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言重了。”张氏连忙道谢,心里有些好奇地看向高桢递给赵玮的那张纸。赵玮接过往上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这不是…我们左右两家邻居的房契么?!”张氏也跟着大吃一惊。
赵家二房小宅位于鼓楼西大街入内,大石碑胡同中段,西面邻居家住的是个二进的院子,听闻主人是礼部的员外郎;东面邻居则是一位告老的官员,宅子跟赵家小宅差不多大,也是三进,不过要旧得多。
这两位邻居官职不高,但都是京城本地人士,家世背景不错,姻亲故旧不少,其中也不乏有权有势的远亲。他们即使不是大富大贵,至少是不愁温饱的,不存在经济困难要卖房典业的地步,也不会轻易因他人势大而畏惧退让。赵家祖孙与他们做了这一年的邻居,虽然接触不多,但每逢年节也会礼尚往来,因此对他们的情况都比较清楚,更确信他们近期并没有遇到困难。广平王是如何得到这两家人的房契的呢?
赵琇连忙对高桢说:“我从来没听说过王爷是这两座宅子的房主呀。这份礼实在是太重了。我哥哥怎么好意思收下?”
赵玮也反应过来了,正色对高桢说:“王爷好意,我心里明白,只是…我实不愿让王爷为了这点小事,被人诟病。”
高桢微微一笑:“你们无须担心,两座宅子的原主都是心甘情愿将宅子卖给我们王府的。东面那位老大人,原本倒是犯了牛脾气,死活不肯卖。父王也无意逼迫,就打算把你们家后面那座宅子买过来。那家房主要干脆多了,只是有些贪财,开的价格高些,王总管跟他暂时没有谈成,事情就拖住了。没想到东面的老大人听下人们提起,得知我父王购宅,是为了送给府上开书馆的,二话不说就要将宅子奉送,分文不取。我亲自过去与他商谈过,买下他东邻的宅子,与他交换。他一家子只需搬到隔壁即可,新宅子还比老宅子要新一些,再附送一个小花园。他们大约这两个月就会搬了,届时自会来与你们说道。”
张氏与赵玮赵琇恍然大悟。能够顺顺利利地完成交易,没有纠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张氏低声念了句佛,对赵玮道:“明儿一早,你就亲自去老大人府上拜访,多谢他的高义。往后他家子侄若想要借咱们的书,也只管借给他。”
赵玮应了,又向高桢笑说:“方才我还跟祖母与妹妹商议呢,小宅地方狭小了些,怕藏书不够用。没想到你就送了两座宅子来。只是这样的大礼,我心里有些不安呢,实在是受宠若惊。王爷恩典,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才是。”
高桢淡笑道:“你不用想得太多。父王只是想要襄助此等盛举,并不为名,也不为利,甚至不希望你们将此事向外宣扬,免得又引得朝中御史们多心。此事父王已经跟皇上提过了,皇上十分称许,因此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们父子会惹祸上身。”
赵玮叹了口气,心里放下了对广平王的担心,但更多的是羞愧。平白受了广平王这样大的恩典,却没什么可回报对方的,叫他如何能安心?
赵琇想了想,对高桢说:“王爷如今能做文章不?”
高桢有些不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平日是听人读书多些,偶尔也会吟诗作词,聊以自娱,文章写得不多,不过有时候会口述奏章,由我写成文章,呈给太后或皇上阅览。”
赵琇便道:“哥哥和我商量过了,想要在书馆的院子里立一块碑,讲明建书馆的初衷,里头还要写清楚先父先母亡故的缘由,自然也有受王爷救命大恩这一节。不过文章要如何写,我们还没想好。哥哥写了几稿,都始终差点儿什么。但如果王爷或是世子愿意屈尊…”
高桢已经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微笑道:“当年运河之变,父王是亲历者,由他写来,自然更容易让人信服。”顿了顿,“不过赵妹妹此议,是想让我父王的文章与我的笔迹能留在书馆中,书馆在,他的文章便在,同样能流芳百世么?”
赵玮眨眨眼,连忙说:“不知能否请得王爷与世子屈尊?我先受王爷大恩,如今又得寸进尺,实在是太无礼了。”
张氏还在发呆。
高桢笑了笑:“这是个好主意,我回去就向父王请示,想来父王不会推拒的,说不定还会非常高兴。只是我得好好练练字才行了。否则在天下才子面前暴露了短处,岂不丢脸?”
他虽然说要向广平王请示,但听这语气,就知道他很有把握广平王会答应。赵玮顿时松了口气,心里也有几分欢喜,暗暗给了妹妹一个赞赏的眼神。
其实文章这东西,不一定非得要广平王亲自构思,哪怕是他找人代笔呢,只要最后署上他的名字就行了。广平王作为赵焯夫妻之死的见证者,是最有资格为他们作碑文纪念的人。而他的碑文留在书馆中,既不会被人说是借机收买人心、图谋不轨,又确确实实地留了名。而碑文的内容,又能突显他公正仁厚的品格,对他名声大有好处。
今年恩科秋闱,连着明年的春闱,以及明天的正科秋闱,后年的正科春闱…一连四场科考,都会吸引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明知书馆广纳天下学子,免费提供借阅书本的场地,必定能将这些士子吸引到馆中来。而到馆里来的人,又不可避免地会看到碑文上的文章…不但建南侯府可以从中赢取巨大的好名声,就连广平王本人,也会从此在天下士子心目中奠定“公正仁厚”、“为弱者发声”的好形象。他本人无意权势,只要有个好名声,好形象,让朝野中人不再揪着他做靶子,那他就能高枕无忧了。
所以,无论是高桢还是赵玮,都心知这是共赢的好建议。
高桢含笑看了赵琇一眼,双眼亮晶晶的。赵琇不知为何,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心里就麻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闪避开去。
她就是随口提了个建议么…广平王送了她哥哥这么厚的一份礼,怎能不让他在书馆里留个名?既然不能公开宣称他参与了建馆,那就换一种方式让他共享尊荣。至少前来借过书的学子,不能跟着某些吃饱了撑着的文官说“广平王曾经是太子,就算瞎了眼也一定不甘心让弟弟压在自己头上,迟早会造反”这种瞎话了。
高桢起身向张氏告辞,他想要尽早回王府向父亲请示。张氏这才醒过神来,忙道:“这么快就要走了?多坐一会儿吧?吃了饭再回去?”但说完了又发觉这话说得太随便了,这是广平王府的世子,不是自家亲戚子侄!她暗暗懊恼,孙女天外飞来一笔,占据了她全部心神,她还没想清楚这其中得失,是否会有后患,是否会对广平王有不良影响等等。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说错话了。
高桢脸上微笑着,丝毫不以为意,用尊敬又不失亲切的语气对张氏说:“老夫人留饭,本不应辞,只是我今早答应了要陪父王用午膳,只能辜负老夫人好意了。下次若有机会,希望还能再品尝府上的美味佳肴。”
张氏连忙扶着孙女站起身来,向高桢行礼:“世子客气了。您能来,是我们家的荣幸,老妇祖孙必定随时恭候。”
高桢再行了一礼,又冲着赵琇笑了一笑,然后对赵玮说:“玮哥送我一程吧?”
赵玮笑着送他出去了,张氏目送他们离开,回头小声教训孙女:“日后再有什么主意,先私下问过祖母与你哥哥,再跟世子提。这回你出的主意倒还罢了,若是出了个馊主意,害了王爷可怎么办?”
赵琇眨眨眼,望着天花板不语。
高桢与赵玮来到前院,后者忽然笑着问:“你有话跟我说?否则何必多说一句要我送你?本来你到我家,每次离开都是我送你出门的。这原是应有的规矩。”
高桢微微一笑:“我听说你要应今年乡试?”
“消息真灵通。”赵玮想起自己刚领旨才几个时辰,这么快高桢就得到了消息,看来广平王父子在宫里混得真不错,至少不缺消息来源。
高桢道:“你家里还有祖母与妹妹,若是回原籍乡试,想必十分不便吧?我在太后面前提了一句,她会提醒皇上,赐你在京应试的资格的。”
赵玮十分惊喜:“我本来还打算过两日去请旨的,没想到你已经替我说了。这可真是帮了大忙,多谢多谢!”说着便向高桢深躬一礼。
高桢微笑着挽起他,压低了声量:“这就要大礼拜谢了?若等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又要如何谢我?”
赵玮面露疑惑之色。
第三百一十六章光地
赵玮去送客,送了足足两刻钟才回来。
赵琇正陪张氏说话,见到他便疑惑地问:“哥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世子跟你说了什么要紧话吗?”
张氏心情正好,含笑说:“你哥哥跟世子也是自幼相熟的好友,这么长日子没见了,你哥哥去王府也没能好好说话,兴许是今日谈兴浓?”
赵玮面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神色,在椅子上坐下。
赵琇看出异样,忙问:“怎么了?世子真跟你说了什么要紧的事?”
赵玮摇摇头:“他告诉我,在京考乡试的事,他已经跟太后打过招呼了,想来过几日就会有旨意下来,让我不必担忧。”
张氏十分欢喜:“那真是太好了!不必舟车劳动,你能省下多少时间看书温习呀!”
赵玮微微笑道:“我本来还打算过些日子去请旨的,他帮了我这个忙,倒替我省了许多事。我已经郑重谢过了。”
赵琇怀疑地问:“哥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一脸心事的模样吧?肯定还有别的!”
赵玮淡淡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他还跟我说了一件事,从前翰林院的李晋卿大人已经守完孝了,即将起复,想来不日就会到京城。世子说,这位李大人是理学大家,让我有时间可以上门多向他请教学问。再者,他也写过好几本治学著作,若能求来,对我们的书馆也极有助益。”
赵琇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李晋卿?会是谁呢?
张氏却把眉头一皱,道:“李光地此人,学问还是好的。只是品行就…”她连连摇头,“京中多饱学之士,理学大家也不独他一个,何必非要找他求教?这样的人,本就该远着些。”
赵琇顿时一个激动:“他叫李光地?!”
张氏不解地看向孙女:“是呀。李光地,字晋卿。你这是怎么了?你知道这个人?”赵玮也好奇地看向妹妹。若是在南边,妹妹还时不时跟外界有来往,入京后,出门并不多,来往之人中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也就只有高桢、曹萝与方五姑娘,又怎会知道这位早在他们上京前就已经丁忧回乡的官员呢?莫非是从方五姑娘处听说过?还是…高桢私下有跟妹妹联系?!
面对祖母与哥哥的疑问,赵琇干笑了两声,有些心不在焉。
李光地是谁?简直如雷贯耳!她就算没看过史书,也看过电视剧。知道那是康熙朝的名臣。名声品行什么的,她不太清楚,但能在康熙朝风光那么久的,印象中也不是反派,那应该挺有才干才对。这样的人在大楚朝,也不可能会被埋没掉。先帝平庸,他也许只能做一个小小的翰林,但今上却是位有脑子的君主。说不定会看到李光地的长处,多加重用呢!若哥哥在他还未得登高位时,就多向他请教学问。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将来出仕了,不说有什么实际上的好处,能得到一位大臣的友谊,也是好事。
赵琇想了想,便对兄长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过世子总不会无端端提起他来。祖母说京中理学大家也不独他一个。他还是刚起复回朝,是个什么官职还未可知。世子为何单单建议哥哥去向他请教学问呢?必定有缘故!”
赵玮沉思:“我亦觉得他有缘故,可问他。他却不肯明说,只叫我照着做就是。也不必跟李晋卿走得太近了,只需要时不时向他请救学问就行。不过世子还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赵琇忙问:“他说什么?”
赵玮顿了一顿:“他说,要求教,就在李晋卿刚回京时上门求教,等李晋卿得授官职,就要仔细斟酌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赵琇有些糊涂了,难道李晋卿未来的官职有什么不妥吗?
张氏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糊里糊涂的,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无事叫你去亲近那人做什么?那人风评当真不太好,在士林中颇受诟病。玮哥儿,你还是别去见他了。”
赵琇却不赞成:“王爷与世子才送了我们家一份大礼,可见对我们是十分亲近的。世子向哥哥提这么一个建议,绝不会害了哥哥,必有他的道理,兴许是听说了什么内情呢?横竖咱们家是要开书馆的,这李大人是理学名家,又有著作问世,哥哥只当是上门请教学问兼讨书好了。咱们又不是要跟他做好朋友,自然不用担心哥哥所为,会被士林指责。想来这位李大人在学问上还是非常受肯定的,否则也不会有理学大家之称。”
赵玮听完了妹妹的话,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便问张氏:“祖母听说过这位李大人的事?可知道他是否科举出身?”若是科举正道出身,倒是有可能会被点为学政,主持乡试。若果真如此,高桢的提议无意是大大地帮了他。能事先向学政请教,赢得对方的赞许,乡试之时可就占便宜了。
张氏点头答道:“确实是科举出身,他是开明二十年(1670年)的传胪,入了翰林,是出了名的才子。听闻他自幼便聪颖过人,十三岁遍读群经,十九岁就写出《四书解》。若论学问,那是没说的。只是一向有些不好的传闻…”
赵琇问张氏:“那他跟皇上关系怎么样?皇上从前未登基时,对他评价如何?”
张氏怔了怔:“这…我如何知道?”她想了想,“今上对他评价好不好的,我不清楚。不过今上大概不会说他的坏话,面子情还是有的。昔日今上还是未封王的小皇子时,在上书房读书,听闻李光地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时,曾经担任过一年的皇子师,因此与今上有师生名分。可是以李光地的名声,今上怎会真心敬重他?”
赵琇就好奇了:“这人到底做过什么,才会名声不好?”她印象中,李光地卖友这件事,因为历史的改变,极有可能变得面目全非了。还有不守母孝什么的…他不是刚刚才守完孝准备起复吗?他如果在先帝朝期间一直待在翰林院做官,那政绩跟历史上的李光地可不能比,地位也不会很高——先帝看起来就不象是会重用他的人。而且他守孝期间,正是皇家夺嫡之争最白热化的阶段,连原本是太子的广平王都被人整下了台,借着丁忧离开京城这个权力争斗的中心,反而是件好事。李光地应该不会又犯历史上的老错误吧?
但张氏却说不清李光地有什么问题。她自嫁入建南侯府,便一直做个深宅妇人,偶尔出门参加宴会,进宫参拜一下贵人,但私下与外界来往却是很少的,对外界的消息,不是从老郡公处听说,就是下人们提起,还有便是与其他官眷来往时耳闻了。而侯府身在勋贵之列,跟读书人的圈子来往也不多。她是曾听人骂过李光地,而且不止一次听闻,所以时间长了,她也就认定那人品行不佳了,至于具体是什么事迹,她也说不清楚,隐约记得好象是别人说李光地栈恋权位、待友不诚什么的。
赵琇心想,这种说法跟历史上的情形相差也不算远,但算不上什么大把柄,更何况,这里头没有牵涉到“孝”字,想来李光地还是很有前程的。他既然曾经做皇帝的老师,以皇帝对尚太傅的尊重来看,对李光地怎么也不会太差。而高桢会特意提点赵玮,更不会无的放矢。
她便劝说赵玮:“哥哥只管上门向人请教去。不管这位李大人风评如何,他能在翰林院做那么多年的官,可见没有大问题。况且,世子既然提起他,必有缘故,哥哥便是出于对世子的信任,也不必顾虑太多,横竖我们只是上门请教学问罢了。”
赵玮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妹妹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对世子这么信任真的好吗?因为是世子提的所以一定是好事?赵玮虽然自己也同样信任高桢的话,但对妹妹的态度还是觉得有些心塞。
张氏不知道孙子心里的想法,只是依旧不喜。不过赵玮若只是去请教学问,讨几本书,也确实不算什么。李光地的学问还是很好的。她只是提醒孙子:“其他学问大家处,你也别忘了请教才是。”赵玮笑着答应了。
赵玮开始了四处向有学之士请教学问并讨要著作的生活。他埋头苦读了一年,早已积了一大堆疑问,趁此机会正好请教。
近日建南侯府要建免费书馆之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士林圈子早就知道了。那些学问大家见他上门,就对了景,试探几句,发现他是来真的,并不是虚晃一枪,心里对这少年侯爷就先有了好感。不管对方是不是勋贵出身,是不是幸进,是不是不学无术,有向学之心就是好事。等接触下来,听了他请教的问题,再指点几句,又发现他原来自幼饱读诗书,基础打得极好,还在未袭爵前就考中了秀才功名,以他的年纪,实在称得上是少年才子了,对他的观感更好了几分。
赵玮不过几日,就结识了不少书香门第出身的同龄学子为友,也识得了几位愿意指点他功课的老师,心中不由得大快,对功课越发上心了。
又过了几日,他就从新认识的几位朋友口中得知一个消息:李晋卿除服,已经抵达了京城。
第三百一十七章赵玮求书
赵玮在李光地到京的第三天上门拜访了。
李光地对赵玮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太吃惊,微笑道:“某到京后,曾有故友来探,闲谈时提起小侯爷的善举,实在是读书人的一大幸事。某虽才疏学浅,不敢称是什么名家,但治学数十年,也有些心得。若能对后进学子有所助益,也是某的荣幸。
赵玮恭敬地道:“李先生才名,天下谁人不知?先生过谦了。若明知学馆能收藏先生大作,则天下学子皆能受益。赵玮替天下学子谢过先生高义!”说罢起身一礼。
他是有爵位在身的侯爷,称呼李光地,不叫“大人”叫“先生”,是故意为之。这样做不但不会显得他无礼,反而让两人之间的来往固定在求教学问的范畴了。这是在向李光地表明,他上门来,不是因为对方的官位与前程,而是因为对方在学问上的造诣,也省却了许多麻烦。
李光地看起来对这个称呼还挺喜欢的,微笑着谦让了几句。两人又坐下来一边用茶,一边闲谈。赵玮事先准备了两三个与理学有关的问题,都比较有水准。象李光地这样的理学大家一听,就大概知道他的水平在什么位置了。绝不是随便找了两个浅显问题来做表面功夫的,而是真的熟读了不少理学著作,对一些字句的解析也颇为透彻。少年学子中,能达到这个水准的,学问都是不错的了。当然,这种程度会让李光地感到欣赏,赞叹,却还没到让他生出收徒之心的地步。他只是从此就对赵玮有了个很不错的印象。一听人提起,就会记得赵玮是个年轻袭爵的勋贵,但非常好学而且聪敏谦逊,是个难得优秀的后辈。
赵玮在李家只停留了两刻钟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他做足的礼数。出门时遇到来找李光地的几位翰林、名士,当中就有他曾经上门拜访过的人,连忙又恭恭敬敬地见了礼。
那位名士对他印象很好,态度就随意些,哈哈笑说:“这是听说李晋卿回京了,就立刻找上门来了么?一定是我家那臭小子报的信!晋卿明明昨儿才说。打算回京先歇几日的,暂不见外客的。如今天天有客上门,他一定很头痛吧?不知小侯爷今日收获如何?”
赵玮笑着把李光地送的几本书名字告诉了他,他边听边点头:“都是他昔年的大作,你回去好好看一看。想来应该能对你有所助益。不过我若是你,一定会再来。他这几年在老家也没闲着,听闻又有两本新作了,昨儿我来,他不给看,怎的今日也没给你瞧瞧?实在是太小气了!哈哈哈…”
赵琇一脸谦虚地笑着,心中却在盘算:李光地虽然嘴上说回京先歇一下,暂不见外客。但从他与他朋友的口风看,分明有不少人上门拜访,连建南侯府明知书馆的传闻都知道了。显见他在京城人脉颇广,朋友也不少。虽说祖母认为他人品存疑,最好少接触为佳,但观其言行,就知道他绝不是一般埋头治学的老实翰林。这样的人,在官场上说不定能如鱼得水。他又曾做过今上的老师。只要没有行差踏错,必受尊崇。果然如妹妹所说。可以与他适当结交,说不定是个助力。
几位学问大家都没想到赵玮脑子里在想什么。其中有人尚未受到他的拜访,倒有些迫不及待了,只是有些拉不下脸来提出邀请,就拐弯抹角地说:“总听他们几个说起小侯爷年轻好学,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家也有几个子侄,自幼读书,作的文章勉强还能看看。小侯爷不妨与他们结交结交,也好指点一下他们的学问,以免他们做了井底之蛙。”这就是在暗示赵玮上门了。
赵玮心知肚明,也恭敬地说:“改日定当上门叨扰。”对方这才满意了。
这有一人暗示成功,又有别人按捺不住了:“我家那几个小子蠢钝,不敢跟你家孩子相比。倒是我还有几本不错的书,兴许还有些用处。小侯爷得空了,不妨打发个人上门来取。若能收入书馆,对天下读书人有所助益,也是一大功德。”
赵玮自然又是恭敬应下。
其实如今京城里的这些学问大家们,争的已经不是赵玮几时上门、会不会上门的荣誉了。因为赵玮去拜访他们,不是象妹妹赵琇所说的,依照名气大小、威望高低来决定次序的,而是照着离他家的距离远近来上门。这何人住在何处,完全是碰运气,没什么好争的,所以他们更关注的是别的事。
赵玮第一个拜访的,是一位住在广化寺附近的老翰林学士。这位老先生一辈子作风低调,学问、为人,都是士林公认的,不过名声比不上其他人。他做官时从不插手政争,就是埋头做学问。告老在家,也依然在埋头做学问。他除了教出了二三十个子孙门生,个个科举成绩都不俗外,一生还写了十多本书。赵玮上门,他非常欢迎,把这十多本书都送了出来,还捐了一大箱藏书,其中不乏少见的先人名著,让赵玮受益不浅,又见他门下的子侄学生性情都很好相处,还交了好几个朋友。
赵玮过后到别人家拜访时,曾提过这位老先生的义举。虽然因为时间限制,他还没把对方送的书全部通读完毕,但也读了两本,提起其中一些十分有见地的话,深感佩服。而这些流传出来的消息,就让后来受他拜访的治学名家们感到有压力了。
他们名声比那位老先生更大,地位威望也比他更高,但如果拿出来的作品比不上人家的话,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浪得虚名吗?读书人,正统观念上,要比的不是官位高低,不是名气大小。而是各人的学问与人品。人家一辈子该做官就做官,该做学问就做学问,家庭和睦,子孙争气,人品好。门生多,结果在学问上的底蕴还这么深厚,随手一拿就是十来本书,还似乎本本都很有见地,简直就是读书人的典范了好吗?他们都要被比下去了!
这么一来,脸皮厚些的人。就会把自己历年所著的所有书,哪怕是昔年科举时的应试文章与平时跟朋友玩笑游戏的诗词都集结成册,增添“著作”的本数;脸皮薄些的,就会对赵玮说,他近日正打算把过去写的书重新修改检校。等修改完了再送去书馆;还有些人知道自己实在没有时间写出这么多书了,干脆就捐了好几箱的书,其中不乏珍本,好挽回些脸面。
到了这个阶段,京城里有名的学问家们,已经开始在暗地里较上劲了。基本上,他们还算是良性竞争。赵玮其实已经不再是这场竞争中的主角,不过是他们借以显示自己才学与底蕴的工具而已。倒是变相将他从风头浪尖上脱身出来。每一位他所拜访的学问大家,对他都很和气,不再心存歧视。回答他的请教时也非常耐心地指点,不用他开口苦求,就会主动满足他求书的请求,实在是省事不少。他自然也投桃报李,不吝余力地在各种公开场合称赞这些学者有多么亲切和蔼,学问有多么高深…这又让众位学者以及他们的门生故交亲属等人对他的印象更好了。有些够不上名家标准的人,家里有些藏书的。也主动命子侄送书上门,还令他们与赵玮多多结交。
赵玮的收获越发丰厚。幸好高桢送来的房契变成了及时雨,否则还不知要如何处理这些越来越多的书本呢。赵琇也深感哥哥考虑得比自己周到,笑称:“哥哥太狡猾了!”
到了二月十五,赵玮生日,赵家祖孙本来只打算自家人吃顿好些的饭,朋友间喝个茶聊个天,笑笑闹闹就算是庆祝了。没想到午前不久,宫里就来了使者,带来了皇帝赐给赵玮的御酒佳肴,还有各色官制新书、文房四宝等物。一时间,整个京城都知道,是赵玮生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