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满心感动,赵演细细斟酌之下,也有所感触,兄弟俩齐齐下拜,谢了张氏教导。
赵湘看不过眼了。赵演就罢了,大哥赵泽怎么也对张氏如此恭敬起来?还有,大哥方才示意张氏帮忙找他们母亲的尸骨时。她装作没听懂,赵演想要请她帮忙把小钱姨娘赎回来,她倒愿意给银子了,这厚此薄彼也未免做得太明显了吧?
她冷笑道:“赵老夫人做事还真奇怪,仿佛把嫡庶都视作同等了。不,甚至将庶孽看得比嫡出还要重几分。否则你怎么会不肯帮我们兄妹寻找我母亲的尸骨,反而帮我庶兄去赎他姨娘呢?难不成因为赵老夫人不是元配,就处处踩着原嫡之妻了不成?”
她从小到大,没少听牛氏埋怨咒骂张氏母子祖孙。牛氏将赵炯视作老郡公的原配嫡子,填房张氏和她生的儿子自然地位就要低一级了。赵湘耳渲目染,那些嫡嫡庶庶的话张口就是一大串。听得赵泽赵演都皱了眉头。赵演更是心中大恨,生怕她说话造次,把自己已经讨到手的银子给折腾没了。
张氏一听赵湘这话,就知道定是牛氏平日里胡乱教孙子孙女,心中不悦,又觉得赵湘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合该明白事理才是,牛氏乱说,难道她自己没有辨别能力吗?说出这种蠢话来,真是自讨苦吃,自家孙女可不是任由人家欺上门的人。
果然赵琇张口就驳了:“这话好笑。就算我祖母不是元配而是填房,那也是正室正房!比某些明知道别人有老婆还要自动送上门给人做小妾的女人强多了。庶孽的孙女既然瞧不起庶孽,那就少在这里吱吱歪歪,难不成你觉得自个儿是原嫡之后不成?要抱怨那也是大姑妈才有资格!我们不肯帮你们兄妹找你们的娘,当然是因为你们娘是我们的仇人啊,她埋在乱葬岗,不是罪有应得吗?凭什么她为一己之私害死了几十个人,还能仗着娘家有权有势逃脱该有的刑罚,苟活了这么多年?都判了秋后问斩,却因为提前病死了,避过了斩首,这样还要在死后被风光大葬,叫那些被她害死的人如何瞑目?!”
她猛地转头看向赵泽:“你就别指望能找回你那个娘了,明日我哥哥回来,我会让他去跟刑部的人打招呼,无论是谁来找他们打听病死的犯人被葬在乱葬岗什么地方,都不许告诉人!你有本事,就把整个乱葬岗的人都一一安葬,否则你这辈子都休想给你娘风光办后事!”
她大声叫人:“给我送客!”却是半句都不肯再听赵泽兄妹们说话了。
赵泽满头大汗地为同胞妹妹向张氏与赵琇赔罪,张氏皱着眉头不说话,她虽然怜惜赵泽,但孙女的话却提醒了她,赵泽与赵湘,是她杀子仇人蒋氏的亲骨肉。
赵演心中对赵湘恨之入骨,急急忙忙地挣开前来“请”他们走人的婆子的手,赔笑向赵琇说好话。赵琇不听,看着他们被“请”出了大门,才从身后卢妈手里接过一包张氏说了要给赵演赎生母的银子,当着外头来来往往的路人的面,扔进赵演怀里。
她大声对他们三人说:“拿了银子就走吧,脚踏实地过你们的日子去。我们根本就不是一家人,赵家也没有犯谋逆罪的子孙。你们要是还要点脸,就别再成天上门来打秋风了!”
大门在他们面前紧紧地关上了,看着来往行人的指指点点和小声议论,兄妹三人都觉得难堪不已。
赵演抱着那包银子庆幸,正盘算着一会儿先不回家,转到刑部去把收赎的银子交了,省得回家后被牛氏贪墨了去,等拿到了凭证,他随时都可以出发去接生母。只是盘算之余,他也无比惋惜日后再难上门来要钱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狠狠地瞪了赵湘一眼:“都怪你粗俗无礼,冒犯了曾祖母与姑姑。祖母交待我们办的事,一件都没办成,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向祖母禀明,这都是你害的!看到时候祖母要如何处置你!”
赵湘打了个冷战,忽然间害怕起来。出门前,祖母牛氏嘱咐了他们许多话,要他们想办法从二房手里弄到宅子、银钱,最好还有能生钱的产业。可如今,除了赵演得了一小包银子,可以拿去赎小钱姨娘外,什么都没弄到手,若是牛氏真的听信了赵演的话,还不知会如何处罚她呢。
她连忙向同胞兄长求助:“大哥,你一定要帮我向祖母做证,分明就是二房的人小气,怀恨在心,故意不肯帮我们的,不是我的错,对不对?”
赵泽木然看着她,想着赵琇方才说的那番气话,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第一百八十五章归家
赵湘被牛氏打了一个巴掌,关进房间里不许她出门,连晚饭都不许吃。赵湘哭着请求祖母的原谅,也没能让她消气。
牛氏对赵泽、赵演兄弟的表现同样气愤不已。
赵演没把张氏给的银子带回家,反而直接去了刑部,连同自己身上秘藏多时的银票一起,办好了收赎小钱姨娘的手续,换到了释放凭证,简直是自作主张。想当初,她在牢里期盼着孙儿孙女们能早日想到办法将她救出来,谁知赵湘却告诉她,一向疼爱的庶孙竟然打算将她丢在牢里,只把小钱姨娘赎出来,因此恢复自由之后,她立刻就决定要给他们母子一个深刻的教训。可赵演根本就没受教,反而越发不孝了,不但昧下了打秋风得来的银子,还不顾她这个祖母的意愿,坚持要收赎小钱姨娘,实在是令人生气!
赵泽同样也不是个乖巧的孩子,他未能从张氏手中拿到她想要的东西,也不知是故意不出力,还是真的力有未逮。更让牛氏气愤的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劝说她带着全家一起返回老家生活。那种事她怎么可能会答应?现放着侯府这么一座金山银山不去依靠,却要回乡下种地?傻子才会做这种事!
牛氏看着两个大孙子,心中微凉。她年纪已经不小了,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丈夫死得早,儿子也死了,两个大孙子都是养不熟的,大孙女又只是女孩儿,迟早要出嫁,将来谁能给她养老呢?如果指望大孙子,她顶多就是温饱不愁,想要当家作主却是难了。至于二孙子,以他们现在的恶劣关系,他不把她赶出门就算是好的了。即使是现在,牛氏也不敢想象如果家里的银子不是掌握在她和赵湘手上,还是归赵演兄妹掌控。她在家中的处境会是什么样子。
她终于将目光转到了年仅五岁的赵氻身上。
赵氻虽是庶出,却是男丁,而且年纪尚小,好教导。只要她从现在开始把赵氻养在身边。即使将来小钱姨娘回来了,也不肯将孩子还给生母,时间一长,赵氻定会更加亲近她这个祖母的。
牛氏心中打响着如意算盘,开始寻思,要用什么理由将小孙子弄到身边来养,等把孩子弄来了,又该如何教导他,把生母和同胞兄姐都丢在脑后,一心孝敬她这个祖母。
她走神了。而由于她出乎意料地没有骂两个孙子骂得太长,赵泽与赵演对视一眼,都觉得十分惊喜。赵泽小声叫了牛氏一声:“祖母?”
牛氏不耐烦地挥挥手:“回屋自己好好反省去!今晚不许你们吃饭!还有,叫漫姐儿把氻哥儿抱到我这里来,晚上让他跟我睡。”
赵演怔了怔。有些紧张地问:“祖母叫他来做什么?他年纪小不懂事,爱闹腾,晚上还睡不安稳,别让他扰了祖母歇息。”
牛氏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着什么急?我是他亲祖母,难不成会吃了他?!他还这么小,身边离不得大人,家里没有奶娘。你跟漫姐儿自己还是孩子,哪里会带他?先前是我没想到,如今想起来了,自然要带在身边,省得被你们两个耽误了。”
赵演半信半疑地退出房间,站在台阶下担忧不已。
赵泽走到他身边:“二弟。方才多谢你了。”
赵演瞥了他一眼:“大哥这话说得奇怪,你谢我什么?”
赵泽笑了笑:“谢你没听大妹妹的话,也没把事情的责任归到我身上。”他原本还真有些担心,赵湘向二房泼脏水,赵演可以实话实说向牛氏告赵湘的状。同样也可以顺便黑自己一把。他没这么做,赵泽还真是松了口气。
赵演嗤笑了下:“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我实话实说,不肯听大妹妹的话抹黑二房,是因为我刚刚承了二房的情。有了曾祖母给的银子,我总算能收赎姨娘了,这份恩情我总要偿还的。”至于没顺道抹黑赵泽,完全是因为他更厌恶赵湘,所以把责任都往她身上推了。
赵泽苦笑了下:“二房同样对我有天大的恩情,只是我却不知该如何偿还了。”想想祖母到今天还想着要从二房榨取好处,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看向庶弟,他忽然问:“你觉得…我们一家回奉贤度日,好不好?”
赵演挑了挑眉:“大哥怎么问起我来?这种事,自然是要听祖母的。”才怪,他早就想过了,曾经慈爱的祖母,如今已经变成了恶魔,赵湘更是时刻盘算着要折磨他们兄妹三人。等到他将生母接回来,他们母子四个索性就回上海去。钱家还有人在那边,家境也过得去,依附亲舅舅们,怎么也会有口饭吃。不过到时候,他们就不必带上碍事的祖母,还有相看两厌的赵泽、赵湘兄妹了。
赵泽低头沉思片刻,又重新抬起头来,毅然道:“若是你们打算回去,可以去寻赵氏族人。我先前在老家养伤时,与族人相交,还算有些交情。他们曾经劝过我,在京城日子难过,大可以回奉贤去。族中多有产业,不论哪里,总能给我找个差事,温饱不愁,若是我能干,还能小有富余。我上京前,一直都是这么打算的。可如今看祖母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回去了。我不能丢下祖母,若你要回去,那份差事就让给你吧。你去寻外六房家主赵珲,他家的商号遍布江南各地,还开到京城来了。只要你老实肯干,不愁找不到好差事,养活你姨娘弟妹们。”
赵演意外极了:“大哥你这是…”
赵泽低下头不说话。外六房提供的差事,其实是他的一条退路,但现在他只能将这条退路让给庶弟。当年他母亲蒋氏之所以会犯下杀害多条人命的罪孽,就是为了掩盖他涉嫌杀害庶出弟弟的罪行。他虽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可是二房有人证,当年朝廷也给他母亲定了罪,他一直不肯承认,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小钱姨娘母子几个虽然过去总是为难他,但这不过是他罪有应得,如今只当是赎罪了。
他对赵演说:“你要去接姨娘,就尽快出发吧。你的弟妹。我会帮着照看的。等你把人接回来了,若想回老家,没有盘缠,也可以找我。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明儿开始,我也要出门找差事去了。”
赵演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他:“祖母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赵泽苦笑:“她老人家何尝曾经放过我?”赵演看了他好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演就收拾了两件换洗衣裳,带了些碎银子和铜钱,离开家门往西北方向去了。等日上三竿,牛氏慢腾腾地起床、梳洗,出来吃早饭时,她才知道这个消息,顿时火冒三丈。
赵湘被关在房间里。赵漫不见踪影,牛氏跟前只剩下赵泽,还有一个婆子侍候她吃饭,丫头们有一个在厨房忙活,一个在院子里打扫。剩下一个,还在卧室里给赵氻穿衣裳。牛氏有脾气要发,只能寻赵泽:“其他人在哪里?早上竟然不来向我请安?!”
赵泽不紧不漫地给她舀了碗江米粥,放到她面前:“演哥儿一大早就出发去接他姨娘了,漫姐儿接了些针线活,如今正在屋里赶着做呢。若是能赶在今天内做好,明儿也能给祖母桌上添一道菜。”
牛氏直接将赵漫的事丢在一边。只为赵演擅自离开而发火:“反了他了!竟然不禀报我一声,就去接人?!”
赵泽低声道:“祖母,总不能不把姨娘接回来,她是弟弟妹妹们的生母,咱们家虽然落魄了,也是要脸的。让人知道弟弟妹妹们的生母被流放到西北去了。他们面上无光,日后要如何做亲?”
牛氏冷笑:“生母被流放,他们会觉得很丢脸么?那当初他们怎么就不想想,祖母被流放,难道就是件有脸的事?不孝的混账东西!就该给他们一个教训!”她不善地瞪了赵泽一眼:“那你呢?你又打算做些什么?”
赵泽低下头:“孙儿打算再想办法打听一下母亲的葬身之所。还要去父亲坟上祭拜。等做完了,孙儿会在京中寻个差事做,也好养活祖母和妹妹。”
牛氏冷哼,十分不以为然:“你才多大?又懂得什么?能找到什么好差事?依我说,你抱紧了你曾祖母的大腿是正经。只要她时不时赏你一点好东西,你还怕会养不起一家人?”
赵泽低着头,一声不吭。
就在赵泽一家在吃这顿迟来的“早饭”之时,赵琇与张氏也迎来了从宫中回归的赵玮。
赵玮见了祖母,十分欢喜。张氏则拉着他的手不放,连声问他这几个月过得如何,在宫中过得如何,有没有受欺负,可有出过差错,等等等等。赵玮笑着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他在宫里其实过得不错,广平王父子都对他十分照顾,常常叫他过去一起吃饭。因新皇十分关心兄长,也常常过去与广平王一道用膳,连带的他也几乎每日都有面圣的机会。这让他在宫中的处境变得好了许多,无论是勋贵皇亲,还是文臣武将,都对他分外客气,他还顺便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张氏听了,欣慰之余,也十分感叹:“王爷对你真是太好了,这份恩情,你千万要记住才是。今日王爷与世子也要回王府了吧?为了迎你,你妹妹也没去王府,索性,一会儿我们祖孙一同过去给王爷请个安吧。”
赵玮忙道:“王爷回府,只怕还要再晚一些。朝上有一桩公案,可能需要问问王爷和世子的意思,因此这会子他们还不曾回府。”
赵琇有些好奇:“朝上又出了哪桩公案?还需要问他们的意思?”
赵玮笑了:“事涉钟家,自然是要问王爷一声的。祖母,妹妹,你们不知道吧?钟家大老爷的贪墨案闹大了,人证物证都齐全,王爷也无法为他辩驳,因此昨日大理寺就派人将他革职下狱了,皇上亲点了大理寺少卿带兵上门查抄钟家。这会子钟家人只怕都乱成一团了,还不知道会不会闹上王府去呢。皇上担心他们扰了王爷静养,因此让王爷与世子在宫里多住两日。”
赵琇惊讶极了:“怎么会这样?昨天我去王府,没听说半点消息呀?”
赵玮笑着摇头:“钟家也是自找的。听闻那钟大老爷被带走时,还曾经嚷过,他女儿是要嫁给山阴侯的,这是先帝订下的婚约,官兵不得惊扰他家女眷,更不得对他父女无礼。想当初山阴侯过继时,他有多嫌弃人家,千方百计要把这门婚事给搅和了,如今却上赶着要认这个女婿。可惜,皇上已经给山阴侯寻好了未婚妻人选,只等三年孝满后就让他们成亲。钟家女原本不过是指给皇子做侧室罢了,如今皇子已不是皇子,这侧室自然也就无从提起了。”
赵琇眼睛都瞪得快脱窗了:“皇上给山阴侯选好了未婚妻?不是钟家女?那是谁?!”
第一百八十六章教孙
新皇为山阴侯选定的未来妻子人选,是姓方的,而不是钟雅致。
这位方氏年纪比山阴侯大一岁,出身也是书香名门。方家是山东大族,从前明时期便代代有人入朝为官,太祖皇帝在位时,他家族中有人最高做到礼部尚书的位置,方氏的祖父在世时,曾官至国子监祭酒,门生故旧姻亲遍布朝野。当然,自打大行皇帝登基之后,方家声势是大不如前了,不过他家最有名的还有一点,就是十分会调教女儿,教养出来的女孩子出了嫁,都是众口称赞的好媳妇、好妻子、好母亲,可以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大行皇帝做太子时的太傅,就娶了方家女;而新君以及广平王从前在太子位上时的太傅之一,直接就是方家的外孙。
因此,虽然方家家势渐渐衰败下来,这一代的子弟最高只做到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位上,但方家名头依然十分响亮。同样是书香门第的钟家跟方家一比,就立刻被比下去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远远不如。
不过在如此显赫的方氏家族中,方氏的父亲是个异类。他原本是翰林院出身,官职只是七品的中书舍人,但在大行皇帝时期,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职位。别看品级不高,实权是一等一的。可不知他是昏了头,还是真有反意,颖王这一场叛乱,他也搅和进去了。颖王手下被捉拿归案的人里,有人招供说,颖王已经跟方舍人约定好了,等朱丽嫔与六皇子谋逆的“真相”一曝光,大行皇帝不肯下诏册封颖王为皇太弟的话,那方舍人就要负责起草矫诏。他本来就是为大行皇帝草拟日常诏书的人,他起草的诏书,只要加盖了玉玺,谁也看不出那是假的。
不过。方舍人还未来得及起草这份假诏书,颖王便已事败,也没有物证能证明他参与了谋逆,只有颖王手下人的供词。方舍人坚决声称自己是清白无辜的。考虑到他的背景人脉,又要给两位太傅面子,大行皇帝与新皇都饶了他的性命,只革了他的官职就算了,连家产都未曾查抄。方舍人这辈子是不能再为官了,甚至儿女将来的前途都难讲,但有这么大一个家族依靠,日子依旧过得富足悠闲,只是需要忍受一下家人族亲们的异样眼神而已。
方家教养女儿既然有名,方舍人之女是嫡长女。还是族长亲弟弟的嫡长女,自然差不了。但她在京城名声不显,无他,只因她自小体弱多病,是个众所周知的病秧子。据说是胎里带来的弱症,一年三百六十日,她就能病足三百天,能不能活到长大嫁人,还是未知之数。对于一向习惯于把女儿教养得格外出众,联姻他人以为自家臂助的方家而言,她是颗废棋。是早就被放弃了的。更别说她老子又有了逆臣的名声,她日后更是休想能结一门好亲。万万没想到,新皇会将此女赐给山阴侯为正妻。
站在新皇的角度来看,他是不愿意理会那个已被过继出去的幼弟的婚事的。无奈他老爹临终前再三念叨这件事,他不得不当着众臣的面立下了誓言,说一定会给山阴侯赐一门好亲。现在人人都知道山阴侯很可能要被圈禁一辈子。如果运气好,也许将来年纪大了,朝中太平,他还有希望被放出来,在京城小范围内转一转。但眼下他是绝对不会有自由的。无论谁嫁给他,都要陪着坐牢。可他身份在这里,如果新皇给他指个平民女子又或是家世背景上不得台面的,肯定会有人要议论一句新君没有仁厚孝悌之心。但如果给他指了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官宦人家千金,那就是在害人了。除非新皇深恨这家人,否则还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本来还有钟雅致这个人选,勉强够格了,就是辈份上不太对。本来做侧室可以不必讲究那么多,但要是让她去给山阴侯做正室的话,肯定会有人挑刺,更何况近来钟家又频频作死,钟雅致名节也存疑,早就不是合适的人选了。如今可好,这方氏的父亲本身就犯了谋逆之罪,只是运气好才保住了性命,让方氏去嫁山阴侯,绝不是害了他家,反而是恩典了。以方家家世,还有擅长教女的名声,新皇定了这个人选,无论谁都要夸一声圣上仁厚的。而方家也没吃亏,因为方氏本来就是被他们放弃了的。
站在朝臣的角度来看,方氏配给山阴侯,除了身体不太好这一点,简直就无可挑剔。虽然她老子有谋逆嫌疑,但毕竟没有坐牢,没有流放也没有被斩首,只是革职而已。让她以国子监祭酒孙女的身份出嫁,又或是以太常寺少卿的侄女身份出嫁,都足够匹配一位宗室子弟了,更别说方家还有这样的显赫名声。若说她身体不好,将来未必能尽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一个被圈禁的宗室子弟,他的妻子除了陪他坐牢还有什么职责?生不出孩子来,还能省了许多麻烦,也让那些残存的朱明宗室直接死了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如果说她的身体撑不到完婚的那一日,那就到时候再说。朝臣们心里都有共识,赶紧定下个差不多的人选,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没必要为个没有前途的前任皇子,跟新皇对着干。万一惹恼了新皇,他直接点了你家女儿,那不是哭都来不及了么?
方氏的指婚迅速顺利通过,只等山阴侯三年后迎娶。这里头压根儿就没钟家什么事,就算有人拿大行皇帝赐婚的旨意说事儿,钟雅致也只能屈居侧室。无论家世还是个人教养,她都越不过方氏去。但钟家大老爷如今什么倚仗都没有了,拼命抓紧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却发现这根稻草只是幻影,他直接就崩溃了。据说他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哭成了泪人儿,整天嚎叫着后悔当初见妹夫失了储君之位,就看不上外甥了,千方百计要将女儿嫁给六皇子,哪怕做妾也在所不惜,没想到最后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连家族代代传下来的好名声和家产都保不住。还跟亲妹妹反目成仇,如今连妹妹都死了,本来还有几分情谊的妹夫与外甥,彻底跟他翻了脸。
钟家老太太听闻也承受不了打击。直接吐血晕过去了。这一回,她是真的吐血,真的晕。不过在场的大理寺官员们听说过一些小道消息,只当她是在做戏,直接无视了哭天喊地的钟家人,派士兵查抄了钟家的财物。钟家女眷们被除去头上所有首饰,落魄地被赶出居所,一点行李都没让带,如今就在门房的小屋里生活,除了几个贴身侍候的大丫头。几乎所有仆人都被押走了,还有士兵在门外守着她们,禁止她们随意走动。
钟家二老爷一家因为走得快,两天前就离开了京城,倒是逃过了一劫。
赵琇听完这些。唏嘘不已。不过钟家是自己作死,否则绝不会落到如今这个田地,她倒是不怎么同情他们。不过那位被赐给山阴侯为妻的方氏,她就觉得有些可怜了。虽然方氏之父是逆臣,但方氏自己年纪才多大?比山阴侯大一岁,那就是跟赵琇本人差不多。这么年轻就被家族视为废子,要嫁给山阴侯陪他坐一辈子牢。她父亲又是颖王一党的,山阴侯被颖王害惨了,将来能对她好吗?她的身体那么弱,年纪还这样轻,这辈子莫非就此葬送了?
赵琇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张氏听得感叹不已:“确实可怜。虽说她本是罪臣之女,即便落得这样可怜的境地,也不过是为她父亲赎罪,可她小小年纪,就要被关进山阴侯府。兴许终生都不能再见亲人,也太惨了些。她父亲做的那些事,又与她何干呢?方家既然有法子保住她父亲,为何不想想法子,再把她也保住了?山阴侯之妻,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从高官世宦之家选呀。”
就算不从高官世宦之家选,也一定要挑一个人出来的。其实无论是谁被挑中,都一样可怜。
赵玮便道:“这件事我也觉得有些出奇。方家名声就不必说了,两代太傅都与他家有亲,即便方氏之父是颖王余党,新皇也不一定非要挑他家女孩儿去配山阴侯。我在宫中斋宿时,认识了不少人,听到些小道消息。新皇非要挑中方家女,只怕也是要警告他家,但又不想太过打两位太傅的脸面,因此才用了这种迂回的法子。”
赵琇忙问:“为什么要警告方家?方家做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赵玮笑了一笑:“方家会养女儿的名声太响亮了,也把他家的心养大了。虽说他家这一代出了个罪臣,但家族名声还好。方家那位太常寺少卿又养了两个不错的女儿,在京中向有佳名,他就有些痴心妄想,想让女儿进宫。大女儿今年芳龄十七岁,正值妙龄,若能做了皇上的妃子,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新皇的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皇后又有两位嫡出皇子,位置稳如泰山。新皇从前是太子时,就曾多次拒绝广纳姬妾,如今也未必愿意再纳妃嫔。若是此事不成,那他的小女儿今年正好九岁,只比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大几个月,同样美貌聪慧,借着太傅的面子,兴许也可以争一争大皇子妃的位子。新皇哪里耐烦理会他?直接指了这门婚事下来,算是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了。”
山阴侯是曾经谋逆过的前皇子,他的妻子的娘家姐妹,自然不可能入宫为妃。大皇子也不可能娶婶婶的姐妹为妻。赐婚旨意一下,方家的算盘一下就被打破了两个,苦水也只能自己咽了。不过方家女从来不愁嫁不出去,方家家主大概不会心塞太久。
赵琇心中暗暗感叹,又是一位不作就不会死的典型。方家也好,钟家也罢,明明都是有名的书香门第,祖上都曾风光过,家族子弟有官职在身,门生姻亲都给力,他们怎么还不满足,放着正道不走,非要去做外戚呢?
张氏给出了一个答案,也许说出了真相:“大行皇帝登基后,陆续有外戚得势,升官之快,权势之强,更胜科举出身的正牌子官。钟家与方家都一代不如一代了,兴许也是心里着急,就想要走捷径了吧?可惜新皇不是大行皇帝,性情大不相同。外戚在他手里还想得势,只怕就难了。他宫中只有皇后一人独宠,二子一女皆是皇后所出,帝后素来和睦,可皇后出身的曲水伯府谢家,至今不曾加官进爵,皇后之父连个实职都没有。谢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别人?”
张氏说完这些话后,非常严肃地对赵琇赵玮兄妹俩道:“今后你们也不许有任何痴心妄想,企图借着攀龙附凤来谋取名利权势。玮哥儿想做官,也要走正道才好。即使如今你已经是建南侯了,也不能丢下书本和武艺,日后总要考核过关了,才能得授实职。若你满足于这个爵位,一辈子混吃等死,将来也别跟人说你是你祖父的孙子!”
赵玮连忙站起身,肃手应道:“孙儿谨遵祖母教诲。”赵琇也起身跟着说了。
隔天夜里,广平王与世子从宫中回到了广平王府。赵家人得了信,就在第二天早上赶了过去。
广平王看着消瘦了许多,精神也不大好,不过他很高兴张氏到了京城,问候了她的身体,谢过她对自己弟弟和儿子的救助,又向她夸奖了赵玮与赵琇兄妹俩。
赵玮是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在宫中表现得很好,既低调谦逊,又不损建南侯府的威名,还很快就认识了许多一同斋宿的皇亲勋贵、文臣武将,人人对他的评价都很好。
至于赵琇,则是在这段时间里每天都到广平王府来帮忙,看到王府下人有了错漏偷懒的地方,也提醒了王府总管与曹妈妈,让王妃的后事不至于出差错。
张氏谦虚地代孙子孙女谢过广平王的夸奖,还说赵玮:“他不懂事,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点。”接着说赵琇:“她才多大?能知道什么?说是来帮忙,其实不过是虚应故事,还要劳驾王府诸位大人与总管照顾她。王妃的后事办得妥当,都有赖王府诸位出力,琇姐儿哪有什么功劳呢?”
广平王微微地笑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老夫人不必过谦,玮哥儿和琇姐儿都是好孩子,本王心里欢喜着呢,也愿意看到他们常来王府玩。”
赵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被夸奖了,心里还是挺美的。她偷偷向哥哥赵玮递了个眼色,赵玮微笑了下,脸上也带了几分喜意。
赵琇收回视线,忽然想起进王府后还没见过高桢,就问广平王:“王爷,怎么不见世子呢?”
广平王收起了微笑:“他在前头灵堂上呢。今日开始,来吊唁的人忽然多起来,我行动不便,前头的事就只好交给他了。”
赵琇有些惊讶,又开始担心起高桢来。
这时,王府总管忽然飞奔来报:“王爷,皇上来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新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