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细想之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虽然有些对不住祖母和弟妹们,但祖母如今有汪家的人侍候,除了偶尔需要人跑腿,其实没什么用到这几个老仆的时候;赵湘同理。至于赵演那边,母子兄妹几个都不信任老仆们,总是认准了他们是赵泽的心腹,就算有事叫他们去,也定是有什么需要力气的粗活,又或是脏乱差的差使。赵泽觉得几个老人年纪都不小了,不忍心看到他们再吃这种苦头,便对老张头他们说:“小侯爷也是为了我打算,启轩叔不会薄待你们的。我不用担心会有人把你们卖了,养起伤来也能安心些。”
老张头他们哽咽着答应了。
赵玮没有让他们担心太久,把赵启轩叫来签订契约时,写明了是典人而非买人。期限是三年。三年之后,赵泽出钱将人赎回来,老仆们就又是他的了。虽然是典不是卖,但赵启轩还是给了个很优厚的价格,足够赵泽舒舒服服养上半年的伤。看到那份契约,赵泽与老仆们也放下了心。赵启轩得赵玮嘱咐,第二日一大早,就去了官府上档,将这份契约落实了。
他们又先走了一步。因为第二日,赵演便去了汪家告状。牛氏在知道大孙子受伤消息的同时,也知道他把文房铺子的差使给丢了,还故意拦着没让二孙子接手掌柜的职务,白白丢了好大一笔收入,顿时气得又晕了过去,吓得赵湘赵演慌了手脚。
等牛氏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就立刻命赵演带着她的心腹丫头画眉去了文房铺子,大骂赵泽一顿,作为惩罚,要将老仆们带走两个,哪怕是去汪家跟那第四名老仆似的做听差,每月也有几百钱,好过留在铺子里做白工。至于受伤的赵泽,反正有接手铺子的人照看,他们深知赵家二房与六房对赵泽的关照,认为不会没有人照顾他的。
得到三名老仆已经换了主人,赵演与画眉又是一阵意外,报回给牛氏知道,她又气晕了一次,还吐了一口血。
醒过来后,牛氏知道自己病情不妙,也不敢轻易动气了。但对于一再坏了她盘算的大孙子,她心里只剩下了怨恨。老仆们要不回来就算了,但典人得到的钱怎么可以不交上来?反正有二房与六房的人照顾着,还有生活费什么的,赵泽饿不死就行了。还要留这么大笔银子做甚?万一铺子里的人居心不良偷了去,他行动不便又拦不住,岂不是便宜了外人?于是,在牛氏的指使下,赵演将赵泽典掉三名老仆所得的二十两银子全数带走了。
他只上交了十五两。声称少的那五两是被赵泽请大夫吃药用掉了。牛氏嫌赵泽花得多,又骂了几句,便觉得眼前发黑,连忙不再追问,只吩咐孙女将银子收好。
经过这一番变故,赵泽只觉得心里发寒。而老张头他们更多的则是庆幸。无论如何,几名老仆如今对新主人和赵玮都甘心信服了。有了这个基础,当赵湘那边派了老仆来探问赵泽伤势如何的时候,他们就听从了赵玮和赵启轩的嘱咐,夸大了赵泽的伤情。说得十二分严重,恢复的速度也极慢,几乎没办法挪动身体,要去见祖母牛氏就更不可能做到了,就算用担架抬着去,也会让伤势加重。他们还说他旧患发作,就算伤势好了,身体底子也被掏空了。即使花大钱买补药给他补回去,他的寿命也不可能长久,恐怕在子嗣上还会很艰难。
老仆们不明白赵玮这么吩咐的用意。但牛氏那边没有再派人来传赵泽去见她,大概就是这个说法的效果了。他们感到很满意,越发在长驻汪家的那名同伴面前夸大赵泽的伤情。不是他们对这位同伴不信任,而是在长期的分离中,他们意外发现这位同伴感情上已经偏向了汪家,好象恨不得主家能一直留在汪家生活。而他们,严格上来说已经是赵启轩的仆人了。他们不再是一伙人。亲疏与想法自然也有了变化。
就这样,牛氏与赵湘对于赵泽伤势的了解。渐渐固定在“伤重难治”这一印象中,牛氏还以为他的身体真的废了。联想到他当初挨了打后只剩下半条命的情形,这件事真的很有可信度。而这个嫡孙如果真的“子嗣艰难”,似乎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牛氏开始担心他伤好以后,还能不能再拿回文房铺子的经营权。听说铺子如今生意很好,接手的伙计做得比赵泽还要出色,她心里就打起了鼓。若是再也不能做回铺子的掌柜,那赵泽要上哪儿找一份跟这个同样收入丰厚的差事?又有身边的大丫头百灵时不时在她耳边嘀咕几句,她渐渐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孙子,也许已经没用了。
就在这时候,赵启轩来到永光寺西街,找上了赵演和小钱姨娘。他的目的非常简单,想要赵演帮忙出力,说服牛氏签下一份文书,把赵泽卖给他赵启轩做养子,从此断绝亲缘关系,无论双方生老病死,两不相干。
赵演跟小钱姨娘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赵启轩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赵演试探地问:“这件事莫非…是侯府的意思?”
赵启轩却摇摇头:“这是我的意思,在事成之前,希望你们不要跟侯府的任何人说起。若叫老夫人提前知道了,怪罪下来,我就不好交待了。”
赵演满脸的不相信,小钱姨娘也听得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赵启轩就向他们解释:“侯府老夫人十分疼惜泽哥儿,可是小侯爷不大待见他,却奈何不了老夫人心疼孩子。她听说牛氏总是打骂泽哥儿,就急得不行。”
赵演跟小钱姨娘不自在地对视一眼,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赵启轩只装作没看见,继续道:“可是你们一房早已出了族,就算不得赵家人了,她没法用婆婆的名义去压牛氏,牛氏也不会听她的。小侯爷呢,虽说可以暗示汪家插手,可他不想跟你们一房的人有什么牵扯。别看他如今年纪小,志气却大着呢,一心想要在日后位极人臣。凭他立下的救驾之功,还有如今的圣眷,这不是不可能的,至不济也能高官厚禄。他才不想要跟犯官的家眷扯上干系呢。要不是老夫人三番四次的坚持,他说不定早在暗地里下黑手,把你们一家赶出京城去了。别小看了他,以他如今的身份,他做得到。”
赵演当然不会小看了建南侯,他从前还是个六品武官之子的时候,仗着颖王府那七拐八拐的关系,都有法子把几个无依无靠的平民赶出京城,更何况是堂堂建南侯?他早就觉得,赵玮居然任由他们一家在京城平静生活,甚至还给了一间铺子赵泽经营,简直就是活菩萨了。若说这都是张氏的意思,并非赵玮的本意,他也是相信的。小钱姨娘就多次跟他提过,说张氏这位老夫人最是心软,他大可以放心上门去纠缠,就算什么都得不到,张氏也不会打他骂他,即使再不待见,把他打发走的时候,也会给几两银子,是个再好哄不过的人了。
赵演便问赵启轩:“老夫人是否怜惜我哥哥,小侯爷又是否待见他,跟我有何相干?叔叔今日上门,到底是为何而来?”
赵启轩露出了一个微笑:“这还不简单么?侯府的产业如今有两三家铺子都是我打理的,可是侯府何止这两三家铺子?多一家就多一份收益。我自认是个能人。能者多劳。可我能否多劳,还要看小侯爷肯不肯成全。他一直为老夫人对赵泽的怜惜而烦恼,又不好驳回长辈。若我能为他解决这个烦恼呢?他会不会…更信任我一点?”
赵演作为一个有点小精明的人,瞬间秒懂了,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嫉妒来。可惜这种事,赵启轩做得,他却做不到,只能白白羡慕嫉妒恨罢了。
他索性开门见山:“叔叔开了口,做侄儿的也不是不能帮忙。但赵泽毕竟是我哥哥,我无缘无故,为何要帮你害他?”
赵启轩双手一摊:“哪个要害他?我只不过是要把人收为养子,再把他送到外地,好生养伤,日后若是好了,就留在那里安安稳稳做个小店铺的掌柜,娶妻生子的,不用再受牛氏那种人的折磨,也不会再让老夫人担心,让小侯爷烦恼了。若是他命不好,没两年就死了,老夫人就更不用为他操心了。我们自会为他办好后事,让他风风光光地入土的。”
他凑近了赵演,压低了声音,微笑道:“好侄儿,你放心,叔叔不会让你白干的。这契约一签,我就会付给牛氏一百两银子,另付你一百两,外加四十亩奉贤老家的水田地契,如何?如今的田价可不低,四十亩地,二三百两银子都拿不下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赵演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第二百八十一章讨价还价
赵启轩提出的条件对赵演和小钱姨娘而言,具有非常大的吸引力。也许赵启轩或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早就计划着要回南边投靠钱家了。他们拼命地积攒资金,不仅仅是为了路费,也是为了回到老家后,能够有足够的钱财安顿下来。即使有钱家接济,他们也不能一穷二白地回去,那样不但会受到钱家人的白眼,日后想要做什么事,儿女嫁娶,都会十分不方便。
他们现在只攒了不到一百两银子,还差得远呢。至少以小钱姨娘印象中的江南物价来说,这还不够他们买一座好些的房子,更别说要添置田产了。赵演不能科举,回去后还能做什么营生?给人跑腿办事实在太受气了,如今为了挣钱,顾不得许多,将来安顿下来后,他就不愿意再干这种活。最好是能够自己做点小生意,但那需要本钱,本钱又从何而来?
如果他们答应了赵启轩的条件,马上就有机会得到一百两银子和四十亩水田,回到老家就不用愁温饱了,可以说帮他们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他们怎会不心动?
小钱姨娘立刻就憋红了脸,冒出一句:“一百两不够,至少要…五百两!”
赵演为生母的狮子大开口惊了一下,但马上又用期待的表情看向赵启轩。
赵启轩嘴角抽搐了一下,迅速说:“别得寸进尺。我要是能随手拿出这么多银子,还用得着打侯府几家铺子的主意?顶多再加五十两,再多就没有了。”
小钱姨娘窒了窒,又换了个条件:“那四十亩水田…我们不要奉贤的。要南京的!”南京的田价可比奉贤的贵多了,可以说一倍都不止!
赵启轩嗤笑道:“就在奉贤,爱要不要。这可是我自己家的地,就跟割我的肉似的。”
小钱姨娘却很坚持:“我们母子几个从来没下过地,要这四十亩水田有何用?还要另找佃户。若是佃户不老实。又是一笔糊涂账。就算佃户老实,看天吃饭的,万一哪年有灾,颗粒无收,我们哭都来不及。前几年奉贤就有过两次水灾,你别以为瞒得住我。”她顿了顿。“要不…我们不要水田了,你若有铺面,最好是金陵、苏杭等地的,四间就够了,如何?”
赵启轩觉得自己简直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这三城的铺面。若是在闹市,少说也要千金,你还要四间?小钱姨娘,若是你没有诚意,只打算耍我,那我们也没必要谈下去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能说服牛氏的人,又不只有你儿子一个。”说罢就要起身。
“慢着!”赵演终于开口了。“田产和店铺都不要了,现银三百两,外加免费送我们回南。你答不答应?”
赵启轩挑了挑眉。
小钱姨娘急了,连忙拉住儿子:“演哥儿…”
“娘别说了,我心里有数。”赵演给生母使了个眼色。他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才要求田产或店铺的,这些东西都可以变卖,价值很有可能超过一百两,若是在大城市里。还可以卖得更多的钱。如果他将来回到老家要做小生意,有了店铺也就不必再花钱租铺面了。但他却有不同的想法。
如果真的回到老家生活。还要看钱家的态度如何。生母出事被流放,若钱家有人北上打听一下。花些银子疏通,即使不能免罪,好歹也能让生母免于被流放。几十两银子对小富的钱家来说,并不算什么。可钱家却没有人来。现在他还不知道他们不来的原因。如果他们母子回到南边后,钱家态度没有异常,那他们还可以依靠外家生活,遇事也能有个照应。如果钱家态度不佳,把他们视作洪水猛兽,那他们还不如另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改名换姓。没有了犯官家眷的名头,他们日子也能过得轻省些,兄妹嫁娶时,也能选择更好的人家,甚至他这个自小读书的童生,还有机会再考一次科举。如果能把户籍解决好,考个秀才他还是有把握的,出门在外也能有面子些。只要他不出现在认识他的人面前,谁又会知道他爹犯过什么事呢?
有了这样的盘算,赵演就知道,自己只需要钱就可以了,不是无法移动的田地或是房子、店铺,而是可以随身带走的金银。另外,如果能把路费省下来,那也同样是一大笔钱。赵家六房有船行,可以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搭顺风船南下,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从前他们是怕让侯府知道,所以只能找别家船行。但现在有六房的赵启轩出面,这点小事对他来说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赵演就这么盯着赵启轩:“能不能办到,叔叔给一句话?”
赵启轩看了赵演半晌,轻轻一笑:“你小子还挺精的,不象是二房的血脉,倒象是我们六房的种。”
赵演也不多想他这话是褒是贬,只盯着赵启轩的脸看。
赵启轩想了想:“行!但你们必须尽快给我办到。年底侯府的产业要盘账,明年由谁来掌管那些店铺,恐怕年前就会定下了。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明年我想要再往上一步,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站起身,赵演也跟着站了起来:“叔叔不先放下订金么?即使要人跑腿办事,总需要点茶水钱吧?”
赵启轩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上头写着四十两银子的额度。他将银票在赵演面前晃了晃,不等后者伸手接过去,就收了回来:“想要订金?行,给我写个字据,否则你吞了我这四十两银子,回头向侯府老夫人告密去了,又或是找你祖母合谋给我设套,岂不是坏了我的事?”
赵演哂道:“我又没糊涂,怎会做这种傻事?不过就是把赵泽给卖了罢了,又不是要害他性命,对我来说也没多难。三百两银子轻轻松松就能到手。可跟侯府老夫人告密,她能赏我多少钱?又是几两银子的封儿么?了不起就是二十两银子。她一向不喜欢我,不可能给我三百两的。至于我祖母,那就更没钱了。我是疯了才会把叔叔这么个大财主给得罪了。”
赵启轩只是微笑:“你说得再好听,我也是信不过的。须得有些个可依仗的才好。否则你变了卦,我要怎么办?”
赵演想了想,便对他说:“让我娘带着弟弟妹妹上你们家里住几日,这个依仗如何?”
小钱姨娘大惊失色:“演哥儿?!”
赵演低声劝她:“这几日天冷,娘身上就有些不好。先前在流放路上受了太多苦,到底还是落下了病根。娘却只顾着我们几个。氻哥儿有两声咳,娘就巴巴儿地抓药熬汤,却不肯为自己花一点钱。平日有好吃的也尽着我们吃,衣服也是旧的,我要给娘做新棉袄。娘也不肯。娘怎的不想想?若是你病倒了,我们几个要怎么办?启轩叔家里不缺钱,你带着弟弟妹妹过去享几日福,把身体养好了,咱们才好安心坐船回乡。”
小钱姨娘明白了,犹豫了一下,想到小儿子离开汪家后,也很长日子没吃大鱼大肉了。便不再反对。
赵启轩简直叹为观止了,他想了想,勉强答应下来:“行。我会给你娘和弟妹安排一个住处,每日三餐供给,烧火取暖,都把他们侍候好了。但我有言在先,如果你们要求得太多,太过分。可别怪我翻脸。”说着把银票丢给了他。
赵演连忙接了下来,赔笑道:“叔叔放心。做买卖嘛,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我们还要仰仗您呢。又怎会惹您生气?”又小声说:“回南的事,也请叔叔暂时先别告诉旁人。”
赵启轩懒得多言:“放心,我没事揭你的底做什么?你们收拾一下吧,明儿我会打发手下来接人。”说罢他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那里,回到家中换了身衣服后,又出发去了赵家二房的小宅,找赵玮汇报最新进展。
赵玮听完他的报告后,满意地笑了:“这么说,眼下我们只需要静待佳音就好了?赵演一心要带生母弟妹回南,有这笔银子在,他竭尽全力也会把事情办好的。”
赵启轩倒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并不怀疑这一点,就是有些担心泽哥儿。那孩子一心要做个孝孙,若是牛氏真个把他卖了,他心里还不知道会多难受呢。”
赵玮不以为然地道:“我只要救人就好了,还要在乎他心里怎么想么?他为了做孝孙,就把自己弄掉了半条命,他自个儿不在乎,却要我祖母为他心疼。若不是为了祖母,他明儿就死了,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皮。”
赵启轩苦笑了下,问:“那把契约签下来后,真要将人送走么?他如今伤得那样,只怕不好挪动。”
赵玮想了想:“我在西山新买了一处庄子,原是预备着秋天赏红叶时住的。近日工匠回报,说那里的房子已经修好了。等契约签好,你就让人先把赵泽送到那里去,等他养好了伤,叫我祖母亲眼见过,放下心了,再把他送回南边不迟。牛氏祖孙就在京城,他待在京城,迟早还要再回去,必须把人送走。等到哪一天牛氏回了老家,我再把他叫回来。从此他就安心给我们家做掌柜吧。我祖母知道他能吃饱穿暖,过几年还能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平平安安的,就能放心了,倒也不必非得看见他。”
赵启轩答应下来,又提起一件事:“我看赵演是真的打算带着生母弟妹回南,但却不打算带上牛氏与赵湘。牛氏兴许觉得自己还有两个孙子,所以舍了赵泽一个,也没什么要紧。但若她没了那个最孝顺的孙子之后,才发现另两个孙子根本就没想过要为她养老送终,不知会怎么想?”
赵玮大笑:“我也很想知道呢。”
第二百八十二章腊八蒜
赵玮送走了赵启轩,回到内院上房时,赵琇正陪着张氏挑蒜瓣儿。
张氏见他来了便问:“是启轩过来了么?可是泽哥儿那边出了事?”她已经听孙子说过了,正托付赵启轩去照看受伤的赵泽,一来是不让建南侯府跟出了族的赵泽一房拉上关系,避免牛氏赵演他们顺竿儿爬上来,二来也是信得过赵启轩的缘故。她并没有异议,就是听说赵启轩上门了,有些担心是赵泽那边出了问题,才想问一声罢了。
赵玮不打算现在就跟祖母坦白,便笑说:“赵泽好了许多,祖母不必担心。我让启轩哥叫老张头他们骗牛氏,说赵泽伤重得下不了床,没法去见她,她也没再逼迫赵泽做什么了。我还跟老张头说,若是牛氏那边再打发人来叫赵泽去,不许传到赵泽耳朵里,若来人难缠,就叫铺子里的伙计把人赶走。”
张氏对此还算满意,念了声佛,又叹道:“把人赶走了也不好,到底是泽哥儿祖母打发来的人,好言好语把人劝走就是。”
赵玮不置可否,为了转移话题,他有些好奇地问正在忙活的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挑蒜,预备明天要腌腊八蒜呢。”赵琇带着几分抱怨的语气道,“祖母说,这是从前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家里每年都有的惯例,年年腊八就做腊八蒜,熬腊八粥。粥只吃这一天,但蒜却可以吃到开春,祖父最爱拿这个就面吃。自他去世后,家里都有十年不做这玩意儿了,祖母却又忽然起了兴致。说样样都要照着从前的规矩做起来。她还不许我交给厨房的人做,说要亲手挑蒜,亲手腌呢。我陪着祖母在这里挑了半日蒜瓣儿了,全身都是蒜头味儿。”
张氏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笑嗔孙女一眼:“不过是些蒜味儿。这有什么?当年太祖皇帝还在的时候,每到腊八,谁家女眷不是全身一股蒜味儿的?腊八腌腊八蒜,本就是开国时留下来的习俗了。京城皇亲勋贵、官宦世家、文臣武将,家家都做,还时兴正月里拿自家腌的蒜送礼的呢。那时候。若谁家腌的蒜好,那可是顶有面子的事儿,连太祖皇帝都会夸奖的。不过太祖皇帝去了之后,这旧俗就渐渐少人提起了,如今也不知道京中人家还有多少保留这个习俗。我们本是勋贵旧家。重提早年的旧例,也是常理。回头腌得好了,正月里也可以拿来送送素日与我们交好的人家。”
赵玮想了想:“这么说来,我小的时候,似乎确实在过年时吃过这东西。大年初一一大早,祖父起来吃早饭,嫌前一天晚上吃得油腻了,就叫厨房做了汤面来。拿腊八蒜就着吃,能吃一大碗呢。我记得这蒜腌好之后是翠绿色的。祖父还说,咱们家的蒜。原是有秘方的,别家都比不过,就连太祖皇帝,也夸过好吃呢。”
张氏笑了:“这么久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呀?咱们家确实有秘方儿,是从前秦氏夫人在世时留下来的。那时她曾腌了蒜送进宫里给太祖皇帝的元后娘娘用。说是开胃,太祖皇帝也曾吃过。还耍赖要讨她的方子,她不肯。后来是元后娘娘拿御医开的一张补身方子,才跟她换了腊八蒜的腌方。那补身方子,秦氏夫人给你们大姑母陪嫁用了,说是女子调理身体极好的。”
赵琇听了笑道:“这么说来,如果宫里也做腊八蒜,很有可能跟咱们家腌出来的是一个味道?”
“这倒未必。”张氏笑说,“宫里也有宫里的方子,是太祖皇帝家传的,跟咱们家的有些不同,但味儿也很好。听说太祖皇帝喜欢偏辣的味道,因此宫中御膳房出品的腊八蒜,比外头的要辣一些。”
赵琇觉得有些出奇:“这东西我听说是北方的风味,太祖皇帝不是嘉定人吗?为什么他家会有腊八蒜的家传秘方?”
张氏笑道:“谁知道呢?其实太祖皇帝我也见过,听说的就更多了,我觉得他不太象是南边儿的人,倒更象是北方男子呢,口味偏好跟我们那儿的人很不一样,喜欢咸鲜香辣,却最不耐烦酸甜口的东西了。那时候每逢年节,宫中摆宴,席上的东西就没有一道沪上的风味。还有宗室里的老王爷埋怨菜色不合口,说太祖皇帝自从做了皇帝,连口味都变了,也不顾及长辈们的喜好。这跟先帝朝时大不相同,听说先帝更喜欢酸甜软糯的口味。你们祖父去世前,我也参加过两次宫宴,席上的菜肴几乎都是江南名菜,宗室老人们都吃得很满意。那时候,宗室皇亲们对先帝可以说是赞不绝口,夸他比太祖皇帝更宽仁和善。”
说到这里,张氏就忍不住叹了口气。那时候谁也没想到,先帝的宽和也未必是好事儿。太祖皇帝御下强硬,可底下从来没出过乱子。先帝宽和,在位期间朝中却乌烟瘴气的,外戚得势、宗室谋逆,武将被压制,文臣虽看着受看重,却又整天跟外戚、宗室争闲斗气,真真是一团乱麻。也不知当年太祖皇帝是否因为看出其中弊端,才会一直犹豫着不肯立嫡长子为储。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太祖皇帝还曾因为口味不一样,说过先帝爱甜糯,必定性格软糯,这样的男人是否能够撑起一个国家的话呢。不过是吃食口味上的偏好,如何能断定一个人的性格如何?颖王也不见得有多聪慧能干。太祖皇帝当时是被郭淑妃与颖王的谗言影响了吧?若是没有他多年的偏宠,颖王又怎会有胆子做出谋逆之事来呢?
张氏暗暗摇头叹气,赵琇心里却有了另一个猜测,太祖皇帝如果真是穿越前辈,饮食喜好跟原身不符,也就可以解释了。据说先帝是他跟元配所生的,他起兵抗清的时候。长子都出生很多年了,颖王反而是他登基称帝后才出生的。如果太祖皇帝是穿越前辈,而且是在长子出生后才穿越的,大概会觉得后生的颖王才是他的亲生儿子吧?不过,太祖最终没有选择颖王为储君。而是将前身留下来的嫡长子立为太子,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但无论如何,先帝跟颖王其实也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强,跟他们的父亲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了,太祖皇帝当年大概觉得很失望吧?
当然。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才会清楚。赵琇也就随便脑补了一把,很快就抛到脑后去了。
她问张氏:“祖母,以前咱们在老家住的时候,好象从没听您说起过要腌蒜,这是为什么呢?家里每年都腌不少小菜呀?”
张氏道:“南边不时兴吃这个。我又不是很爱吃,是你们祖父喜欢,我才年年带着人腌的。刚回去那几年,家里事多,你们两个又小,腌了蒜谁吃?也就是今年回到京城了,腊八将近,又要熬粥了。我才想起来这件事儿。当年蒜和熬粥的米豆素来是一块儿预备的。”她有些恍惚:“每逢腊八将至,你们祖父就催着要腌蒜,其实他年轻时候也不爱吃这一口。后来是跟随太祖皇帝四处打仗,跟着吃惯了,时间长了不吃就想得慌。”
她想起当年夫妻俩相处的情形,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对孙子孙女说:“等过年时,把腌好的蒜盛上一盘。送到你们祖父灵位前供着吧。他在九泉之下,也有多年未吃这东西了。只怕早已馋得要命。”
赵玮笑着答应下来,赵琇便说:“咱们一定要等到明天腊八才开始腌蒜吗?为什么不今天就开始腌?那我们可以早些供到祖父灵前。况且。您和哥哥说得那么有意思,我都等不及想尝尝咱们家照秘方腌出来的腊八蒜是什么味道了。”
张氏笑道:“即使今日就腌了,也要等到除夕才能开坛,怎么可能立时就吃呢?少捣乱,赶紧替我把蒜挑好了,别混了坏的在里头。”
赵琇吐吐舌头,继续替她把厨房送来的蒜瓣挑出来,那一木盆的蒜瓣全是厨房今日才剥好的,还混了些蒜衣在里头,张氏要求她挑选其中干净洁白、外形完整漂亮的,拣出来丢到另一个大白瓷碗里,预备明日腌腊八蒜。她挑了半日,已经挑满两大碗了,这是第三碗,真不知道何时才能挑到头。
有孙女服其劳,张氏便空出了手,正巧卢妈过来汇报醋已经买到了,就是当年光顾的那一家。张氏大喜,忙道:“叫人倒一些送上来,我尝尝味儿,看跟当年的相比有没有不同?”又笑着对孙子说:“玮哥儿也尝尝吧,你小时候也吃过腊八蒜的,还记不记得那个味道?”
赵玮有些坐立难安,看了看妹妹,赵琇朝他做了个鬼脸:“好得很,哥哥,我帮祖母挑蒜,你帮祖母腌蒜吧?”
赵玮朝她呲了呲牙,小声说:“闭嘴。别让祖母听见!”赵琇却笑嘻嘻地,用手往他身上的衣服摸了一把,立刻为他染上了一股蒜味。赵玮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祖母在检查赵琇刚拣好的第三碗蒜瓣,没留意他们这边,便迅速伸手往妹妹鼻子上捏了一下。赵琇笑着躲开了。
张氏抬起头,就看到兄妹俩打闹的一幕,哂道:“都几岁了,还象是孩子一样。玮哥儿,你是哥哥,又做了侯爷,怎么还跟你妹妹玩耍?”
赵玮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头,低头不语。赵琇见祖母一脸严肃的样子,生怕她要继续教训兄长,忙道:“祖母,汪福来过来了,不知是有什么事?”
张氏怔了怔,看向门口,正巧汪福来从玻璃窗前的游廊走过,来到门外求见。她叫了他进来一问,才知道是广平王府递了帖子过来:“王爷和世子是今儿一早进的城,这会子先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了,叫人给咱们侯府递了信,还有些新鲜蔬果,说是庄子上种的,想起先前老夫人在庄子上时爱吃,也随着帖子一并送了过来。”
张氏又是高兴,又是感叹:“王爷真是太客气了,你替我好生道谢,送东西过来的人,领头的每人一个上等封儿,跟车跑腿的每人一个二等封儿,客气地请他们吃杯酒,暖暖身子再走吧。”
汪福来领命而去。张氏笑着对赵玮说:“我从几天前就开始念叨呢,王爷也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了,只不知哪一日到,昨儿才去王府问了说还没回来,今日正想打发人去的,不成想他们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