适,刚收拾好地方,就已经有四家客商住进去了,真真是个好的开始。
没两日,二舅公张朝义来信,已经找到了可做工场的房舍,买了一批织机,织工也雇了十来人。紧接着,赵启轩寻访的制茶人手也有了着落。
第一百零八章寻茶记
赵启轩寻的也是个熟人,他从前曾经打过关外药材生意的主意,当然不可能是空着手跑过去寻门路的,而是贩了一批茶叶、棉花和盐到东北,卖给守边关的将士,跟人家拉交情,又去求郡公爷的旧部帮忙。可惜郡公爷得知消息,直接将他叫到京城,骂了一顿,把他赶回老家去了。当时把茶叶卖给他的是个小茶商,也就是他如今找回来的人。
这小茶商名叫蔡卓成,是杭州人,原来家中也有个茶园,是祖上传下来的,出产的茶叶虽然只能算是中等,但也不愁销路。靠着这个茶园,他一家子尽管称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惜他运气不好,不小心得罪了个大商人,被挤兑得店都开不下去了,还有人偷偷潜入他家茶园放火,把他家祖传的茶园烧了大半。他母亲一气之下病倒了,为了请医抓药又花了不少银子,家底几乎都空了。如今他家的茶叶行早已关了门,还不知哪一日才能东山再起呢。赵启轩是打听消息的时候,无意中得知了他的近况,想着相识一场,就去看望慰问了一下,闲谈间说起自己最近正在忙活的事,对方就有些心动了。
这蔡卓成今年四十出头,几乎是会说话就开始接触茶叶,不但对种茶、采茶之事了如指掌,也通晓炒茶、揉茶等各种制茶之法,可说是个中好手,正是二房目前所需要的人。原本他自己有家有业,断不可能成为二房附庸的,无奈他现在生意做不下去了。老母又病倒,他急需钱财靠山。张氏这位郡公夫人是他最有希望攀上的贵人了,替人打几年工,换得贵人庇护他母亲妻女,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张氏听着他的自我介绍,心里有些为他的孝顺而感动,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他。只要他为二房服务五年,帮着二房找到新茶园,种出茶树,再给二房的茶工传授种茶、制茶之法,五年后。二房会帮他重建他家的茶园,再给他二百两银子的报酬。而在这五年间,他可以跟家人搬到二房老宅附近,不会有人再去骚扰他们。而杭州那边,二房也会派人跟当地官府打招呼,不让那大商人再为难他家。他家里人也可以继续经营茶叶行。
蔡卓成苦笑道:“多谢老夫人体恤,不瞒您说,小人的家里已经商量好了。要将店铺转手给人,只留下茶园,由小人的兄弟照看。只要有茶园在,将来种出好茶来。店铺开在哪里都一样。如今的铺面,也是小人十年前购入,祖上的老店早就没了,所以,也没什么好不舍的。只是老母病弱,老妻儿女胆小,若能有个安稳的地方养病。就再好不过了。”
张氏便也不再劝他,让人带他下去歇息了,另外她吩咐卢妈,在赵氏宗族聚居的街区后面租一处二进小院,用来安置那蔡卓成一家,再派两个婆子过去听候他们使唤。
赵启轩这回差事办得不错,张氏也夸了他一番,他有些不好意思:“这回也是凑巧了,侄孙儿原来也没想到他能帮得上忙的。不过这人是真有本事,伯祖母只管放心。”
赵琇闻讯赶了过来:“启轩哥,听说种茶制茶的人找到了?”
赵启轩笑着向她问了好,便把蔡卓成的事说了说,赵琇大喜:“太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找茶园?”
张氏嗔道:“急什么?这都十月了,已经入了冬,外头怪冷的,怎么也得让人家好好过个年,等年后开春了,才好出发。”
赵琇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心急了。”心下记起了最近翻找的那些书,觉得翻书的速度得加快了。
她是为了寻找新茶,才去翻书的,倒不是为了选址。她从现代来,其实知道一些后世才扬名的茶叶出产地,比如太平猴魁,是出自安徽黄山市;泉岗辉白茶,又名前岗辉白茶,是出自浙江嵊州一个叫前岗村的地方;惠明绿茶,又称景宁惠明,出自浙江的景宁。虽然这只是一个笼统的地点,具体的位置她也不清楚,可只要有耐心,总是能慢慢打听到的。
不过这回赵启轩找到的是个茶行的老手,若是无根无据地让他到这几个地方去找新茶,他未必肯信。因此赵琇想要从祖母那堆藏书里头,找出可以证明这些地方有好茶的证据,可惜寻书的结果不是太理想,反而还让她发现景宁出产的惠明茶其实在前明时就已经是贡茶了,历史悠久,只是叫法跟现代不完全一样,所以她误会了而已。看来这回想要占历史的便宜,是不成了,她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剩下的两样茶上。太平猴魁出自安徽,暂且不管,那蔡卓成是浙江人,就让他先去找泉岗辉白茶好了。
蔡卓成将家眷迁移过来,刚刚安顿好,张氏这边就命人请了大夫过去给他母亲瞧病。大夫说他母亲的病需要静养,用的药自有二房操心,侍候的人手也有了,蔡卓成便十分敬业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第一次见到赵琇时,只觉得惊奇不已,谁家会让个小女孩过问这种添置产业的大事?可听她说了一会儿话,又觉得她条理清晰,言行间透着不凡,不是一般同龄小女孩可比的,便不敢再小看了她。听她说起嵊州那边有好茶,他立刻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那嵊州产的茶确实有名,尤其是一个叫平水的地方,东边日铸岭上出产的日铸茶,在前朝还是专供大内的御茶。本朝倒是不兴这个,但平水产的茶连外洋来的商人都喜欢的。我们都叫它平水珠茶,一颗颗茶叶看起来就跟珍珠一般,茶汤香高味浓,十分耐泡。不过小人并不知道那里有个叫前岗村的地方,也产好茶。”
赵琇还没找到相关的证据,只能含糊地说:“我不记得在哪一本书上看到过了。那里产的茶制出来是似圆非圆的,与平水的珠茶外形相似,但有些不一样,而且茶香沁人,堪称珍品。”
蔡卓成来了兴致,既然有“前人”发现了这种茶,证明它是确实存在的。还跟平水珠茶有几分相似,那研制的难度就小了许多。如今天气寒冷,也快过年了,他不可能丢下生病的老母跑去嵊州找茶,却可以跟附近的茶商同行们聊聊天。打听一下嵊州那边各个茶叶产区的情况,看能不能找到前岗村的线索。
他还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赵琇这边已经找到了相关的记录,有一本前人游记里提到,在四明山一带有座覆卮山,山高逾千尺。山上有个叫前岗的地方,是在半山腰上,长年云雾笼罩。气候寒冷,但土地肥沃,适合种茶。游记的作者曾经在那里采过几片野茶叶泡水喝,茶香扑鼻。闻之不俗。无奈那里山上条件恶劣,还有野兽出没,他远远听到它的叫声,心中害怕,抓了一把茶叶,就带着行李跑了。事后他喝着清香的野茶,心里就后悔没有多抓几把。可想到山上的野兽,他就打消了重回旧地的念头。
这位作者尽管胆子小,写的游记却很平实生动,他还将当时自己走过的山路路线说得非常清楚明白,可以让读他游记的人不太费事就找到那株野茶树。赵琇欣喜若狂,但马上又开始担忧,因为游记上说,那山上有野兽,万一蔡卓成去找茶树,却遇到了危险,叫她如何过意得去呢?
赵琇跟张氏说了,张氏道:“这有何难?多派几个有力气又懂武艺的护院跟着他就是了。野兽虽可怕,但瞧你这书上写的,那山上并非到处都是野兽。写书的人不过一介书生,尚能平安脱逃,一大帮人去,自然更加稳当了。让他们一发现野兽,就远远地逃开便是。”
赵琇想想觉得有理,心情轻松了许多。张氏拿起那本游记翻了翻,笑道:“我都忘了这是哪里来的了,早就将它忘记了,没想到你还能翻出来。你说的记载了那种茶叶出处的书就是这本游记么?可上头只说那前岗出的野茶好,也没说它跟平水珠茶相似呀?”
赵琇干笑:“大概是孙女儿记错了,跟别的茶叶记混了吧?哈哈哈…”
有了线索,还有了路线图,寻访新茶之事便有了着落。蔡卓成自去做出行前的准备,张氏也让外六房的人捎了封信给杭州守备,让他帮着料理蔡卓成茶叶行的事。这位守备曾经做过郡公爷的亲兵,也是奉贤人,跟二房交情不错,逢年过节也会差人来送礼问候,这点小忙,他自然是不会推托的。
除此以外,张氏也让族人帮着寻了三四个孔武有力的壮丁,连着自家两名护院一起,预备明年开春后,给蔡卓成做随行的护卫。
眼看着诸事齐备,只等东风,赵琇心中还真有些小激动呢。如果这件事能够顺利做成,那二房就添了个大进项,比起原本只靠着田地要有底气多了。果然,有了穿越的金手指,她想要赚钱还是不难的。
谁知她才兴奋了没两日,张氏与赵启轩就给她泼了盆冷水。
赵启轩找到了制茶人,还要打听懂得养殖珍珠的人手。因前明时就有珠户和玉工研究出了养珠之法,本朝岭南一带也有人懂得这个,岭南太远,他便去寻找前朝的珠户和玉工,但没有结果。苏松之地从来不是采珠之所,五百多里外的诸暨如今还不产珍珠呢,说到珍珠有名,珠户聚居,那当然首选广西的合浦了。然而本朝太祖皇帝在位时,曾下旨采过一回珠,所得极少,而且非常危险,还出了人命,太祖皇帝便下旨禁止采珠了。合浦珠池废弃,珠户四散,不知去向何处。若是真有心要找,派人去合浦周边,大约也能找到几个,可这么一来,费时费力,还未必能成事。赵琇听了赵启轩的回报,就有些犹豫。
张氏也劝赵琇:“先帝禁采珠,是因劳民伤财。如今你想养珠,却要派人去千里之外寻珠户,若寻得了人手,还要人背井离乡,跑去诸暨替你养珠。这不也是劳民伤财么?万一养不出珠来又该如何?家里也不缺那点钱,有茶叶和织场就够了,这珍珠还是算了吧?你若得闲,还是多看看书,练练女红。改日祖母弄一抬织机来,教你纺纱织布,这才是女孩儿家该做的事呢。”
赵琇心里也知她说的是实话,默默地低下头答应了,回房后便将那几本记载了养珠方法的书珍重地收了起来,拿个匣子装好了锁上。
也许将来有一天,她能自己亲自尝试着去研究养殖珍珠的办法,但现在只好暂时放弃了。祖母嫌太过劳民伤财,她也知道这么做太折腾。如今有了房屋租赁、织布工场两项新添的产业,茶园的事八字也有了一撇,对于家里来说,应该已经足够了吧?
想来这些日子,她满心里想的不是茶园就是养珠,把功课都耽误了。祖母大约也是觉得这样不好,才提醒她的。不过纺纱织布什么的,她可以学,却没打算太费心思。
她从书案一角的笔架上取了支笔,摊开白纸,开始练起了书画。
这才是她想做的事呢。
第一百零九章两年
时光匆匆,转眼就过去了两年。承庆八年的夏天,似乎比以往都要更干旱一些。
赵琇快要满九周岁了。自打那年祖母与兄长上京城去了几个月,她临时接过家中中馈大权,管了一阵子,后来祖母回来见她做得不错,也有意让她多学一点。但她忙活了半年,也就是将家中各项事务学了个皮毛,什么都会一些,什么都不算精通,最大的功绩就是给家里弄来了三项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