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广平王父子昨日才出宫,至今一天时间还未到,新皇怎么会来?

赵琇来不及细想,就跟着祖母身后,和哥哥一起跪迎新皇。高桢也迅速从灵堂赶过来。

新皇看起来比几个月前在天津分别时,稍微消瘦了几分,但气色不错,虽然身上穿的只是便服,可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明明脸上带着微笑,对待广平王依然亲近,对待张氏也很敬重,可他就是会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威严感。赵琇心想,这绝不仅仅是因为身份改变的关系。登基为帝,成为一国之君,这件事带给原来的太子的,大概也有来自内心的冲击吧?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有威严的帝王,只要行事公正,能让人心生敬畏也是好的。大行皇帝在世时,不就是因为耳根子太软,太好说话了,无论前朝后宫,只要是他所信任的人,都能随意左右他的想法,才把国家治理成这样的吗?如果说朝野臣民们对如今这位新皇的最大期望,大约就是希望他在能够倾听纳谏之余,也能有主见一点吧?

新皇的态度非常亲切,见兄长下拜来迎,立刻就快步上前将广平王扶住了:“皇兄身体不好,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是听了太医回报,才知道皇兄回府后就晕倒了的。这些天在宫里,我一再叮嘱皇兄要注意保养身体,皇兄只是不听。若真的病倒了,岂不是叫弟弟担心?”又转向一旁的高桢:“还有桢儿,你父王任性便也罢了,你怎么也不给皇叔报个信?”言语间根本就不提“朕”字,仿佛还是从前兄弟间说话一样。

高桢低头不语,广平王虽然看不见新皇脸上的表情,但自己脸上的表情却始终保持着平静和谦恭:“让皇上挂心了,臣只是有些累了,已经吃过药。今儿早起精神大好,并无大碍。”

张氏与赵玮赵琇没想到广平王正在生病,都大吃了一惊,还有些不安。早知道他病着。他们就不会在这时候上门来了。赵琇特地多看了高桢几眼,高桢仿佛察觉到了,抬起头来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又垂了下去。

他这么一摇头,赵琇心里就安定下来了。想必广平王的病情并不严重。想也是,两家关系这样亲近,如果广平王真的病了,不方便见客人,说一声又何妨?难道广平王府与建南侯府还要讲究客套不成?广平王愿意见他们,高桢也好。王府总管也好,都没人拦一下,可见是真没问题。

张氏还没想到这一点,她忧心忡忡地对广平王说:“王爷病了,怎的不说一声?我老婆子不知道。还要惊扰王爷。若是王爷因见我们而劳累病倒,岂不是我们祖孙的罪过?那叫我如何心安?”

广平王笑了:“当真无事,若是整天躺在床上若无其事,只怕没病也要闷得病了。桢儿极孝顺,他说我体弱,就不让我见外客,来吊唁的宾客一律由他应付。若不是老夫人带着两个孩子来了。赵家与我们王府素来亲近,我也不会召你们进来相见。”

新皇这回也帮广平王说话了:“皇兄既然说无事,桢儿也点头了,那想必是真无事。老夫人不必在意,您是皇家的恩人,又是特地来看皇兄。哪里有这么多客套?”

张氏这才安心了些。

新皇赐众人落座,详细问起广平王昨日晕倒的详情。原来是他这些天在宫中斋宿,每日都要在大行皇帝灵前跪灵,身上穿得厚实,常常出汗。又辛苦,他自受伤后身体本就不结实,熬得久了就有些受不住。在宫中时,他为了不让太后与新皇担心,一直硬撑着,有太医院的人帮忙,每日喝着参汤,倒也支持下来了。昨日一回王府,他就觉得终于到家,可以松一口气了,没想到这口气一松,人就跟着倒了,可把高桢吓了一跳。幸好王府的医官也跟着回来了,他医术高明,替王爷诊了脉,施了针,又灌了药汤下去,王爷很快就清醒过来。接下来他需要好生休养上几个月,才能补回这段时间丧失的元气。

新皇忙道:“既如此,皇兄且好生在家保养,缺什么药,想什么吃的,只管跟我说。若是皇兄不好意思开口,桢儿也别由得你父王胡闹,只管进宫去见太后,千万要将你父王的身体调养好才行。朝上的事皇兄就不必担忧了,弟弟虽然愚钝,又年轻经事少,但有几位老大臣在,他们都是太祖皇帝时留下来的信臣,朝廷怎么也不会乱的。”

广平王便说:“皇上别太妄自菲薄了,您从前做皇子时,就在六部历练多年,什么事没经过?朝政事务也都是极熟的,连父皇都放心把江山交给你了,若还自认愚钝,我们这些兄弟越发成了酒囊饭袋了。老大臣们虽然能干,到底年纪大了,只怕三年两载的,就到了该告老的年纪。皇上当多多提拔年青人才,为他们分忧,以免老人家们都放不下心,不敢颐养天年。”

赵琇耳朵竖起来了,心想这话莫非是在暗示些什么?

新皇立刻就笑了:“皇兄放心,弟弟心里明白的,你只管安心休养好了。若真的遇到了麻烦事,弟弟自然还少不得要来向皇兄请教。你我是同胞手足,论世上血缘,除了父母儿女,还有比你我更亲近的么?”

广平王也不再推拒了,微笑着低下头:“臣区区残躯,若还能为皇上效力,自然是臣的荣幸。”

你来我往、明言暗示的交谈似乎告一段落了,新皇开始转而问候起张氏来,问她几时到的京城,身体好不好,听说年后生了一场病,是否已经没有大碍了?又问上海那一带在平叛后,局势如何,百姓生活是否受到了影响。

张氏谨慎地一一答来。上海平叛,其实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因为在叛乱的消息传开之前,江苏巡抚就已经把数名重犯给控制住了,要不是后来官兵大肆搜捕洪文成等漏网之鱼,民间还不知道有人谋反了呢。后来随着洪文成一众人等落网,市面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百姓私下议论这件事,都是在骂那些逆贼的。不过后来随着春播的进行,后来湖州、桐乡又传出有疫情,民间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开了。张氏出发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提起年初这一场乱子了。

新皇听得点头,民间能保持平静就是好事,不过湖州、桐乡两地的疫情,又让他皱起了眉头:“朕已经看到地方上呈的奏本了,疫情严重。太祖皇帝曾留下抗疫标准数十条,朕着令各地惠民药局遵照施行,大力抗疫,又减免湖洞两地税赋,希望这场疫情能够迅速过去。”

广平王为首,连高桢、张氏与赵玮赵琇以及王府一干人等,都齐齐喊皇上仁慈,泽被万民巴拉巴拉。新皇听得都笑了:“很不必如此。大行皇帝喜欢听这个,朕却不大喜欢听别人的奉承。若是疫情很快过去,湖州、桐乡两地的百姓不再受苦,发自内心说这么一句话,倒比旁人说一千句、一万句都要动听得多。”

新皇出宫,不能在王府逗留太久,陪着广平王聊了一会儿天,也就要离开了,临走前,还夸了赵玮赵琇两句,说赵玮在宫中表现很好,许多人都夸奖他谦逊知礼,让赵玮在家好生读书,也别丢了武艺,要长成文武双全的俊杰,将来为朝廷出力。至于赵琇,新皇则是听说了她连着将近一个月到王府来,为王妃丧礼出力之事,甚至还知道她为了帮广平王父子说话,不惜得罪工部王尚书的儿媳,他笑着打趣了赵琇两句:“这风风火火、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不象是老夫人的孙女,倒象是老郡公的孙女了。老郡公是国之栋梁,生的孙女儿也不同凡响。”

新皇走了,赵琇还在猜测他这话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其实她虽然没见过自家祖父,从祖母的叙述中,也大体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说他性子风风火火没问题,可眼里揉不得沙子却是不准的。别的不说,只看他明知道长子夫妻和小妾是什么德性,也依然容忍了下来,就知道了。新皇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那他又为何这样说呢?

广平王已经有些累了,需要回房歇息。他看着张氏祖孙三人面上惊疑不定的表情,微微一笑:“不必担忧,皇上对赵家宠信着呢,不会是坏事就是了。”

张氏看到他面露疲色,知道方才为了接驾,他必然已经费了神,忙劝他回去休息。不过赵琇与高桢混熟了,倒是没有太多顾虑,等到他送广平王回后院歇息后,又回来陪他们祖孙时,趁着没有旁人在跟前,就揪着他的袖角问:“王爷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呀?”

高桢眨了眨眼:“我父王说了,不是坏事。”

赵琇揪得更用力了些:“就算不是坏事,那也得让我们知道是什么事呀?”

高桢无奈地摸摸鼻子:“真不是坏事,如今你们家又无人入朝为官,你哥哥还远远未到为朝廷出力的时候呢,只需要知道皇上信任你们家就行了,其他的,日后再说吧。”

赵琇隐隐约约猜到了,莫非,新皇这是有意要培养赵玮成为亲信,又或是孤臣?

她看向祖母张氏,又看了看兄长赵玮,他们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想必已经明白了。张氏面上露出几分忧虑,但赵玮却笑得非常自信。他只是转头去跟张氏说:“祖母,咱们回家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赏赐

赵家祖孙回到家中,张氏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她顾不上换衣裳,就把侍候的人手全都打发出去,拉住孙子孙女说:“皇上今日那话…莫非是在暗示我们别与旁人结交太多?虽说皇上兴许日后会重用玮哥儿你,可是…旁人倒罢了,我们家与广平王府,如何能撕掳开来?再者,皇上该不会是在忌讳王爷吧?”

广平王虽然目盲,可他毕竟是新皇的长兄。大行皇帝驾崩前,将蒋淑妃扶正为皇后,新皇便成了嫡皇子,继位名正言顺,即使被错误出继的前五皇子晋阳王又再次回归皇家,身为庶出皇子的他也对新皇的皇位构不成威胁。但广平王不一样,新皇是嫡,他也是嫡,他还占了长,又曾做过太子,从未犯过错,甚至有大功于国。新皇从前还是太子时,对长兄多有仰仗之处,自然敬爱有加。但如今他已登基为帝了,会不会改了想法呢?

赵琇倒是不这么想,她为张氏分析道:“今日皇上来看王爷,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对王爷还是十分敬重的,但王爷却说自己身体不好,要好生休养,言下之意,不就是日后不打算过多涉足政事吗?还暗示皇上,别太过倚重老臣,要多多培养自己的班底,过几年正好让老臣们离开实权位置荣养,皇上就能把朝中大权都掌握在手里了。皇上对王爷的建议也是十分重视的,再三说会来向王爷请教。王爷才表示,如果能帮到皇上的忙,是身为臣子的荣幸。我觉得,在这一番对话里,皇上与王爷已经达成共识了。王爷自是一心为皇上着想的,也不打算管太多朝廷上的事,这是避嫌的意思。可皇上却希望王爷能帮他分忧,王爷无奈答应了。祖母您看,如果皇上真的忌讳王爷。王爷说要休养的时候,他顺水推舟让王爷安心养病就是了,何必说将来还要向王爷请教呢?”

张氏沉吟不语。

赵玮也道:“我们兄妹曾经在坐船北上时,与皇上相处月余。深知他为人,他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广平王有什么值得皇上忌讳的么?如果广平王能掌权,如今也就没有皇上什么事了。广平王当初骤失储位,也许会有不甘,但这不甘可不是冲皇上去的,当年他也是一力扶持胞弟接位。皇上想必也知道这一点,对广平王必会敬重有加。他们本是同胞兄弟,一母所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广平王有眼疾,是断不可能真正走到台前执掌大权的。若这样皇上还要忌讳,反而会引人非议,失去民心,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张氏长叹一口气:“如此说来。我确实是想多了。大行皇帝在位时,皇子之争着实凶险,看得人胆战心惊。我都成了惊弓之鸟了,只当皇室之中,人人为了争权夺利,都是不顾亲情的呢。”

赵琇心想这场皇子夺嫡之争能有多凶险?总共也就死了一个人,还是当事人自己太过害怕寻死的。历史上比这更凶险的夺嫡有的是。祖母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如今情况不一样,广平王目不能视,根本就对新皇造不成威胁。就算他的眼睛治好了,皇位也依然是他弟弟的,因为大行皇帝临死前,是亲口说了皇四子品行贵重。性情宽仁,适合继位为君,新皇的皇位名正言顺,并非因嫡出而得,也不是以储君的身份在皇帝死后自然而然地继位。新皇要是聪明的。就该对亲哥哥尽可能的好,还要尽力帮他治眼睛,治好了还要表现得无比高兴,这样才能显露他的仁义气度。而据赵琇所知,新皇的智商并不低。

对于皇帝与广平王关系的猜测就暂时告一段落了。张氏如今已经相信,他们兄弟还是很和睦的,想必大楚朝日后会有太平日子过了。不过对于皇帝临行前那番夸奖,她还是有些担心。能得到皇帝的看重,自然是好事,可若是成了孤臣,孙子将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很好过。因为孤臣往往也意味着讨人嫌。

赵玮却觉得祖母想太多了:“我们家与旁人不同,本就是世人眼中最忠于新皇的,自然受新皇信任。有歪心思的人,自然不敢与我们家接近,而同样忠于皇上、尽忠职守的人,皇上又怎会反对我们家与他们结交呢?况且如今说这些也太早,孙儿年纪还轻呢,您不是还让孙儿好生读书,起码要考个举人功名回来么?孙儿已袭爵,进士功名是不用想了,但乡试还是有把握的。等孙儿成了举人,也是几年后的事了。”

赵琇也道:“是呀,祖母,也许皇上只是让哥哥将来实心任事,做个公正不阿的能臣呢?就象是祖父那样。”

张氏的神色缓和下来:“说得也是。你们祖父在世时,就是个再耿直公正不过的人了,朝野俱知,大行皇帝与新皇、广平王都是很佩服他的,想必新皇也是盼着玮哥儿做个象他祖父一样的人。”

赵琇暗暗抹汗,这个就最好不要了。祖父生了个不争气的庶长子,把赵家的面子都丢光了,伤筋动骨的,实在不是个好榜样。

到了第二日,不知是不是跟新皇在广平王府说的那番话有关,宫中给赵家赐下了许多东西,在旨意里也着重赞美了老郡公一番,什么好听的话都往他头上扔,仿佛他是世间罕见的圣人一般。新皇还赐下了一块新匾,上书“建南侯府”四个字,是让赵玮挂在修整后的侯府大门上的。这可是难得的恩典。满京城里,能得君王亲笔书匾的勋贵王公,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当然,这里头有个私下流传的典故,据说太祖皇帝的字写得不太好,从来就不肯轻易给臣下赐字,更别说是挂在大门上的匾额了。大行皇帝的字写得稍好一点,可以算是正常人的水平,可王公大臣们对他的印象不佳,没事绝不会求他赐字,因此有御笔匾额的人家就极少了。新皇上位后,赵家还是头一位得此殊荣的人家,着实走运。因为新皇的字写得还是很好的,比他祖父、父亲都要好得多得多。

宫中使者离开后,张氏摸着那块御笔亲书的新匾,就开始默默流泪。她哽咽道:“你们祖父在世时,就曾经提过,太祖皇帝最不喜将亲笔赐给臣下,若是要赐些匾额,又或是过年赏福字,都是唤旁人代笔。你们祖父有一回跟人打赌,说一定要弄到太祖皇帝的亲笔,为此使尽浑身解数,最终还是输了,把新得的一匹好马输了出去,心里一直惦记着。后来大行皇帝登基,你们祖父还跟我说笑,说这一回想求一份君王亲笔,想必不难了吧?可惜那时事情多,一时顾不上讨,过后他忽然就没了,此事自然再没人提起…”

结果如今又一位新皇上位,老郡公的愿望总算是实现了。

赵玮和赵琇听得都有些难受,连忙安慰张氏。张氏低头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已经带上了一抹微笑:“祖母不过是一时想起了从前,有所感触罢了。你们不必担心。”又看向那一屋子的东西:“皇上都赐了些什么给我们?”

新皇赐下的东西很多,珍珠宝石金银绸缎自然不必说,还有一些内造的物品。张氏得了好几匣子名贵药材和补品,赵玮得了不少新书和文房用品,赵琇也得了一整匣子做工精致的首饰,用的都是颜色鲜艳的宝石,一看就知道是给小姑娘用的。因此时已是盛夏时节,马上就是六月了,御赐的东西里头,还有编织得极其精美的芙蓉簟和各式宫扇。赵琇拿起一把象牙丝织成的扇子,心里对古代工匠的巧思和技艺都赞叹不已。

张氏看过了东西,便对孙子孙女道:“挑几样得用的,各自拿回去,其他的就先收起来吧。皇上既然赐了匾额,修整侯府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明儿我们就上侯府去瞧一瞧,都有些什么地方需要收拾的。早早定了章程,也好去寻样式程出图样。如今是在国丧内,只禁嫁娶饮宴游乐,倒不禁动土,只是大兴土木,未免太过显眼了些,还是等百日国丧过了再说。先把图纸定了,再筹足银子去买木料砖石,寻好工匠,等八月中秋一过,就开工吧。”

她又示意孙女:“琇姐儿从明儿开始,就跟在我身边,我是如何料理事务的,你也跟着看。整修宅子的事,虽然瞧着麻烦,但只要上了手,其实并不很难,就是略繁琐些。你跟我学着些,日后自己需要料理房屋修葺、采买物件、管理工匠之类的事,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赵琇连忙起身应道:“是。”

赵玮是男丁,看宅子可以陪着同行,但其他的琐事就不必多管了。张氏的意思是:“你好生在家念书习武,皇上对你的期待高着呢。”赵玮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赵琇暗暗偷笑,朝他做了个鬼脸。

赵玮瞪了回去,正好张氏转头看过来,他连忙低头咳了两声掩饰过去,扯开话题:“侯府那边还住着大行皇帝先前赐还的旧仆呢,既然侯府要开始修葺了,这些人是不是也要安置一下?”

张氏点头。那些旧仆也晾得差不多了,该如何安置,确实应该早下定论,免得日长生事。

祖孙俩正商量着,卢妈忽然拿了个帖子进来求见。张氏见她手里拿着帖子,有些好奇:“谁家送来的?”

卢妈打开帖子给她看:“是柱国将军府老夫人着人送来的,说是多年不见,十分想念,请老夫人、侯爷和姑娘两日后过府小聚呢。”

第一百八十九章柱国将军府

国丧期间禁饮宴游乐,却没说不许官宦有爵的人家相互拜访作客,喝杯茶聊聊天。柱国将军府曹太夫人下的帖子里明写了是喝茶小聚,可见她也深知其中尺度。

张氏与曹太夫人是忘年手帕交,已有两三年不见,心里也甚是挂念。本来她到了京城后就想要去见对方的,可是一来旅途辛苦,她年纪也快五十了,自然要歇一歇;二来广平王府又比曹家更重要些,自然要先去见过广平王,才好往别人家里去;三来也是因为当时京中有品级的人家都哭丧斋宿去了,家中即便有人留守,也不是头面人物,若去了曹家,却见不到交情最好的曹太夫人,就没有了意义。因此张氏才会想着,推迟几日,等京中平静下来,再给曹家递帖子不迟。没想到曹太夫人会抢先一步给她下帖,这让她心中惊讶之余,又觉得十分感动,开始反省自己,怎的没有第一时间给对方下帖子呢?哪怕是不便上门拜访,也该写信问候一声。

张氏让人唤了柱国将军府来送帖子的人,不久就进来了一个婆子。豆青色的上衣,墨绿色的长比甲,腰间系着淡青布腰带,下身着的是藏青的裙子,裙子未弋地,露出裙底一双着布鞋的大脚。那婆子将头发梳成利落的圆髻,插了两根银簪,打扮得整整齐齐,精精神神,行动间十分利索,礼数倒是略嫌粗糙点。她向张氏道了个万福,口里叫一声:“请郡公夫人安。”很快就直起身来露出一个笑。咧着大嘴巴,那作派跟广平王府的斯文婆子们简直是两个风格。

张氏见了她,也跟着笑了。这是她一个熟人。人称曹大力家的,常年在曹太夫人身边侍候,从前见过无数次了。张氏让丫头给她端了个小杌子来坐了,便笑道:“曹大力家的,你都快六十了吧?如今还在太夫人身边当差?你闺女嫁得殷实好人家,女婿也孝顺,你怎么不跟着女儿出去享福?”

那曹大力家的横刀跨马地坐在那小杌子上。咧着嘴笑道:“小的闺女倒是孝顺,可女婿家里也有老人,我去了。岂不是给他们添麻烦?他们家境虽殷实,多养活一口人,也要花费不少钱。我在将军府里待了大半辈子,早就过惯了。况且如今我当差。不过是陪太夫人说说话,闲了指点指点小丫头们,偶尔坐车出门跑个腿,又不用受苦受累,平日起居还有人侍候,穿衣吃饭都是上上等的,比在闺女家里强得多了,索性就不必费事了。”说到最后一句时。还把大手挥了一挥。

她说得直白,就差直接说在将军府的日子过得比女儿女婿家舒服了。半点不怕人家侧目。赵琇看了哥哥赵玮一眼,有些诧异,赵玮倒是笑而不语。他是早就见识过曹大力家的脾气了,柱国将军府是武将人家,上两代主母都不是张氏这样书香门第里出来的,不怎么讲究规矩礼仪,因此还保持着许多武人做派。

张氏听了曹大力家的话,很是高兴:“你还是从前的脾气,你们太夫人就最喜欢你这样的性子。”

曹大力家的又咧嘴笑了。赵琇发现,她其实挺喜欢这位大婶的笑容的,朴实,半点心机都不带,笑得那般灿烂,让人看了都觉得心情好。

张氏开始问小聚的事,因曹太夫人已经年纪很大了,六十有余,虽然身体还算不错,但国丧期间一折腾,就算是男人也要受不住的,更何况是老太太们?张氏担心她还没歇过气来,若自家这么快就上门去,怕会累着了她。

曹大力家的便笑道:“郡公夫人不必担心,我们太夫人身体好着呢,平日里都要吃两大碗饭,每日绕着自家院子转上十来圈,若是闲了玩闹,跟我们家小爷扳手腕,小爷还未必扳得过她。年轻时跟着我们家老将军学武艺,等闲三四个小兵都敌不过她,如今虽说年纪大了,又娇养了些,但底子还在呢,哪里就这么容易累着了?”说到最后一句,大手又挥了一挥。

张氏听得笑了,也就放下心来,赵琇在旁听得双眼一眨一眨的,十分好奇。听起来曹太夫人还是位巾帼英豪呢,可得好好见一见。

张氏因曹大力家的说起了家里的小爷,就问起曹太夫人孙子曹冉的情形:“冉哥儿今年有十一了吧?前两年见他时,他虽比我孙子小三岁,长得却跟我孙子一般高,一点都不象是个九岁的孩子,如今想必长得更加高壮了。”

曹大力家的笑道:“可不是吗?从背后看过去,一点都认不出是个孩子,长得也跟咱们将军是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我们太夫人每日家常说,看着冉小爷,就象看到了将军小时候的样子。将军小时候跟着咱们老将军到处行军打仗,在太夫人跟前的时候少,太夫人心里总是挂念着。如今将军在京里,小爷也养在跟前,太夫人天天都能见着他,闲来无事跟孙子孙女儿说说笑笑,一天就过去了,日子不知有多快活。”

张氏笑着指着赵玮道:“我孙子虽比他大几岁,却长得不如他高壮,不过平日里也读书习武,不是我夸口,骑射倒还过得去,只是不敢跟你们冉哥儿将门虎子相比。往后他们小兄弟俩都在京城,想必有机会多见面,能多多亲近些才好呢。”

曹大力家的忙道:“这是自然。我们太夫人也说呢,侯爷是再好不过的孩子,自小就文武双全,又懂事知礼,比我们冉哥儿要聪明多了,如今年纪轻轻的就袭了爵位,将来必定前途大好。若我们冉哥儿能与他多多亲近,也能学得几分为人处事的道理,那就再好不过了。”

张氏笑着又问起了曹太夫人的孙女:“那年我见她时,她才过了十一周岁的生日。但看她举手投足,行止作派,已经十分有模有样了。长得也好,想必如今出落得更水灵。”

“我们家姑娘自然是好的,只是郡公夫人家里,也有一位水灵灵的小娘子,可不逊色给我们姑娘呢。”曹大力家的笑哈哈地道,“姑娘也惦记着郡公夫人,听说您到了京城。恨不能立刻就过来给您请安。只是将军入宫值守,夫人又要入宫哭灵,家里的事一大堆。太夫人年纪大了,少不得还要姑娘去帮着管一管,实在是抽不开身。这不,今儿给您下的帖子。还是姑娘照着太夫人的吩咐亲笔写的呢。”

张氏忙将帖子拿过来再瞧了一眼:“果然进益了。这字写得真好,若不是平日勤练,绝不会有这样的火候。”她指了指身边因为被朴实的大婶夸是个水灵灵的小娘子,正有些不好意思的赵琇:“我这孙女儿,平日也常练字。等她们小姐妹见了,正好能说得上话呢。”赵琇眨了眨眼,这意思是…她快要添个小伙伴了吗?

曹大力家的拍手笑说:“这么说来,郡公夫人是接下邀约了?那敢情好。小的这就回去禀告太夫人,太夫人一定很高兴。”

曹大力家的离开后。张氏看着那张帖子,脸上还带着笑容。赵琇自打小时候离京,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根本就没有见过曹家的人,见状便有些好奇。她小声问赵玮:“哥哥,曹家都有些什么人呀?”

赵玮道:“曹太夫人的儿子曹将军,如今封柱国将军,值守禁中。他夫人娘家姓方,生有一子一女,长女曹萝比我小一岁,儿子曹冉则比你大一岁。曹萝是女孩儿,我只匆匆见过一两面,并不清楚其性情如何,听说是位和气温和的小姑娘,想必能与你投缘。曹冉我是极熟的,长得十分高壮,其实都是傻力气,武艺连我都比不上。他是曹家的独苗苗,从小就极受宠,难得的是性子并不娇纵,反而直率得很,只可惜不长心眼儿,跟京里差不多人家的同龄子弟结交,常常是被人耍弄的那个,久而久之,就犯了牛脾气,不爱与人来往。不过他跟我还算要好,你若见了他,只管当他是寻常人一般对待,别嫌他不够聪明,他就高兴了。”

赵琇连连点头。张氏笑着对她说:“曹家萝姐儿的性情我清楚,确实是个柔顺和气的孩子,极好说话的。不过你与她结交,说起才艺学问上的事时,不必说得太多。她肯下苦功练字,确实难得,只可惜她在这些事上头并没有太多天份,诗词棋画都只是平平。你与她说话,要注意分寸。”

赵琇忙应了,接着她又歪了歪头,有些疑惑:“曹将军的夫人姓方,是不是…那个方家的女儿呀?”据说方家极擅长调教女儿,姻亲还很多,柱国将军府是三代君王的信臣,想必也够得上方家的择婿标准了。

赵玮望天不语,张氏则是笑了:“天下姓方的人这么多,你怎么就把她和那家人想到一块儿了?”

赵琇再次追问:“那到底是不是呢?”

“确实是那个方家。”张氏道,“不过她娘家是旁支,在方氏一族中并不显,当年嫁给曹将军时,是因为曹太夫人听说她事父母至孝,是个荆钗布裙的女儿,为人也十分端庄稳重,才请媒上门提亲的,方家的名声倒在其次了。”她顿了一顿,“曹夫人嫁入曹家多年,为人确实当得起一句端庄稳重,行事也并无可挑剔之处。只是方家本是书香门第,曹家却不爱讲究那些礼仪规矩,日子长了,难免会有些怨怼。当然,她待曹太夫人还是十分孝顺的,也把儿女教养得很好。你们见了她,要记得礼敬,旁的事就不必多管了。”

赵琇一边答应着,一边在心里暗暗猜着,祖母这话是否在暗示些什么。

还不等她细猜,张氏便已经拍了手:“好了,事情就这样定下吧。明儿我们先去瞧瞧老宅子。后天歇一日,再备些礼。大后日一早,我们祖孙三人就一起上柱国将军府作客去。”

第一百九十章侯府旧宅(上)

建南侯府的旧宅,赵琇几乎没有印象了,记忆中只有那个陈旧破败的院子,三间正房两间侧厢,几棵大树掩着两间仆人住的小屋,院子里长满了草,墙根下摆着张氏种的几盆花。那年秋天,桂花的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菊花也开始打苞了,秋风吹来的时候,小小的黄色花苞一摇一摇的,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可爱。

离开侯府的时候,赵琇先后被抱着母亲和奶娘珍珠嫂的怀里,直接在宅子里上了马车就出府了,对侯府大门是什么模样的,还真不知道。今日和哥哥一起陪着祖母来到侯府旧宅,在大门前下马车的这一刻,她才第一次见到了这座小时候曾经住过的府第。

广亮大门,八字墙,门柱上掉落的红漆和彩漆显示着它曾经的风光。虽然已经废弃多年,但当年用的木料、砖料显然都是极好的,工匠的技术也十分过硬,从那长草的墙头,还有门梁上的彩画,就可知当年建这座建南侯府,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绝不是一般大户人家可比。若论门面,比奉贤的老宅不知要豪华多少倍。

八字墙前是个临街的小广场,算是建南侯府的私家用地,地面一色四方的青石板,板缝间的青草已经长得老高。两侧八字墙脚下,各添了几块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块,表面都磨平了。在赵家人到达前,这里坐着几个住在附近的老人,聚在一处闲磕牙,据说有时候还会有过路人在此歇脚。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