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脸微微发红,但随即从船头方向传来的笑声却引开了她的注意力。那是几个英吉利船员,不修边幅,留着大胡子,眼睛里闪烁的是打趣戏谑的目光:“躲在船舱里的小老鼠,原来也学会跑出来放风了吗?”
他们这是在讽刺太子与高桢二人,自从上船后,就一直躲在船舱中,完全没有出来过,直到今天,高桢才出现在甲板上,但世子还未露面呢。船员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面临着怎样的危险,纯粹觉得他们明明不喜欢,还要躲在舱里,好象很害怕到外面来似的,就忍不住嘲笑了。
赵琇有些生气,心想这些人根本对高桢他们一无所知,怎能随便讽刺人?还好他们说的是英语,高桢听不懂,不然一定会生气的。她忍不住用英语喊了回去:“如果雇主给的薪水还不能堵住你们的嘴,那晚饭的肉和美酒是否也不能收获你们对雇主的一点敬意?在南汇港还没吃够亏吗?是不是以为每天都能遇到大方的客户?”
船员们讪讪地,他们也知道自己不够厚道,虽然商队的主人跟将军府和赵家搭上了关系,可以把手头的货物卖出去,也可以收到足够的本地产品,但他们这些船员在港口上还真是无所事事。因为官府有意无意的排挤,他们甚至找不到一家愿意卖酒给他们的酒馆,完全是依靠赵家商号的照应,才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现在居然讽刺起赵家的“成员”来了,真是不应该,万一惹恼了这位赵家小姐,赵家不再跟他们做生意了怎么办?他们缩头缩脑地散开了,各干各的事情去。
赵琇哼了一声,才回过身来,却看到高桢在盯着自己看,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怎么了?”
高桢看着她,若有所思:“你学洋人的话,学得很好。怪不得赵老夫人让你跟我们一起走,让你充当通译。”赵琇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儿,连张氏都不跟船北上,本来她也不该去的。但无论是太子、高桢还是赵玮,没一个人会说英语。格温妮丝虽然学了中文,但目前还只会说几句常用的问候语。另外雇人,无法保证受雇者绝对可靠,毕竟码头上混饭吃的通译,大多与马特打过交道。但如果不带通译,太子他们跟格温妮丝一方又不方便沟通,万一有意外情况,双方要如何打交道呢?所以,张氏就让赵琇充当了通译这个角色。老太太不知道自家孙女的英语好到什么程度,只是觉得她会说,做个通译自然不在话下。
赵琇确实可以胜任通译的角色,她的英语不能算非常好,日常交流却没有问题。正因为有她在,格温妮丝可以充分理解太子的每一个要求,也能向太子解释自己做的每一件事的用意。双方沟通良好,配合默契,行动也快捷,才能比预计的更快离开险地。
可赵琇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英语能力是有多么的不合情理。南汇港通晓西洋语言的通译,都是在码头上长年累月地跟外洋客商打交道,一点一点地磨着学会的。她一个大家闺秀,出门的次数都是有数的,几乎没去过南汇港,又是怎么学会这一口流利的英语,甚至比码头上大部分的通译们还要强的?
面对高桢的疑问,赵琇只能干笑着搪塞:“那个…我小时候看到族兄带回家的八音盒,对西洋物件产生了兴趣,就托族兄替我收集西洋来的书本和物件。那里面的书就有辞典什么的,我就是自己看书,一点一点学会的。”
高桢挑了挑眉:“只看书就学会了么?那你应该只是懂得看而已,又是怎么学会说的?难道洋人的书上还有教大楚人说西洋话的?”
赵琇僵住了,背上冒出了汗。
该死,这年代可没有国标音标这玩意儿,她要如何解释自己是怎么学会“说”英语的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海上时光(下)
赵琇心虚地偷看高桢,心里头直打鼓,想了又想,索性把心一横,决定要把谎言死撑到底。
她对高桢说:“我托族兄搜集的西洋书本、画本里面,夹杂了一本我们大楚国老通译的手记。那个老通译的英吉利语说得非常好,曾经非常用心去学习,并且将学习的决窍写下来了,全都记在那本手记里。上头用我们大楚的文字模仿英吉利语的发音,非常简单好懂的。他说英语里一个一个的词,都是二十六个字母组合而成,同样的组合,在大多数情况下,发音都是一样的,只有少数不同。他就把这些组合一个一个列出来,标上大楚文字做参考,好让自己能记住这些词的发音。刚开始学英语的时候,我就是用这个法子学会了简单的句子。”
高桢听了恍然:“原来如此,这位老通译还真是难得,不知姓甚名谁,又家住何处呢?鸿胪寺与市舶司都十分需要这等人才。”
本来就是赵琇虚构出来的,她当然没法说出这老通译的名字,只能说:“我得到的这本手记是残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封面和后半本都被撕毁了,我还要重新抄录一遍,才能放心去学呢,不然翻一翻,手记就散开了。我也不知道是这老通译的姓名,但看他的手记那么陈旧了,想必主人的年纪一定很大了,起码也得是前明或是先帝朝前期时的人了吧?”
高桢很是惋惜:“那太可惜了。”不过他又想到:“既然他有这一本手记残本,想必另外一半也不是不能找到的。赵妹妹,你族兄是在哪里搜罗到这手记的?若请他再去打听打听,兴许还能找到那老通译的其他物件,也许有助于找出他的姓名来历呢?”
赵琇暗暗抹汗,面上却不露异状:“我那时候把他的手记当成宝一样,当然会让族兄再去找了,可惜两年多了,都未能找到。手记原本已经那般陈旧破损了。我想,大概落到别人手中,别人也会当成是废书烧掉了吧?因为原本实在太破烂了,要不是我当时就重抄了一遍。我现在连翻一翻都不敢呢。”
她已经是第二次提到这件事了,高桢有些疑惑:“既然这残本并不完全,你就是靠它学会了英吉利语么?我听你好象说得非常流利,原来那本手记这般了得。”
赵琇干笑:“也不光是靠这本手记。那年不是广平王殿下受伤了吗?祖母带着哥哥上京去看你们,我一个人在家,上头也没个长辈管着,还手握管家大权,兴趣一来,胆子就大了,瞒着卢妈他们两口子。悄悄让人找了个南汇那边的通译来,教我说英吉利语,他来了不止一次的,我都是在后门附近见的他,没敢惊动旁人…”
也许是撒谎撒大了。她脸上的不安已经完全不需要演技,就能让人看出来:“桢哥哥,祖母和哥哥都不知道这件事,你也别告诉人好不好?他们一定会骂我的…”
高桢都已经听得呆了:“你…你居然没让家里的管家知道,就随便召了个来历不明的人进家门?是男子么?”
赵琇小小声说:“是个老头子。那时候我还小嘛,只有七岁,想事情就不够周到。一时昏了头,就…”
高桢板着脸瞪她,她咬了咬唇,低下头,可怜兮兮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叫他来了两三回,就再也不敢了,后来都是靠自己自学的。桢哥哥,你别告诉人去,叫人知道了。祖母一定会骂死我的。”
她今天穿着一身雨过天青的细布棉袄,素素的料子,只在袖口绣了点浅色的小花,说不出的淡雅清新,下身系着豆绿色的百褶裙,又在衣服外头,罩了件半袖的松花绿方领玉珠儿扣夹棉比甲,既御寒,又利于行动,还把整个人衬托得如同三月的柳枝儿一般,清新讨喜。此时她低着头,可怜兮兮地站在高桢面前,牵着他袍袖一角,轻声细气地求着饶,白嫩的小脸快皱成了小笼包子。高桢不知怎的,心就先软了:“要我替你保密也行,只是往后再不许这样了。”
赵琇忙不迭地点头:“我都有两年多没干过这件事了,我自己也知道是不对的,绝不敢再犯。”
高桢略消了点气:“也罢,你还不算十分失了分寸,那时你年纪还小,叫来的又是个老头子,况且不是到外头去找人,而是把人叫到家里来。虽是避了他人耳目,但后门附近想必也有家人值守,有事你叫唤一声就来人了,倒也不怕会叫人欺负了。可你如今年纪渐大,无论心里有多想学习那些东西,也不能再叫不知底细的人来教了。若你真想学,大不了将来事情平息之后,我去鸿胪寺寻一两位年纪大又好说话的官员来,就在王府里给你上课,我陪着你学,可好?”
赵琇双眼亮晶晶地点头:“谢谢桢哥哥,你真好!”心底却是暗暗抹了把汗,总算把这一关给过了。
高桢看着她这模样,心里都有些无奈了:“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些洋人的东西呢?别人喜欢西洋玩物,也不过是跟商人买了来把玩,有几个人象你似的,还要学习洋人的语言?”
赵琇想了想:“西洋来的有趣玩物,常见的通共也就那几样,看得多了,也没啥稀奇的。我又不是工匠,还能研究研究外国人的技法,学做钟表、织毛毯什么的。我是因为头一次收集到西洋人的东西,就有几本书,看着怪有趣的,想知道他们都在书上写了些什么东西。后来学了英吉利语,我就读懂了那两本书的书名,一本是《赋税论》,一本是《英国得自对外贸易的财富》,虽然内容挺深奥的,当中也有些荒唐之处,但读来怪有意思的,看了能让人明白那些西洋人友好笑容之下的真实想法。”
高桢有些好奇:“他们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他出身皇室,虽然是个聪明的少年,但脑子里对于西洋来客,还保留着“天朝上国,万国来朝”的固有思维呢。
赵琇读这两本著作。本来就读得艰难,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解释清楚,就说:“这两本书我还没读完呢,就还给原主威尔斯太太了。不过我已经托她帮我再找两本一样的来,我会尽自己的能力,把书的内容翻译成大楚的文字,到时候你自己看好了。西洋人现在虽然挺友好的,但他们是商人,为的是赚钱,要是不能从我们这里赚到钱,又或是反而让我们把钱赚了去,他们吃亏,说不定立马就要翻脸的。就象这次坐船走海路北上。要不是我笃定威尔斯太太除了依靠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报仇,更拿仇人没办法,我也不敢轻易相信她,把太子殿下和桢哥哥你拉到她的船上来。”
高桢有些惊讶。但他对那些异邦之人本就存了一份戒心,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若不是信任赵家二房,他们叔侄二人也不会踏上这艘船,如今看来,倒是做了正确的决定。等将来太子叔叔重新得回应有的权势地位,船的主人想要报仇。他们也乐得助她一臂之力。但一码归一码,他们是不会因此就误以为,西洋人全都是友好可信的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你说得我也有兴趣想知道那两本书到底写了些什么了,从前就没想过要看西洋人的书籍。既如此,你就努力去翻译吧。翻译完了,一定要第一个给我看。”
赵琇心想到时候两人说不定分隔千里呢,要怎么第一个给他看?但她此时首要的任务是要稳住高桢,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点头答应了:“一定!”
海风渐渐变大了。船头方向传来船员们的吆喝,他们也没忘记提醒方才教训过他们一把的小雇主赵琇:“暴风雨快要来了,赶快回到船舱里去!”
赵琇这才发现,天色不知几时暗沉了下来,天边阴沉沉地积了一大片乌云,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海浪也变得更加汹涌,船一上一下地颠得厉害。难道这就是别人说的,海上风雨难测吗?明明刚才还是好天气。她连忙对高桢说:“快刮风下雨了,我们赶紧下去吧。”
高桢也看到了天边的乌云,点点头,又不放心地牵紧了赵琇的手,两人一起往舱口方向走去。
大船颠簸,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走到了舱口,爬着梯子走下去了。船员们在甲板和舱口上下忙成一团,赵琇差一点儿就被人撞上了,高桢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捞了过来,才避开了一个手里拿着成捆粗麻绳的船员。
赵琇被拉得扑到他怀中去,鼻子撞得酸痛,眼睛一眨,差点儿没掉下眼泪来。她觉得自己连路都走不稳,东倒西歪的,还要靠高桢拉着才能站住脚,实在太丢脸了,简直愧对她成年人的灵魂,便死死忍住了泪水。
高桢看着周围的混乱,道:“快,牵着我的手,千万别放开,我带你回房间里去。”
赵琇脸涨得通红,强自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高桢皱着眉看她:“别任性,你这么小,船一颠就摔倒了,如何能自己走?”
赵琇憋着一口气,坚持说:“我可以自己走!”还边说边用手紧紧攀住了舱壁,就一路抓着舱房隔板上的木条,竟然还真的站稳了,虽然仍旧走得东倒西歪,但她确确实实没有借助旁人,就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房间门口。
她回过头来看着高桢,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瞧,我做到了!”
高桢看着她倔强中又带点儿小得意的小脸,还有那双闪烁着水光的眼眸,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心。
第一百三十七章风雨中
高桢连忙低下头去,眨了眨眼,重新抬起头时,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了。
他说不清刚才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人知道。
赵琇没有发现他的行动有多么不自然,她的注意力被房间里的碧莲给吸引去了。碧莲正打开了角落里放置杂物的箱子,翻找着什么,听见她回来了,抬起头眼圈红红地说:“姑娘,我弟弟受了伤,我正为他找药呢,一时间忘了,药都放在什么地方了?”
赵琇吃了一惊,连忙问:“他怎么受伤了?”
“方才船摇晃得厉害,太子摔倒了,差一点儿就压着了受伤的地方。我弟弟给太子垫了一下,把手腕扭伤了。”
高桢听了脸色一变,连忙朝自己的舱房走去。他们叔侄住在一处,他心里清楚,太子身上的伤并不重,却是伤在肩膀,若有不慎,伤上加伤,说不定会造成后患,对太子将来不利。
赵琇也十分担心,但碧莲说了太子只是差点摔倒,那就是没摔成,眼下想必平安无事,倒是明章的伤更让人挂心:“明章伤得厉害吗?只是扭着了,应该不太严重吧?”
碧莲脸上满是忧色之色:“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可方才查他伤势,发现他如今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了,万一不能好了怎么办?”弟弟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她如今这么下力气去侍候两位贵人的生活起居,也是盼着将来能摆脱官奴的身份,到时候凭弟弟的才学,很有可能重振卢家门楣,可如果弟弟的手受了伤,葬着了将来的前程,就算他们不再是官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琇皱眉说:“我不懂治跌打损伤,不过我们随身带的药里头好象有一小瓶跌打酒。你给他搽了试试,就在我梳妆匣子底层放着。”
碧莲连忙去翻她的梳妆匣,终于找到了盛有跌打酒的一只青花小瓷瓶,脸上总算有了几分喜色。又摇摇晃晃地走去了太子叔侄俩的舱房去。
高桢冲进了自己的舱房,见太子就坐在床边,脸色看不出有什么异状,反而盯着床尾处站着的赵玮与小厮明章二人。他忙问太子:“皇叔,您没事吧?可碰着伤处了?”
太子摇摇头:“我没事,不过是一时没提防,摔了一下,有明章垫着,我半点没伤着。你快帮忙瞧一瞧明章怎样了。”
高桢走过去,赵玮抬头对他说:“我帮他检查过了。也正了骨,接下来只要好生歇几日就好,并无大碍,只是这只手暂时不能使力了。”
碧莲跌跌撞撞地拿着药酒过来了:“快,这是上好的跌打酒。擦一擦看有没有效。”
明章见姐姐慌慌张张的模样,反而非常淡定地劝她:“姐姐,别担心,我没事的,不过是扭了一下。”碧莲眼泪刷的就下来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就要开始为他擦药酒。明章忙缩回了手:“别,这药酒气味大,当心熏着了贵人。”
太子忙道:“如今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你赶紧擦药。若不是你护着我,方才我摔的那一下,伤势定然会加重。若你还要为了这点小事,耽误了自己的伤。叫我心里如何好受呢?”
赵玮也对明章说了:“别啰嗦了,太子都发了话,你还扭捏什么?倘若真的误了治伤的好时机,将来你这手再也提不得笔,写不得字了。你读的那几年书岂不是全都白费了?只怕到时候你哭都哭不出来!”
明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没再扭捏了,由得姐姐为自己上药。
太子有些好奇地问赵玮:“明章原来也读了几年书?没想到他虽然只是你的小厮,却也有些学问呢。”
赵玮叹道:“他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只是他祖父做错了事,全家被贬成了官奴。他自小聪明,却生来就有读书天赋,跟着我学了几年,学问比我也差不了多少,却因为身份之故,终生功名无望,我时常都为他觉得惋惜。”
“哦?”太子看了看明章,笑得非常亲切,“原来你还有这样的志气。这是好事,只要你有心,将来未必就没有考得功名的一天。”
这话已经是变相在许诺了,明章能不能得到功名,还要看自己的本事和运气,但考功名的资格,太子是一定会给他的,那岂不等于太子已经答应要为他们一家脱籍了?
明章知道自己终于心想事成,手都在发抖,看看他姐,碧莲也是一脸的激动。姐弟俩手拉着手,跪在地上给太子磕了一个头。太子笑了:“好了,快下去上药吧,别真的耽误了医治。”碧莲连忙拉起明章朝外头跑。
赵玮看着摇晃不休的船舱,问高桢说:“方才世子可是在外头甲板上?船忽然颠簸得厉害,难不成是遇上风雨了?”
高桢点头:“确实是有风雨来临,船员们都乱成一团,我与赵妹妹好不容易才走回来的,也不知如今怎样了,若是浪头太大,是否需要靠岸避上一避?”
太子觉得有理,就去看赵玮,赵玮连忙出了房门,叫了妹妹一声。赵琇探头出来看,他就说:“去问一声威尔斯太太,要不要把船驶到附近的港口处,避一避风雨。”
赵琇应着,又摇摇晃晃地攀着舱壁往外走了。高桢瞧着不放心,丢下一句:“我也跟去看看。”便追了上去。
格温妮丝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端,正位于船头船长室下方,中间还要穿过舱口下的一块空地,赵琇想要一口气冲过空地,船却在这时候拐弯了,巨大的惯性让她一时没站稳,就摔在了地板上。高桢连忙上前拉住她,想要搀她起身,她才站直了身体,脚下一个不稳,又撞到他胸口上了。高桢觉得这回颠得厉害,只怕自己也要摔上一跤,为了不连累赵琇受伤,他张开双臂将她抱住,脚下顺着惯性倒退几步。靠在舱壁上,稳住了身体,随即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却是赵琇发间传来的。
赵琇还在庆幸这一回没有摔倒。却猛然发现自己被高桢抱在怀里,脸一下就涨红了。可高桢搂得死紧,她一挣扎,他就沉声说:“别动,当心又摔着了,等浪小些再说。”赵琇虽然心里怪不好意思的,但听着高桢的话,又觉得有理,况且他又是一番好意,就红着脸不再挣扎了。
过了好一会儿。船才稍微平稳了些,赵琇连忙挣开高桢的怀抱,高桢面无表情地站直身体,看起来方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压根儿就不必大惊小怪。赵琇想想。自己现在才十岁,虽然个子在同龄人中算是高挑的,但严格来说只是个女童,高桢比她大三岁,却已是翩翩少年,在很多人眼中,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别看两人年纪只差了三岁多,却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年龄阶层。况且小时候高桢就一直把她当成是妹妹般哄着的,想必现在也是同样的心思,压根儿就没有别的念头。人家古人都是君子坦荡荡的,她现代穿来的还要封建一把,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未免想得太多,别叫人家高桢知道了笑话。
这么一想,赵琇也把方才的拥抱当成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笑着对高桢说:“现在好走些了,我可以自己去寻威尔斯太太。桢哥哥也要来吗?”
高桢心里正讷闷,觉得赵妹妹果然年纪还小,一团孩气,被他这个外男抱了好一阵子,竟然也没当一回事么?今儿幸好是他,若是换了别人呢?赵妹妹是不是也不在意?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不能忍受了。
高桢犹自生着闷气,赵琇见他迟迟没有反应,脸上又面无表情,以为他这是默许的意思,心里还在想:可怜这孩子,小时候明明很软孺可爱的,如今却长成这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那些害了广平王、背叛了高桢父母的人,真是可恶透顶!等他们把太子送回京城,就看那些人怎么倒霉了。
一边想着,赵琇一边走到了格温妮丝的房间门口,她刚刚用房间里与船长室相通的传信口跟船长联系过了,见赵琇来问,便道:“这次风雨来得很突然,我们确实应该避一避。领航的人说,附近有一个港口,叫廖角咀…”她皱皱眉头,有些艰难地发着这个中文地名的音,“但是船长不太听得明白领航人的话,赵小姐,能请你上去帮帮忙吗?”
赵琇跟船,本来就是做通译来的,虽然外头风雨正大,但为了全船人的安危与自己的小命,她当然义不容辞。
高桢一听就反对了:“不行!外头风雨这样大,船又晃得厉害,连那些强壮的船员,都未必站得稳,你一个小女孩儿贸然出去,万一掉进海里怎么办?”
赵琇正色道:“我会小心的,他们也会护着我,拉紧了不让我掉进海里的。这是他们头一次走这条海路,人生地不熟,两个领舱人的话,他们又听不明白,要是我不去,他们要怎么掌舵呢?当初离开南汇时,为了保密,他们应我们家所请,没有雇别的通译,就是指望我能帮得上忙的。如果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因为怕危险、怕辛苦而不肯出面,那我跟你们一道北上的意义又在哪里?”
高桢皱眉看着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拗不过你,你若要去,也行,但我要陪着你一块儿去,别叫那些人碰你。”
赵琇闻言大喜,相比那些西洋船员,她其实更能接受高桢这位少年保镖的保护,她高高兴兴地道谢:“谢谢桢哥哥!你也要小心啊,千万别掉进水里了。”声音比平时更清甜宛转几分。
高桢摸了摸鼻子,心里更无可奈何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京中风云
这一场风雨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过去。这时赵琇他们所坐的大船停靠在廖角咀,总算躲过了下半场暴风雨,除了船舱里进了些水,甲板上一片狼藉外,倒也没有太大的损伤。就连舱底装的货物,也没受到海水浸泡,算是一件幸事了。
格温妮丝擦了把汗,暗暗庆幸了一把,就命人赶紧在岸上补充了食水,等到外头天气好起来了,又再次扬帆出海。赵琇是早有言在先的,他们这一趟北上,必须要快。
接下来的行程倒是非常顺利,他们一路上虽然不是顺风,却也没遇上逆风的时候,一直行驶到山东一带,都没再遇到过暴风雨,只有过两场小雨,都是个把时辰就过去了,连靠岸躲避都不用。他们就加快了行程,每五六日才靠岸一次,补充食水,其余时间都全速前进。他们的船本就惯于远洋航行,是威尔斯船队里最好的一条船,新下水还不到三年,用的是英吉利最新的造船技术,还有两名熟悉航路的领航人指引,装的货物也不多,因此速度比往日都要快些。不过二十来天,就已经过了登州府,进入了渤海。
渤海是内海,到了这里,已经可以松口气了。格温妮丝问过两位领航人的意思后,跟船长商议了一下,决定要走直线往天津港去,不再到别的港口停靠,补充食水了。
赵琇从中跑了两天腿,帮着传达双方的意愿,为他们做通译,时不时还要到太子这里报个信,让他知道事情都怎么样了,颇劳累了一番。但眼看着这一趟海上行程终于要完结了,太子也即将回到京城,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也带出了喜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