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那位年轻的太太却没有理会她转移话题的举动,继续追问赵琇:“为什么她不作?今日不是她主开诗会么?”

“这是方二姑娘和方四姑娘提议的,说曹姐姐今日作东。又出了题,为表公正。就不必作诗了。”赵琇隐隐察觉到这几位太太之间的暗藏机锋,就含糊地回答。曹太太闻言松了口气。另一位容貌清丽的太太——事后赵琇得知她就是冯秀琴之母——忽然插嘴赞道:“这样也好,虽然小姑娘家家的开个诗会,用不着这么讲究规矩,但小小年纪就知道公平公正,当真称得上是君子呢。”就把先前那位年轻的太太的话给堵了回去。后者继续笑眯眯的,却没再说什么了。

赵琇对她有些提防,别看她一副美丽亲切好说话的长相,又一直笑眯眯的,说的话却绝对不善良,好象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挖苦人家似的,真真是笑里藏刀。看周围其他太太们对她也不大喜欢的样子,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曹太太也是担心这位太太又说出什么话来,害别人下不来台,即使时间还早,也依然向婆母请示:“母亲,是不是该开席了?”曹太夫人点点头:“那就开吧。我看大家心里都存着事,大约也没什么心情吃酒。等吃完了席,就早点散了吧,让客人们各回各家去料理各自的事。”

曹太太有些惊讶于婆母的直白,脸色微微尴尬地答应着,便吩咐下人开席,又派人去把女儿和几位姑娘们请过来。

这一顿饭果然如曹太夫人说的那样,吃得没滋没味的。大家都没什么心情说笑。冯太太如传闻中那样,是个长袖善舞的人,曾经两次笑着说曹冉的好话,或是贺他生辰,恭喜曹太夫人儿孙孝敬,曹太太儿女双全,都没能引得众人齐声共贺。曹太太客气地笑着谢过了,曹太夫人却没精打采的样子,一顿饭很快就结束了。接着各家亲友们纷纷告辞而去,曹冉的生辰宴终究还是草草结束。

曹家与赵家关系最好,曹太夫人特地留张氏祖孙下来说话,前头席上也打发婆子来传信,说曹冉拉着赵玮去了马棚看他新得的马,张氏与赵琇也就顺势留了下来。

曹太太看着人收拾东西去了,赵琇扶着祖母张氏,去了曹太夫人院里正房吃茶,曹萝也跟了去。一落座,曹太夫人就拉长了脸道:“今日真真晦气!方家这是存心要触我们冉哥儿的霉头呢!”

曹萝忙道:“祖母别生气,舅母们也不想的,谁能料到三表姐会忽然没了呢?”

曹太夫人冷哼:“但凡她们把人照顾好了,或是多留意侄女的病情,也不会让人冷不防就死了,通没个人能预料到。还有,我们家今儿给男孩子做生日,那几个丫头穿的是什么衣裳?斗篷倒是喜庆,一脱了斗篷,里头不是银白就是蓝灰,有点颜色的也都是浅淡的,她们当是日常在家说笑呢?还是特地上门来恶心我?若是看不起我们家,大可以不来!”

曹萝又一次忙忙解释:“祖母真的误会了,姐妹们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她们素日总是嫌大红大绿的俗气,平日在家也好,出门作客也好,都极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

曹太夫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脾气倒好,她们平日总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你却一个劲儿地为她们说好话。”

“孙女只是有话直说…”曹萝呐呐地,“我才学不佳是事实,母亲也常为我的愚钝而生气的,她们只是在说实话,并没有看不起孙女。况且大表姐又是个极温柔稳重的人,对我一向很照顾…”

曹太夫人微微冷笑:“是啊,最温柔稳重不过的方家大小姐,穿着银蓝褙子白褶裙上门给人贺寿,真真是懂事得很。要不是头上还戴着赤金衔珠凤钗,我还以为她家里刚死了人呢!不过她这样也不算穿错了,她妹子今儿可不是死了么?”

曹萝缩了缩脖子:“那个…是如今京中最时兴的料子,前儿重阳的时候…”

“前儿重阳的时候,皇后娘娘在宫宴上穿过,是不是?”曹太夫人白了孙女一眼,转头对张氏说,“那姑娘家里原说要送她进宫做妃子的,没做成,如今又穿跟皇后娘娘一样的衣裳,出门做客叫人看见,象什么样子?别人用银蓝织锦料子做衣裳,可没做成完全一样的。况且皇后娘娘有家孝,在宫宴上穿这个是守礼,她方家事先又不知道有个女儿会死,穿成这样跑人家家里来吃生日酒,难不成还不是触人霉头么?方家教女,就是这样教的?她们也有脸看不起我们曹家的女孩子?!”

曹太夫人今日很生气,数落了好一番方家的家教和门风,方才席上那几位太太,她挨个儿骂了一遍,听得曹萝坐立不安。赵琇握了握她的手,安抚她冷静下来。她的祖母在骂几个亲戚,她何必替她们感到不安?她姓曹,又不姓方。

不过赵琇也因此知道了,那位面上笑眯眯嘴里却不饶人的年轻太太,原来夫家姓邵,却是曹太太的表亲,只不知为何要跟刘太太与曹太太过不去。

说着说着,曹太太料理完杂事过来了,曹太夫人才停下了数落的话,算是给儿媳留面子。

赵琇跟张氏祖孙俩只能干笑地听着,说了一会儿家常话,便寻借口告辞了。出来与赵玮会合后,上了马车,赵琇跟祖母对望一眼,都露出了苦笑。来吃顿寿酒罢了,居然会闹出这么多事。

“阿嚏!”张氏打了个喷嚏,觉得身上有些凉。赵琇忙叫丫头给手炉里添了新炭,塞进祖母怀里:“咱们快回家吧,今日好象格外冷呢。”

第二百五十一章小病

张氏在回家的路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赵琇就有不好的预感。回到家,她立刻把祖母往被窝里塞,又添上好几个暖炉、手炉,生怕她真个冻着了。赵玮还不放心,连声叫人把炭盆端过来,放在床前。

张氏被热得冒汗:“哪里就冷到这个地步了?我不过是吹了风,略有些着凉罢了,喝一碗姜汤,出了汗,也就好了。”

赵琇正色道:“大病都是从小病来的,祖母的身体又不是十分康健,绝对不能轻忽。”又跟赵玮商量:“是不是请个大夫回来看一看?”

赵玮点头:“请个大夫看看也好。如今太医院的人大都是新招进去的,各人擅长什么,咱们也不清楚。先前广平王府用的那位老大夫,医术倒是信得过。我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开医馆,我亲自过去请他来。”

张氏连忙道:“不用了,我眼下已经好了许多,还是先喝碗姜汤,好好睡一觉。若是明儿早起还没有好转,再请大夫来也不迟。”

赵琇迟疑地看向赵玮,关键是她不清楚张氏到底不舒服到什么程度了,如果真的只是睡一觉就能好的,似乎确实不必请大夫。是药三分毒,能自然而然好起来,那当然最好不过。

但赵玮很坚持:“那位老大夫极高明,若他说祖母的病情不必吃药也能好的,那当然最好不过,若是一定得吃药,今儿就抓药来吃了,也胜似明儿起来才发现病情加重,日后要治愈就更费时间了。”

赵玮下了决定,赵琇自然是支持的。张氏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孙子衣裳都没换就出了门。她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孩子就是喜欢大惊小怪。我每年冬天都过得好好的,即使打几个喷嚏也没什么大碍,何必费事请大夫呢?”

赵琇不赞成地说:“祖母也不想想,你往年冬天是在哪里过呢?江南自然比京城暖和得多。别拿您回江南之前,住在京城时的情形相比。那时候您才多大年纪?身子正好呢。”

张氏听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果然是年纪大了,身体也弱了许多。从前你祖父还在时,我真的没这么文弱,风吹吹就倒了。这些年我一直待在江南,都习惯了那边的气候,回到京城就觉得有些不惯。不但冬天冷得多,还干干的,容易嗓子疼。”

赵琇闻言,就让人去请卢妈来。等卢妈到了,她把张氏的情形说了说。问:“祖母这样的情形,该怎么办才好呢?即使吃了药,病好了,这嗓子干的情形也是免不了的。我也会如此,不过是靠着多喝水撑过去罢了。”

卢妈忙道:“那就多喝水,我再吩咐厨房准备些蜂蜜水给老夫人、小侯爷和姑娘润嗓子。平日在屋里烧炭盆,只要够暖和就行了,别烧太多。太热了不但身上穿不住厚衣裳,人身上也会干得难受。若是出了汗,又或是熬不住热把冬衣脱了。万一不慎吹着了外头的冷风,也是要生病的。”

赵琇听了,想起张氏方才说暖炉多了太热,便问过她的意思,撤掉了三个,只留她手里一个手炉。床前的炭盆,却叫丫头另灌了两个汤婆子来。塞进张氏被窝里,一样暖和。却不用担心会有烟火气。

赵玮很快就用马车把老大夫给请过来了,他给张氏诊了脉,确实是风寒,因发现得早,又及时驱寒,眼下已经没有大碍了。他开了张方子,随张氏爱吃不吃,另外又嘱咐了一番话,就走了,答应明日会再来复诊。

赵琇拿着药方子看了几遍,笑道:“这方子上头都是温和的药材,熬出来的药也不会太苦,祖母还是每日一剂吃了吧,就当作是喝茶。”说着将方子交给赵玮,赵玮自去打发人拿着药方,到相熟的大药铺里抓药。

张氏低低地咳了两声,无可无不可地说:“那就吃两剂试试吧。广平王妃生前信重的大夫,医术想必不凡。我若是能早些好起来,你们兄妹也能少为我操些心。”

赵琇笑着替她掖了掖被角:“祖母睡吧,睡醒了,药就熬好了。”

张氏却没有睡意,反而问她:“今儿你在诗会上写的诗是什么样的?写出来给我瞧瞧。”

赵琇无奈,只得依言写了,拿给她瞧:“我觉得今天这个题目,我格外有灵感,因此没费多少功夫就写出来了,倒比好几位姑娘都要快些。点评的时候,她们起初忘了还有一个我,后来方五姑娘提醒了她们,方大姑娘才拿了我的诗去点评,说我的诗比她的好,让我做探花。我心想,探花原本是她的,她的诗才原比我强些,应该两人平齐才对,就说咱俩一起做探花好了。后话还未说完,方家的人就来报信了,此事也就没有了下文。”

张氏看了赵琇的诗,微微点头:“这还罢了,确实写得不错,在你今年作的诗作里头,也算得上是上乘之作了。你说你跟方大姑娘共作探花?你还记得其他人的诗作么?都说来与我瞧瞧。”

赵琇面露难色:“我哪里记得住那么多?祖母您就好好睡了吧,若您着实想知道,我打发人去问曹姐姐要诗稿好了。整整九份诗稿呢,我哪能都背下来?”

张氏嗔道:“换了我就能背上,不过是九首诗,算得了什么?”话虽如此,她也没有强求孙女背诵那些诗,听话地睡了一觉。等家人买了药回来,卢妈亲自带着人熬药,赵玮待在祖母房中一边看书,一边照应,赵琇腾出手来料理了几件家务,同时派人去柱国将军府问曹萝要诗稿,又叫厨房把晚饭给准备好了,晚上祖孙三人就在张氏屋里用饭。

张氏睡了几个时辰,出了一身汗,用热水浸泡过的手巾擦了身,换了干净衣裳。再换了一床被褥,给汤婆子换热水等等,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脸色也瞧着红润了。她先吃了一碗粥,歇了两刻钟后又喝了药。开始问赵琇要诗稿来看。

祖孙三人围坐在暖阁里,逐一品评那九首诗。张氏的水平又比大多数小姑娘们强些,对她们用到的典故,还有诗中用辞有偏差的地方,都说得非常明白,还点出了赵琇那首诗里几个可以换成其他更好字眼的词。赵琇听她说完。只觉得自己又学到了许多。

赵玮品评的角度又有些不一样。他是熟读四书五经的人,又一心考科举,诗词之类的,平日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需要时也会作几首。九个人的诗里。他最欣赏的是方慧珠的诗,图它足够四平八稳,不容易出差错,无论引经据典、遣辞用句,都十分标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那是闺阁中的文笔,拿出去说是应试举子的诗作,也是有人信的。

张氏却道:“若换了是应试的举子。这一首诗自然足够平稳,可方大姑娘又不是。女孩儿家学诗,竟学成了这个套路。有再多的灵气也要消磨没了,可哀可叹。”却开口把孙子给赶出屋子去了。她真是病得昏了头,跟孙女品评这些闺秀们的诗作,怎的把孙子也留下来了?他本不该看到这些诗的。

赵玮无奈地给妹妹递了个眼色,笑着起身告退了。赵琇抿嘴笑着,继续跟张氏讨论诗句。又提到方慧珠品评方仁珠的诗作时,提到她“琉璃”写得特别好的。后来方二姑娘也跟着附和,却说同样用了这两个字的赵琇是拾人牙慧。反被受她夸奖的方仁珠给抢白了。

张氏便笑道:“用‘琉璃’二字形容月亮,也不是什么新奇作法。唐朝的陈陶就有‘琉璃宫殿无斧声’之句,沈青箱也写过‘夜月琉璃水,春风卵色天’。不过方五姑娘这首诗确实写得好,当得起她姐姐一夸。至于方二姑娘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你曹伯母的娘家原是方家旁系,家中并没有高官显赫。方家二姑娘与四姑娘就是她亲侄女,你瞧着她们似乎跟其他方家姑娘是平起平坐的样子,事实上她们家境大不如嫡支,尤其是嫡支的长房,因此平日就多有巴结奉承之举,说的话自然难免偏颇。就比如咱们族里,就数咱们二房最是显赫,除了三房是读书科举的人家外,其他几房的人跟咱们说话,也都是端着小心的。若他们几房的女孩儿与你一同出门作客,想必也跟方二姑娘差不多作派。你只需习惯就是。”

赵琇一想就明白了,笑着说:“祖母,往日您总是打击我,说我作的诗不好,天赋太差了。我今天去曹家参加诗会,其实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就担心作不出诗来会出丑。没想到,到了诗会上,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不是那么差。那几位传闻中的才女,也没比我强多少嘛。方五姑娘和刘大姑娘,顶多再加上一位方大姑娘,这几位兴许强过我,剩下的人却未必了。方四姑娘在曹姐姐面前趾高气扬,她的诗居然作得那么差,也叫我吃惊得很。换了是我才那点本事,是断不敢在别人面前叫嚣的。”

张氏听得笑了,忍不住瞪孙女一眼:“你跟比你差的人比什么?自然是跟好的比。方五姑娘不过大你一岁,就写得这样的好诗。你明年这个时候能比得上她么?只要这么一想,你就不敢自高自满了。祖母在京城也没什么才名,你作诗却连祖母都比不上,更何况是跟京城里的才女们相比?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千万不要自满。”

赵琇低头老实答应了。

张氏第二天就好了许多,没两日就完全痊愈了。不过她也许是真的不太适应京城的冬天,经常打个喷嚏,被炭火熏得小咳几声什么的,过不了十日,又得了一回伤风。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赵琇有些担心祖母的身体会受不了,便与赵玮商量着,是不是在京城周边寻个可以避寒的地方,把祖母送去休养一阵?

赵玮沉吟片刻:“咱们家有个养花的小庄子,是在小汤山一带,那里倒是有温泉,只是不适合住人。要不…我听闻广平王有温泉庄子,咱们借来住几日如何?却不知王爷今年是否打算过去避寒?”

第二百五十二章避寒

广平王的温泉庄子,是太祖皇帝元后赐给孙子的,名叫连环庄,占地极大,分东西两庄。东庄种花种蔬菜,供养王府四季使用,西庄则是王府的主人们冬天时避寒休闲的去处,虽然不是什么奢华的所在,却也能让人住的十分舒服。

说起来,这个温泉庄子跟建南郡公还有些关系。

当年太祖皇帝与元后在战乱中失散,元后与老郡公的元配秦氏逃亡时曾一度相遇,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秦氏与丈夫团圆后,也常常进宫去看望元后。元后的身体不好,在逃亡时期亏损了元气,加上又是江南人士,每到冬天总是习惯不了京城的气候,必要病上几回,有一回还病得特别重,十分凶险。当时后宫里的其他妃子私下都有议论,说元后恐怕撑不了多久,宫里快要有新皇后了,最有可能上位的就是颖王的生母郭淑妃,至于无能的皇长子,自然也就不可能压倒聪慧的颖王成为太子了。到时候郭淑妃与颖王母子的气焰高涨,其他妃嫔就只能忍气吞声,不然只怕不得好下场。

不过御医的医术高明,到底还是把元后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其间有多少妃嫔暗自庆幸,又有什么人在暗地里惋惜咒骂,就不必说了。太祖皇帝虽对元配妻子只有敬重没有深爱,也不愿意看到她再因为天气的原因而病重,便打算在小汤山一带修建温泉行宫,作为元后冬天休养之所。

郭淑妃见这是一个机会,就给宫外的支持者送了信,于是朝上便有官员上书反对此事。说本朝初开,虽然国库还算充盈,但历经多年战乱后,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皇帝若为了皇后而大动土木。实在不是明君之举。洋洋洒洒一大篇,还暗戳戳地贬了皇后一番,暗示她不贤,尸位素餐,等等等等。太祖皇帝被气着了,本来想要给这名官员一点排头吃吃。没想到他这一上书,不知触动了御史们哪根神经,他们居然也接二连三地上本进谏了,还有直肠子的御史当朝摆出一副“皇上若不答应,我就一头碰死在朝堂上”的架势。太祖皇帝头疼不已,只好打消了修建行宫的念头。

不过行宫修不了,元后的身体却依然虚弱,等到下一个冬天来临,她还是很有可能会病倒的。

就在太祖皇帝烦恼的时候,当时还是建南侯的老郡公在元配的劝说下出头了。他花自家的银子,从一个前明旧臣的后人手中,买下了小汤山的一大块土地。找人建了庄子,然后作为当年皇后千秋节的礼,献给了元后。

这个温泉庄子事实上地价并不贵。那前明旧臣当初风光时。曾一度入阁,便在小汤山的皇家禁苑边上置下了一处产业。但随着他本人倒台,家族败落,改朝换代,昔日的房舍已经破败不堪,田地荒芜。只长了些野树、野草,根本卖不出什么好价钱。老郡公在这温泉庄子所花的银子。大头还是在建房子那一笔,虽然有许多不可摆到台面上的省钱法子。也足足花了七八千两。老郡公还是很肉痛的。

不过,庄子献上去后,那一年元后在庄中过冬,只小病了两回,身体果然比往年好了许多,太祖皇帝龙颜大悦,赏赐下来的金银财物也足够平掉这笔账了,还有盈余呢。老郡公从此超过众多国公,成为太祖皇帝面前的红人,自家又没吃什么亏,自此之后,自然对元配秦氏夫人更为敬重了。秦氏之女出嫁,他这个做父亲的还特地为她准备了一份丰厚之极的嫁妆,让老钱姨奶奶在之后的十多年时间里念叨个不停,心疼那是割了她儿子的肉。

元后的身体到底亏损太过,没熬过几年,撑着看到儿子娶妻生子,还是去了。临终前她的第三个孙子——即是广平王——已经满了三周岁。跟前头两位长兄相比,广平王自幼就显出了聪颖灵慧,比那位一向有聪慧之名的叔叔颖王更出色一些,太祖皇帝也听了老郡公的劝说,属意立长子为皇太子,日后将皇位传给广平王这个孙子了。所以元后就把自己十分心爱的温泉庄子留给了这个孙子,作为祖母的馈赠。不过当时广平王年纪还小,又长在宫中,庄子就交给了内务府代为打理,他本人只能享受到每年冬天从温泉庄子送进宫来的新鲜蔬菜,还是跟父亲、母亲、庶母们以及所有兄弟姐妹共享的,直到他被册立为皇储,这个庄子才真正到了他手里。

广平王成为太子以后,一直非常忙碌,根本就没有时间到庄子上消遣,顶多是王妃带着儿子过去住两天。倒是钟家老太太,借着女儿的体面,也曾经带着儿孙们过去住过几次。直到广平王退位之后,才有了空闲带着王妃和世子过去小住上十天半月的,还在王府经济条件宽裕的前提下,按照自己的心意对这个庄子作了些小小的改造。据说去年冬天,他本来也打算继续带着妻子过去避寒的,但随着儿子遇险、下落不明的消息传来,无论是广平王还是王妃钟氏,都没有了这个心情。倒是钟老太太曾经提过一次,想要过去住,被女儿几句话堵了回来。

今年局势大定,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广平王府虽有丧事,却不至于影响广平王住得稍微暖和一点。朝廷上的事,他已经不必烦心,还真有可能会住到温泉庄子上去,休闲个一月半月的。赵玮和赵琇想要为祖母借庄子,心里难免七上八下。不过考虑到自家祖父与这个庄子的渊缘,想来应该还是不难借到的。

广平王一如他们预想的那样大方,不但答应借庄子,还表示随他们住多久都没问题,甚至可以在那里住一个冬天。他出借的地方是西庄,正是建庄以来,几乎所有去避寒的人都住的区域。张氏得知消息时。赵琇赵玮兄弟俩已经从广平王处得到了回音,她就有些不安:“这如何使得?你们两个孩子真是大胆,竟不问我一声,就去跟王爷说这样的话。”

赵玮笑着安慰她道:“祖母不必担心,王爷说了。那边庄子极大的,还有东西两庄。原本只有西庄可住人,但前年他着人在东庄加修了两个精致的小院子,原是想着王妃喜欢鲜花,带王妃过去住时,看着花儿也能解闷。王妃见了很是欢喜。但凡去住,都只住在东庄了。今年王爷若要去住,也只会住在东庄。咱们住在西庄,一点都不会碍着他的事。”

赵琇也挽着张氏的手臂劝说:“祖母,咱们就过去住几日嘛。如今的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您动不动就被风吹得头疼,时不时就小病上两日,哥哥和我看得着实担心。若是住过去能让您身体好些,我和哥哥就算欠下了王爷的人情,也是无所谓的。您也不必想得太多。如今我们家是什么情形?哥哥又还未入朝,就算那些御史们又多管闲事,拿这个参哥哥结交宗室,又或是参王爷结交大臣。只要皇上不相信就行了。御史们的工作不就是参人吗?没事也要找点事儿出来参一参,不然就显得他们白吃饭了。咱们也要尊敬人家的工作,给他们一点可参的话题嘛。”

张氏听得忍不住笑了。瞪孙女一眼:“又胡说了。御史们纠察百官,责任重大,却被你说成这样。若叫人听了去,又是一场风波。”不过她对温泉庄子还是有些动心的。侯府的产业里也有一处小小的温泉庄子,刚成亲不久时,老郡公曾经带她去住过两日。那时候,庄子上还是有几间屋子可以住人的。但如今易主多年。还回来的小庄子,几乎都种上了鲜花瓜菜。好在冬日里售卖给城里的达官贵人,就没剩几间象样的能住人的屋子,不然她还真想去避几日的寒呢。既然广平王答应了,连环庄又大,想来他们祖孙三个,带着男女仆妇,只占一处院子,是碍不着王爷的事的。

但她还有一件事担心:“玮哥儿上朝的事怎么办?”

赵玮如今年纪虽小,却是正经的建南侯。平日不必上朝,但五日一大朝时,却需要穿上礼服去朝堂上做个样子,逢年过节,也是如此。冬日里无事,他除了大朝的日子,平日都无须一定要留在京城。但如果住在小汤山的温泉庄子上,到了大朝的日子才往城里赶,时间就太紧了,那有好几十里路呢。

赵琇对此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那就让哥哥在上朝前一天回家,等上完了朝,再回庄子上。当然,也不是非得如此。有我陪着祖母就够了。哥哥若有事,就留在家里又如何?”

赵玮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这小滑头,自己住的舒服了,就不管哥哥了么?”赵琇笑着躲开了。

张氏看着他们兄妹打闹玩笑,心里的疑虑也都抛开了,笑道:“这倒也罢了,就是辛苦玮哥儿两地奔波。”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广平王还未决定什么时候动身往小汤山去,不过已经吩咐下去,叫人把庄上的宅院都打扫干净了。张氏祖孙三个准备行李也很方便,即便缺了什么,到时候再打发人回来取也可以,或是到庄子附近的小镇上采买。张氏便把家里的事都托付给了卢妈和汪福来,只带了祖孙三个的心腹侍女小厮,坐了马车出了德胜门,直往北去。

他们一行人心情愉快,道路又平稳,因此一路都很顺利。到了半路上,在路旁的村子路口的茶摊歇脚时,却意外地遇上了黑衣黑骑、只带着两个随从、冒着寒风出行的广平王世子高桢。

赵玮惊讶地过去跟他打招呼,才知道原来他是奉了父亲广平王的命令,先一步到温泉庄子上打点房舍,预备迎接广平王过去避寒的。

赵玮高兴地说:“如此说来,咱们在庄上也能日日相见了?”

高桢抿着嘴微笑着点头,目光直射向茶摊边上停驻的马车。赵琇在马车里透过车窗上蒙着的薄纱往外看,对上他的目光,怔了一怔。

“奇怪。”她心里想,“明明隔着窗纱,他应该看不见我才对,怎的我会觉得他看见我了?”

张氏倚在引枕上,抱着手炉歪头看她:“琇姐儿,怎么了?”

赵琇放下窗帘,回头笑笑:“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吃惊,没想到咱们会在路上遇到世子。”

这时候赵玮跟高桢分开了,跑来向祖母禀报:“世子正要往庄子上去,我见他只带了两个人,就让他跟我们一起走。”说完了还笑道:“他是替王爷打前站来的,想来王爷很快就要过来了。祖母,我们看来要跟王爷做一段时间的邻居呢。”

张氏笑了:“这也是好事。王爷睿智,见多识广,你正好可以多去向他请教学问,只是需得知道分寸,别累着了他。”

赵玮答应了,又问她们需不需要添热茶水,或给手炉、脚炉里添些新炭,赵琇说:“方才已是添了。天色不早,若是世子他们歇完了脚,不如早些出发吧?到了庄子上,咱们就能舒服了。”

赵玮笑着下了车。赵琇再掀起厚厚的车窗帘子,隔着窗纱看向高桢的方向。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对这趟温泉之旅越发期待起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温泉

连环庄位于小汤山脚下,四周树荫环绕,景色优美,可惜眼下是在冬天,树木都已凋零了,只剩下光枯的枝丫,连附近的田野,也都是一片荒芜,星星点点地散布着几家农舍。

在这一片枯黄凋零的世界中,青瓦白墙的连环庄就显得格外显眼。

庄子极大,笔直的大道直伸入庄中,先映入眼帘的,是分布在道路两旁的庄户的居所。大概是统一修建的,也都是白墙青瓦,围着大小不一的院子。偶尔出没的庄户,身上衣着打扮虽不富裕,却是整齐而干净的,也足够厚实暖和,暗示着这个庄子的富庶。

庄户所住的房舍几乎全都分布在连环庄的外围,广平王一家所住的宅院却位于连环庄北面,紧靠着山脚下,与庄舍隔了有至少一里远,当中建有大大小小的花棚、菜棚,正是这个庄子的营生所在。庄户操持农活时,是不会干扰到宅子里居住的贵人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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