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烟云来到客院厢房看钟雅致,进门时,就看到她躺在床上面白虚弱的模样,怜珠在床边暗暗掉泪,但她们主仆发现来的是钟氏的陪嫁烟云,顿时放松了许多,原先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也减弱了几分。

烟云依礼拜见钟雅致,眼珠子盯着这位钟家嫡出的大小姐,指甲死死扣住了手心,才掩盖住了那一瞬间心头爆发出来的愤恨。还有旁边的怜珠,也同样是她的仇人!

钟家为了把钟雅致送到六皇子身边为妻作妾,不惜巴结逆党,惹下了祸事,这才有后来灭口之举。而当初她弟弟明明说好了是到钟家长子钟雅卓书房做侍候笔墨的小厮,却因为怜珠想让自己的兄弟抢到这个位子,说动钟雅致向家人开口,她弟弟才会改被调到钟大老爷的书房去,平白无故丢了性命。若不是这对主仆多事,她弟弟还好好的活着,她父母家人也不会面临被卖的危险,若不是世子垂怜,救下她的家人,她此生就要与家人天各一方。亏她过去还对钟雅致那般亲近殷勤,一心想要对方做这广平王妃的新主母,钟家但凡有事,她也都帮着劝说王妃,钟家人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钟雅致看见烟云,就觉得自己在这偌大的王府里有了依靠,自己的计划也有了帮手,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烟云姐姐!”喊了这一声,她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根本就不知道烟云的家人都经历了什么,她是钟家掌上明珠,就算平日学些管家的事,也只是听母亲面授机宜,并没有参与到家中庶务中来——她家人都指望她能飞上枝头,她要学的东西,与寻常官宦人家宅门里的中馈事务怎能一样?所以她根本就没有关注家中奴仆之间的亲缘关系。看到烟云,她心里只会记得,这是她王妃姑姑的陪嫁丫头。也是钟家出来的,从小就对她极亲近,是信得过的半个自己人。

怜珠比她知道得多些,她是清楚烟云的弟弟已经被打死了的。还知道他是因为在大老爷书房里当差,就遭此横祸。若是当初烟云的弟弟顺利进了大爷的书房做事,就不会横死了,全是因为她觉得跟着大爷,比跟着大老爷更有前途,一心为兄弟抢到了这个差事,才连累得烟云弟弟惨死,连父母家人也被卖掉了,听说是卖到了四川的盐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不过知道归知道。怜珠见烟云的态度与过去并无二致,就猜想她其实并不知情。本来嘛,跟着姑太太陪嫁出去的丫头,想要跟家人见面就已经不容易了,自打广平王退下储位后。对家下人等的管束更严,轻易不许家人出外,烟云家里人又没几个识字的,没法通信,她要见亲人,一年里除了新年和中秋这两个大节外,就只有奉王妃之命去钟家送东西办事的时候。今年正月里。烟云已经见过一次家人,而后钟老太太、钟大太太惹怒王妃,王妃就没再派过人回娘家,中秋又还远远未到,烟云多半还不知道弟弟横死,家人被卖的事呢。怜珠觉得。还是先瞒着她的好,等到大事办成,就算烟云知道真相,怨恨旧主人,也碍不了事了。

她主动上前拉住烟云的手。哭着道:“姐姐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们姑娘…”也不说姑娘具体如何,就哽咽着低下头哭。

烟云死忍住心头的怒意,脸上依然是亲切的微笑:“到底怎么了?听大夫说,表姑娘好些天没好生吃饭了,这怎么能行呢?便是实在吃不下去,为了不让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担心,不让我们王妃担心,表姑娘也当吃一点东西下去呀,粒米不进,可不是合乎孝道的做法。”

钟雅致听着,心里有些怪怪的,烟云这是在说她不孝么?但看着烟云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心,她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一个丫头,怎会有这种想法?她便哽咽着对烟云说:“我何尝不知道这样会让长辈们担心?可我心里实在是苦…”就把她对嫁给被圈禁的山阴侯的恐惧,还有对钟二太太落井下石行为的愤怒,都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哭着道:“不是我贪慕虚荣,嫌弃山阴侯落魄,当初议定婚事时,他尚是金枝玉叶,身份贵重,我就已经不愿意了,如今也是一样的想法。不管是进宫还是进府,都难再与父母家人再见了。祖母年迈,父母素来钟爱我,我便是万死也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即使出嫁,也要时时回去探望才好,若是此生再无承欢膝下之望,我宁可终身不嫁!”

烟云心中冷笑,嘴上却说着安抚之词:“事情未必会到这个地步,日后新皇或许会有加恩的,到时候表姑娘要回娘家省亲,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怜珠含泪道:“姐姐是王妃身边的得力人儿,见识非寻常人可比,怎的也说出这样哄人的话来?谁都知道,我们姑娘要是嫁给了山阴侯,这辈子就毁了!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每日都在为此事忧心,二太太还要添乱,老太太为了此事,都气得晕过去了呢。”

烟云道:“方才钟家来人,王妃也听说了,心中十分担忧。正巧二太太送了她陪嫁的那株五百年老参过来给王妃补身,王妃便命人照着原样,送回钟家去给老太太使了。王妃还说,怕家里为了老太太的事忙乱,无暇来接表姑娘,让人套车送表姑娘回去呢。表姑娘瞧,我们王妃对娘家亲人还是十分关心的,她还能害了你不成?你只管回去等消息,万事有王妃呢。”

钟雅致顿时就慌了,如果这就被送回家,那她今天不就白哭了一场么?这几日的苦也白受了,一时间脱口而出:“我不回去!”话才出口,她就自觉失语,忙加以补救:“我头还晕着,下不了床,怕是熬不到家里。”怜珠也在一旁拼命点头附和。

烟云不为所动:“表姑娘放心,我已经问过大夫了,表姑娘这是饿的,体虚。来前我已经嘱咐厨房给表姑娘做了米汤,一会儿表姑娘喝上一碗,有了力气,自然就能撑到家了。老太太就是为表姑娘担心才晕倒的。难道表姑娘不想回去侍疾么?”

钟雅致再一次感觉到了烟云话中的敌意,认真看了她一眼,心中惊疑不定。怜珠没察觉,只是慌慌张张地说:“姑娘吃不下,闻到米汤气味就想吐,若是能吃得下,也不会饿成这样了!”

“吃不下米汤?”烟云仍旧微笑着,“那就叫人做表姑娘爱吃的汤水来,不拘什么,只要清淡点儿的。表姑娘喝下去就好了。要不再叫大夫来给表姑娘扎几针?”

钟雅致与怜珠都面露难色,难不成,她们真的要什么都没做成,就打道回府了么?

钟雅致看着烟云,咬了咬唇:“烟云姐姐。你…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烟云看了看她,忽然回头打发跟来的两个婆子:“去厨房催一催给表姑娘做的米汤,再去前头院子问问,钟家的人可走了?”等婆子们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三人,她才走近了钟雅致床边,坐下淡淡地道:“表姑娘死活非要留在王府里。到底是想做什么?你不跟我说实话,叫我如何帮你?若表姑娘连我都要隐瞒,可见是把我当成外人了?”

钟雅致听到她这么说,以为她只是恼恨自己隐瞒,心里安定了几分:“怎么会?我从小常来王府玩耍,哪一次不是多得姐姐照应?姐姐对我的情份。我心里一向十分感激的,若真有什么事,瞒着谁,也不会瞒着姐姐呀。”

烟云瞥了她一眼:“既如此,表姑娘为何不肯开门见山?不是我说。表姑娘只带了怜珠,主仆俩想在这王府里做什么,可没以前容易了。如今是世子管家,比先头王妃管家时要严许多,世子又不喜王妃的陪嫁陪房,许多位子上的管事都换了人。无论表姑娘有什么目的,没个帮手,断成不了事。”

钟雅致低头不说话,手里搓着帕子,脸上带着几分羞红,想要张口,却又不好意思,只能给怜珠递了个眼色。怜珠知机,便替她开口道:“既然烟云姐姐问了,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这一次过府之前,大太太就嘱咐过了,叫我们姑娘无论如何也要想个法子,让王妃或世子出面,把宫里指的那桩婚事作废了才好。我们姑娘大好的人材,先时许给六皇子做侧室,已经是委屈了,如今他都成了阶下之囚,怎能再让我们姑娘嫁给他?姑娘怎么也是王妃的亲侄女,王妃从小就疼她,怎能看着姑娘跳进火坑里呢?”

烟云笑了笑:“这事儿王妃真的管不了,也没法管。实话说,先前为了保住钟家,王妃已经费尽了力气,钟家才能得保平安。若表姑娘做了山阴侯夫人,就是皇家媳妇,钟家日后自然更加平安无事。可若是违了旨意,不但钟家有难,就连王妃也要遭埋怨。”她眼珠子一转:“况且表姑娘若只是想摆脱这门婚事,原也不难。”

钟雅致立时从床上坐了起来,哪有一点病弱样?怜珠也睁大了眼巴巴地看着烟云:“姐姐有什么好法子?!”

烟云笑了笑:“表姑娘方才不是说,若是不能在父母膝下承欢,宁可终身不嫁么?那索性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在家里建个家庵,念经拜佛,每日仍旧能见到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皇上和太子怎么也不可能把一个出家人嫁给山阴侯呀。”

钟雅致脸一垮,又倒了下去:“姐姐真会说笑。那岂不是明摆着跟人说,我不想嫁给山阴侯么?”说不定会惹得皇帝大怒,再次加罪钟家的。

难道她不是这个意思?烟云笑笑,也不戳穿钟雅致:“若是担心宫里怪罪,那姑娘索性就让家人报说你得了重症,好不了了。皇上与太子更不可能要山阴侯娶个病人了。”

钟雅致心想,若真的这么做,她日后怕也难有好亲事了,便低下头不说话。

怜珠脱口而出:“为何要这样麻烦?只要世子跟我们姑娘订了亲,事情不就了结了?”

烟云眉头一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表姑娘是打着这个主意呢?”她冷笑了下:“这是何苦来?原本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一门好亲事水到渠成了,亲上加亲,表姑娘日后也是王妃之尊。何苦非要折腾,宁可做小也要嫁进宫里去,如今遂了愿,还是侧室变正室,更加尊贵了,表姑娘又要嫌弃。钟家到底想怎么样?我们世子哪一点不如人了?要给表姑娘你挑来拣去?还是表姑娘觉得,我们世子除了你,就娶不得别人了?!”

脸!真!大!

第一百六十八章算计

钟雅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恨不能在地上挖个坑钻进去。烟云所言正好戳穿她心中最悔恨之事——早知六皇子是个炮灰,她一家当初何必巴着朱丽嫔不放,还平白无故得罪了亲姑姑?

她自小就听身边的人说,她姑姑初为广平王妃,迟早是要做太子妃的,将来也会母仪天下,她会嫁给姑姑的儿子,成为新一任的太子妃,沿着姑姑的锦绣大道,走向那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位。她从小就受父母看重,学的不是一般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而是宫礼、宫规,如何打理宫务,与内外命妇打交道,皇室宗谱,宗亲国戚,勋贵诸相,各世家大族的子孙族谱、官位职衔。她虽然从来没有实践的机会,但教导她的前朝宫人都说,她学得比先帝的皇后与当今皇上已去世的那位皇后都好,只怕将来连她姑姑都跟她不能比,她对自己也十分有信心。

可这一切都在广平王受伤目盲退位之后,成为了泡影。不但姑姑做不了皇后,她若嫁给高桢,也同样登不上高位,将来顶多就是个郡王妃,宗室女眷,进宫还要向新皇后和后宫诸妃行叩拜大礼。这其中的落差,别说一向以未来国舅、国丈自居的钟大老爷受不了,她本人也受不了!若是新皇看广平王这个前任储君不顺眼,广平王一家都没有好日子过,那她又何必嫁给高桢呢?

就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她才会努力将堂妹挤下去,争到六皇子侧妃之位的,哪怕她明知道六皇子比她小了四岁,明知道自己只得了一个侧妃之位,就算六皇子登基做了皇帝,她也只是一个妃子,离母仪天下还差得很远,但至少。比宗室女眷要近得多了。皇后出身比她高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朝的勋贵,几十年前都不过是泥腿子,哪里比得上她出身官宦世家,知书达礼。就算皇后是公府千金,也迟早有一天被她挤下后位,到时候,她同样能登上凤位。

可是…若早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幻的,皇位从来就不可能属于六皇子,她断然不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只会老老实实地讨好姑姑。虽然高桢将来只会是一个郡王,但凭他跟新皇的关系,将来必然会前途不可限量。做一个风光的郡王妃,似乎也不是太难令人接受。总比嫁给失去皇子尊位,出继远支宗室的山阴侯要强。

一步错,步步错,当日做错了一个选择,导致自己落得如今的田地。钟雅致的心中说不出的悔恨。只是她觉得,只要能挽回大局,事情就不算太晚,也没什么可悔可恨的,那毕竟是她亲表弟,不是吗?她姑姑从小疼她,这门亲事一定能成的!然而烟云的冷言冷语。却直接戳穿了她的自欺欺人——就算是姑姑的儿子,与她自小青梅竹马,如今姑姑都恼了娘家人了,怎么可能还会答应让儿子娶她?广平王世子高桢,是天子亲孙,金枝玉叶。他不缺妻子人选,不是一定要选她的!

钟雅致整个人颓然卧倒在床上,珠泪不停地往外流。怜珠见她如此,心里难受,便冲着烟云叫道:“你怎能这样说姑娘?这种事怎能怪她呢?原是皇上将我们姑娘指给从前的六皇子的。又不是我们姑娘非要嫁!况且当日姑娘与世子又没有婚约,若王妃早有意要我们姑娘做媳妇,很该早向我们大老爷、大太太提亲才是呀!既无婚约,那我们姑娘被许婚给旁人,又有什么错了?”

烟云又是一声冷笑:“王妃倒是想呢,可我们王爷还是太子的时候,世子与表姑娘都还小,没到说亲的时候。等我们王爷不做太子了,你们家就忙不迭地疏远了我们王府。王妃每每想念表姑娘,要叫她来王府玩耍,一年十二个月,表姑娘月月都要生几回病,奇怪的是,每次生病都只生那么一天半天的。若哪家有饮宴,或是宫里贵人传召,表姑娘都能精神百倍地盛装前往。王妃是什么人?这样明显的行径都看不出来么?又怎会自寻没趣去提亲?!”

怜珠涨红了脸,还想反驳,一时又想不出理由来,正在着急,忽然看到钟雅致翻身坐了起来,流着泪道:“不必再说了,我…我知道错了!”怜珠急了:“姑娘!”钟雅致伸手拦住她,抬头对烟云道:“我明白了,姐姐今日为何恼我,就是因为我钟家所为让姐姐寒了心,也让姑姑寒了心。姐姐昔日待我一片赤诚,也是盼着我能嫁进这王府来的,我却…”她咬着唇呜咽两声,泪流满面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祖母、父亲与母亲百般盘算,其实也是为了我。我只恨自己无能,不但不能为长辈们分忧,还要让他们为我担心。我真该死!若是此刻就死了,倒也干净!”

怜珠听得心酸,抱住钟雅致,主仆两人就这么大哭起来。

烟云起初有些懵,还略有些心软,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了?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冷嘲热讽?但转念一想,她弟弟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年纪,却被她们害得惨死,他才是真可怜呢!于是烟云的心又硬了起来,反而觉得钟雅致主仆从方才起就没少哭,指不定是在装模作样呢,需得提防她们再使心计,便露出几分不忍和犹豫来,让人误以为她已经不再生气了。

钟雅致哭了一场,待冷静下来,再看烟云,似乎神色已经缓和了许多,想必不再恼她了,便哽咽着说:“烟云姐姐,我知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声音说不出的软糯可怜。

烟云似乎已经心软了:“表姑娘这么说,倒叫我无地自容了。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不过是替我们王妃抱不平罢了。”

钟雅致含泪点头:“等我好了,一定去给姑姑赔罪。”

烟云笑笑,看看窗外:“天色不早了,姑娘早些回去吧。”

钟雅致闻言一僵,心跳得飞快,很想要找个借口留下来,可刚才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叫她还怎么说服烟云帮忙?

她又给怜珠使了个眼色,怜珠会意地跪下抱住烟云大腿苦求:“好姐姐。求你了,我们姑娘是真的知道错了,可她也是没法子。难不成真要嫁给山阴侯么?她才多大的年纪?就要被关在宅子里一辈子出不来,多可怜呀。姐姐也是看着我们姑娘长大的。你忍心看她去受那个苦?”

烟云看了钟雅致一眼,不动声色地道:“不忍心又能如何?这种事哪里是我一个丫头能做主的?连我们王妃也插不得手。宫里皇上下了旨,谁敢违令?”

怜珠哭道:“这不是还没下旨么?即便是从前下的那旨意,也是将我们姑娘指给六皇子做侧妃。如今山阴侯已经不是六皇子了,娶的也不是侧妃而是正室,怎么就非我们姑娘不可了?只要王妃开恩,让世子娶我们姑娘,那事自然就不了了之。若是等到圣旨下来了,就真真来不及了!”

钟雅致含泪道:“我不敢奢求表弟真的娶我,只要他先认下这门婚约。往后再毁约也无妨的。”

烟云摇头道:“这不可能的,世子正恼钟家呢,绝不可能答应与表姑娘订下婚约。表姑娘,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再闹下去。也不过是让世子心里更加生气。”

怜珠咬咬牙,对烟云道:“世子不愿意也没什么,只求他能过来看一看我们姑娘,陪姑娘坐一会儿,说几句话就好了。这一走,只怕姑娘再没机会见到世子了,就当是留个念想。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烟云姐姐,你在王妃面前一向得脸,身份不比寻常丫头,若你亲自去请,世子怎么也会给你一点面子的。”

烟云心中大觉怪异,犹豫了一下。便起身道:“这倒也没什么,只是你们千万别说什么婚约不婚约的事,惹得世子生气。”

怜珠大喜,拼命朝钟雅致使眼色,后者便犹犹豫豫地点头:“放心。”

烟云出了厢房。却没走远,反而走到窗外往里看,就听得怜珠对钟雅致道:“姑娘,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万不能再错过。一会儿世子来了,我就在茶里下药,再把茶送到他手边。等他把茶喝下去,大太太教你的那些,你可都记住了?”

钟雅致含羞问:“真的要那样么?我…我害怕。”

“姑娘怕什么?横竖等你嫁给了世子,也要经过这么一遭的,不过世子中了药,兴许会不太怜香惜玉,你千万忍着点就是…”

烟云心中大惊,气得浑身发抖,万万没想到钟雅致居然会使出这等不要脸的毒计来!若真让她得手,事后世子名声败坏不说,还有可能会受皇上惩罚。王爷王妃只此一子,钟家都不肯放过么?!

她火速转身奔向正院,想要将此事报告世子,但跑到中途,又停了下来。世子虚岁才十四,真能明白这件事的轻重么?是不是该报告王妃比较好?只要王妃认识到钟家人的狠心之处,将来再不许钟家人进王府大门,也就不用再怕钟家的算计了。可是王妃身体不好,万一气着了,有个好歹…

烟云犹豫半日,忽见曹妈妈正走过来,忙迎上去,拉了她避到一旁的空房去。曹妈妈一头雾水:“你这是怎么了?王妃要你来看钟家姑娘如何了,你怎的半日不回去复命?”烟云便将方才听到的事都告诉了曹妈妈,当然,没有说出自己嘲讽的那些话。

曹妈妈大惊:“如此说来,钟姑娘留不得了,赶紧送走,省得又生事!”便让她去通知前院的下人套车,虽然钟家来报信的人已经匆匆走了,但王府下人依然可以驾马车把钟雅致送回钟家去。

两人分头行事,没多久,就有人到客院给钟雅致送汤水,又通知她:“表姑娘,前院已经套好了车,请表姑娘喝完了汤就移步吧。”

钟雅致慌了,烟云还没将高桢请来呢,怎的王府的人又要把她送走了?怜珠忙问:“怎么不见烟云姐姐?”

烟云走了进来:“我在这里呢。”她板着脸对钟雅致说:“真对不住,表姑娘,世子不肯过来,我实在请不动他。你还是先回去吧。”

钟雅致急了,忽地白眼一翻,便向后倒去。怜珠叫了一句:“姑娘,你没事吧?”又扑上去大哭,还让请大夫,说她家姑娘又晕倒了,一定是犯了重症。

烟云阴沉沉地看着她们的动作,嘴角止不住冷笑,忽地见一个婆子匆匆来报:“钟大太太过来了。”

钟大太太是听送人参回府的家人说起,王府这边正准备套车送钟雅致回来,才不得不动身赶来的。她知道女儿还未成事,若是真的离了王府,以后想要再来就难了,只好亲自跑了一趟,顺便带了好几个有力气的丫头仆妇,预防高桢使人将她拒之门外。

她进王府后,让人挡开拦路的仆妇,直往客院去,却让门上报告世子高桢她来了,让高桢去客院见她。高桢还未到,她看着这一院子的人,还有站在门外的烟云,听到屋里怜珠哭天喊地地抱着女儿叫请大夫,心下一转,就已经明了,也大声哭着进了屋:“我可怜的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来王府走了一趟,怎么就人事不醒了呢?是谁欺负了你?!”

烟云听得柳眉倒竖,知道这钟大太太是死活要缠着高桢不放了。

大夫被请了过来,本要给钟雅致看诊,可钟大太太先是嫌弃他不是太医,接着又不满他对女儿下针,口口声声骂他是庸医,非要将他赶出门去,然后命自己带来的粗壮丫头守住门,不许王府的丫头进入,又要人去请世子来,还板着脸道:“我这个舅母要好好问问他,他是怎么对待他表姐的?他表姐病得这样,他竟然连看都不来看一眼?还派了这一院子的人来做什么?是要来害我女儿么?!”遂命人将院子里的人赶出院门去。

烟云气得要发火,却被赶来的曹妈妈拦住了:“别跟她吵,她声势闹得这样大,恐怕是想惊动王妃呢,先退出去再说,她在这院子里能做什么?”烟云这才忍了气,与曹妈妈一同带人退了出来,正好遇见高桢前来。

高桢阴沉着一张脸,小小年纪,却叫人看了都要胆寒。他冷声问烟云:“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冲撞

烟云毕竟还是云英未嫁,有些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说,犹豫着道:“世子别问了,钟家大太太和大姑娘都不要脸了,你别理会她们,这里就交给我们处置吧。”

高桢皱皱眉头,看到院里的情形,实在不相信曹妈妈和烟云两个能把事情处理好。他抬高声量,指着那些脸生的粗壮婢女问:“这些是什么人?”曹妈妈忙道:“是钟大太太带过来的,钟大太太还命她们守住客院与厢房,不许王府的人入内。”高桢冷笑:“这话奇了,我广平王府什么时候轮到钟家人来撒野了?!”

钟大太太听见外头说话声,凑到门边一瞧,心下就一喜,也不与高桢说什么,将门合上,便转身进了里间:“高桢来了!”

钟雅致小脸煞白,就算听说高桢来了,也没欢喜到哪里去:“母亲,闹成这样,就算他来了又能如何?”怜珠也道:“难道还要将人请进来喝茶么?大太太,就怕他心里生气,不肯喝我们的茶,那药也就没用了。”

钟大太太却摇头道:“这时候还用什么药?别说外头一大群人,即便他真中了药,立时离开,王府里有的是狐狸精帮他泄火,哪里能便宜了我们?到头来反而坏了自家名声。需得另想个法子,速战速决才是。否则他下令将我们押送回家,你道我带来的这几个健婢,真能拦得住他王府的卫兵么?”

钟雅致的脸色更苍白了:“那…那还有什么法子?”

钟大太太得意地笑了一笑,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好了,这法子比下春药管用,女儿也不会吃太大的亏。想到这里,她就伸手去拉女儿的衣裳,又催着怜珠帮忙,将女儿的外衣除去。

钟雅致满面娇羞:“母亲这是做什么?”

“噤声!”钟大太太给她使了个眼色,“一会儿我会设法叫高桢一个人进来。等他进来了,你们就装作在更衣,叫他瞧一眼,然后我只说他冲撞了你。为了你的名节,他必须把你娶了,不然我就上朝告御状去!到时候,不但山阴侯的婚约自解,高桢也休想能拒绝婚事,你也不必承担骂名,因为世人只会知道,你是无辜受害的,是高桢自己鲁莽才唐突了你!”

这个法子确实比下春药管用,钟雅致虽然害羞。但想想,跟实打实地勾人上床,这么做要省事多了,她也做得来,连忙忍着羞意点头应了。然后在怜珠的帮助下,将身上衣裳脱去,只剩了一件轻薄的小衣。钟大太太还嫌不足,又亲手帮她拉开了衣襟,露出里头的大红肚兜来。

高桢在外头看到钟大太太只在门前晃了一晃,就将门关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也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曹妈妈将钟大太太方才发的话告诉了他,他更觉可笑了:“饿了几天晕倒的人,倒说是我王府害了她?我好意让人送她回家,反落了不是?大舅母的话真真可笑,一边说我怠慢表姐,不来看望她。一边又说我安排了这许多下人服侍,是要来害表姐的,自相矛盾,大舅母说这话时,到底是不是清醒的?想来表姐在钟家连饭菜汤水都喝不起了。到了王府,好汤好药地侍候着,也该有力气走人了吧?我广平王府虽大,也没有养闲人的道理。”

钟大太太在屋里听见,也不生气,只在屋里叫:“桢儿,我是你舅母,从小儿看着你长大,无论你姨父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那是他马家造的孽,你何苦怪到舅舅舅母头上?你表姐自小就与你要好,看到她如今处境堪怜,不但随时会所嫁非人,还病得半死不活的,你更不该不管不顾,怎么也该进来瞧一瞧她,问声好吧?”

高桢冷淡地道:“男女授受不亲,表姐的居所,又是在病中,我身为男子怎好进入?大舅母既然不放心表姐,觉得王府怠慢了她,只管将她带回家去,想必外祖母见了表姐,病也能好得快些。”便要命人进院来。

钟大太太急了:“你表姐如今还晕着呢,如何能走动?!”

“既不能走动,就让人将她抬回去。”高桢冷声道,“大舅母,钟家是书香门第,万没有让女儿赖在别人家里过夜的道理。我广平王府不打算留客,钟家也当知礼才好!”

钟大太太心下焦急,索性把心一横:“你进来,我有话与你说。”高桢皱起眉头,又听得她补充一句:“只你一个,别带旁人,我有件要紧事要告诉你。”

烟云想起怜珠说的那春药,连忙对高桢说:“世子,千万别进去与她们坐下说话,她们一心要算计你呢!”

高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看来自从烟云弟弟被打死之后,她对钟家就恨之入骨了。不过高桢本来也不打算跟钟大太太说什么,便对屋里道:“大舅母所言,高桢猜也能猜出来了,不必多说。表姐婚事自有上意,钟家只须候旨便可。钟家如今不比从前,表姐原是侧室,未必会被点中为山阴侯夫人,何须着忙?”

况且昨日他父王回府时,曾经提到,皇帝的身体越发差了,虽然下旨令太子为山阴侯筹备婚事,但婚仪怎么也有个过程,皇帝未必能撑到那时候。皇帝从前同意钟雅致为小儿子侧妃,那是受了朱丽嫔的影响。如今钟家顶着逆党同谋嫌犯的罪名,皇帝还未必看得上他家呢。若是太子做主,兴许钟雅致还能中选,若是皇帝做主,她连候选的资格都没有!钟家听风就是雨的,如此着忙,可不是叫人看了笑话么?

但这话听在钟大太太耳里,却又是另一个意思了。难不成广平王妃钟氏其实已经给丈夫递过话了?毕竟是亲侄女,断不会看着她跳火坑的,只不过事情还未定,所以不肯给娘家人一个准话,也是有可能的。钟大太太心下暗喜之余,开始犹豫是不是要停止计划,以免得罪了小姑子?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能停,女儿就算不嫁给山阴侯。往后也找不到比高桢更好的夫婿人选了,拼着冒这一回险,也要将人套住,只要亲事做成。小姑子一家顶多就是生一阵子气,叫婆婆来劝几句好话,难不成小姑子还能给亲娘脸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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