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太太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如今是皇上不快,这是别的贵人可比的么?无论参谁,皇上都发话了,谁还没眼色地纠缠不清?况且皇上对老太太府上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对你的行事大不以为然,以我姐夫的风骨,哪里有脸替你说好话?你不说反省自己行事不密,叫外人知道了,倒怪起我姐夫来?我劝你消消气,安分度日吧。皇上如今只是厌着你,并不与你计较,倘若哪一日觉得你做得太过了,一个旨意下来,你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牛氏一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赵泽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退出屋来,叹了口气,决定不进屋去讨不是了。他转道去寻老张头,让老张头去把附近药铺里的坐堂大夫请过来,为小钱姨娘看诊。
赵演屋中,小钱姨娘已经简单梳洗过,厨房送了碗米汤来,浓郁的米香让人闻了食指大动。送汤的老仆说:“姨娘先喝着,这东西虽清淡,却能养身子。只怕姨娘路上饿得狠了,猛然吃得太饱,反而对身体不好。泽哥儿已经让人请大夫去了,等大夫来了给姨娘诊过脉,再问大夫该给姨娘做些什么进补。”
小钱姨娘淡淡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语气稍嫌冷淡了些。
老仆听着不对,也不多说。退了出去。赵演有些迟疑地看着生母:“娘?”虽然他们母子几个素来与嫡子嫡女不合,但他能赎回生母,赵泽的资助是帮了大忙的,更何况方才也是多亏了赵泽。他们母子才能顺利住下,怎么生母还是这样冷淡呢?
小钱姨娘却含恨对他道:“赵泽当年杀死了你们的亲弟弟鸿哥儿,这个仇,就算他赔上自己的性命,我也不能忘。他如今为我们做再多的事,也是应当应份的,不过是为他自己赎罪而已。别因为他的一点小恩小惠,你们就心软了。杀弟之仇不共戴天,你们要牢牢记住!”
赵演与赵漫对视一眼,垂首低声应了。小钱姨娘又担忧起小儿子:“我可怜的氻哥儿。在你们祖母身边,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要怎样才能救他出来呢?”
赵演低声道:“娘别担心,儿子心里有数。如今病着,咱们暂且忍一时之气,在这里把病养好了。儿子也趁机去弄些银钱。等娘的病好了,咱们就丢下其他人,抱了弟弟离开京城。天大地大,只要有银子,哪里不能讨生活?儿子绝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们了!”
小钱姨娘感动地拉着儿子的手掉眼泪。赵漫也满心激动着。哥哥和生母都回来了,她不再是孤立无援的小可怜了,将来他们还要离开祖母和嫡姐。自己生活,她再也不用害怕牛氏和赵湘了!这个想法让她激动无比。
赵演喂生母吃了一碗米汤,见她气色好了些,但肚子还在咕咕叫,便道:“厨房想必还有米汤,儿子再给你舀一碗来。”
赵漫忙道:“哥哥从那个黑瓦罐里舀汤吧。那是祖母特地让丫头熬的鸡汤。预备晚上吃的,用了两只嫩嫩的小母鸡,还放了些参须下去,最补身子了,给娘喝着正好。”
赵演听得笑了:“好。”他对祖母正在气头上。很乐于占她的便宜。
他果然去了厨房,把上前来阻拦的丫头给赶出来了。他冷笑着对那丫头说:“别以为有老太太跟大姑娘撑腰,你就能对我甩脸子。你不过是个买回来的丫头罢了。老太太总有老得不能管事的时候,大姑娘总有出嫁的时候,除非你有把握给她陪嫁跟着走,否则你总有一日要落到我手里。”
那丫头是牛氏的贴身丫环之一,深知赵湘就算要带陪嫁丫头出嫁,也不可能带她,略一犹豫,就退开了。赵泽如今越来越不得牛氏待见,这赵演又是个厉害的,她还是不要做绝的好。留三分情面,日后说不定还能得些好处。
赵漫远远站在房间门口,看到哥哥得了手,还把那素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丫头说得灰头土脸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她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去接应哥哥,不料正房的竹帘一掀,牛氏送霍太太出来了。
也不知她们说了些什么,原本还各自气恼的,如今脸色竟好转了许多。牛氏对霍太太道:“虽说事情不成,但我们两家守望相助,情份与别家不同,别因为这点小事就生分了,日后还要常来常往才好。”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孩子还小,若是此时给他们说定了,就怕他们见了面彼此不好意思。还不如过两年再定亲,这样他们平日见面时,也能少些顾忌。你家哥儿正好专心做事业,不必为旁的事情分心。”
霍太太平心静气了许多,微笑着点头。她其实早就不想结这门婚事了,但牛氏态度诚恳,说的话也有理,她想了想,觉得横竖没定亲,只要牛氏不再盯着建南侯府不放,惹得贵人恼怒,招来灾祸,与他家继续来往其实也没什么。若是断然回绝,就怕牛氏撒泼,她哪里抵挡得住?等明年他们母子去投奔妹妹妹夫,与赵家断了来往,婚事自然作罢。
牛氏不知道霍太太的想法,还笑着说:“前儿那事让冯御史受累了,我心里过意不去。不知冯御史冯太太什么时候得空?我带着孩子上门亲自道谢,也是赔罪的意思。”
霍太太推说不必了,但牛氏坚持,她只得说:“下次待我大姐来了,我问过她,再给你准话吧。”牛氏笑着答应了。
厨房忽然响起了一点动静,牛氏循声望去。发现是赵演在偷舀她晚上要喝的人参鸡汤,亲切微笑的老太太顿时变成了母夜叉:“孽障!你在做什么?”吓了霍太太一跳。
牛氏还不觉,见赵演不紧不慢地半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再转头看见小钱姨娘躺在赵演屋里。更生气了,她随手招来赵漫:“替我送霍太太。”便提了裙子叫了丫头要冲去厨房教训孙子。
霍太太迅速决定走人,赵家这祖孙闹剧还不知要闹到几时呢。她说走就走,叫了自家小丫头一声,也不理赵漫,倒是赵漫迅速醒过神来,知道哥哥那边有法子对付祖母,只要嫡兄在家,也不怕祖母会把她生母赶出门去,但祖母如此可恶。她可得想个法子出出气才好。眼珠子一转,她便跟在霍太太后面,赔笑送了对方主仆出门。
待离得自家院门口远了,霍太太要赵漫回转:“你一个小女孩儿,怎能做这种事呢?我这里有人侍候。你快回去吧。”
赵漫却柔声对她说:“霍太太,我有一件事求您。”
霍太太疑惑:“什么事?”又露出不想多问的表情来。她是真心不想管赵家的闲事。
赵漫做出一副扭捏的样子,道:“祖母对我说,要把我许给您儿子,我不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但如果我真的嫁给您儿子了,您能不能让我把我姨娘也带过去?您也瞧见了。祖母容不下我姨娘。她毕竟生了我,嫡母久在狱中,后来又死了,把我抚养长大的是姨娘。我想要多孝顺孝顺她。”
霍太太懵了。她虽然打消了做亲的主意,但原本跟牛氏说亲时,说得很清楚。要定的是赵家长女赵湘,怎么成了庶女赵漫?就算霍家如今落魄了,跟赵家也是半斤八两,平起平坐,她家良哥儿好好的嫡子。凭什么要娶个犯官家的庶女?
她连忙问赵漫:“你听错了吧?我原本要聘的是你姐姐。”
赵漫眨眨眼:“我没弄错,是我祖母说的。我姐姐是嫡出,长得又好看,从前颖王侧妃差一点儿就认了她做干女儿,要把她嫁进高门大户去呢。咱们家如今虽然不如从前了,但好歹也是建南郡公的血脉,祖母怎么可能把姐姐嫁到您家里?她早就说过,若是冯御史家的公子,倒还配得上姐姐。要跟您儿子结亲,拿我顶上就足够了。只是如今还不能说,等到我姐姐跟冯御史家的公子定了亲事,才好提我跟令郎的婚事呢。”
霍太太气得浑身发抖。这简直就是*裸的欺骗和羞辱!怪不得牛氏不肯现在就定亲,还要主动带孩子去冯家道谢呢,只怕就是想借她霍家的力,去跟大姐家攀亲。冯家外甥相貌才学都好,家里人都盼着他将来能有个好前程,怎么可能会娶犯官的女儿?牛氏与赵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算了,竟骗了她母子。可怜她的良哥儿,若不是受了他父亲的连累,如今也不比冯家外甥差。赵湘装得好正经模样儿,其实一肚子的歪心思,竟也有脸嫌弃良哥儿。若不是牛氏挑起了她的心思,她也不会想到给儿子娶赵湘为媳,哪里知道牛氏原来一直都在算计他们!此仇不报,她枉为人母!
霍太太愤怒不已,赵漫还一脸天真懵懂的样子,越发显得她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又担心生母,才无意中透露了祖母的秘密。霍太太忿而转身离开,赵漫目送她远去,脸上的表情渐渐沉淀下来,冷哼了一声。
赵家院子里,牛氏痛骂赵演母子的声音不绝于耳,赵湘也时不时插两句嘴火上浇油,赵泽在旁劝和,却无人听从。赵漫远远看着这个情形,得意地笑了。
与赵泽一家的情形不同,此刻的赵家二房小宅内,却是一片和乐融融。
张氏祖孙三人迎来赵启轩一行,心里都十分高兴。待彼此见过礼,张氏让汪福来带了众位六房的掌柜们去吃饭,便叫赵启轩一家到了正院上房里,所有人不分主宾,团团围坐,倒显得更亲近些。
张氏问赵启轩一路上可顺利,赵启轩一一答了,何日出发,何日路经何地,在当地停留了几日,买了些什么别致的货物,在何地遇上风雨,耽搁了行程,又在何地碰上故人,略作小聚,还提到他们到了山东时,还去探望了赵家二房的大姑太太赵元娘,受她招待在家里歇了一日,才再次起程,然后就一路顺利直达京城。
张氏听了笑道:“如此说来,你们倒比我走运。我上京时,路上还遇过好几次风雨,只得上岸在客店里住了几日。怪不得你们只比我晚几日动身,船又慢些,却没比我晚几天进京。”
赵启轩笑道:“侄孙夫妻俩早就盼着入京了,两个孩子也都心心念念要看京城是何等繁华。侄孙想着,叔祖母这里又要整修侯府,又要搬家,定是诸事繁乱,又急需银钱。若是侄孙早日到京,也能替叔祖母和玮弟分忧,因此一路上不敢耽误。”
赵玮笑道:“启轩哥来得正好。眼下我们刚去瞧了老侯府,还未定下整修的章程,还有几间赐还的铺子、田庄,都需要细细瞧了,才好决定要如何处置。若是族人要上京做生意,那几间铺子倒是正好能用上。修宅子花费不少,家里虽有些银子,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也要添些进账的产业才好。这些事我都要跟启轩哥好好商议呢。我年纪小,什么事都不懂,还要哥哥多多指点才是。”
赵启轩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揖手:“不敢当,小侯爷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就是。只要是赵启轩能办到的,定会尽力办好。”
张氏笑说:“都是自家兄弟,叫什么小侯爷?倒生分了。只当从前那样相处就是。”
赵启轩一笑,小心翼翼地答应了。
卢妈笑着进了门:“老夫人,饭菜已好了,是不是立刻就开饭?”
张氏忙道:“赶紧端上来吧,赶了半天的路,他们必然都饿了。”又笑着对赵启轩和马氏道:“有什么事,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们先吃饭,吃完饭,我叫人领你们去租下的院子那里歇息,离这里不过几步路,一应用品都是齐备的。你们先过去安顿下来,明日先在京城里逛一逛。后日咱们再来说正事儿。”
大家都笑着答应了,纷纷向饭桌那边转移。赵琇瞅了个空,悄悄拉了赵启轩一下,小声问他:“启轩哥,威尔斯太太的船队回了南汇后,怎么样了?”
第二百零九章产业
当年赵琇说服格温妮丝帮助太子与高桢秘密返京,拿的是帮她报仇做交换。到了天津后,她与太子、高桢先后入京,将格温妮丝的船队托付给了蒋知府,该说的事她都说了,后来只听说格温妮丝春天时顺利返回了南边,却不知后事如何,担心自己答应她的事没能做到。虽然她在给祖母的信里提过,祖母也告诉她事情办妥了,但具体详情却不知,所以赵琇一看到赵启轩,就忍不住问一声。
赵启轩也知道赵琇与格温妮丝有些交情,见她着急,便微笑着回答:“自然是心想事成了。那威尔斯太太倒是个精明人,运了一批货物去天津,有蒋知府帮衬,全都高价出手了,又有蒋知府太太关照,收了不少北方土产。听闻她此番立下大功,宫里也有赏赐,内务府还给了她家商行一个皇商的名号。开春后她满载货物顺利回南,上岸后立刻便有官府的人去接应。威尔斯太太也不耽搁,直接就问那名叫马特的西洋商人下落。原来上海前知府入狱斩首后,那马特失了靠山,又因是逆党同伙,被抄没了家产,只能一家人躲在码头附近的小屋里度日,等待机会回乡。威尔斯太太找到他后,托了官府的人出力,给马特冠上个罪名,全家抓了起来,四处传言说要杀他全家的头。”
“咦?”赵琇听得有些糊涂了,“这是威尔斯太太的主意吗?”要报仇也没必要宣扬得到处都是吧?
赵启轩笑了笑:“那不过是唬人的,就是个幌子。传言一出,就有外洋来的和尚去官府求情,连旁的西洋客商也都纷纷进言,请官府饶了马特一家的性命。也有人说,那马特全家并非本国百姓,既犯了事,驱逐出境也就是了,何必要他一家性命?他儿女年纪尚轻。最小的女儿还不满十岁,就这么死了未免冤枉。官府也不出声,这时候那威尔斯太太却出面了,她拿银子赎下了马特一家。让他们成了她的奴隶。”
赵琇张大了嘴,有些明白了。
“在那些外洋客商和洋和尚们看来,威尔斯太太在本国官府的人面前极有脸面,愿意出头把他们都没法救下来的马特一家救下来了,就是做了大好事。即使名义上她是把马特一家买来做奴隶,好歹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威尔斯太太得知他家小女儿生病,还许洋和尚来给她看病。因此外人说起,都说威尔斯太太是个极好心肠的人。威尔斯太太没多久就说,要送亡父遗骨回家乡,四月时便带着几条船。押着那马特一家离开了南汇。对外人说起,只说是要把马特一家带回英吉利国去。”
赵琇微微一笑:“至于好心肠的威尔斯太太在旅行途中要怎么对付马特一家,外人就不会知道了?”
赵启轩笑了,压低声音:“她手下的人私下告诉过我,说威尔斯家的人绝不会让马特一家回到西洋去继续作威作福的。他们的船队路经南洋时。会寻一个大些的岛把人放下,让他们在岛上做苦工,与当地土人为伍。船队回到英吉利后,就骗人说途经法兰西国时把人放下了,那边的人也不知是真是假。每年船队有人经过他们所在的岛,会去瞧瞧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若是死了倒也罢了。若是还活得好好的,就绝不让他们过得舒服了。如此长年累月地折磨下去,就象是钝刀子割肉,比一刀把人杀了,更叫人难受呢。”
赵琇听得笑道:“这个法子倒不错,既报了仇。又得了好名声,别人也没法说她残忍狠毒什么的。”但她马上又想到一件事,“威尔斯太太这回带了亡夫遗骨回去,难道不再回来了?那我们家的洋货生意怎么办?”该不会她才帮人搭起来的路子,转眼就作废了吧?
赵启轩忙道:“这倒不是。她毕竟是妇人。报完了仇,带着亡夫骨灰回国也是应该的。威尔斯家留了好几个人下来,商量着要建立一家真正的商行,借着内务府的皇商牌号,正正经经做一番事业呢。威尔斯太太这次回国,也带了不少大楚特产,到了英吉利国正好高价出手,然后再从那里买一批货物,另派人押船回归。听威尔斯家的人说,以后他家的船队每年都要在大楚与英吉利两国之间走一趟,每次至少要有四条船。如此几年下来,他家就能挤身英吉利国最大的商人之列了。”
他冲赵琇眨了眨眼:“我问过叔祖母的意思了,二房已在威尔斯商行里占了两股,六房也占了一股,柱国将军府有一股,内务府独得三股,威尔斯家的人只有三股,倒也没埋怨,反而觉得这门生意很划算呢。”
赵琇听得笑道:“可不是划算吗?就算把利润分出去了大半,生意却是稳稳当当的,简直就是独门垄断。”这样的利益划分,对赵家二房与六房来说,并不吃亏,反而还跟内务府搭上了关系。有内务府的面子,威尔斯家新建的这家商行,无论要买卖什么东西,都少了打点有关方面所需的费用,成本降低,利润自然就多了。不过威尔斯家的人能够认识到其中关窍,愿意舍出这部分利益,魄力也很惊人。
不过她也有些担心:“这么多人来分这块蛋糕,只靠每年四条船的货物,会不会太少了?”分利润的人一多,各自分到的银子就少了,怕是迟早会引起其中一方的不满足吧?
赵启轩却摇摇头:“西洋货物才是每年四条船,毕竟路途遥远,一年能走上一次就已经不错了,兴许隔上一年,上年出发的船还未抵达大楚呢。威尔斯家的人不愧是生意老手,已经想出了许多赚钱的法门。比如南洋一带,木材、药材、香料和宝石都是在本国极抢手的货物,来往一趟要比西洋近得多了。若是走得熟了,一年也可以跑上两趟。再者,西洋客商有不少往南洋岛国去的,若是将大楚的货物运去与他们交易,虽利润薄些,却也省了许多花费,免了许多风险。我听威尔斯家几兄弟说。去年已经走过两趟了,各处港口都已打点妥当,连货源都寻好了,已派了几条船过去。想来年下应该就有几船木材香料回来。内务府已经包了六成去,剩下的在京中售卖,想必不愁销路。”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赵琇心想,决定跟威尔斯家合作,也许真是个明智的选择。虽然她当初只关注到了格温妮丝,压根儿就没留意到威尔斯家还有这样的精明生意人,不过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也是不错的结果。
她笑着问:“他家船队才几条船?既要送威尔斯太太回这乡,又要去南洋贩货,那如今南汇港里他家的泊位不是都空了吗?”
赵启轩哈哈大笑:“人家是人精子。哪里会犯这样的错?有了内务府的信物,威尔斯家在上海有面子得很。那洋商马特的产业,尤其是一支大船队,原都被官府抄没了的,后来威尔斯家只花了几千两银子。便从官府处购得了二十多艘船,连水手与货物都是现成的,哪里去寻这样划算的买卖去?若不是我们家与他合了伙,我看着都要眼红哩。”
赵琇这回是真要大吃一惊了,想来威尔斯家原本不过是支中型船队,到东方来主要是寻亲和报仇,万万没想到还能把生意做大到这个规模。这么算起来。他家足有三四十条海船,水手船工也有上千人,还建立起了通往西洋与南洋的固定商路。有这样的基础,这皇商的位子也能坐稳了。而对于建南侯赵家人来说,曾经一时善念,如今几乎是稳坐家中等着收钱。世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投资吗?
赵琇与赵启轩在这边聊得开心,张氏那边忍不住催了:“吃饭了,有什么话不能等吃完饭再说?琇姐儿,别只顾着拉你哥哥说话。”
赵琇笑嘻嘻地赔了不是,两人便各自落座。用起了晚饭。
饭后,赵启轩一家在汪福来的带领下去了鼓楼斜街的小四合院安顿下来。第二天一早,马氏和两个孩子自有二房仆人领着出去游玩,几位掌柜也到附近商业街去考察了,赵启轩则跑到二房小宅来,与张氏、赵玮商议日后二房在京产业的章程,赵琇也凑了过来旁听。
他们商议着,以如今二房名下的产业,有织场,有染坊,这布匹生意就可做得,还可以收了苏杭所产的绸缎上京贩卖,所以一家布店或绸缎庄是一定要有的;另外,二房也有茶园,蔡卓成在杭州茶业也有人脉,开个茶叶铺子,也不愁货源销路;至于与威尔斯家、内务府合开的商号,赵家只要时不时查个账,再派两个人去监管,也就行了,旁的事却是不便插手的,倒是有新鲜货物来时,可以优先挑一些。
赵启轩问:“这三家店铺,咱们家都可以开。叔祖母、玮弟,你们觉得如何?我倒是觉得还可以再开些别的店铺,却又想不出还有什么生意可做。”
赵琇插嘴道:“可以开粮店。”
张氏诧异地看着她:“琇姐儿,六房做的粮行生意,你难不成要跟他家争利?”
赵琇便问赵启轩:“六房打算把粮行开到京城来吗?”
赵启轩想了想:“大哥确有此意,只是兄弟们还在商议。此番六房也有几位掌柜上京,要不要在京中开粮行,还得他们看过了回去报给大哥知道,才能做决定。”
赵琇便对张氏说:“我有这个想法,并不是想跟六房抢生意,而是觉得,咱们家如今有那么多田庄,大半都是种的粮食,除了留够咱们家自己吃的,再有一些存起来预防灾年,剩下的要如何处理?肯定要卖掉的。如果六房把粮行开到京城来,那我也乐得把粮食卖给他们,省心得多,但若是他们不打算在京里开粮行,那咱们家索性就自己开一间,也省得便宜了外人。”
张氏沉默了,赵玮对她说:“妹妹说得有理。若是六房要进京开粮行也就罢了,否则我们家出产的粮食,还得卖给旁人。从前不就听说过,有哪家高门大户里主管此事的下人中饱私囊,将主人家的粮食贱价卖掉,自家从中谋利,害得主人一年亏上数千两银子么?若是卖给自家店铺,倒是不怕会被蒙骗。”
张氏看看他,又看看孙女赵琇,然后再看赵启轩,有些迟疑。
赵琇看不得她的意思:“祖母有什么顾虑吗?”
张氏叹了口气:“咱们家以前也有铺子,但做得这样大,还真没试过。洋货商行那头有内务府的股,我们家也不参与经营,只等着分红,这也就罢了。粮行、茶叶铺子与布匹绸缎生意,都是摆明了一定能获利的。虽说咱们家如今已经拿回了爵位,但毕竟没有实权。这样张扬地做买卖,会不会有人觉得我们家与民争利,又参一本?若是有旁人眼红我们家得利,有心要抢夺产业,那又该怎么办?”
第二百一十章沽名钓誉
听了张氏的话,赵琇心中大不以为然。若是别人闲着没事参自家一本,自家就不做生意,那还赚什么钱?嘴长在人家身上,谁能担保世上没有一个看着你发财就眼红的人呢?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官宦人家,不开铺子不做生意的也不多,就算是御史文臣,正经士林清流人家,家里也不是没有开店的。
先前参了他们家的那位冯御史,听闻家里还有个酱菜铺子呢。她刚来京城的时候,家中下人出门采买,就买过他家的酱菜回来,她还吃过,只是当时不知道罢了。
赵玮心里也是类似的想法,他对张氏道:“祖母,如今京中公侯世宦之家,多有店铺产业,咱们家只开几间铺子,并不算什么。况且如今新皇励精图治,有意敲打御史台的人,让他们日后别为了图个虚名,就抓着一点小事专门盯着我们这些没什么实权的勋贵人家不放,要参也参那些真有劣迹的达官贵人。比如那位冯御史,听说昨儿又上本了,参礼部尚书治家不严,纵容嫡孙逼良为贱,强纳良家女为妾,女家不从,尚书之孙还以势相压,命地方官府构陷罪名,逼迫对方屈从。这一回他参得有道理,又有人证物证。新皇便赞了他,命京兆衙门严查,若案情属实,就要从重处罚。礼部老尚书已经回家待罪去了。”
张氏很是吃惊:“此话当真?阿弥陀佛!老尚书也是三朝元老了,怎么还如此糊涂,竟纵容子孙做出这等事来?”
赵玮笑道:“兴许是老糊涂了吧,其实他家里人从前未必没有劣迹,只不过大行皇帝对他甚是宠信,朝中也敬他是太祖皇帝时就在的老臣了,因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既然冯御史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参了他,新皇自然也要明正典刑。方可肃清朝政。如今朝野皆知新皇的决心,无不称赞的,今日又有另一位御史上本,参的是工部侍郎中饱私囊。贪墨修筑城墙的银两。若是事情属实,只怕被卷进去的官员不在少数。如今朝中热闹得很,祖母若担心还有御史盯着咱们家,就大可不必了。眼下京中与地方上有的是比咱们家更好的人选,可供他们参奏,那可是实打实的罪行,实打实的诤诤直名!”
张氏又念了一句佛:“若真能多抓几个贪官污吏,也是朝廷与百姓之福。”
赵琇笑着说:“祖母,您如今不担心了吧?贪官污吏哪里抓得完?就算真抓完了,那些渎职的、为富不仁的官员权贵也不少。咱们家不过就是开了几间铺子,生意也是正正经经的,人家真心要参,哪里轮得到咱们家?若是为了做生意才参的,京里买卖做得比咱们家大的多了去了。有他们在前头顶着。咱们且安心赚几年银子吧。大不了,真有御史盯上了,咱们把铺子收了就是,靠着家里的田产,咱们也饿不死。世上哪有永远不变的事物呢?利润再丰厚的生意,也终有收益减少以至亏本的时候,不过能赚几年是几年罢了。”
赵启轩抚掌笑道:“这话说得在理。琇妹妹当真超脱。世人多贪利,若做了哪一门生意,是获利丰厚的,自然希望能长长久久地获利下去,若是利厚了,还要想法子让它再厚一些。若是利薄了,则要千方百计让它重新厚起来。直到利薄得实在没什么可赚的了,甚至倒亏不少,方才不甘不愿地丢开手。若都能象琇妹妹这样想,能挣几年银子就是几年银子。事情不谐就索性将买卖收了,说放手就放手,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败光家业的糊涂人了。”
赵琇嗔道:“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启轩哥这样夸我,到底是真心赞同我的话,还是笑话我的想法太败家呢?”
赵启轩哈哈笑着,一边说“不敢”,一边摆手,又转头去看张氏与赵玮的意见。
张氏低头想了一会儿,也不由得笑了:“是我多虑。本来我还有另一样担心,如今内务府愿意在商号里只占三成股,若是利润丰厚了,他们起了贪念,又想要霸占咱们家和六房的份例可怎么好?但琇姐儿的话在理,以咱们家如今的圣眷,还有新皇为人,料想未来十年里,都还出不了岔子。再往后,若是内务府总管换了人,又或是生了贪念,大不了咱们家撤股就是了。能挣上十年银子,已经足够咱们家几辈子花费了。若是子孙后代不肖,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那留再多的银子给他们,也迟早会被败光的,那时银子反成了祸根,还不如没有呢。”
赵玮忙道:“祖母说得是,孙儿日后教导子孙,必定牢记祖母今日的教导。倘若他们无能,与其留着金山银山引人觊觎,祸害子孙,还不如散尽家财,周济贫苦,让他们做个平头百姓去呢。”
这“周济贫苦”四字提醒了赵琇,她忽然笑了:“其实,祖母之前担心会有御史看咱们家不顺眼要参哥哥,我还有一个主意。从前在奉贤时,祖母礼佛,每月都要施米施药,周济贫苦,因此奉贤县的人都知道祖母是位大好人。赵玦想要败坏祖母的名声,人家就不信他。到了京城,我们不如依葫芦画瓢?祖母横竖平日就爱念经礼佛,往寺庙里施银施米,咱们索性就做得张扬一些,让京城内外都知道祖母的善心,最好每次都让哥哥出面,真真切切做些善事。这样祖母与哥哥的名声都再好不过了,无论哪个御史要参咱们家为富不仁之类的罪名,旁人也不信他,百姓还要骂他沽名钓誉呢。”
这种事在现代本是极正常的,企业家也好,艺人也好,许多有钱人名声大了就总爱表现自己是个热心慈善的人,捐个款,帮个人,都爱宣扬得人尽皆知。手法且不论,至少这善良的名声是稳当了。换了在大楚朝,这法子也一样可以用。谁说人就只能等待他人来评价他的名声,而不能主动去营造呢?
不过这种想法显然不太合张氏这个书香门第出身的保守人士的口味:“这如何使得?这可是真真正正的沽名钓誉了,定要被人说闲话的。”
赵琇不以为然:“即便我们家沽名钓誉了又如何?至少银子是真真切切地花出去了,穷人也是实实在在地得到了好处。既然能帮到别人。便是给自家争些虚名又有什么不可以?旁人要说闲话,就由得他们说去,若是他们跟我们家一样,也花了这么多钱。帮了这么多人,还不让外头人知道,心甘情愿做个无名英雄,那我也服气,愿意接受他们的指责。否则我就要问一声,骂我们的人,可曾为那些穷人做过半点事呢?什么都没做过,又凭什么去骂真正做了的人?”
张氏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日才嗔道:“这样不好,女孩儿家别耍这样的心眼。做人就该堂堂正正。我做好事,救助穷人,并不是为了搏一个好名声。若是为了一个好名声,花银子去收买人心,那这所谓的好人。也算不得真正的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