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二百八十五章嫌疑人

当年广平王还是太子时,出巡锦州前线,会带在身边的人,不是自己的心腹,就是先帝派过来的重臣。毕竟他那次出行,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去的,而是真真正正要打仗。

京城里的勋贵世家中,有年轻的子弟想要混资历,有的是比这更好的路子,用不着非得冒生命危险。因此,最终愿意跟随广平王出行的勋贵子弟,总共只有四人,而且基本是经过审查的,可信度足够,而且都被安排在大队伍的后面,离广平王很远。至于其他寻常的阿猫阿狗,就连大队伍都未必混得上。

这么一来,广平王对自己身后跟着谁,心里都有数。当中没有一个人是因为朱丽嫔或颖王谋逆一案而获罪的,除去一位老臣告老还乡外,剩下的人基本还在朝中,甚至有半数以上,曾经是他的班底,现在却被他推荐给了胞弟,已经成为了新皇的得力臂助。倘若里面真有一两个曾经跟他们兄弟的敌人勾结,现在却反而被他推荐给了皇帝,事情揭露开来,对他们兄弟之间的冲击可不小。

广平王总算明白了,为何范本章要命龚自强回京后哪里都不去,先到王府来,而且要面对面将这件事告诉他们父子。这是希望让他们心里有数,及早做出决断,到底是要自己查,还是向皇帝坦白。

但广平王觉得,这件事迟早都是要坦白的。如果他推荐过去的人都是清白的,那还好说,有问题的就必定是先帝朝留下来的老臣,但万一他推荐过去的人里有心怀叵测的呢?即使如今无论是朱丽嫔还是颖王。都已身死,但山阴侯还活着,天知道那人会不会是后者的死忠?再者,一想到曾经害过自己的人,居然还风风光光地活在世上。甚至借自己的手跃居高位,广平王也吞不下这口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龚自强:“那房东可还记得,这位‘大人物’…”他顿了一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嘲讽,“他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模样?”

龚自强禀道:“房东说。隔了几年,他也记不太清了,依稀记得年纪不算年轻,但也不是很大,似乎比王爷您年纪大一些。穿着一身官服,十分有派,还长了胡须。还有,他并不是紧跟在王爷身后的,中间还隔着两排四骑。小的问过范将军,他说第一排的两骑大约是王爷当年的近卫,接下来的两骑,想必是朝中派出的大臣了。”

广平王回忆了一下。眯了眯眼:“第三排?若是那一排,那共有四人。马万延、方奕山、丘惠权、周昌。其中周昌是我的人,我一退位。便把他荐给了皇上。如今他应该在通政司任左通政。他年纪最大,今年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当时也不是官身,想来并不是他。丘惠权则是眉山伯嫡长子,当时是御前侍卫,本事倒是平平。但曾一度得先帝青睐,亲口命他随我出行。不过他还算有眼色。知所进退,因此我就把他留在了身边。他以武职随行。身上穿的是侍卫的冠服,但当时他还不到二十岁,显然也不符合描述。”

高桢皱起了眉头:“那就是马万延与方奕山中的一个?马万延本身就是颖王党羽,他最可疑了,是不是?”

龚自强却道:“小的已听范将军提过,因马万延本身就是大逆罪人,是其中嫌疑最大的一个,因此特地问过那房东,但他说不是。马万延那回去锦州,手下约束不力,跟当地百姓闹了纠纷,他亲自出面训斥过百姓,后来有人报上给王爷知道,王爷责备他,命他亲自去向那几个百姓赔礼。不知王爷可还记得?当时事情闹得有些大,不少百姓来围观,那房东也是其中一员,因此他是见过马万延的,确定那人并不是他。”

广平王依稀还记得这么一回事,既然嫌疑最大的马万延被排除了,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方奕山?”高桢有些不敢相信,“他是方家人吧?记得是尚太傅荐来的?”

广平王点点头:“他是方家旁支,是柱国将军曹泰和的妻舅,本身在兵部武选清吏司任职多年,武选清吏司掌考武官的品级、选授、升调、功赏之事,我带上他,是为了更清楚地了解边军将士履历,该升的升,该赏的赏。他也算是能干,帮了我不少忙。我从没想过,他会有问题。”

但是,如果那名房东没有看错,当年广平王进城时的随行人员中,排在他身后第三排的,就只有四位,无论从年纪、还是穿着打扮来看,方奕山都是最符合描述的一人。

高桢沉声道:“方家既然出了一个有谋逆嫌疑的方舍人,未必就不能再多一个方郎中。此事需得查清楚才行!至少,要确认方家到底还有几个逃脱罪责的颖王余党!”

广平王沉默片刻后道:“此事我会找机会向皇上透个信儿,但个中详情,还要等范将军回京后面奏。你们不可擅自向外泄露风声。方奕山在兵部多年,本身又是方家子,是尚太傅交好的表弟,还是柱国将军曹泰和的妻舅。一旦此事外泄,受牵连的人就多了。如今朝中初稳,一切要以大局为上。”

高桢忙道:“可如果最后真的查出是方奕山与刺客勾结,难道父王还要为了大局饶了他不成?”

广平王微微一笑:“胡说,要对付一个方奕山,何须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候皇上自有法子办了他。就连方家,也不敢说什么,以后必然会老实许多。”

高桢这才安下心,虽然有些不甘,但朝廷稳固才是最重要的事,犯人只要伏法就好,是秘密还是公开,不过是形式。

广平王已做了决定,龚自强便道:“既如此,小的便回复将军了,将军一直都在派人继续调查此事,等将军上京,想必能向皇上、王爷禀报更多的内情。”

广平王想了想:“在锦州能查到的东西,你家将军自会派人去查,你既然有查案的天赋,何不索性留在京城任职?方奕山身在京城,只要他有问题,总有露出痕迹的时候,你留在这里查他,岂不方便?若你担心你家将军不同意,我会跟他说。”

龚自强想了想,便抱拳拜倒:“小的一切听从王爷的吩咐。”

广平王满意地笑了,道:“若没别的事了,你就先下去,好好吃顿饱饭,歇息一下,等天亮就去范家吧。我会命人在王府后街替你安排一个住所,再给你一块腰牌,日后你有事要禀报,直接从后门或侧门进来就可以,不必再经过门房了,也省得被有心人留意到,胡思乱想。”

龚自强咧嘴一笑,抱拳道:“谢王爷赏赐。只是小的午饭已经在王府用过了,还是趁着这会子还未宵禁,赶紧去范家要紧。范将军这时候已经从锦州出发回京城了,他脚程快得很,若是小的晚一日过去,万一范家来不及准备,到时候将军定要罚小的。”

广平王也不强求:“那就去吧,房契明儿我会派人送到范家去。”

龚自强行了大礼辞别,退了下去,便匆匆出了王府,赶往范家了。

屋里只剩下广平王父子二人。高桢问父亲:“父王,您打算什么时候将这件事上报给皇叔?”

广平王沉默不语。

高桢又道:“虽说方奕山仅是区区一个兵部郎中,在家族中也不是什么出挑的人物,但方家既然能出两名叛逆,其他人是否可靠,就很难说了。如今他家一心要将嫡支的女儿嫁入皇家,也不知是不是存了别的想头。尚太傅对他家的底细是否知情?我们也同样不知道。至于曹泰和,宫变发生时,就是他带领禁军护住了皇祖父,若他与他妻舅有所勾结,皇祖父早已不保,想来他是清白的。可兵部其他人呢?是否还有颖王或朱丽嫔的党羽未曾被发现?父王,此事不可小觑。”

“我知道。”广平王淡淡地道,“正因为不可小麴,我们才要谨慎行事,万一闹得朝廷动荡,就非我本意了。明日腊八,宫中定会有腊八粥赐下,父王到时候会进宫谢恩,若有机会,就把范本章提到的事跟皇上私下透个气,让他心里有个数。虽然目前我们手中尚未有实证,但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先把方家的人调离要职,还是不成问题的。”

高桢见父亲心有成算,也就安下心来了。这时候他才想起,今日送来的还有赵玮的帖子,忙打开帖匣来看,见里头除了赵玮的拜帖外,还夹着一封信。他只用手一捏那信所用的纸,就知道那是谁写的了,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玮哥儿今日来过,留下了拜帖,说明儿再来向您请安呢。”高桢一边随口向广平王提起赵玮帖子里的内容,一边打开了赵琇的信,迅速看完,脸色就严肃了起来。

广平王察觉有异:“怎么了?”

高桢沉声道:“明日腊八,方家五姑娘开诗会,遍请京中闺秀,赵妹妹也受邀了,说明儿要去方家做客。”

广平王漫不经心地道:“这又如何?不过是小姑娘家的游戏罢了,方家平日也没少邀请京中闺秀上门。他们家不会对琇姐儿一个小女孩做什么的。”

话虽如此,但高桢还是忍不住担心。刚刚得知方奕山是个逆党分子,赵琇却要跑人家家里去做客,他怎么就觉得心下着慌呢?

第二百八十六章预备周全

次日就是腊月初八,赵琇一大早起来,吃过早饭,就开始为出门的事做准备了。

给方五姑娘的生辰礼,她早已做好了。精选的三十六张上等彩笺,全部由她亲笔用淡彩水墨在上面画出图案来,有十二张是花卉,十二张是各地山水风光,还有十二张是临摹的古代名家书法,写得还是脍炙人口的名诗名句。这样做成的彩笺,给小姑娘写诗作赋,怎么看都足够雅致了。况且本来就是小姑娘之间赠送礼物,心意要紧,如果一味以价格衡量,就落了下乘。

张氏看过她的礼物后,也觉得准备得不错,还很有兴致让她得了空,也照样画几张给自己使。不过张氏觉得,只送这一样略嫌简薄了。笔墨纸砚,这有了纸,索性就再送些笔墨砚好了,大不了以自己的名义另送,只当是长辈赏给晚辈的。赵琇见祖母挑出来的只是六房南货铺里的上等新货,并非古董,这才依了她。

礼物好了,就要准备打扮自己。

去参加人家的生日聚会,一般来说,最好还是打扮得喜气一些,但又不能太出挑,别压了寿星的风头才好。但赵琇记得方家族中前不久才死了一个姑娘,眼下都可以说是丧家了,不过人家不在乎,她做客人的也不好做得太明显,便准备了一套略清雅的服饰,而不是大红大绿穿上身。

她给自己穿了一件浅杏色的姑绒袄,配宝蓝色绣银花的百褶裙,为了御寒,还多添了一件小毛的淡粉色绸面方领对襟比甲。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既粉嫩又柔和。她把一头黑发梳成双鬟,一边别一只珍珠珠花,还是特地选的蜻蜓、蝴蝶的花样,而不是寻常见的花形,带着银丝触须。走一步,就颤一下,衬着她的小圆脸,倒有几分稚气未脱的模样。

张氏瞧着孙女打扮好的样子,还算满意,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怎的把这对珠花拿出来了?这不是你七岁那年你二舅公送的么?你还嫌太孩子气了。这两年都再不戴它了。”

赵琇笑道:“今天诗会,也不知会出什么题目。我在诗词上向来平平,万一遇到难的题目,做得不好,那群姑娘里有几个性格特讨厌的。定会笑话我的。我特地打扮得孩子气一些,到时候她们见我比她们年幼,兴许就不好意思以大欺小了呢?反正我确实比她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年纪小,并不是骗人。”

张氏没好气地道:“平日叫你多练习做诗,你不听,如今担心会出丑了,就用旁门左道的法子来混过去。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女?”

赵琇笑而不语。如果诗会的小伙伴们都是友好、公正的,其实诗作得不好就不好了。她又没打算做个女诗人,即使包尾,也不过是一笑而已。可明明她跟她们当中大部分人的水平差不多。却总有人要从她身上找优越感,那也就怪不得她用旁门左道的法子了。真有本事的人——如方五姑娘和刘大姑娘——要笑话她的诗不好,她当然会坦然接受对方的批评。方二、方四一流的人物,自个儿作的诗还不如她的呢,凭什么笑话她?

张氏也就是教训孙女一句,倒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孙女虽然有故作稚女之嫌。但那也是因为她平日行事稳重,穿着打扮都比同龄人要老成的缘故。事实上。她如今戴的这对珠花,倒是合了她眼下的年龄。张氏再挑剔地打量孙女的穿戴几眼。便问:“斗篷穿哪一件?别穿那件雀金呢的,太贵重了,穿到那样的书香世家去,倒象是炫耀咱们家有钱似的。”

赵琇道:“颜色又不配,我当然不会穿那一件。”开玩笑,那可是高桢送给她的,她爱惜还来不及呢,除了要去见他,若不是有大事,绝对舍不得穿。今日不过是方五过生日罢了,差不多的斗篷随便挑一件就差不多了。她对祖母说:“我准备穿那件蓝底黑花的漳绒斗篷,里头是羊皮的,又挡风又暖和。今天的天气,有它就足够了。”

张氏点点头,又嘱咐:“记得把手炉带上。碧菡呢?今天是她跟你出门,穿戴些什么,可都看过了?”

贴身丫头就是姑娘们的脸面,贴身丫头穿戴是否整洁,言行举止是否得体,人品性情是否过关,都直接关系到女主人的体面,因此也马虎不得。试想一位官家千金,若是自己打扮得漂亮光鲜,随身的丫头却穿得十分寒酸,待人接物也是畏畏缩缩的样子,上不得台面,外人如何能看得起身为主人的官家千金呢?那只能证明她连身边的人都管教不好。张氏深知这个道理,又对书香世家方家存了敬畏之心,心里绝不能容许孙女和她身边的人出一点差错,在方家失礼于人。

今日跟赵琇出门的是碧菡。本来最稳妥的是碧莲,经验也丰富些,但她年纪已经不小了,又已脱了籍,赵琇有心要淡化她的丫环身份,让卢家能为她找个好人家,所以这一回还是挑选了碧菡随行。碧菡比不得碧莲稳重,但人还算机灵,也曾跟着赵琇去过几次王府、曹家,王府的温泉庄子也去过了,算是见过点世面,想来还不至于在方家丢脸。

碧菡打点好赵琇出门事宜,听闻张氏相召,便急急赶过去见她。张氏见她穿着一身新做的蜜合色棉袄,灰蓝厚绫子褶裙,外头添了一件浅灰、烟灰和本白色相间的格子纹细布开襟褂子,也是镶了羊皮里子的,便不由得问:“怎么拿这个料子给丫头做褂子?”那格子纹的细布,是两个月前才从松江送来的,是自家织场出品的上等细棉布料,她嫌颜色鲜亮,就给了孙女,原是想着让孙女做成家常衣裳穿的,没想到孙女会赏了丫头。

赵琇便笑说:“我不知道方家是什么规矩。上回在曹家开诗会,丫头们都在外头侍候,并不在跟前。若是方家的规矩,丫头们都另外安排到别的屋子里,那我要找人时。就不大方便了。这个料子显眼得很,碧菡穿这么一件褂子,我隔了老远就能瞧见她,绝不会认错人。”

张氏这才明白了孙女的用意,再看碧菡这一身打扮,其实颜色跟赵琇那一身是配套的。颜色又不完全相同,明显给人以主仆有别的印象,却又浑然一体,一看就知道是一对主仆。而碧菡本身只是清秀的长相,穿了这一身衣裙。腰间还缠着两寸宽的绣花腰带,越发显得她腰肢纤纤,身高腿长,立时就在丫头里脱颖而出了。

张氏很满意,又考较了碧菡的对答举止,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赵琇若在方家遇到什么事,她这个贴身丫头该怎么做的。碧菡早经碧莲面授机宜,在心里把应对措施都背了个滚瓜烂熟,自然是对答如流的。张氏更加满意了。立刻便命丫头拿了首饰匣子来,赏了碧菡一只玉镯子、一对玉耳坠,还有一根银鎏金的花簪,做工十分精致,命她今日就戴着去方家。

碧菡本来只戴了一对绢花,能得到张氏如此大方的赏赐。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了恩。便带着东西回房妆扮起来。赵琇便不解了:“祖母不是说,别戴太贵重的首饰。免得在方家惹人的眼,失礼于书香名门吗?怎的又给我的丫头首饰,还叫她戴着去?”

张氏笑道:“这如何能一样?那几样首饰也不贵重,碧菡戴出去,也是你的体面。”然后再次正色嘱咐孙女:“你要记得,这一回去方家,比不得在曹家,也比不得去王府,更比不得从前在奉贤老家时,你随我出门拜访亲友。方家世代书香,是名门大族,家中子弟人人都熟读诗书,通晓礼仪,连侍候的丫头小厮,也都比外头的人家多几分文雅。你去了,行事要尽可能稳重,不要随意与人说笑,也别跟人起了冲突。即使有人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你能忍的,就忍一忍,不能忍了,也等回了家再跟祖母和哥哥说,千万别跟人当场吵起来,那就太失礼了。”

赵琇觉得祖母未免太过神化了方家,书香名门又如何?张家难道不是书香名门?即使祖母并非出生于嫡支,娘家又曾败落过,祖上却是实打实出过书法大家的。京城的这个方家,论在文坛上的成就,还不如它桐城的本家呢。不过是在本朝出过几位高官,子弟又多入翰林罢了,倒把自己的架子端得老高。相比之下,同样是书香世家出身的二舅公,还有松江名门的沈家人,行事就远没有方家人矫情。

不过赵琇不想跟祖母争吵,便闷闷地应了她的嘱咐。

可张氏要嘱咐的话还多着呢:“做诗也是,若能做得出来,自然最好,做不出来,也要竭尽全力完成,哪怕是敬陪末座,也不能不做,叫人笑话无才又无礼。别人评你的诗不好,你也要客气些。那都是书香名门出身的千金,个个都自幼饱读诗书,可比你要用心多了。你才不如人,就该谦逊些才是。”

赵琇忍不住说:“她们当中也没几个比我强的。上回她们诗会作的诗,您不是都看过了吗?”

张氏瞪了孙女一眼:“一时失手又如何?那一回的题目本就不好作。你可不能因为一次侥幸赢了几个人,就自认为是个才女了。自高自大,可不是好事。”

赵琇叹了口气:“我没有自高自大…好吧,我知道了。对于有本事有才华的人,我向来是很佩服的。象今日的寿星女方五姑娘,我就十分佩服她。如果她愿意搭理我,我就多跟她请教一下学问好了。”

张氏勉强接受了孙女的承诺,又再嘱咐说:“方家这样的人家,都是有规矩的。你在家里随意惯了,到了人家家里,可不能再随意了。要听主人家的安排,别随便乱走。方家合族聚居,家中子弟又多,你若是随便乱走,万一碰上一两个方家子弟,可就要失礼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礼教大防,也当注意才是。”

赵琇随口应着,心里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她在现代看过的网络小说里,这种宴会什么的,不是最容易出事的吗?比如谁家姑娘故意泼湿自己的衣裙,然后借口换衣服,跑到人家花园里偶遇某位公子哥儿或是侯爷、王子什么的啦;又比如谁家姑娘为了对付庶女或是情敌,故意泼湿对方的衣裙,然后让人将对方领到某个事先准备好的地方去,再把别的男人诓来,制造二人的**,再带人来撞见,然后就把二人凑作堆,彻底堵住了对方跟自己争男人的可能啦;再有什么故意弄脏人家的衣服害人出丑,又或是引人到花园里推进池塘…等等等等。就算她什么都没经历过,看小说也看过不少了。虽然这方家不见得对她有什么敌意,但方二呀,方四呀,还有上回被她喷了一顿的刘家姐妹,都不是省油的灯,更别说这一回诗会,听说还有从未见过面的官家千金参与了。

赵琇觉得,自己还是未雨绸缪比较好。就算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也不过是麻烦了点,但要是真出了事,至少要把自己撇清,千万别陷进什么麻烦去了。除了不轻易离开人群到偏僻的地方去以外,她可以做的准备工作还有很多。

因此,在出发前,她特地嘱咐碧菡:“多带一套衣裳,预备有什么意外需要替换。梳头的家什伙儿你也带上,跟衣裳一起放在马车里。如果我有需要,你就立刻去拿了来。到了方家后,你别光顾着跟人走,要记住出入的路线、地形,还要问清楚咱们家的马车停在哪里,随行的车夫、婆子又在何处歇息。万一有需要,你可以立刻从后院奔到前院找人。”

碧菡只觉得莫名其妙:“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你别管了,总之照我说的话去做就是。”赵琇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我带去的帕子换一条,不,要多带几条备用,要素绢的,最普通的料子,上头没有任何标记,也没有熏香。如果丢了,也就丢了,别让人认出那是我的。”她低头检查了一下随身戴的玉佩,摘下来,换了个什么都没刻的青玉无事牌,然后特地挑了个十分结实的丝绦系上了,还多打了几个结,确保它不会晃呀晃的就掉下来。

女孩子在别人家里掉了手帕、玉佩、首饰什么的被人拣到了做文章,似乎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桥段。

赵琇甚至让碧菡带上了几样救急的成药,治腹痛腹泄的,金创药,还有缓解酒醉的,提神醒脑的…

碧菡都糊涂了:“姑娘到底想做什么?从没听说过出门做客还要带这些东西的。”

“你就当我是心血来潮吧,照我说的做就是了,晚上回来我赏你。”赵琇随口答着,想了想,为了预防万一,又从首饰匣里挑了一根硬度不错的鎏金佛手簪,插在自己的发间。必要的时候,它可以当成防身的武器。

“好了。”赵琇笑着拍拍手,“准备齐全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第二百八十七章腊八会(一)

赵琇坐着马车来到方家时才发现,方家的宅子位于一条胡同内,胡同窄小,勉强只够两辆马车并排而行,想要调头是别想了,只能出了胡同调了头再回来。

方家宅子的大门看来也不大,里头的前院地方更小,又有台阶,不可能让女眷的马车进去了再下来,她只能在门口下车了。这也没什么,赵家二房如今居住的小宅也是如此。问题是今日方家诗会,来的姑娘们挺多的,又有护送她们的兄弟或是护卫骑了马来,人就更多了。方家门前挤了长长一溜,赵家马车前头还排了四五辆。

这还不够。姑娘们下车自然慢些,下了车后,坐的马车还要往前走,出了胡同调过头,再折回来,进入离正门不远的一条夹巷,那里直通方家的马棚。结果,就造成了这出胡同和折回来的两排马车正面相遇,彼此挤在一起,将整条胡同挤得水泄不通。虽然赵琇的马车离门口不过只有四五辆车的距离,但等上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法往前挪一尺。

赵琇有些不耐烦了,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她掀开车帘一角,打量了一下从马车到方家大门的距离,感觉也就是三十来米,走路几步就到了,便对车夫说:“我下车步行过去算了,你们慢慢排队吧,跟车的婆子跟紧了,确定车和人都在什么地方,再进方家外院等候吩咐。”

碧菡吓了一跳:“姑娘,你要做什么?当心会被人看见的!”

赵琇顿了顿,叫过一个婆子:“你去跟方家守门的人说,这样要塞到什么时候?跟来作客的众位姑娘们说。让她们让随行的男子都先离开,把这胡同两端封住,别让闲杂人等进来,我们也好先下车进门。之后这马车流要如何疏导,就看方家人的本事了。他们家又不是头一回待客。怎的就没事先准备好?”

婆子去跟方家的门房说了,那门房闻言朝赵家的马车望了过来,认出是建南侯府的车,脸上只觉得火辣辣的。往日方家自然待过客,也没少遇到这种门前马车大堵塞的情形,每次都是力求劝说各家车夫别争先后。听他们的指示一辆一辆走,若是不小心面对面堵住了,那就说服其中一家退让,请另一家先行。这都是礼节上的事,虽然麻烦一些。但方家从未想过有什么问题,顶多是客人经过长时间的等候才进门后,主人家多赔个礼就是了。结果如今门房才发现,原来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解决。枉他们方家自诩书香名门,一向看不起那些勋贵武将,认为他们都是不通礼仪的粗人,结果如今却叫个粗人之家的小姑娘打了脸。

门房小声向婆子道了谢,回头去请示管家。管家也觉得脸上不太好看,亲自出门跟各家的随行人员说了。大家其实都等得不耐烦了,但方家胡同狭窄也是没办法的事。听了方家管家的建议,顿时觉得是个不错的法子,于是各家的兄弟、护卫们纷纷先行一步,马车夫们先下了车,伏首面向胡同的另一侧,然后各家跟车的婆子、丫头们就下车扶自家姑娘下来了。

赵琇也下了车。带着碧菡进了方家的门,看到其他来作客的姑娘。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认识的是刘家两位姑娘。还有冯秀琴,虽然上回见面有过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但赵琇自认为大人有大量,还是微笑着跟她们打了招呼。刘家姐妹笑着回了礼,倒是不怎么热络,不想跟赵琇太过亲近了。不过冯秀琴见了赵琇,倒还算热情,拉着她问上回诗会怎么不来,自己盼了好久,云云。

她还给赵琇介绍了两位熟悉的姑娘,一位蔡翰林家的千金,一位马郎中的女儿,都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书香世家的姑娘,性情也都温和。虽然她们听说赵琇是建南侯之妹后,有些惊讶方家姐妹竟然请了勋贵家的女儿与会,但都保持了礼貌,微笑着与赵琇见礼搭话。赵琇觉得,新朋友也不是太难相处,心情还算愉快。

塞在大门前的马车都已下了人,成了空车。各家车夫重新坐回驾驶位上时,都松了口气,觉得不必再象之前那么小心翼翼了。当方家仆人指引着他们往前行时,他们也能把车驾得快一点,迅速出了胡同,调转车头,一辆接一辆地折回来,拐进夹巷入了方家的马棚。这时候再有别家的马车来,方家门前也不至于太挤了,后来的姑娘很快就进了方家的门,众女又是一番见礼,颇为喧闹。方家的婆子见状,连忙请她们往花园去。

赵琇与新朋友旧朋友们一起在方家婆子的引领下,穿过长长的走道,绕过方家主宅,进入了花园。方家合族聚居,占了几乎一整条胡同,花园却是公用的,占地不小,足有三四亩,里头也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颇为精致。只不过眼下正是隆冬时节,花园里花木都凋零了,流水也结成了冰,但玉树琼枝,也别有一番意趣。

方五姑娘打算宴请朋友,召开诗会的地方,是花园当中的问心堂。问心堂是一处水阁,临水而建,四四方方的,地方极宽大,雕栏画栋,四周皆有双层玻璃窗,将寒风隔绝在外。冬天在此处开宴,不但能将周围的花园景色一览无余,也不怕寒意侵袭。到了夏天,四周的窗户全部打开,这里又成了一处极凉快的去处。方家宴请宾客,就数这里是最好的地点。平日不是贵客降临,绝不肯轻易启用。没想到今日居然会为了一个小女儿的生日宴,拿这里招待一帮小姑娘们。上门的闺秀中,许多与方家熟悉,或是出身方家姻亲,对方家的习惯最熟悉不过了,因此都在暗暗吃惊。

赵琇对方家的旧俗一无所知,倒是不纠结于这个问题。她只是专心读了一下问心堂门前的对联:一肩行李,无袖清风。这原是出自前明时极有名的清官况钟。他曾任苏州知府,死后世人为纪念他,作了一联:“一肩行李,试问封建官场有几?两袖清风,且看苏州太守如何?”方家作为书香世家。又有众多子弟出仕为官,大概是把况钟这样流芳百世的清官当作榜样的吧?所以才在花园里这处大型建筑上用这么一对联句。

可讽刺的是,这问心堂建造得如此富丽堂皇,哪里有“两袖清风”的意味?方家真的不是在自黑吗?

方五姑娘方仁珠出现在问心堂前,穿着一身浅粉色的绣花对襟银鼠袄,下系淡墨画的白绫裙。打扮得格外用心,淡淡笑着迎接前来的众位闺秀。

在她身边站着的是方大姑娘方慧珠,湖蓝的对襟银鼠褙子,下身是牙色盘金彩绣棉裙,虽然衣着没有盖过妹妹的风头。但精心的妆容还是让她的美貌格外突出,所有姑娘都忍不住往她脸上多看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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