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低着头玩着自己的袖子,沉默着不说话。张氏见她能听懂自己的意思。心里安定了些,又再劝她:“咱们家如今在京城,再不能象从前在奉贤老家时一般。万事随心所欲,想着族人都要依仗我们,乡民也对我们尊敬有加,因此不必忌讳太多。在京城,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但凡有违礼之处。御史就要上本参奏,舆论非议也足以毁去一个人的前程。你是女孩儿家。越发该守规矩了,否则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你素日最是懂事明理的,怎的如今倒糊涂起来了呢?”
赵琇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就算在跟高桢来往的问题上少了谨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怎么祖母把事情说得这样严重?她想要问个明白:“还请祖母说清楚些?孙女…哪里不守规矩了?是因为孙女把手炉给了世子用吗?可那是新的,又不是我用惯的东西,总不能让他或者哥哥挨冻吧?再说,方才您也没有阻止呀?”
张氏叹了口气,摸了摸孙女的头发:“以后…别再私下给世子做针线了,也别给他送什么东西,别独个儿去找他说话,更不能将自己的私物给他使。男女有别,你也大了,该明白这个道理。你越是觉得他好,就越是不能与他相交。无论日后如何,你总要有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名声,才能说别的。”她含含糊糊地说到了这个份上,自觉已经暗示得足够明白了。
但赵琇却越听越糊涂了,要注意自己的名声,这一点她明白,但祖母为什么要说,高桢越好,她就越不能跟他相交呢?难道她有这么差劲吗?他越好,她就越不该跟他来往?
看着孙女茫然不解的目光,张氏只能说得更明白一点:“你瞧钟家的姑娘,从前也是人人交相称赞的名门淑女,为何如今却落得这样的坏名声?不过是坏在‘不知自爱’四个字上头罢了。只因她一心要攀龙附凤,却没有那个福气,只能用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才会误了自己。咱们家是清白人家,不但行事要问心无愧,也要事事谨慎,不能叫人抓住把柄。那样不但你会被人瞧不起,连你哥哥都要叫人小看了,你们祖父的威名更会受损。王爷厚爱,咱们家自然不敢辜负,但也因此,咱们家更要自重才是。”
赵琇沉默地看着祖母,半晌,才道:“祖母放心吧,我明白您的苦心。虽然我觉得嘴长在别人身上,而人心难测,要做到不让任何人挑剔,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有一点您可以放心,那就是我跟钟家的女儿绝对不会是一路人。”
张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孙女到底还是个孩子,还不懂事呢,她不知道名声有多重要。男子没有好名声,仕途会不顺,想要高升也难,即使凭一时手段得了实权,终究也是会遗臭万年的。而对女儿家来说,名声一坏,一辈子就毁了。不过孙女既然说了不会做出钟雅致那样的事。那她就放心了。
她心里想,广平王世子其实真挺好的,虽然皇家媳妇难做,但谁家媳妇不难做呢?若他果真有诚意求娶自家孙女,等到孙女及笄后。也不改初衷,那这门亲事也不是不能考虑的。至少,世子的品行还是信得过的。
张氏一脸的欣慰,为自己终于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而松了一口气。赵琇却在旁偷看着祖母的神情,心里暗暗懊恼着。她真是太不谨慎了,为什么会掉以轻心?她认为自己又没跟高桢谈恋爱。没有对他产生男女之情,不过就是同龄人玩得来,所以亲近些而已,倒让祖母大惊小怪了。如今张氏已经发了话,她以后恐怕真的很难再跟高桢单独见面了。那件只做了一半的斗篷怎么办?再说,若是连这个唯一的异姓朋友也要断绝来往,她难道只能跟那些心思莫测的千金小姐玩什么诗会吗?要不然就是成天在家练习书画、做针线?
相比之下,还是跟高桢在一起更有趣啊。只要见到他,就足以让她的心情变好了。
赵琇心底为自己的未来而哀嚎着。
祖孙俩都不知道,在她们的马车窗外,高桢默默将暖耳重新戴回了原来的位置,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了变化。
赵玮还不知道好友方才听到了什么。只是纵马过来轻声问:“如何?可是暖耳压得太紧了,耳朵难受?”
高桢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方才风大。暖耳略歪了些,如今已经戴好了。”他看了马车的方向一眼,闭口不言。
赵家一行人刚过午时不久,就抵达了京城德胜门外。进了城门后,高桢就要与赵家人分别了。赵玮有些担心地说:“难道你又要骑马回去么?不回王府歇一歇?骑了这半天的马,就算不累。你手也冻僵了吧?”
高桢微微笑了笑,托手套的福。他的手还未冻僵。他对赵玮说:“风雪似乎比先前又大了些,况且过门不入也不好。我先回王府歇一歇。再进宫给皇祖母请安。父王与我在庄上待了半月,皇祖母想必会挂念。”
赵玮闻言松了口气:“这样也好。王爷在庄上有人侍候,不会有事。你就在京城过了夜再走吧。日后等你陪王爷回府,咱们再约出来骑马。”
高桢抱拳一礼,纵马到张氏马车前向她告辞,顿了一顿,也向赵琇道了别,就骑马带着两名随从笔山、墨池,往广平王府的方向去了。
他没有再做出有逾礼之嫌的举动,张氏心里很是满意,等赵玮将高桢的决定告诉她后,更是欢喜:“这样也好。若是世子马上就要折返温泉庄子,咱们家少不得要派几个人跟上,免得中途出了差错。”
她下令全家人返回鼓楼附近的小宅。不知是不是马上就要到家的关系,所有人的心情都挺好的,只有赵琇心里感到有些微妙,因为她忽然发现,高桢离开的时候,没有把她的手炉还回来…
高桢回到王府,匆匆梳洗了一下,就直接进了宫,给祖母蒋太后请安。
蒋太后惊喜非常,拉着他的手不放:“你们父子都叫人操心,这一去就是半个月,虽然偶有书信回来,却连个人影都不见。不就是几十里路么?骑马不过就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你父王行动不便,你年轻力壮的,还不能回来给祖母看一眼?”
高桢顺从地笑着,向祖母赔罪。蒋太后身边的宫人笑着道:“太后娘娘心里想念王爷和世子,才会抱怨世子不肯时不时回来让您看一眼。可若世子当真时常回来给您请安,您又要心疼孙子不爱惜身体,折腾着自己冒着风雪回来见您了。”
蒋太后听了也不好意思了:“你就会拆哀家的台。”
高桢却不管别人怎么说,只道:“让皇祖母担心,就是孙儿的不是了。孙儿该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多回来看您的。”
蒋太后顿时又高兴起来:“你有这个心就行了,天气若是好了,你多陪你父王出门走走就好。祖母知道你们在温泉庄子里过得好,心里就高兴了。”
她又问起广平王的身体,高桢说:“一切都好,在那里吃的菜蔬也新鲜,又暖和,父王脸色都红润了许多,也不象先前那么畏寒了。”
蒋太后念了声佛:“若不是想着温泉庄子对他身体有好处,祖母是断不肯答应让他回那庄子上去的。你母妃在那里住了那么多回,那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你父王重回那里,只会天天想你母妃。人伤心了,身体哪里还好得起来?”
“父王原本也十分思念母妃,只是后来…”高桢顿了一顿,“听赵老夫人劝了几句,父王知道自己若有个好歹,不但会让儿女担心,也会让亲长担心,就答应会好生保重自己了。父王说,若是为了他,害得皇祖母担忧,他就太不孝了。”
蒋太后不由得又念了声佛,感激地问:“是建南侯府的赵老夫人么?真真是位明理又心善的好人哪!”
第二百七十二章太后的因果论
蒋太后对张氏其实并不陌生。她们论年纪,其实几乎是同龄人,蒋太后可能还要比张氏略大几岁,但论辈份,张氏却是不折不扣的长辈。
老郡公曾经力保先帝以嫡长子立储,自然也就造就了蒋太后的富贵安荣。先帝糊涂,待这位恩人的家眷薄情,但蒋太后却是个有良心的。在恩宠不在的岁月里,她默默地拜佛念经,为亲人祈福,为先帝赎罪,其中也有为先帝的这份薄情,乞求老郡公在天之灵宽恕的时候。
先帝百日未过,她就先病倒了,缠绵病榻多日,入秋后有了起色,但也一直时好时坏的,直到十月中旬,方才断了病根。她其实一直很想见见从前的老臣诰命们,见见那些被先帝薄待了的人,好问问他们都有什么难处,补偿一下他们。如今她已经是太后了,皇帝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已经不需要象先前那样谨小慎微。若不是身体一直不太好,她早就宣人进宫去了。而张氏,就是她最想见的人之一。
张氏的丈夫保住了她丈夫的储位,造就了她前半辈子的荣华;张氏与其孙儿孙女则保住了她儿子与孙子的性命,造就了她后半辈子甚至是子孙后代的富贵。张氏一家,着实是她的恩人,没有之一。
而如今,张氏又再次好心解开她长子的心结,这让蒋太后感激得无以复加,甚至都有些惶恐了,因为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报答张氏的恩情。这种亏欠了对方的感觉压在她心头,让她下意识地有些逃避与对方相见。
而高桢很轻易就在祖母的言谈中发现了这一点。他轻声对蒋太后说:“赵老夫人十分关心父王与孙儿。她总是念叨着父王与母妃当年对她们祖孙的救命之恩,还总说,若不是父王母妃一直替她撑腰。只怕前些年早就被赵玦一家欺负死了,因此多年来一直不忘父王的恩情。父王却觉得这没什么,当年善念,结下了善缘,方有去岁皇叔与孙儿得救之事。可见这世间之事。都是在冥冥中有定数的。”
蒋太后忙道:“你说得是,从来行善有好报。正因为你父王救下了赵家祖孙,赵家祖孙才会又救下了你皇叔和你。那赵玦的父亲与妻子当年倒行逆施,害了赵绰夫妻性命,与赵家祖孙结下死仇,而后赵家祖孙立下救驾之功。粉碎了赵玦一伙人的图谋,也将他们送上了绝路。真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罢了。老天爷行事。从来都最是公平不过。”
蒋太后觉得心头的压力大减,虽然仍旧感激张氏,却不再觉得这份恩情大到无法偿还了。当年太祖皇帝提拔重用老郡公,太祖元后与老郡公的元配秦氏夫人也交好,老郡公感恩,因此极力支持先帝为储。因为这份恩情,张氏祖孙遇难时,广平王夫妻才会将他们救下。又出于正义为他们张目,故而保住性命的张氏祖孙才会有机会救下了广平王的兄弟和儿子。先帝薄待恩人妻儿,变相使得赵玦有机会协助颖王造反。因此先帝才会遭遇叛逆,被人毒害,先是丧子,继而身殒。这就是善恶因果了。
皇家与赵家之间,相互有恩,延绵数代。根本就没办法说得清楚,实在不必纠结太多。蒋太后觉得。只要牢记这家人与皇家有着极深的缘份就是了。
蒋太后晃神回来,高桢已经讲起了昨日小宴上大受欢迎的话题:“赵老夫人说了许多京中从前过年过节的有趣习俗。孙儿还是头一回知道呢。赵老夫人分明不是京城人士,竟比孙儿更清楚这些,着实让人惊叹。”
蒋太后听得笑了:“你才多大年纪?能知道什么?自打记事起,哪一年过年不是在宫里度过的?即使是在王府,也是处处讲究体统规矩,哪里比得外头寻常人家的热闹?赵老夫人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小时候都是亲历过的。多年未曾记起,叫你这一说,倒想起了从前在娘家时的情形。”
宫人在旁笑道:“奴婢们在家里时,也见识过民间的热闹,只是不知太后娘娘这样的世宦大族,过年时又是何等光景?太后娘娘何妨说来与世子听听,既解答了世子的疑问,也叫奴婢们开个眼界?”
蒋太后又笑了:“分明是你们这些丫头想知道,却拿我孙子做筏。”
高桢哄她:“孙儿也想知道呢。”众宫人们连忙附和。
蒋太后心情大好:“竟如此,我就说与你们听听。我们家本非京城人士,游宦京中多年,却也学了不少京城的规矩,却跟赵老夫人他们从南边来的习俗有些不一样呢。”
她说了许多年轻时的见闻,特别是年轻未嫁时的经历,有些能跟张氏说的联系上,有些则不能。她出身书香名门蒋家,而张氏同样出身书香世家,却落魄多年,仅仅是乡绅薄宦罢了,两家无论人力财力物力都是不能比的,却是各有各的热闹,其中又因为同是读书人家,行事规矩竟还有不少相似之处,就连平日来往的亲友,也有许多是拉得上关系的。蒋太后说得怀旧之心大起:“这都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如今只怕当年交好的小姐妹们,都没几个还在了。”
高桢便劝她:“皇祖母说的,孙儿一概不知,改日见了赵老夫人,定要向她多打听打听,回来再说与皇祖母知道。”
蒋太后嗔了他一眼:“哪个耐烦还要等你来告诉?你说赵老夫人已经回京了?那好,冬日无事,哀家正好请她进宫来聊一聊。”做完这个决定后,她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早就该请她来的,先前怎么就忘了呢?”
高桢微微一笑。只要今后能记住,先前忘了又有什么要紧?赵老夫人张氏不爱交际,也不爱进宫奉承贵人。如今太后感念她救驾的功劳,还能对她多加赏赐。时间一长,她少出现在宫中或交际场合,很容易被人遗忘的,那又怎能让宫里对她的孙女留下深刻印象呢?他既然开了口求亲,就绝不会只指望父王独自一人为他达成愿望。
赵琇还不知道高桢在宫里做了什么。她回到家里,发现家中一切井井有条,卢妈把什么都准备好了,他们祖孙进门就有热茶热水热手巾,饭菜很快就送了上来,还都是新鲜又合口味的菜色。吃过饭。洗澡水也好了,洗完换上干净的衣裳,炕已烧得暖暖和和的,手炉、脚炉、炭盆一应俱全。因为怕烟火气太旺,他们容易嗓子干。炕桌上还备下了一壶温热的枸杞菊花红枣茶。
张氏洗涮一新,穿着卢妈新做的素色锦袄窝在炕上,背后挨着大引枕,心里十分受用。她笑道:“秀菊啊,你这样能干周到,等你离了我,我这日子可怎么过?”
赵琇笑着抗议了:“祖母不疼我了,明明卢妈不在您身边侍候的时候。您还夸我服侍得好的,怎么一见卢妈,就把我给忘了呢?”
“你这小气的丫头!”张氏笑骂她一句。“我跟你卢妈是几十年的主仆情份了,你才多大?还跟长辈计较上了。”
卢妈笑着说:“老奴不敢当,只要老夫人需要老奴,老妈愿意一辈子侍候老夫人。”
赵琇却说:“妈妈这话说得不对,祖母都答应放你们一家出去了,妈妈怎么还舍不得呢?等侯府修好。你们就住在后街上,当家做主的。什么时候闲了,就进来瞧瞧祖母。陪着说说话,爱怎样怎样,日子既清闲又体面。等将来碧莲嫁进了好人家,明章考中了功名,你的福气还大着呢。祖母心疼妈妈,就盼着妈妈能好好享福,妈妈却说舍不得走,岂不是辜负了祖母的一番心意?”
一番话说得卢妈低头抹泪,张氏瞪了赵琇一眼:“怎么说话的?倒把你卢妈惹哭了。”
赵琇缩了缩脖子,起身笑道:“我先回屋收拾东西去了。”忙不迭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碧莲把她书案上放着的两封信拿过来给她瞧:“她们说这是姑娘不在家时,别人送来的,一封是曹家姑娘写来的,另一封却是咱们家不认识的姑娘。”
赵琇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曹萝和方仁珠的书信,便拿在手里,打算上炕去看,又回头对碧莲说:“方才不小心,把你妈说得掉眼泪了,她总说舍不得离开祖母呢。你去安慰安慰她吧,替我向她赔个不是。我并不是在指责她,只是提醒。我也舍不得卢妈,可若她不离了这里,你要嫁人也好,你弟弟要读书科举也好,都会很麻烦的,请她别生我的气。”
碧莲脸上微微一红:“知道了。”转身出了屋子。
赵琇上炕打开信来看,曹萝的信写得简单,她们几个姑娘在那次之后,又开了一次诗会,可惜赵琇已经去了温泉庄子,没能参加。曹萝对此十分惋惜,又提了这一次诗会的结果——仍旧是方五夺魁,刘大姑娘居次,方大姑娘方慧珠因巧合,早在数日前就作过同样题材的诗,便没有参加,其余几位姑娘写的诗都寻常,曹萝难得的只得了倒数第二,倒数第一叫方四姑娘得了去。曹萝开心不已,又说如果赵琇也来了,说不定会得个榜眼。不过她也说,方四姑娘当场气得哭了,诗会最后不欢而散。
赵琇看得哑然失笑。方四姑娘的诗才看来还真是不行,亏她每次都要嘲笑曹萝,结果自己还比不上人家,竟还有脸凭自己书香名门的出身去贬低将门出身的曹萝。个人的才学,从来都不是由家世出身决定的,它只取决于个人的天资与努力。
方五的信出乎赵琇意料之外,不过内容也很简单——她把这次诗会的题目体裁要求告诉了赵琇,连韵脚和限时多少也说了,似乎希望赵琇也作上一首。她还附上了诗会所有人的诗稿,以供赵琇参考。
赵琇看了看题目,发现有些麻烦,真想作出来,还得花上不少时间去构思呢,而且还是限了韵的,她要更头疼些。虽然不明白方五为什么会把这个捎给自己,可赵琇心里总觉得,她应该是个在诗词上头非常认真执着的小姑娘。这样的人,赵琇实在不好意思随便糊弄她,只好认真应对了。
就在赵琇好不容易想出了半首,正在苦思下半阙怎么办时,宫中忽然来了使者。这是太后娘娘派来给张氏送进宫腰牌的。她也不明言让张氏几时进宫去,只叫后者闲了就来,随时可以递牌子。
张氏拿着牌子,不由得发起愁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手足
宫使宣完旨,留下牌子就离开了,顺道带走了赵琇让人塞的一只装有一双珍珠的绣花荷包,脸上满是笑意。
赵琇和赵玮围在祖母身边去看那只牌子,猜测着太后娘娘的用意。
赵玮在外头走动得多,对朝中的事情比较了解,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平日也有宣召皇亲诰命入宫晋见,这是常事。先前听闻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后来好了,祖母又去了小汤山,始终没有机会召见。兴许这是听说祖母回来了,便打发人送个牌子来,召祖母去说说话而已。祖母只管去就是了,别家的老夫人、夫人们也有去的,您从前也去过,只是见的不是蒋太后,而是先帝元后罢了,实在不必害怕。”
赵琇则觉得,有可能是太后娘娘关心大儿子,因赵家祖孙才从广平王的温泉庄子上回来,所以召人过去问问大儿子的近况而已。虽然广平王父子肯定也会派人进宫送平安信,但太后有可能会担心他们报喜不报忧,相比之下,赵家人这边反而有可能说出实情,还能提供更多的细节。
张氏对孙子的猜测比较认可,却对孙女的话不以为然:“即使王爷报喜不报忧,你以为太后娘娘就不会打发人去看王爷了?王爷能瞒得住什么?别说太后,连皇上也不会任由王爷去了温泉庄子,便不管不问了。宫中派出的使者对王爷的事知道得比我们还要多呢,我们不过是做客去的,难道还整日看着王爷如何吃饭吃药不成?”
赵琇撇撇嘴,勾着她的袖子说:“好吧。是我考虑不周到了。不过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咱们家跟皇家关系一向很好,太后皇上前不久还赏了咱们许多好东西呢。召您进宫,兴许只是冬日无聊了,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聊聊八卦。昨儿您在践行宴上跟王爷说的事就挺有趣的,明儿您进宫,也跟太后娘娘说说吧?把太后逗得高兴一些,她一欢喜,说不定又有赏赐下来了。”
张氏听得有些哭笑不得:“你当太后娘娘不知道么?王爷是久在深宫,世子是年纪还小。他们不清楚民间的习俗,太后娘娘却多半是经历过的。她在京城住得久,有些事兴许比我还要清楚,我要说就只能说南边的习俗,说京城的。就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
赵琇笑了:“那就说南边的习俗好了,聊天而已,您从前做着建南侯夫人时,又不是没有跟宫里的贵人聊过天。”
张氏叹了口气:“虽然从前也进过宫,但我心里知道,外头有你们祖父在,谁也不会为难我,因此我在宫里。只要依礼而行,贵人问话,我老实回答就好。没什么难的。象跟旁人——比如曹太夫人那样——聊家常说笑取乐,是万万没有过的。我心里实在是没底。”她点了点孙女的额头:“亏你这丫头还想着赏赐,咱们家难道还缺那点东西?”
赵琇抿抿嘴,摸了摸额头上被点中的地方。她哪里是想要赏赐呢?不过是说笑罢了。况且赏赐的意义并不在于东西,而在于它所代表的荣耀。以赵家如今的状况,还需要这种荣耀来维持自家的体面。使赵家不受外界轻视忽略。
她有些不能理解祖母的畏惧。自家跟皇家的关系只有好没有坏的,就冲他们救了今上和高桢。挫败了颖王的阴谋,太后对他们只会和颜悦色。就算祖母在宫里说错了什么话,她也不会怪罪,祖母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赵琇隐约感觉得到,祖母对于社交这回事,似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了畏惧的情绪。从前在奉贤时,亲友家,或是其他乡绅家,熟悉的不熟悉的,有亲的没亲的,有人上门来向她问好时,她还挺高兴的,并没有排斥的感觉。可进京城后,除了偶尔去过一两回广平王府,也就是熟悉的柱国将军曹家,她还愿意常来常往,其他人家几乎都保持在礼尚往来的阶段——意思是只相互送礼,但主人彼此不见面。上别人家里做客更少,就别说主动递帖子进宫请安了。
张氏未到京时,赵玮还时常跟别的人家常来常往,她来了以后,赵玮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家读书,这种社交就少了。幸好他是男子,大朝会结束后还有跟人接触交谈的机会,平日偶尔也会跟曹冉等人见面,基本的社交活动还是有的。但比起之前,就少了一些。赵琇虽然不好说祖母什么,但心里下意识地感觉到,这对建南侯府恐怕没什么好处。
赵玮也隐隐有所察觉,不过他不会说祖母什么,只会心中愧疚:“都是孙儿无用,若孙儿能象祖父一样,令祖母进宫也安安心心的,不必担忧会被人为难,祖母又何须忧虑呢?”
张氏哪里舍得孙子自责?忙道:“这与你何干?不过是我年纪大了,又多年不曾进宫,心里担忧礼仪生疏,会唐突了贵人罢了。其实从前你们祖父还在时,我进宫晋见先帝元后,蒋娘娘在旁陪伴,一向十分和气,想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们把卢妈叫来吧,我让她陪着,好好温习一下晋见的礼仪,也省得明儿进宫会出差错。玮哥儿再顺道帮我写个帖子递上去,明日陪我进宫谢恩。”
赵玮微笑着答应了,去了小书房那边写帖子。赵琇出去叫卢妈,走到门边,想了想,又折返祖母身边,挨着她耳旁小声说:“祖母,您多进宫去陪太后说说话也是好的,去得多了,习惯了,就不会害怕了。”见张氏要说话,她又压住前者的手:“您想想,咱们家里就祖孙三人,哥哥年纪还小呢,您又要他考中了举人再出仕,那要等上多少年?时间长了,咱们家没有露脸的人,说不定宫里就把哥哥给忘了。将来就算考中了举人。皇上又怎知哥哥有什么能耐?能给他安排什么好差事?但如果您常进宫去陪太后说话,拉拉家常,让她知道您的孙子有多好,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太后心里高兴了,兴许还会向皇上说起。咱们不求皇上会格外重用哥哥,好歹别让皇上忘了他呀!”
张氏脸色微微变了,双目旋即射出坚定的光芒,轻轻点了点头:“祖母明白了,你放心。”
赵琇微笑着转身出了房门。她就知道。事关孙子,祖母一定会勇敢起来的。
赵玮写完了帖子,拿给祖母过目。他见屋里只有他们祖孙俩,便凑近了张氏身边小声道:“祖母,您进宫之后。若是见着太后高兴,时机又合适,就多为妹妹说些好话吧。咱们家若真有意跟广平王府结亲,到时候少不得还得看太后娘娘的意思。早些让她知道妹妹的好处,日后说亲时,也能顺利些。”
张氏一怔,诧异地看向孙子:“什么?这…”她明白孙子的意思,可她对这门亲事。本来就不是非常执着,若广平王府有意,自然会想办法让太后点头的。怎的还要她在太后面前说孙女的好话?那样实在是…太让人难为情了!她低声向孙子抱怨:“我可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这要怎么说呢?王婆卖瓜,只会叫人瞧不起。还是让广平王跟太后提这件事吧。他们怎么也是亲母子,比咱们外人说话要方便多了。”
赵玮忙道:“祖母别担心,孙儿不是让您王婆卖瓜,只是在闲谈时偶尔提上几句。您可以穿戴上妹妹的针线,又或是聊家常时无意提起。妹妹待您孝顺。平日又懂事稳重,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料理得妥妥当当的。不让您操一点心,每日还勤练书画。这些难道不是优点么?您提上一两句就得了。无须明着夸她如何好。那样反倒落了下乘。”他握住张氏的手,诚恳地道:“祖母,孙儿真的觉得这门亲事挺好,妹妹若能嫁过去,日后也不担心会受委屈。若换了是别家,能有这样好么?您只当是为了妹妹的终身着想吧。”
张氏沉默片刻,问:“你只想着我常进宫陪太后说话,对你妹妹有好处,有没有想过自己?你妹妹若能沾我的光,不过是嫁进广平王府罢了。但若是太后看重了你,皇上是孝子,怎会不提拔你呢?你有了前程,你妹妹日后说亲也有底气,即使嫁不了广平王府,也未必就差了。“
赵玮笑了笑,眉宇间带着一股自傲:“大丈夫存于世,自当靠自身之力,建功立业,支撑家门,若要依靠祖母和妹妹为我求来富贵安荣,我还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只怕祖父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要气孙儿无用!”
张氏看着孙子,眼中满是骄傲:“说得好!你有这样的志气,也不枉祖母对你多年的教导!”
她低头想了想,不由得失笑,轻拍了拍孙子的脸颊:“你们两兄妹,心里都知道为对方着想,一心友爱。我这个祖母,心里对孙儿孙女的爱护难道还能输给你们这些小辈?”
赵玮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祖母此话何意?”
张氏没有回答,她拿过他写好的帖子看了看,合上了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准备一下,明儿随我进宫去吧。”
第二日,赵玮陪同张氏进了宫,赵琇留在家里料理家务。离家多日,幸亏有卢妈与汪福来照看,家中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只有几个仆人因为主人不在家,产生了懈怠,闹出点不大不小的纠纷。赵琇该罚的罚,该撵的撵,干净利落地把事情解决了,曹家又打发人来问候张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