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玮与赵琇连忙安抚了祖母几句,前者才对妹妹道:“你留下来照看祖母,我到前头会一会赵玮。”赵琇见张氏脸色好转,并没有大碍,便说:“我陪哥哥一块儿去,要是哥哥太斯文了,又或是赵玦脸皮太厚,我就帮你骂他!”
兄妹俩来到前院,门房已经急得团团转了,见了他们连忙迎上来:“大爷,姑娘?”
赵玮沉脸下令:“开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赵玦还跪在门前,脸上犹有泪痕,不过这时候并没有os男版白莲花,而是指着赵璟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将儿子交到你们父子手上,你们居然把人赶出门,还弄丢了?!你们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宗房?!”
赵璟神情冷淡地站在一旁道:“我已经说了,他不肯回家,自行在外头租房子住,父亲与我也曾上门相劝,无奈赵泽人小主意大,说他已经不是赵家子孙,我们赵家宗房是外人,管不得他,我们只好由得他去了。赵大人要找儿子,只管往城隍庙后头找去。赵泽日子过得好着呢,前些时候县里闹水灾,他也不曾受过什么罪。”
赵玦冷笑一声,心头暗骂儿子不中用,又转头来看走出大门的赵玮兄妹,他们脸上的表情都非常冷漠,明明还是孩子,这般板着脸学大人说话,真是碍人的眼!
赵玦忽地变了脸色,把方才对着赵璟时的凶恶模样收了起来,又哭出了声:“二弟,妹妹。莫非是祖母终于肯让我进门拜见祖宗了么?!”
赵玮却指着宗祠方向道:“你若真要拜祖宗,那里不是?若是真有心,也不必非得哭哭啼啼地跪在人家家门口,嘴里说的是请求,其实就是诬蔑。我听说你如今也是六品官身,却不知为何生得这样厚脸皮。你这一房早已因犯了过错而被逐出宗族,被逐之后两年都不曾有过动静,今日忽然来闹事,反说我们家想贪图你的家产,真真可笑!我们要的是族产。你既已出族。又有何资格占着族产不放?你的私产谁也没打过主意。少在那里颠倒黑白!你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即便是你这一房未被出族,你也不是嫡长血脉,不过是庶孽之子。被记在嫡支名下罢了。你说自己是嫡长一脉,不如去问一问秦家,肯不肯认你父亲这个外甥?!”
赵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傲然站起身来:“堂弟小小年纪,不想就学得这样牙尖嘴利。且不说我亡父的案子到底孰是孰非,都已经过去了,我也是祖父的亲孙子,不曾犯错,凭什么要把我赶出门去?若说你们不是为了家产。那也别派人去问我们讨要东西啊!你说我不是嫡长血脉?这可是祖父亲口承认的!你父不过是继室所出,凭什么妄想占据元配之子的家产?!”
“口口声声说着家产的是你吧?”赵玮冷笑,“你父亲的案子是皇上亲自结案的,说什么孰是孰非,难不成你对皇上的判决有异义?你父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为爵位家财,弑弟杀仆,你妻子为保你的爵位,残害我父母、奴仆与船工,你母子二人又买通我家下人,意图对我一家下毒。种种罪行,证据确凿,合族亲见!你们一房就是因为这些罪名被出族的,与家产有什么相干?倒是你,明明身上也有官职,我又袭爵无望,你却还是不肯放过我们祖孙,为的是什么?恐怕就是你嘴边念叨个不停的家产吧?!”
赵玦一窒,不甘心地想要说些什么,一直沉默地站在兄长旁边的赵琇出声了:“别再狡辩了,你到了我们家门前,连门都不敲,就开始跪在路边大声哭诉我们不肯让你进门拜祭,明摆着就是在做戏。你明明是个武官,还自称是有军功在身的,怎么行事一点都不象是个男人,倒象是后宅里争风吃醋的小妾一般,就知道哭哭啼啼装可怜,让人怜惜你,同情你,帮你出头?”
赵玦顿时涨红了脸,后宅小妾?这死丫头怎敢这般抵毁他?!
赵琇却无视他的脸色,冷笑道:“这里是我赵氏族人聚居之处,即便是外姓的邻居,也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了,彼此知根知底。你以为大家不知道你这一房人曾做过什么?你以为在这里哭几声,就真会有人相信我们孤儿寡母的欺负了你?你睁开眼看一看四周吧,瞧瞧人家是如何看待你的,到底是在看一个外表高大强壮却饱受老弱妇孺欺负的武官,还是个矫揉造作的小丑?”
赵玦愣了愣,皱眉朝四周望去,果然看到围观的人群对他指指点点的,他隐约认得,其中有不少都是赵氏族人,但也有好些是生面孔,不知是住在附近,还是听到风声赶来看热闹的,但他们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并没有他所期待的同情和对赵家二房行事的愤怒,而是象赵琇所说的,他们就象是在看戏,眼里还带着几分不屑。
有人在私下议论:“县里遭灾,赵家的郡公夫人自掏腰包买入大批新米,给灾民施粥。这样大方仁善的好人,哪里是会为了点家产便陷害儿孙的?倒是这个人一边骂赵家宗房大爷,差点动手打人,一边又哭着说人家欺负他,简直就是倒打一耙呢,方才有人说他装模作样,他带来的随从便要把人打跑。有这样的下人,主人也肯定不是好人!”
“二房那些事我都知道,当年老郡公出殡时,赵玦他老子把生母尸首顶替嫡母入棺,郡公夫人赶来阻拦,他老子还叫嚣着嫡母是假的,说真的已经死了,气得郡公爷的鬼魂显灵,折断了白幡,把他老子从马上打下来,摔成了半残。在场的人都是亲眼所见的。这人也有脸说自己是嫡脉?老郡公的元配秦夫人,听说就是被他老子气死的,秦家几十年都不肯认这个便宜外孙呢。还有赵玦老婆对公公下毒,想要嫁祸给太婆婆,还有两年前赵玦他老娘收买二房仆人,想要下毒害人的事,我都再清楚不过了。”
“什么?竟然会有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是真的呀,件件我都亲身经历了,你不信?且听我细细道来…”
赵玦目瞪口呆地看着围观群众现场开始八卦起了当年的事,眼睁睁看着事情朝他预计的相反方向发展了。他是要给小二房祖孙冠上一个坏名声。再谋后事的。怎的如今自己小长房做的事。反而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呢?
十月的天,太阳竟然会热得这般不寻常,晒得他眼前开始发黑。他忽地灵机一动,暗暗给随从使了个眼色。便作出气愤不已的表情,用颤抖的手指指着赵琇,说:“你…你竟然这般侮辱我…”说着就白眼一翻,向后倒去。他那随从非常机灵地将他扶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大爷,你没事吧?你是气晕过去了么?大爷!”
赵玮与赵璟都愣了愣,心里有些担忧,这苦肉计一演出来,外人该不会觉得赵家二房太过咄咄逼人吧?
赵琇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也不知是跟他奶奶学的,还是跟他做先帝小老婆的姨妈学的,又或是跟他小妾学的,演技真浮夸,八成是业务不够熟练。便嗤笑道:“看上去那么高大强壮,原来身体这么弱,风吹吹就倒了,这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武官?还说自己在边疆立了军功?祖父的旧部们真是太好心了,只怕那军功也是托了他们的福吧?”
“晕倒”的赵玦气得差点没跳起来反驳,如果他这体弱无用、靠关系混军功的名声真的传开了,以后还有什么脸在军中混?他暗暗掐了那随从的手一把,那随从倒也是个机灵的,连忙道:“我们大爷就是在边疆杀敌时受了伤,身体才会虚弱下来的。”赵玦心中暗叫一声好。
赵琇却还是在笑:“如果是因伤留下了病根,体弱到这种地步了,那为什么还要在京营里当差?这么弱的身体能负担守卫京畿的重任吗?就算你家大爷有这个自信,他的上司也要为京城安危着想。还是说,他其实隐瞒了这一切,为了高官厚禄,就宁可欺君了?”
随从狼狈地否认:“不是这样的!大爷他…是近两日偶感风寒,引发了旧症,才会比往日体弱些,平时其实是很强壮的!京营诸位大人都有目共睹,大爷绝对没有欺君!”
赵琇淡淡地道:“我管他平时是强壮还是柔弱,既然有差事,怎么忽然抛开职责跑到奉贤来了?疏忽职守,他一样有罪!”
赵玦眼看着自己再不醒来,头上还不知要多添几个罪名,气得推开随从一跃而起:“你这丫头好牙尖嘴利,如此刻薄,也不怕将来嫁不出去?!”
赵琇笑笑:“我嫁不嫁得出去,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操心。我只想知道,你一个大男人,牛高马大的,在人家家门口闹事,还要装柔弱晕倒,恶不恶心?”
赵玦听着围观人群传来低低的嘲笑声,这回是被气得真的快要晕过去了,一时恼恨,就把什么计策,什么谋算都抛在了脑后,大声嚷道:“我是奉了皇差到此办事的,太子即将降临上海,我提前来此打点诸事,心里念着祖母,才过来拜见,不想被你们如此侮辱!”他咬牙切齿地说:“今日之耻,赵玦终生难忘!别以为有个诰命,又收买了族人,就能将我压倒。我背后有贵人护持,就等着看你们日后如何落魄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异变
赵玦本打算在二房门前哭诉一把,装装可怜,赢点舆论同情的,无奈敌不过二房赵琇的利口,围观群众又不配合,他只得甩下狠话,就带着随从们扬长而去。他刚刚才知道儿子原来不住在宗房,现在还是先找儿子教训一顿是正经。
门前众人散去,但议论声不绝,想必今儿这一出,很快就会传遍全县,成为人们口中的八卦素材了。赵家刚刚才因行善得了好名声,不想马上就受了赵玦这无赖的连累,即便自身行得正,坐得正,好名声也定要打折扣的。赵璟担心地看着赵玮与赵琇兄妹,欲言又止,末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劝他们:“他是个混人,别在意他说的话。太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为了他这样的卑劣小人,怪罪叔祖母和你们兄妹的。”
赵玮倒是很淡定:“没事,我们不担心,璟大哥且回去吧,跟煜大伯父商量商量日后怎么办。煜大伯父把赵泽给赶出来了,赵玦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况且他若想重回宗族,少不得还要再来骚扰宗房与众族人。”
赵璟想想也是,连忙辞了赵玮兄妹,匆匆回家去了。赵玮带着妹妹回到家中,让门房把门关上,脸色就沉了下来:“太子殿下怎会看重赵玦?这不可能!”太子殿下的亲兄长广平王为了维护赵家二房,与赵玦早就结了仇,况且赵玦又不是什么出色的人才,京城那么多人可派,为何偏要派赵玦来?
赵琇也觉得是这样,但她更关心别的事:“太子不是要明年开春才南下吗?用得着这么早就派人来打点?”
赵玮眉头一皱,也觉得有问题,便与妹妹一道去寻祖母张氏,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一说给她听。
张氏听完后,先瞪了赵琇一眼:“你说去帮你哥哥骂人,就真的骂了?还在大门口当着这许多人去骂,也不怕别人笑话!即便你有理。叫人听了,也未免嫌你太过厉害要强了。你是大家出身的女孩儿,何必跟那种人吵闹,没得失了身份?!”
赵琇有点想笑,觉得张氏这话虽然是在怪她,却比她先前骂赵玦还要更恨些,似乎赵玦连跟她吵闹的身份资格都没有了。她便乖乖认了错:“孙女知错了,方才听那人嘴里说得那样难听,忍不住就插了嘴,若由得他在门前继续演戏。还不知要叫围观的人看多少好戏呢。”
张氏叹了口气:“幸好早早开了宗族大会。把他们一房都给逐出去了。否则他这样当众唱念做打一番,我们赵家在奉贤还有什么脸面?他们真以为这里是乡下,街坊邻里就见识少容易糊弄了?”
她又对赵玮道:“太子殿下南下,本应是明年春天的事。即便要派人提前来打点,也该是心腹之人,至不济,也得是朝廷命官,奉了皇命到此。怎么看,也不象是会轮到赵玦头上的,里头说不定有内情。你们也不必担忧,广平王知道赵玦底细,不会重用他。太子殿下自然也不会瞧他顺眼。兴许是他品阶太低了,太子殿下只知道管事的人是谁,对底下的小卒子就不甚留意了。赵玦又是提前过来打点的,说不定是想趁我们不知内情,要借太子殿下的势耀武扬威来了。”
张氏这话虽然只是猜测。但从事后来看,还真有几分靠谱。从那一日开始,赵玦就不停地出现在赵氏宗族聚居的街道上,今日去宗房,明日去三房,后日…几乎把二房以外的每一房都拜访过了,当然,只限嫡支家主。他上门的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废除两年前将他这一房逐出宗族的决议,让他家恢复二房嫡长一脉的身份,为此对族人是威逼利诱,双管齐下。
若他找的是那些旁支末系的族人,兴许还真有人会动心,但各房嫡支皆体面富足,便有些傲气,本来就跟他与牛氏因为归还族产一事闹得很不愉快,双方几乎撕破脸皮,现在说一句既往不咎,就以为他们真的愿意低头了?若是赵玦有爵位在身,大家兴许还会屈服,可一个靠关系上位的六品武官,谁把他放在眼里?这几年各房都有子弟读书科举,举人都有两位了,秀才好几年,前途大好,日后不愁没官做,又都与二房关系融洽,谁耐烦跟个端着架子自以为是的赵玦打交道?
威逼?赵玦的威在哪里?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受到太子看重,好歹也让大家瞧见了太子的态度再说。
利诱?外六房不用说,做生意抱紧了二房的大腿,一年少说也能赚上几千两,其他几房沾光的也不少,许多人现在还欠着二房的银子呢,免息的!赵玦真有心要利诱,也得能拿出可以盖过二房好处的利来。光嘴上说说,出手却小气,谁家还缺那点银子不成?
赵玦只觉得这些族人软硬不吃,都快要吃死了。从前他祖父赵郡公还在时,这些族人见了他都只有巴结的份,他都不耐烦应酬,他们还要凑上前来奉承,真真烦死人,如今见他家没了爵位,就变了嘴脸,势利得无耻之极!如今他用得着他们,才愿意放下身段与他们说话,等他将来得了势,看他怎么教训这群势利小人!
他上门去找了奉贤知县陶澄,摆明了自己的身份,要陶澄去为难那些不知好歹的赵氏族人,还暗示只要陶澄配合得好,他一定会在贵人面前为陶澄多说好话。这“贵人”二字,他说得含糊,没有明说是哪一位贵人,但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就会觉得他指的是新封的太子。
陶澄本就是书生脾气,又一向是受到重点培养的阁臣苗子,怎么可能被赵玦三两句话,就说动了?他反而很不客气地说,自己才是奉贤县的主官,文武有别,赵玦即便是奉皇命前来办事,也不该干涉地方事务。至于升官之事,陶澄说:“本官对自己的能力与政绩有信心,就不必赵大人操心了。”说完就端茶送客。
赵玦走出县衙时,脸都是黑的。在外头马车上等候的赵泽见了,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才大着胆子说:“父亲。儿子早就劝过您了,陶大人不会买账的,您…”
“住口!”赵玦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我做什么事,还用得着你来教么?!”
赵泽噤若寒蝉,只觉得背上、臀上才挨打不久的地方都在隐隐作痛。
赵玦沉着脸想了想,便下令:“你回住的地方待着去,我要上知府衙门一趟!”转身就上马走了,还走了一行随从。赵泽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张张口。脸耷拉下来。
他的丫头跳下马车。小心将他扶回车里。问:“哥儿,租的房子眼看着就快到期了,您又要请大夫治药,大爷没留下银子。我们该怎么办呢?”
赵泽叹道:“没法子了,只好悄悄儿去寻柳姨娘,请她先借一点。等父亲办完正事,自然就会把我们带上的。”
发生在县衙里的这段小插曲,陶太太很快就告诉了张氏,还对她道:“今日瞧那位赵大人的去向,似乎是往府里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还有后手。我们老爷不放心,让我来送个信。老夫人千万提防着些。他敢上衙门来支使我们老爷,想必是有点底气的,却不知是仗了哪一位的势。”
张氏见陶太太眉间隐约有些忧色,便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笑了笑:“你不必担心。我虽然也不知道他仗的是谁家的势,但总归不可能是太子殿下就是了。他不知是走了什么门路,得了这个差使,但上头必然还有上官,否则以他的资历才干,哪里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呢?”
陶太太对朝廷里的事只是一知半解,却知道赵家二房有郡公爵位,想必与京中也有联系,听到张氏这么说,心也定了些,遂笑道:“老夫人说得是。我们老爷只听说,这次太子殿下南下,负责随行护卫之责的是一位洪将军,品阶与资历都与那位赵大人不可同日而语,想必这赵大人只是办事的人之一。只要我们老爷不出差错,便是得罪了他,也是无碍的。太子殿下仁和贤明,自然能分辨谁是谁非。”
“洪将军?”张氏想了想,“我怎么不记得朝中有哪一位将军姓洪?难道是军中后起之秀?”
陶太太讶然:“是一位洪文成将军,听说还是老郡公旧部,想要到老郡公墓前祭拜,才抢了这趟差事下来,老夫人竟不认得?”
“洪文成?原来是他…”张氏心中一动,记得这洪文成向来与赵炯、赵玦父子那边更亲近些,那年她将赵炯弑弟之事通知亡夫旧部,事后偶尔也跟那些人有书信往来,其中就有仍在辽东驻守的旧部告诉她,赵玦在锦州,时常受洪文成照应,甚至他短时间内连升好几级,也跟洪文成脱不了干系,相比之下,洪文成对奉贤这边就非常冷淡了,每年过年,连个请安帖子都没有。张氏虽然不知道这洪文成是否跟颖王府有关系,但也知道他定是偏着赵炯一脉的,算来也是仇人。
这样的人居然成为太子这次南下上海的护卫统领…
张氏的脸阴沉下来,陶太太不知她在想什么,有些茫然。一直老实坐在边上不说话的赵琇便问她:“陶太太,太子不是明年春天才来吗?他是来视察重修后的海傍大坝的吧?可现在因为大雨和救灾,大坝修整工作耽误了一个多月才重新开始,还远远未完工呢,怎么太子就说要来了呢?”
陶太太忙道:“太子确实提前了行程,日子虽还未定,但听说最迟腊月就要过来了。这次来,倒不是为了视察大坝重修之事的,而是为了上海知府前些时候递上去的一个奏本,说是当年海傍大坝的工程有问题,上海连年多雨成灾,大坝不但不能拦截海水,还出现了多处裂缝,以致雨水一下,海水便倒灌农田,又以今年灾情最重,民不聊生,百姓卖儿卖女,易子而食,饿死者众。当年大坝是广平王查验后说没问题的,知府大人这一本上去,朝廷免不了要追究广平王失职之罪。太子殿下为兄请命,才决定提前南下,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广平王殿下一个清白。”
张氏又惊又怒:“什么?竟有此事?!”
赵琇心下也十分着恼:“这叫什么话?!谁易子而食了?谁饿死了?我们本地人怎么没听说过?**年前修的大坝了,今年都明说了需要修补的,怎么坝上有裂缝又成了广平王失职之罪?还有,海水倒灌的情况很严重吗?明明是排水不利,才造成雨涝成灾的。我们奉贤排水做得好,洪水很快就退了,又有富户施粥舍米,跟两年前比起来,灾情并不算严重。知府大人这个奏本,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陶太太也叹了口气:“我们老爷也是这么说,其他知县私下也有议论,可知府大人先斩后奏,一意孤行,我们事后才得知,也没法拦了。只能等太子殿下来了,再将实情上禀。”
赵琇皱着眉头,想到上海知府跟朱丽嫔、六皇子的关系,难不成他们这是另有所图?
第一百二十七章准备
虽然不知道太子殿下和广平王是否对上海知府与朱家的关系有所了解,张氏与赵琇还是写了一封信,让人急速送往广平王设在松江城的那个联络点,希望它现在还在发挥作用,提醒太子殿下一把。
张氏甚至觉得,那所谓海傍大坝工程有问题,广平王当年有失职之嫌的说法,也是上海知府故意为之。工程若真有问题,怎不见这**年时间有风声传出?上海府两次遭雨灾成涝,都是因为雨水排泄不及才导致的,怎么又跟海傍大坝扯上了关系?但如果是朱丽嫔与六皇子那边失落储位,心存不甘,故意要给太子添堵,往太子同胞兄长头上泼脏水,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不过这个法子并不高明,海傍大坝是不是有问题,明眼人到了上海,一眼就看出来了。况且上海知府在辖地内也不是一手遮天的,最起码底下诸县县令就不赞成他上这个奏本。可不是吗?海傍大坝好几个县都有,工程如果有问题,却多年都没察觉,他们这些县令岂不是都失职了吗?真要追究起来,他们说不定连顶上乌纱都保不住了。顶头上司也不知是不是昏了头,竟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难道他是忘了自己在此地也任职数年了,几年都没发现大坝有问题,前年雨涝时没发现大坝有问题,今年才上本说有?等到太子到了上海,知府以下的官员们把实情一说,再请太子到大坝上走一趟,上海知府就逃不了一个虚报的罪名,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到时候皇帝要是有心追究,太子也不肯轻易放过的话,他背后的朱丽嫔和六皇子也要吃挂落。
张氏就认为这个法子太蠢,朱丽嫔能在后宫独宠多年,所生皇子明明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却也曾经有过册封太子的传言。这样厉害的人物,真会想出这么蠢的法子来么?她这样做又是图什么?
赵琇也帮着祖母想了又想,都觉得朱丽嫔此举除了在短时间内给广平王头上泼点脏水,再把太子提前忽悠到上海来。也就没什么别的用处了,她本身反而有可能把上海知府这位十分有前途的姻亲给断送掉,岂不等于是自断一臂?
赵玮听说这件事后,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是为了把太子殿下引到上海来么?他们想干什么?”
张氏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即便没有这件事,太子殿下明年春天也是要来的,差着几个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几个月的时间。”赵琇模模糊糊的,觉得自己好象猜到了什么,“说起来,太子殿下之前是因为什么原因。要在明年春天南下?”
赵玮不解地看着她:“当然是为了验收重修后的海傍大坝呀,广平王当年也做过这样的事,后来立储时,也被算成是他其中一项功劳了。”
“不是这样的。”赵琇觉得自己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广平王当年立储。是因为他的这项功劳吗?明明其他事他做得更出色,也更受人赞赏,反而这大坝当年既不是广平王殿下建的,也不是他督造的,他好象就是提了点建议,工程全是别人负责的,事后他奉皇命过来走一圈。验收了工程,如此而已。大家心里都清楚,在功劳簿上把这一项算上,其实就是锦上添花。太子殿下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吗?他刚刚册封,应该把精力都放在稳固自己的地位,还有处理朝政上面。皇上身体不好。他为什么非要离开京城几个月的时间,就为了做一件勉强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事呢?想要让人觉得他是最适合坐上储位的皇子,最该做的不是协助皇上把朝政处理好吗?”
赵玮也瞬间悟了:“皇上身体不好,太子贸然离京数月,对他弊大于利。若是不放心大坝,派朝中重臣走一趟也就罢了,除非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亲自走这一趟!”
“当时还没有广平王有失职之嫌的说法,他用不着亲自为同胞兄长洗刷清白,让别人来也无不妥之处。”张氏缓缓地道,“直到近期上海知府上本,给广平王殿下冠上了罪名,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也要亲身来一次,还不得不将行程提前数月。上海知府就是始作俑者,奇怪的是,他奏本里所说的话根本就是无中生有!”
赵琇眨了眨眼:“看起来,好象有人无论如何也要太子来上海一趟,而且还得尽快来,本来是明年春天才来的,现在也等不及了,非要他在寒冬腊月跋涉千里,这真是太奇怪了。太子来了上海又怎样?难道他来了,就不再是太子了吗?”
张氏的脸色忽然变了变:“不好,若是有人欲对太子不利,在上海下手,比在京城下手要方便得多了。”海傍大坝她也见过,那既是为了抵御海浪,也是为了防御倭人上岸作乱,地广人稀,海浪又大。别的不说,若是能找到机会把太子殿下推到海里,就够危险的了。
赵玮也反应过来:“也有可能是想在路上下手,如果不是在上海知府辖地之内,事后他也不必负上护卫不利的重责。”
“护卫?”赵琇忙道,“祖母是不是说过,负责护卫的洪文成将军,是偏着赵玦他们家的?那他会不会跟颖王府也有联系?”
张氏不敢再想下去了,立刻命令赵玮:“快去叫几个心腹护院来,我要给京里写信,让他们快马送去,希望还来得及!”赵玮才转身往外跑了几步,又被她叫住:“且慢,还要往你姑妈那里送封信。赵玦已经先一步到了奉贤,兴许太子殿下已经起程了,现在才送信到京中,也不知能不能赶上。若是太子殿下沿运河水路南下,到了山东,你们姑父必定要前去拜见的。若是行动快一点,兴许还能趁机给太子殿下示个警。”
赵玮应声而去,张氏一时心乱如麻,赵琇把笔墨纸砚摊在桌面上,给她写信用,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提笔写下第一行字。赵琇看看堂屋外头的天色。总觉得有些不祥的预感。
事情发现得太晚了,也不知太子殿下现在起程了没有。如果已经动身,信能赶在出事前送到吗?就算把信送到了太子手中,没有证据。太子会撤掉皇帝指派的护卫统领吗?还有一件事,她始终耿耿于怀——太子明明决定春天就要南下的,要对他做什么,到时候再做不行吗?为什么上海知府要冒着获罪的风险,上了这么一个奏本,让太子不得不提前行程?她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张氏写完了信,赵玮也回来报说护院们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好骏马,随时都能出发了。张氏把信交给孙子,又犹豫了一下。叹道:“我们隔着两千里远,消息也知道得迟,现在才报消息过去,未必来得及。况且我们能知道的事,广平王殿下如何能不知道?他知道了。太子殿下自然也就知道了。兴许两位殿下自有应对之法,我们这信,不过是为尽一份心力罢了。”
赵玮怔了怔,默默揣着信转身离开。
赵琇倒了杯茶给张氏:“祖母别担心,两位殿下没那么容易被人算计到的。”
张氏缓缓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若太子殿下真的来了。我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别的倒罢了,那上海知府无中生有污蔑广平王一事,我是一定要告他一状的!”
赵琇笑道:“好,干脆我们顺便在暗中收集一下他的不法证据,到时候一并告上去,看他还敢不敢乱来了。”
等安顿完张氏后。赵琇回到自己房间里想了想,便又去了前院找管家王双福:“咱们家在南汇那边的房子,如今还有没有空着没租给人的?嘉定那边的呢?”
王双福想了想:“在南汇城里倒是还有个小院子,那是前店后宅的格局,前头三个铺面都租给人了。后头小院子的租客才离开,好象还没有租出去。只因看房子的卢老头存了些银子,老妻身体又好些了,便向我告假,打算回老家过个年,明年开了春再回来。我想着年底租房子的客商也少,人人都回家过年去了,也就答应了他。至于嘉定那头,咱们家没有空房子,若是姑娘想要,再寻经济去买就是。”
赵琇考虑了一下:“先让人把南汇城的小院子收拾出来以防万一,在嘉定也租一个小宅子,预备太子殿下来时,召见祖母和哥哥,他们去了嘉定城需要找地方住。”
王双福连忙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