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笑道:“有福气你就去享,说这些做什么?我要是实在忙不过来。自然会叫你回来帮忙。明章既要科举,身边总需要有人照顾他饮食起居,否则如何能专心读书?你男人身体不好,也需要人看顾。还有一件事,碧莲也是得新皇恩典,脱了籍的,她明年都十九了,再不嫁人,就要成老姑娘了。你这个做娘的,难道还不给她看人家?”
卢妈被提醒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末了只能含泪道:“老奴只能谢老夫人、侯爷和姑娘的大恩了,这份恩情,老奴一家人就是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若家里几个孩子,还有他们将来的孩子,日后胆敢再做一丁点儿对不住主人家的事,不等主人教训,老奴自个儿就饶不了他!”
过后赵琇回了房间,碧莲已经从小丫头那里得了消息,知道自家亲娘说了要给她在外头寻亲事的事,正害羞地躲在里屋不肯出来呢。几个小丫头都围在窗下打趣她,见赵琇回来了,也嘻嘻哈哈地迎上来。
赵琇见了,便站在门口往里探看:“碧莲姐,你既然知道了,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赶紧跟卢妈说去,免得她给你找了个不中意的人选,你又不好意思说,白在心里着急。”
碧莲都快羞死了,嗔道:“姑娘如今也大了,怎么好跟小时候似的,随便拿这些话来打趣人?”
赵琇掩口偷笑了会儿,又道:“这可真是冤枉了,规矩什么的,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咱们自家人,讲的都是真心话。我这可是真心为你着想,你怎么反而怨我呢?”她故意唉声叹气了一番,道:“枉我还特地为你谋划了许久,想着到时候要给你备一份怎样的嫁妆,才够体面呢。你可是我身边第一个大丫头,情份与别人不同。”
碧莲的脸更红了,扭过头去不作声,心里却很是欢喜。
旁边的小丫头们却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各自心里都活动开了。
碧莲眼看着就要说亲嫁人,那姑娘身边的大丫头位子,又该提拔谁来做?如今到了京城侯府,事事都跟在奉贤老家时不一样,姑娘再省事,这侯门千金的排场也要摆起来。至少要有两个贴身侍候的一等大丫头,一般服侍的二三等丫头,还有底下做粗活的小丫头和婆子,都要配备起来。不同的级别,体面和月钱也不相同。
碧莲要走了,旧仆的儿女们还未安排差事,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她们若还不能抓住机会力争上位,就是蠢货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擦肩
这些小丫头们,大多是随着张氏从奉贤来的,都是老宅那边的家生子,剩下两个不是的,则是京城小宅里使唤的奴仆之女,一起从人伢子那里买的,仔细调教好了,预备家里的主人上京住时,身边可以有人侍候。她们如今大的只有十二三岁,最小的九岁,几乎全都在三、四等上,只有一个年纪最大的碧菡是二等的。她是赵琇在老家时,屋里侍候的人,平日里都是给碧莲打下手。
碧莲出嫁,碧菡论资历就是最有机会上位一等的人,看着其他小丫头都如此积极,她当然也不甘于人后。
赵琇明日要去柱国将军府曹家作客,碧菡就主动开口说:“姑娘明儿要去曹家,不知想穿哪一件衣裳?家里带来的旧衣裳虽好,一来多是去年做的,尺寸已经小了,二来这两地风俗不大一样,怕穿出去不合时宜。年初在京城做的那几件倒合身,颜色鲜亮又体面,可眼下国丧,似乎不太适合穿?可若是照着平日里去广平王府时那样穿,只怕又太素净了些。想来曹太夫人也是年迈之人了,未免有些忌讳。”
赵琇原先还没想得这么多,听到这话怔了怔,细想确实有理,便道:“那就开了衣箱,看看有哪件衣裳是颜色淡雅得来又不会显得太过素净的。”
碧菡立刻就开了箱子,把赵琇的衣裳一件一件翻出来给她看,还主动提供了建议,可惜她的每一个建议,赵琇都觉得有些不足,不是象她说的那样,上衣下裳搭配起来太过素净,就是料子厚了,不适合夏天穿。
一群小丫头见碧菡主动出头求表现,也都不甘示弱,纷纷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也给赵琇提建议了。她们脑子还算灵活,既然近来今年夏天新做的衣裳大都太过素净,不如就只挑单件。另选颜色鲜亮些的裙子搭配?这样去年做的裙子也可以用上了,短了也不要紧,连夜改长就好了。
如此吱吱喳喳闹成一团,赵琇有些头痛了。
碧莲在里屋听见外头的动静,想了想,便翻出一条裙子走了出来:“姑娘瞧瞧这个如何?”
赵琇看过去,伸手摸了一把,发现是实地纱的料子,颜色竟然是这个年代少见的薄荷绿,不由得“咦”了一声:“这颜色瞧着眼熟。我记得去年咱们家织布工场不是交了一匹细布上来,说是染坊的人调色时,本想调玉色的,不知哪样材料没放对,竟出了这个新奇的颜色来。倒也好看,就试着染了一匹,送到家里来了?我瞧着好看,还叫他们试着再多染一些,拿到外头铺子里卖的。这个莫非是新染出来的?”
碧莲笑了:“正是呢。老夫人上京前,想着姑娘当初只带了几件换洗衣裳进京,等换季时肯定要多做些新衣裳的。就把家里的料子带了小半船过来。这一匹,正是织布工场辖下的染坊交上来的,用的是实地纱,另外还有一匹绢,一匹绸,一匹细布。一匹纱罗,都是一样的颜色。姑娘爱用那一种,就用哪一种。路上因老夫人怕丫头们多了淘气,在船上乱跑会掉进水里,就让她们整天在船舱里做针线。我娘就把这一条裙子给做出来了。”
卢妈做的这条薄荷绿的实地纱裙子,是马面裙,裙脚一圈用比料子本身稍微深色一点的丝线绣了别致的卷草纹,样式简单,却又不显得太过素净。碧莲再从今年新做的夏衫里挑出一件杭白罗衫子一配,那是又清新又雅致。
赵琇满意地笑说:“就这两件吧,挑来挑去的眼都花了,改明儿还是得让针线上的人多做两件适合穿出去作客的衣裳才好。”今年上半年她在京城管家,因想着这个夏天又是国丧,又要常去广平王府,肯定是没什么机会穿鲜亮衣服的,就省事的只叫人做素淡颜色的衣裳。那时她不用考虑出门交际的问题,就没想太多,如今看来,实在是疏忽了。
碧莲微笑道:“这衫子是本白色的,去王府倒没什么,如今瞧着却太素了些。一会儿我给姑娘在上头用绿色丝线绣些卷草纹,跟裙子上的纹样正好相配。”
绣点花纹是极容易的事,赵琇高兴地谢过了碧莲。
碧菡在旁一边收着衣裳,一边暗暗服气,果然资历深的姐姐们就是不一样,她想要做一等大丫头,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不过她回头看一眼其他小丫头,又暗暗握了拳。就算她还远远比不上碧莲姐姐,也比这些小蹄子强多了,绝不能让她们踩到她头上!
赵琇对于底下小丫头们之间的暗涌隐隐有所察觉,但并未放在心上。她也猜得出来,碧莲的大丫头位子空出来后,肯定会被她们盯着不放的。只要她们合理竞争,不搞歪门邪道的小动作,不在背后下黑手害人,她也乐得看手下的人积极表现。她赵琇喜欢的,从来就不是乖顺听话,主人叫她走一步,她就不敢多迈半步,主人说鸡蛋是方的,她也不停点头附和的那种丫头,那跟养个木偶有什么不同?
第二日一早,赵琇起身梳洗,把头发挽了双鬟。碧莲打开盛有御赐首饰的紫檀盒子,从里头挑了一对珍珠银钗来,想要往她头上簪。赵琇拦住了她,只拿了其中一根簪在一边发鬟上,另一边却只带了朵绿色的堆纱花,虽然不对衬,看上去却很可爱别致。
她换上了那身罗衫纱裙,去了张氏屋里吃早饭。张氏打量着她这一身打扮,满意地笑着点点头:“裙子不错,是新做的吧?一瞧就知道是你卢妈的手艺。”卢妈在旁舀了一碗粥,双手送到张氏跟前,笑说:“姑娘比去年长高了许多,旧衣裳只怕都不能穿了,夏天还有一两个月呢,要不要再多做几套?”
张氏不以为然:“这就够了。国丧要到八月才结束,在那之前,若不是相熟人家相请,出门作客的时间也少,即便做了新的,顶多穿上两回,明年就不能穿了,白费了料子,还不如多做几件秋衣是正经。”
赵琇眨了眨眼,觉得此时自己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不一会儿,赵玮也过来了。他如今在家恢复了原本的作息,一大早起来先去练拳,练得一身汗了,回房里洗个澡,换了干净衣裳才出来吃早饭。今儿他穿的也是一身白罗长衫,腰间系带,一头黑发用白色锦带束得整整齐齐,越发显得他身长玉立,如临风玉树一般。
赵琇便笑着夸道:“咦?哪儿来的翩翩美少年?好生清俊!”
赵玮脸都红了,笑骂:“你这丫头,如今也学得促狭了,竟笑话起哥哥来。”
张氏笑着让丫头给赵玮添粥:“她虽促狭,说的话倒没错,我孙子如今是越发好看啦。”卢妈也捂嘴笑说:“只怕满京城里都没几个能比得上咱们小侯爷的风采呢。”一屋子女的都笑了,赵玮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亏他坐得住,如常吃完了早饭。
车已经套好了,祖孙三人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带着数名婢仆,出发往柱国将军府行去。
路上,清俊少年赵玮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他在京城还算是生面孔,见过他的大都是高层人士,便有不少路人私下议论,这是谁家的少年公子哥儿?好清俊模样,马也骑得好。有知情的说那是新袭爵的建南侯,路人听了都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家。
有知道赵家往事的人便在私下暗戳戳地说,这位小侯爷可比他家长房那个庶出的哥儿强多了。往日那个赵演明明是庶子,祖父因罪革了爵位,父亲当时不过区区一名六品武官,他就成天以侯府公子自居,自以为风流才子俊美过人,处处与人抢风头。如今差一点做了阶下囚,家里穷得饭都吃不起了,还穿着绸衣四处跟人打秋风呢。最近是没怎么见他出现了,他那嫡兄却又从老家回来了,在外城大街上找活干,在书铺子里做搬运小工。听说原本打算去给人抄书的,字写得不够好看,又不会打算盘,只能做了小工,每日不过挣个一二十文罢了。可见老天是有眼的,他们父祖贪图爵位害了别人,后代子孙就遭报应了。
赵泽在这群议论的人身后不到两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把头垂得更低了些。他不认识这些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自家近况,又在大街上议论起来的,可如今他一点都不想叫人当面认出来。
他的同伴忙碌地将一包一包的书往马车上放,见他停了手,就不耐烦地说:“傻愣着做什么?别偷懒。趁这会儿时间还早,城里还不是很热闹,咱们赶紧把书装好了送回店里去。这家卖主说了,让我们尽量悄悄儿地,别闹得人尽皆知,免得旁人说他闲话,骂他卖祖上的藏书。”说完了这些,同伴还不以为然地回头看看身后这扇门:“子孙不肖,把祖宗的脸面都丢光了,还讲究这些虚面子。”
赵泽低着头将车厢里散成一堆的书整理得整齐些。同伴骂的是卖书的人,其实他自家又何尝不是如此?虚面子确实没有用,所以他如今也只能脚踏实地做起工来了。
回身走到那扇门中,赵泽一把背起一大包书,象背粮袋一样运到马车前,用力甩进了车厢,然后举臂抹去额头上的汗。他今天穿的是粗布褐衣,脚下踩的是市集里十文钱一对的布鞋,昔日熟悉他的人,一定已经认不出,这是建南郡公的嫡长重孙,侯门公子,曾经锦衣玉食、千娇百宠的赵泽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曹家
柱国将军府位于东城的干鱼胡同,离皇城不远,方便曹将军入宫执守。事实上建南侯府就位于椿树胡同,离柱国将军府也就隔着两条胡同的距离,可以说是相当近的。当年还是建南侯夫人的张氏能够跟柱国将军府曹太夫人成为忘年好友,也跟她俩本身就住得近、常来常往有关系。
赵家马车到了干鱼胡同口,没两步就到了曹家宅子门前。曹将军的夫人方氏已经得了消息,带着数个婢仆出门相迎了。她是个不满四十岁的中年妇人,脸有些方,下巴略有些棱角,五官不能说很美,只是中等姿色,但气质比较柔婉,眉宇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很容易让人有好感。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她依然保养得当,肤色光洁,淡扫娥眉,脸上敷着薄薄一层粉,身材微丰,穿着一身灰蓝色的长褙子,宝蓝绣花马面裙,一头乌发挽成简单的髻,插了支鎏金点翠镶珍珠的蝠簪,额间勒着与马面裙同色的抹额,中间钉着一颗拇指盖大小的珍珠,打扮得端庄素雅又不失贵气。
赵琇扶着张氏下马车,方氏便笑着迎上来行礼:“赵老夫人许久不见了,看着气色竟比两年前还要好些,身子骨还硬朗吧?以往您不在京里,我们家老太太就总是挂念着,如今您回京里常住了,可得常来玩儿才是。”
张氏笑着与她打了招呼:“你的气色也不错,比起两年前还富态了些,想必日子过得舒心惬意。”
方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您干脆直说我长得胖了就好了,都一把年纪了,我哪里还好意思跟小年轻们比身段呢?”又拉着旁边的赵琇说:“这是您孙女儿吧?都长这么大了,上回见时,还是个小娃娃呢,一眨眼,就是大姑娘了。今年有十岁了吧?”
赵琇冲她“腼腆”地笑了笑:“六月就满十周岁了。”
“时间可过得真快呀。”方氏感叹一声,又对张氏夸赵琇,“您是怎么调理的孙女儿?水灵灵的,我瞧了就喜欢。真恨不得给我做闺女去。”
张氏与赵琇只能以笑回应了。
赵玮过来行礼,他对曹家并不陌生,回京后已经来过好几回了,方氏跟他就少了些客套,还打趣他:“今儿这一身打扮得可真精神,路上可有小姑娘向你投果子?”
这是拿潘安的典故来夸他长得俊了,赵玮的脸又一次红了,还好来之前在家里,就已经被祖母和妹妹打趣过一回,他已有些习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门前的寒暄自然不会持续太久,方氏很快就把客人往家里领了,一边走,还一边说些家常。今日柱国将军曹泰和不在家,依然在宫中值守。长子曹冉出门访友去了,要到午饭前才回来,家里只有曹太夫人、方氏婆媳俩,以及方氏长女曹家大姑娘曹萝。
赵玮有些遗憾,他跟曹冉还是挺合得来的,至于曹萝,他两年前见过一次。还说过话,如今两人都大了,顶多就是远远见个礼罢了,他并不是很在乎。
曹家是金柱大门,宅子只是三进院落,比建南侯府的规模要小得多了。进门后就是影壁。左侧有月洞门进第一进院子。这一进院落极宽大,因是武将人家,院子都要留够空间跑马习射。不过曹家的一进院很有特色,倒座房和西边的三间屋子都高大宽敞,北面原本该是正房的地方。却没有门,也没有窗,也不知从哪里进屋。待绕过这一排屋子,进了二门,才发现原来这一排屋子成了二进院的南房,内外院严格区分开来了,还增添了内院的生活空间。
二进院则被分隔成了两部分,那一排南屋,带着东西厢房,是作花厅和客房使用的,它们与曹将军夫妇所住的正院还有第三道门相隔,门后有影壁,隔绝了客人的视线。正院是经典的四合院格局,与后院则有抄手游廊相连,后院后罩房一排六间,则是曹太夫人的住所。
赵家与曹家交情莫逆,常有往来,曹太夫人年纪又大了,不好让她到前头来会客,于是张氏和赵琇赵玮祖孙三人就直接去了她的屋子。
曹太夫人六十多岁的人了,但赵琇一看见她,就觉得眼前一亮——好高大的老太太!她老人家身高至少也有一米七五,若换了在现代,年轻时都可以做模特了。老太太活到如今已是满头银丝,但面色红润,声如洪钟,双眼清亮,精神得很,拄着一根龙头拐杖,起身坐下,抬足走路,动作半点不见迟缓,想必身体非常康健。
曹太夫人与张氏是老朋友了,见面就极亲热,仿佛姐妹一般,也不讲究那些作客的俗礼,两边小辈向老人磕过头,曹太夫人就拉着张氏在罗汉榻上坐下说话。
方氏劝赵玮喝茶,问些家常琐事,赵琇则被分配给了曹萝招呼。曹萝小姑娘今年十三岁了,是春天时的生日,长得倒跟赵琇差不多高,脸圆圆的,双颊红扑扑,瞧着很讨喜。只是她性子略有些腼腆,说话声音也不大,总让人觉得好象不大习惯跟陌生人搭话一般,每次都要鼓起勇气挑起话头,那声音还有些发颤。
赵琇留意到,方氏跟哥哥说话时,目光还要时不时留意女儿这边,看到她吱吱唔唔地想不出好话题,就有些着急,看到她流利地问完一句话,而赵琇也笑着回答时,就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赵琇心想,方氏还要特地把他们兄妹分开来招呼,莫非是想要锻炼女儿的社交能力?真是天下父母心。她看着涨红了脸的曹萝,心也软了,便主动开始寻起话题跟对方交谈。
曹萝感觉到,她跟新朋友之间的谈话是越来越顺畅了,就算偶尔说错了什么,赵家妹妹也是微笑着听的,一点都不会笑话她,这让她心下大大松了口气,不由觉得,果然还是这相熟人家的女孩儿容易结交,不象她在别人家里,说错一个字,就有一堆人来取笑。
但想到自己在外祖家里,也是被人笑话的时候多,曹萝又改了念头,觉得也许赵家也是将门,才不会看不起她,那些读书人家的女孩儿心里本就不把她们这些将门出生的女孩儿放在心上的。
赵琇发现曹萝有些走神,眉间竟露出几分委屈和黯然,就回忆了一下刚刚的谈话内容,不过是说她今天穿的裙子颜色新鲜别致罢了,女孩子之间最保险不过的话题,为什么曹萝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打量了一下曹萝的穿着,也是纱衫罗裙,首饰虽简单,却都是点翠镶珠的,再看对方气色、皮肤和双手,样样都好,十指纤纤,指甲都修得极漂亮,完全是个受尽宠爱的千金小姐,家里人并没有亏待,还有什么可黯然委屈的?
赵琇想了想,就试探着说:“姐姐若是喜欢我这裙子的颜色,我那儿还有几匹料子,回去就让人送了来。姐姐也做了衣裳穿,我们站在一处,一定很好看。”
曹萝醒过神来,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觉得你的裙子好看,并不是想跟你要料子。”
赵琇笑着拉她的手:“我知道,我是自个儿乐意送你。我在家里就听说过姐姐,再和气不过的了,早就想着要跟你见面,可惜到今日才有这缘份。见了面,就觉得姐姐比传闻中的还要好,对我也这般亲切。不过是送几匹料子,又算什么?这原是我们家织场里送来的,是自家东西。”
曹萝其实还是挺喜欢这颜色的料子的,见她这样说,也就羞涩地谢过了,然后道:“我从前也听说过妹妹的名字,不是从祖母那儿听说的,是…是从你家族亲那儿…”她咬了咬唇,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懊恼得不行,觉得刚刚对她表示了善意的妹妹一定会生她的气了。
赵琇还是拐弯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族亲应该是指赵玦那一家子,从前赵玦一家在京城混,听说靠着颖王府,还算混得开,赵湘都跟官家千金交上朋友了。曹萝本就是京中官宦千金圈子里的一员,会遇上也不奇怪,就是不知道赵湘那时候都编排了她什么坏话。
赵琇对曹萝笑着说:“姐姐不必忌讳,那家人早就不是我们一族的了,又是逆贼,理她们做什么?两家本来有仇,想也知道她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还要谢姐姐提醒我呢。”
曹萝暗暗又松了口气,红着脸说:“我不该提起她们的,从前她们跟人说妹妹的坏话,我回来跟祖母、母亲说了,她们也叫我别信。她们家里做的事,京里又不是没人知道,再给自己脸上贴金也是无用,况且背地里说人坏话,也不是什么好品行。”说完了,她的脸又忽然涨红,因为发现自己好象也有背地里说人坏话的嫌疑。
赵琇干笑两声,迅速扯开话题:“姐姐平日在家都喜欢做些什么?”
而坐在上座的曹太夫人与张氏,则是渐渐地压低了声音。曹太夫人问后者:“你们家出族的那一家子,近来都做了些什么事,你可知道?赵泽那孩子,近来好象在外城的铺子里做小工,你听说了么?”
张氏有些讶异:“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他手里应该有些银子,不至于吧?”
曹太夫人冷笑了:“还不是老的作孽!摊上这么一个蠢妇,真是连累了他家三代人,这还不死心,又要折腾,若什么时候把他家的血脉给折腾没了,那时才是现世报呢!”
张氏听得心下一惊。
第一百九十五章不合时宜的请求
曹将军手下有亲兵,也有下属,在京城待得久了,人脉关系网自然要宽一些。那些下层小军官大多数都住在外城,恰好有这么一位,家是在赵泽他们租的房子附近,与那房东夫妇是多年的老街坊,就听说了一些事,昨日过来给曹太夫人请安,闲谈时就提到了。
赵泽一家明明已经落魄了,他本人也算是明事理,可牛氏这个长辈却糊涂得很,总还以为自家是往日的官宦门第,事事都要讲究,无论吃穿用度,就算不是上好的,也不能太差了,出门见人,必要着绸衣,穿金戴银,如果没有真金,至少也要是鎏金的,吃的不是山珍海味,也要顿顿有鱼肉,米也要好米,菜不新鲜的吃都不吃一口就叫人扔,连下人都不碰。他家还养了几个丫头,都是从前富贵时贴身侍候的,本来就是娇养的副小姐,粗活半点不懂,连烧水做饭都做不好,偏又爱争闲斗气,家务活全都要那几个老奴来做,连房东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了两句。那牛氏不但不能体会别人的好意,反而觉得对方可恶,天天嚷着要搬走,另寻好的宅子住去。
而赵泽这边,则终于找到了亡父的埋骨之地,亡母遗骸却真真是下落不明了。他带着几个老仆在乱葬岗上找了两天,只能找到几具看着有些象、但又拿不准的。他与生母已经多年未见,生母身上穿的也不是从前他所熟悉的华裳了,时间又隔得有些久远,尸首俱已腐烂,他只能将那些疑似的尸骨都收殓起来,分别火化了,送到一处小庵里请人念经超度,再花点钱买了香烛来祭拜一番。可因为不敢确定哪一位才是生母,他连个牌位都不敢立,只能一拜就把那几坛骨灰都一起拜了。
牛氏就以这一点为理由。禁止他将骨灰带回家里。他没办法,只能将坛子全都托付给小庵里的姑子,只让硬拉着妹妹去祭拜一番。这件事结束了,他家里却没有平静下来。因为赵演留书出走,带着从大理寺领到的收赎文书,出发往西北寻小钱姨娘去了。他的路费还是赵泽给的。
赵漫如今学乖了,亲兄长不在家,小弟又被祖母带在身边抚养,她生怕嫡姐寻法子折腾她,每日就带了针线活躲到房东家里做活。她不在跟前,牛氏少了一个出气筒,赵氻是她将来养老的指望,年纪太小。也不舍得打骂,怕打坏了,牛氏被庶孙算计背叛而起的怒火,就全都发泄到胆敢把钱借给赵演的赵泽身上了。
赵泽离开张氏祖孙,回到亲人身边时。身上带的所有钱财,都落到了牛氏手中。
这还不足,牛氏还要他出去弄钱,不管是用什么法子,总之要他赶在秋天之前赚到足够的银两,让全家人换一个大一点的宅子。她本意是想让赵泽去找人要钱,至于他找的是赵家二房。还是蒋家姻亲,她就不管了。但赵泽谁都没找,反而在崇文门附近的书铺子里寻了份小工的差事,每日搬书,只赚得几文,一个月充其量也不过几百钱。想要换宅子,谈何容易?牛氏成天在家骂他,还罚他跪上一夜,他只是默默地忍着,跪完了。就继续早出晚归地做苦工。
曹太夫人说完这些后,就对张氏叹道:“我从前还以为他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如今想来,到底是老郡公的血脉,怎么可能一个明白人都没有?这赵泽倒还算不错,只是摊上那样的祖母,他又是个孝顺的,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受苦呢。”
张氏也听得心酸:“泽哥儿原是个好孩子,小时候不懂事时还犯过糊涂,但如今大了,也就明白事理了,自然不会象他祖父与父亲一般做歹事。我从前跟他说过,要认回他是不成的,他老子的逆臣名声只会坏了赵家清誉,但若他实在有难处,只管来找我。族人要在京城里开买卖,多雇个人来抄抄写写也没什么,钱粮多给些,他还怕会饿死不成?可他却没来,反而去给别人做小工,只怕是担心他祖母会缠上我们家吧?”
曹太夫人摇头:“那个牛氏,从前我就觉得她不好,牛家家教本来就不行。昔日他们家牛妃生得美貌,也曾在太祖皇帝宫中得过宠,可一时风光就忘了形,连自个儿几斤几两都忘了,还想安插娘家人做官,犯了太祖皇帝的忌讳,不过一年半载就失宠了。可笑牛家还自以为了不起,生的女儿个个都自视甚高,真当牛家女是因德言容工才入选后宫的不成?只是靠着一张脸罢了。尤其这个牛氏,素来就性子刁钻,能嫁进侯府,还是靠私相授受得来的姻缘。你又不是那等刻薄媳妇的婆婆,她要管家,也分给她管了,她自个儿管得不好,还贪污了公中的银子,吃相难看到人尽皆知,她还有脸怨恨你?可见这人心是坏的,怎么都变不了。她养大的孩子,自然也跟她一样是坏种!泽哥儿兴许是这几年不受她待见,在她跟前少,才没跟着学坏。”
张氏只能苦笑。对于牛氏,她是早就已经没有了管教的心思了。牛氏不把她当婆婆,她也只认米氏一个儿媳。
曹太夫人又劝她:“虽说牛氏自己作死,但她再这样折腾下去,还不知要对赵泽做什么。她如今有三个孙子,赵泽又不是她看着长大的,只怕他死了,她都不会眨一下眼。只是老郡公后人中的这一支里,只有这一个孩子还算明白,若是被折腾出个好歹来,岂不可惜?况且他毕竟是老郡公的血脉,真让他去做搬运小工,外人知道了,总要议论几句的。虽是他老子作孽在先,罪臣之子也没资格享福,可你们家若是完全不闻不问,将来有什么事,定然有御史参你孙子一本。说真的,我家泰和在宫里听到些风声,如今已经有人留意这件事了。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家伙,想法就是这么不讲理,只许别人害你,你计较了就是你不宽仁,不配得高官显爵。况且玮哥儿少年袭爵。人家还不知怎么眼红呢,逮着机会就恨不得在他头上踩几脚。我们一把年纪了是不用在意这些,可总要为孩子们着想。他们日后的路还长着呢。”
张氏默默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个想法。便微笑着向曹太夫人道谢:“多亏老姐姐提醒我了,不然等他们家出了事,我还不知道呢,平白叫人说闲话。”
曹太夫人也笑说:“我不过是偶然知道了,自然要告诉你一声,换了别人,我也懒得管这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