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曹家昨日就听说赵家祖孙回来了。曹太夫人知道张氏去小汤山之前一直身体不太好,想知道她这大半个月养得如何,若是好,她也寻个有温泉的地方调养上十天半月好了。上了年纪,她那把老骨头也是越发不得劲。

来的正好是曹大力家的。赵琇知道她是曹太夫人心腹,便细细将祖母的身体情况说了,又讲了些温泉疗养的注意事项,利弊之处。曹大力家的一一记清楚了,笑着谢过赵琇,留下礼物离开了。

赵琇让管家清点礼物,正巧前些时候赵玮回城时,她托他送去装裱的一幅腊梅图送了回来。这是她近期作品中画得最好的一幅腊梅,本来是预备送曹萝的,今日却只能改送方五姑娘了。难为方五特地把上次诗会的题目送了过来,对她好象很看重的样子,赵琇就打算送她一幅画作为谢礼。

这幅腊梅画得很不错,装裱得也很好。赵琇仔细检查过一次,就连同回信以及昨日连夜作完的那首诗,命人送去了方少卿家。

方五姑娘方云珠正好在家,闲暇无事,听说赵琇送了东西过来,便让人拿来看了看。她先扫了画几眼,就丢开了,专心拣了信来看,又去看赵琇的诗。

赵琇这一次的诗自然比不得上回,但平仄韵脚对仗都很工整,用典无错误,整体中规中矩的,让人挑不出大毛病来,还有两句对仗颇有新意,其中一个字用得极妙。方仁珠放下诗稿,闭上双眼细想了下,发现再没有第二个字比那个字更合适了,心里才觉得满意了些,然后又重新拿起那幅腊梅来瞧。

方大姑娘方慧珠这时从门外走了进来,笑吟吟地说:“妹妹在看什么呢?”走过去瞧见了画:“哟,好俊的梅花,这是谁画的?”

方仁珠回答:“是赵大姑娘的亲笔。昨儿她从温泉庄子上回来,看见了我给她写的信,把诗写了,又附上这幅画,说是谢我告知。”

方慧珠笑着摇头:“也就是你,才这样巴巴儿地把题目告诉了她。其实她不过是只参加了一次诗会,再也不来也是常事。”又问:“她的诗如何?”

“灵气还是有的,我却觉得她心思不在诗上。”方仁珠有些惋惜地道,“我看她在书画上的天赋更高些,这幅腊梅就画得极好。以她的年纪,也算是难得了。”她叫来丫头:“把这幅画挂在西边小窗右手边的墙上,将那幅《金菊傲霜图》换下来。秋天早就过去了,眼下还是梅花更应景些。”

方慧珠默默地等待丫头拿着画走开了,才压低声音问妹妹:“你可知道——赵家老夫人今日进宫去了?”

方仁珠顿了一顿,疑惑地看向长姐,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赵家老夫人进宫,这有什么稀奇的么?

方慧珠看着她这副懵然的模样,忍不住叹气了:“你对自己的事也上点儿心吧!赵大姑娘年纪与你相仿,都只比皇长子略大一两岁。明年就要改元了,改元过后,就是立储。今上膝下两子俱是皇后所出,不用说,定是皇长子为储的。家里早就想要让你成为皇长子妃。这时候赵家老夫人进宫,焉知不是冲着同一件事去的?你还有闲情理会赵大姑娘作的诗,画的画?!”

第二百七十四章方家姐妹

方家这一代的女儿,除了年纪实在太小的,又或是旁枝末系里出身太低的,就数方少卿家的这两个女儿最出色了,难得的又都是嫡出。她们的父亲方少卿官居正四品,离小九卿只有一步之遥,也算得上是高官了,足够体面,却还没到会让皇家或朝臣忌惮的程度。本朝皇家联姻,皇室与近支宗室里,选择这个品阶的官宦人家女儿的情况是最多的。

方少卿长女方慧珠,长貌俱佳,端庄稳重,本是要进宫的,只是一直没成事,以后怕是希望不大了。

次女方仁珠,无论品貌才艺都让人无可挑剔。虽说身子瞧着有些弱,但高门大户的女儿,身子弱些的也多,这并不算什么。方家没能成功送方慧珠进宫,就开始打起了方仁珠的主意。新皇与皇后膝下二子,都是身康体健、自幼聪慧,若没有意外,皇长子就是未来的储君了。这位皇长子只比方仁珠小一岁。皇家娶媳,挑个年长稳重些的也是常有的事。方家便一直想要促成方仁珠成为皇长子妃。只是皇长子年岁还小,要定下正妃人选,也得是几年以后了,当然在那之前,让宫中贵人看中方仁珠,来个内定,也不是不可能的。

方仁珠之父的亲姑妈所生的儿子尚秋伯,就是新皇从前做皇子时的老师,如今已经跃居为帝师了,很是受新皇尊敬。有他帮着推荐,方仁珠本身条件也很给力,加上京中同龄的名门少女中,没几个人比她更出色,她的赢面还是非常大的。先前因为她堂姐方三姑娘被指婚给了山阴侯。变相让她成为了山阴侯的小姨子,从辈份上就成了皇长子的长辈,失去了候选皇长子妃的资格。可如今方三姑娘未嫁而殇,婚约自然就不作数了,她又再次有了希望。

不过如今久别京城的建南侯府重归。建南侯府的女眷也再次成为宫中贵人的座上宾,事情就出现变数了。

方家不知道建南侯府的盘算,只是单纯觉得,一位侯府千金,论家世无疑要强过一位太常寺少卿之女。赵家大姑娘论长相才学,肯定是比不上方仁珠的。奈何人家有救驾之功,赵家还是两代从龙功臣,这份量可不比帝师的内姪女轻啊。兴许宫里的贵人光是看她头上的这些光环,就完全置个人品貌才学家世教养于不顾,直接将人册立为皇长子妃了呢?

方少卿太太一得了消息。就跟妯娌们开始为自家女儿的婚事忧心,同时打发心腹家人去太常寺衙门与其他官衙,给自家男人们报信。方慧珠年纪稍长,跟在母亲身边,听着长辈们的议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便寻了个空来瞧妹妹,见她竟然不能体会长辈们的心意。还跟赵家大姑娘私下有书信往来,就忍不住说了她几句。

方仁珠听了长姐的话,怔怔地看着她。好象有些反应不过来:“姐姐此话何意?”

方慧珠见她还是一脸懵懂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家里的打算,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子装什么傻?父亲与母亲时常私下感叹,说咱们方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如今不过是靠着祖辈们的荣光支撑着。又有姻亲关照罢了,若是自身再不想法子振作。过得二三十年,就会泯灭于众人。兄弟们读书都只是平平。想来日后功名路也难走,咱们家还能做什么,才能保住方氏百年世家的荣光?除了你我姐妹舍身,还有他法么?只因你年纪合适,父亲与叔叔伯伯们才起意促成你与皇长子的婚事。这原是你的福气。你怎的就不知道惜福呢?整日捧着这些诗呀词的,于庶务一概不理。这些不过是玩意儿罢了,既不能为家族添光彩,也不能振兴家业,即便你学得再好,又有什么益处?!”

方仁珠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她看向长姐的目光不再是先前的柔和,而是带上了几分冷厉:“姐姐与我说这些话,是指望我去做什么?我的婚事自然是父母做主,难不成我还能说什么话?况且,无论家中的盘算能否成事,我都看不出这对方家有何用处。姐姐方才也说了,咱们方家如今是一代不如一代,只是靠祖辈余荫,又有姻亲关照罢了。真想振兴家业,还要看父亲、叔叔伯伯们与众位堂兄弟、侄儿们。即便你我姐妹舍身,终究不过是裙带罢了,难道还真能支撑起一个百年世家?姐姐与我说这番话,实在是可笑!”

方慧珠脸色大变,咬咬唇,道:“父亲与叔伯们都是长辈,他们要做什么,我做晚辈的没有说话的余地。只是兄弟们想要考取功名,得授官职,还需要时间,侄儿们年纪更小,暂时也指望不了他们。方家却已经等不了了。我们姐妹舍身,只是为家中的子弟赢取更多的时间,哪里就是依靠裙带支撑起家业了?妹妹觉得可笑,实在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方仁珠冷笑:“只要家中子弟愿意苦读,日后能考中功名,振兴家业,即便是沉寂一时,又有何妨?二三十年的功夫,也足够两代子弟长成了。依我看,不是方家只能依靠我们姐妹出头,而是姐姐想要出头吧?”

方慧珠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进宫的事是家里早几年就定下了的。当时入主东宫的还是广平王,只因他只有一位太子妃,并无姬妾,太子妃膝下又只有一子,称得上是子嗣单薄。有传闻说,太子妃钟氏生产时伤了身子,可能无法再生育了。那广平王日后登基,肯定要广纳妃嫔,充盈后宫,为皇室繁衍子嗣的。方家用心栽培方慧珠,就为了她日后能被选入宫中,不敢说跟钟氏抢夺正室之位,只需要成为贵妃或是妃,生下一儿半女,哪怕做不了皇储。也足以保证方家未来数十年的富贵。钟氏的品性,方家早已研究过了,知道她就算善妒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自家女儿在她手下,可保平安无虞。

后来东宫换了人。方家的目标自然也跟着换了。正巧,新太子乐安王也是只有一妻,并无姬妾,膝下虽然有两名嫡子,但人数也不算多。新太子妃谢氏虽然传闻要比钟氏厉害些,但也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在她手下想来也不会太难过。

谁知道,方慧珠满了十五岁及笄,可以嫁人了,方家想法子打通了宫中的门路,有可能说服蒋淑妃给小儿子做主。纳个侧妃,却正值朱丽嫔盛宠,有风声说先帝有意换皇储,要改封六皇子做太子。方家生怕押错了宝,风险太大,便暂时停止了动作,想等这场争斗有了结果再说。没想到这一按,就按了两年。方慧珠已经十七岁了。一直不曾说旁的亲事,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了。

然而新皇登基后。面对方家以及其他有意送女入宫的人家明里暗里的试探,都只有一个回答:不纳妃。

新皇并不是以帝后和睦、无意纳妃这种理由回绝的。若是他这么说了,方家也有法子可以对付——后宫专宠容易造成外戚独大,朝堂不稳,谢皇后娘家已是伯府,又是勋贵。若是再掌实权,朝中还有文官们站的地儿么?到时候文官们定会群情汹涌的。只需要新皇顶不住压力开了口。哪怕他不光纳方氏女一人,方家也对自家女儿的品貌有足够的信心。认为她定能脱颖而出。

然而,新皇回绝的理由只有一条:父丧,子当服孝三年。有孝在身,当然就不可以纳妾了。

也许三年孝满后,朝臣们还会想法子劝说新皇纳妃,但对方慧珠而言,那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不可能等到那时候。如今,就连她的父母都已经死心,改而将注意力放到她妹妹方仁珠身上,要促成方仁珠成为皇长子妃,对她,只想着尽快找一门差不多的亲事,把她嫁出去,免得影响了方家女的好名声,就行了。

方慧珠怎么可能甘心?可她自幼所受的教养又让她无法对家族的决定生出怨言。她还要继续做一个温柔体贴、懂事稳重的好女儿。只是方才,面对着她眼中幸运之极却不知道珍惜的妹妹,忍不住露出了怨怼之意。

方仁珠看着长姐面上的神色变幻,又冷笑了下:“实在是没意思得很。姐姐从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人,怎的如今也庸俗起来了?皇宫就真的那么好?”她转过身坐下,拿起书案上的书,再也不理会方慧珠了。

方慧珠喘着粗气,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妹妹的背影,淡淡地道:“你尽可以瞧不起姐姐,但姐姐说这些话,是一心为了你好。方家养了你这么大,锦衣玉食,如今需要你出力了,难道你还能推辞?那又如何对得起家族,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

方仁珠皱着眉侧头说:“姐姐不必拿这些大道理来压我,我几时说过不肯为家族出力了?那些事自有长辈们做主,我只需要听令行事就是了。姐姐有什么可不满的?就因为我跟赵家大姑娘有书信往来?且不说建南侯府是否真有意要将赵大姑娘许给皇长子,就算真的有,咱们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呢?皇长子又不是咱们方家订下了的。咱们家可以做的事,人家也一样可以做。你要我为此就与她疏远,又或是暗加提防,也想太多了吧?依姐姐所说,但凡是有适龄女儿的人家有诰命要进宫,咱们家都得提防着,疏远着,能忙得过来么?太后娘娘要见谁,难不成还要由咱们家决定?”

方慧珠脸色又是一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姐姐到底是什么意思。”方仁珠背过身去,重新拿起书:“我只知道,长辈们怎么安排,我怎么做就是了,横竖这种事也没有我发言的余地。姐姐心里却似有十分不甘,怨气都快溢出来了。真有什么心里话,姐姐何不去跟母亲说?只要姐姐能说服父母亲,我对这门婚事却是无所谓的。”

方慧珠气得脸都青了,但是她一向自重身份,屋外就有丫头,她不能当着她们的面发火,只能强行忍了下来,勉强收敛了怒容,就扭头走人。

妹妹仁珠说她是俗人,却不知道,自己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如今仁珠年纪还小,还不懂事,母亲才会容她多玩两年。等仁珠长大了,也会象她这个姐姐一般,学习管家理事,开始为家族前程操心,还要为了嫁人,出门让人相看,任她在家再尊贵,到了外头也一样要任人挑拣!

谁不想嫁个好人家,一辈子荣华富贵,安安稳稳的?仁珠如今有底气对她说风凉话,不过是因为知道家里的打算,知道自己有个好前程罢了。若有朝一日,青云梦碎,仁珠也一样会跟她似的,患得患失,只怕还不如她呢!

方慧珠气愤地离开了妹妹的房间,回了自己的屋子。她们姐妹同住一个院子,来往极方便。没想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才发现方二姑娘过来了。一想到堂妹方才极有可能听到了她们姐妹的争吵,她的脸色就变了。

方二姑娘倒没听到什么,她有些心虚,因为方才她进来时,发现丫头们不在,只有一个看屋子的小丫头,也被她支开倒茶去了,她就悄悄溜进方慧珠的卧室里,偷看后者都有些什么首饰。当然,她只是过过眼瘾,羡慕嫉妒恨一番,碰是不敢碰的。方家合族聚居,她是旁支之女,家境远不如嫡支富有,方慧珠姐妹们有的一些东西,她只能眼红。

方慧珠回房的时候,她刚从卧室里溜出来,还有些气喘,目光闪烁地避开了方慧珠的视线。落在后者眼中,这就成了她确实偷听到自己姐妹交谈的证据了。

方慧珠暗暗咬牙,但方二姑娘什么都没说,她自然不好提起,只得试探地问:“二妹妹怎么来了?”

方二姑娘干笑了下,左右张望:“这屋里只有姐姐与我吧?我有一件机密之事,想要告诉姐姐,是我无意中听来的。”

方慧珠皱眉:“什么事这样鬼鬼祟祟的?我们女孩儿家,很不该学那等作派,有话只管大方说出来就是了。况且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妹妹怎的又犯了老毛病?”这却是在内涵方二姑娘方才“偷听”她们姐妹争吵这件事了。

方二姑娘闻言拉长了脸,如今她对方慧珠,已经不如先前那么巴结了,原因无他——方家内部如今人人都清楚,方慧珠再也不能进宫做皇妃了,如今有望成为贵人的是方仁珠!更何况,方二姑娘又听说了一件跟方慧珠有关的机密之事…

她不怀好意地看着方慧珠,道:“若不是事关姐姐终身,我怎会做这等不体面之事?我一心为了姐姐,姐姐却反而怪我了。”

方慧珠脸色一变,抓住了她的手:“你说什么?你听到了什么事?!”

方二姑娘挣开了她的手,轻笑道:“听说伯娘正跟表婶娘商议呢,要将姐姐许配给表叔家的琼表哥。说来你们年龄相当,家世相当,琼表哥又是帝师家的独子,真真是一桩好姻缘。”接着她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表情:“若有什么不足,那就只有一点——琼表哥天生就破了相,这辈子都没法考取功名了!伯娘怎的就给姐姐定了这么一门亲事呢?”

方慧珠眼前一片发黑,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邀请

帝师尚秋伯,官居正一品太傅,乃是新皇与广平王兄弟俩皇子时期的老师,师生感情不错。。。新皇登基后,就将他封为太傅,对他十分尊敬礼遇。

尚秋伯之母是方家女,他本身是方家外孙,对方家天然上就比较亲近。不过可以成为帝师的人,自身又是世家子,脑子自然不笨。有些事,他愿意帮方家一点忙,却不代表会为方家竭尽全力。他也有自己的家族,也有自己的立场,不可能为方家冒太大风险的。他虽是帝师,但跟两位尊贵的学生情谊只是还好而已。在两位学生夺嫡期间,他并没有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甚至还有一点为了自保袖手旁观的意思。在当时还是太子的新皇失踪期间,他告了病,家族也没有旗帜鲜明地阻止颖王谋逆。虽说这不过是明哲保身,在世家看来是正确的举动,但在那两位学生的眼里,可能就有不同的看法了。如今新皇愿意礼敬他,封他一个没有实权的官位,处处给他体面,他已经十分感恩,绝不肯冒风险去试探君王的底线。

但方家送女入宫不成,如今是一心要促成方仁珠与皇长子的婚事了。他们自家不给力,能依靠的就只有尚秋伯一人。为了得到他的勉力相助,方家必须要拿出点诚意来,让他心动。

尚秋伯是典型的士大夫,一辈子读书做学问,娶了一妻一妾,妻子也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妾是良家子。他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女已然出嫁,唯一的儿子却叫他操碎了心。

尚琼是嫡出,今年十八岁。正是大好年华,自小聪慧,书读得很好,也非常勤奋好学,性情温和,人品端正,礼数周到。可以说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令尚秋伯十分满意。但他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天生脸上有斑,正好是在脸颊上。足有三指宽,把好好一个清俊青年给弄成了阴阳脸。就因为这块斑,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功名无望,只得埋头做学问。不爱出门。也不喜交际,在外人看来,就显得有些阴沉孤僻了。在亲友们当中,也向来有怪人之名。

因为尚琼容貌有暇,从满了十二岁开始,尚秋伯夫妻就为他的婚事担忧不已。尚琼自视甚高,他父母也觉得自家儿子很优秀,若是将就着娶个家世容貌才学都平常的媳妇。不但尚琼自己不乐意,尚太傅尚夫人都觉得委屈了儿子。可若要娶个门当户对、品貌教养俱佳的大家闺秀。人家又嫌弃尚琼长得丑,没法出仕。因此他的婚事一直拖到如今,都还没有定下。

本来尚秋伯如今成了太傅,又受新皇礼遇,那些高门大户的也开始看好尚家这门婚事了。就算尚琼注定做不了官,也没关系,有了君王的恩宠,还怕没有权势么?儿女将来要出人头地都会容易得多。说不定新皇还会因为尚琼做不了官,就把好处都便宜了他的岳家呢?而对尚家而言,能趁此机会给儿子寻个好媳妇,自然最好不过,但也要小心挑选,免得给家族招来了祸患。

方慧珠近两年经常陪同母亲料理家事,出入世交亲友之家,对尚琼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她一直以为,那跟自己是没有关系的,他不过就是她一个表亲而已。可如今方家摆明了是要用她做为礼物,换取尚太傅在方仁珠婚事上的援手。为了她的妹妹能成功嫁进皇家,丝毫不在乎她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事实让她震惊又悲愤。

且不说尚琼容貌上的缺陷,阴阳脸让人看了心惊胆战,他一生都不可能入仕为官,那她嫁给他,也就注定了连个诰命都没有,起码在她的儿子长大做官之前,都不可能有。家族中任何一个旁枝庶出的姐妹嫁给一个七品芝麻官,都能踩在她头上,这让从小就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方慧珠如何能接受?她本是要飞进皇宫做凤凰的,结果却连最低等的敕命都得不到,这落差也未免太大了。如今她不敢再奢求能攀龙附凤,但好歹也要嫁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吧?京城各世家高门中,适龄的未婚子弟多不胜数,她先前跟着母亲出门做客,就见过四、五家人了,条件都不错,父母亲只是还未拿定主意而已,为何如今忽然就要选定尚琼?!

方慧珠心里清楚,这一定是为了妹妹方仁珠。

她死死抓着椅子把手,勉强压下心头的悲愤,努力在堂妹面前维持着一贯的端庄沉稳形象。可她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功力还不够深厚。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实际上,方二姑娘已经看出了她有多么激动了。

方二姑娘心中一阵快感。她从小就奉承嫡支的姐妹们,做小伏低,巴结讨好,就为了她们能在嫡支的长辈们面前说自家几句好话,给自家分点好处。但一样是方家的女儿,她又自认不差,难免年轻气盛地为自己委屈。嫡支二房因谋逆被抄家,方三、方六栽了,从此不敢再摆架子,她面上跟着其他人一起为族人而难过,其实心里不知有多快活。如今,一直高高在上的大堂姐又要倒霉了,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当然,她是不会给自己留下话柄的,便假惺惺地安慰方慧珠:“姐姐别担心,事情还未定下呢。我听说表婶娘打算在腊八那日带着琼表哥过来吃腊八粥,让他见一见你。若是满意,才正式提婚事。兴许姐姐不合琼表哥的眼缘呢?”

方慧珠用一种可怕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要被父母嫁给一个阴阳脸还不算,还要被个阴阳脸挑挑拣拣么?方慧珠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方二姑娘被她这个眼神吓到,顿时不敢再刺激她,讪讪地说:“姐姐若是不愿意。不妨去跟伯娘商量商量。伯娘一向最疼姐姐,想必不会逼迫于你。”然后一脸不自在地走了。

方慧珠冷笑了下。向母亲哀求?有用么?她如今一心只想着要把妹妹嫁给皇长子,哪里还顾得上长女?从前母亲疼她。也是因为她对家族有大用处,如今她没有用处了,只能乖乖听从父母的话嫁人。若她胆敢说一个不字,只会招来母亲的责备吧?

方慧珠心灰意冷地坐了许久。直到丫头进来找她:“姑娘怎的在此呆坐?太太正找你呢。”

方慧珠全身一震,缓声问:“太太叫我何事?”

丫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太太只说让姑娘尽快过去。五姑娘已经过去了。”她想了想:“兴许是要谈五姑娘过生日的事。腊月初九,不正是五姑娘的生日么?”

方慧珠冷冷一笑。自从家里决定了要送她入宫。又打点好门路,只等时机,每年她的生日都过得十分热闹。虽然没有大摆宴席,但家里人是定要到齐的,戏酒都有,人人都要给她送礼。人人都要跟她说好话。讨她欢喜。但今年她入宫梦碎,生日又遇上国丧,家里只是草草应付。如今轮到妹妹享受她过去所享受的待遇了,多么讽刺。妹妹是不是也会象她一样,在所有人的吹捧中,相信了自己注定是一只凤凰?然后在梦想破灭后,象她一样暗自怨恨?

方慧珠起身对镜整理妆容发型,平静地去了母亲的院子。正屋里。方太太果然正拉着小女儿的手,说着跟她做生日的事。方慧珠走过去向母亲问了好。便安静地坐下。

方仁珠对母亲说:“我才几岁?哪里用得着这样大办?白白劳民伤财。今上提倡节俭,宫中连过节大宴都是尽可能从简的。我一个黄毛丫头过生日,实在不敢有违上意。自家人吃顿饭,再给我添碗寿面,也就是了。”

方太太的脸色一变,顿时觉得小女儿的话极有道理。她原本只想着小女儿日后注定要嫁进皇室,到时候想要回娘家就难了,宫中规矩大,只能趁着孩子还在家里时,让她多松快松快,却忘了忌讳。新皇与先帝的喜好不同,确实是提倡节俭,厌恶奢靡的。她实在太过大意。

不过同时她又十分骄傲。小女儿果然聪慧出色,小小年纪,就已经比许多年长的女孩儿都要机智了。

她笑吟吟地问女儿:“这也太简单了,只怕委屈了你。你想要什么东西?是时下的新诗集,还是古人真迹?我让你哥哥们替你弄来,如何?”

方仁珠歪头想着要选哪一样,方慧珠忽然笑着开口:“母亲,妹妹生日过得若太简陋,也太委屈她了。我倒有一个主意。咱们几个小姐妹的诗会,本来约定了是每月初二、十六开,各人轮流做东。正巧,下一次诗会就在初二,轮到我做东。偏那一天刘家有事,刘家姐妹都不能来,我早就想着要推辞两日。妹妹生日又在初九,不如就把诗会推到初八那一日,如何?这样我们可以把所有姐妹、表姐妹们都请来,还有妹妹平日交好的姑娘们也都请来,借着诗会的名义,热热闹闹给妹妹庆贺一番。虽说是提前一日,但有了诗会的名头,又是腊八,外人知道了,只当咱们家是请人来喝粥呢,也不会多说什么。到了初九那一日,自然就是咱们自家人为妹妹庆祝了。”

方太太听得眼中一亮:“这主意不错。”她叫过管事的大丫头,要查那一日是否有别的事安排。

方仁珠有些诧异地看了长姐一眼。她不明白刚刚才跟自己不欢而散的姐姐,怎的忽然又一心为她着想了?

方慧珠却笑着坐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低声道:“好妹妹,方才是姐姐说错话了。姐姐不该那样说的。姐姐给你赔不是,你就原谅姐姐吧。”

方仁珠并不是小气的人,想到长姐素日友爱,便露出了微笑:“姐姐言重了,不过是姐妹之间的口角罢了。”

方慧珠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方太太那边已经查清楚了,那一日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因是腊八,就是循例要煮粥,还要到相熟的寺庙里舍粥。不过这些事是她们妯娌几个主导的,诗会这边只要交给长女准备就好。就是有一件事不太好办。

她对长女说:“那一日你尚家表婶娘要带儿子过来给咱们老太太请安呢。我本想让你跟着我招待客人的。若你要帮你妹妹开什么诗会,哪里抽得出身来?”

方慧珠心里一紧,面上笑容却不变:“这有什么?诗会也不是开一日的。况且既然是我的东道,我大可以不作诗,让姐妹们自个儿玩就是了。等表婶娘过来了,母亲叫我一声就好。”

方太太满意地笑了,心想真到了那一日,其实也不是真的需要长女出面招呼尚家母子,只是要找机会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罢了。她对长女有十足信心。尚琼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妻子人选了。

虽然尚琼容貌有暇,又无功名在身,但听闻他与今上师兄弟感情融洽。即使做不了官,一个爵位还是没问题的。他本人又是温和性子,断不会给媳妇气受。尚夫人是和气人,尚太夫人又是方家女。对长女慧珠而言。这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亲事。若是换了别家的子弟。心高气傲的,想起慧珠曾经有意入宫,未免会觉得她是退而求其次才嫁给了他,存了心结,慧珠的日子就难过了。

方太太想到两个女儿的终身都有望了,心情大好,便问女儿们:“你们的诗会,想要请哪些人家的女孩儿来?仁珠是寿星。你来说吧。”

方仁珠想了想:“咱们家几个姐妹都是要来的,再来便是刘家姐妹、冯家姐姐。还有曹家表姐了。”她顿了一顿,想起长姐方才跟她争吵时提过的话,不知是不是该把赵琇也请过来。

没想到方慧珠会主动提起:“把建南侯府的大姑娘也请过来吧?上回在曹家的诗会上,妹妹与她似乎很合得来。”

方太太惊讶极了:“是么?”她看向方仁珠,后者疑惑地看向方慧珠,方慧珠笑了笑:“她不是刚给妹妹送了幅画来么?妹妹只当是答谢吧。”方仁珠以为长姐是在向自己赔罪,才打算连赵琇都请了,便也露出了微笑:“好。”

方太太还在犹豫,方慧珠又坐到她身边相劝:“母亲,咱们家跟建南侯府从无往来,对赵大姑娘也几乎一无所知。妹妹既然与她交好,您就不想见一见她么?”

方太太瞬间领悟了长女的意思,笑了:“也好。知己知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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