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忙笑着应了。张氏接着又说:“不过你们夫妻之间,说话也别太硬着来。你好好跟他说。他不肯听,你再想别的法子。我看他并不是固执的性子,很是明事理。不会不听你的话。若是跟他拧着来,反而坏了夫妻情份。”
秋叶柔声道:“老夫人放心,我心里有数呢,不会跟他拧着来的。”
秋叶陪张氏说了半日话,倒是让张氏的注意力从心事上转移开来,心情也变得好多了。两人一边拉着家常。一边看丫头跟孩子玩。等吃过了午饭。张氏开始有了倦意,秋叶亲自服侍她睡下,又把孩子交给了夏露:“大姑娘说。妹妹是个细心妥帖的人,还要劳烦妹妹替我看一会儿孩子。他每日午后习惯睡一个时辰的觉,不会闹的,若是他醒来要见我,妹妹只管打发人到前头寻我就是。我在侯爷那儿陪他与大姑娘说话。”
夏露连忙应下了。她陪孩子玩了半天,两人也混熟了,没费什么功夫。就将他带去了厢房睡下。秋叶径自出了屋子,往书房来。赵琇与赵玮在这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赵琇先将昨日发生的事告诉了她,特地点明,侯府西路前院的正屋里有异状,八仙桌如何,地板如何。还有家具摆设差点儿被牛氏烧了。是几个家人私下藏起等诸事。
秋叶愕然:“好生奇怪。照理说,这不应该呀?郡公爷虽然去得突然。但太医说了是寿终正寝,并不是染了恶疾,也不是横死。他的遗物,何必要私下偷偷烧了呢?况且郡公爷身份尊贵,他出手又大方,用的东西都是上好之物。他那间屋子里的家具,几乎全都是黄花梨,暖阁里还有紫檀的,外头想要找一样的都不容易呢。多宝架上摆的,好些都是名贵的古董。就连屋里用的帐子、幔子,都是上等的绸缎、云锦、缂丝,府里除了他与老夫人,旁人还享用不了这样的好东西呢,说烧就烧了?若是只有几件家具被偷偷保下了,剩下的全都烧尽,那这一把火,少说也烧了四五千两银子去!”
赵琇与赵玮面面相觑。他们以前倒是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想当年,他们南下路上刚出事时,消息传回京城,牛氏就打发人来鼓楼西大街的小宅,企图将张氏没带走的财物运回侯府去。跟赵炯、牛氏夫妻霸占的大部分家产相比,张氏所拥有的又算什么呢?竟然能让牛氏露出这么难看的吃相,可见她有多贪财。这样贪财的人,居然要一把火烧掉几千两银子的东西?
赵琇想了想:“那屋里就算真生过什么事,也用不着把所有东西都烧掉。我记得当初内务府将抄家抄走的东西赐还时,就有一份清单,上面是当初查抄到的物件。祖母好象曾经指着那清单说过,上头有些东西是祖父屋子里的吧?”
赵玮还记得这件事:“确实如此。可见牛氏并非要将整间屋子里的东西都烧毁,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事实上,按照他们目前所掌握到的线索,牛氏当年下令烧毁的,主要是家具,而且是正屋正堂内的家具。不过这些家具也都是用名贵材料制成的,做工也好,值不少银子,所以牛氏的做法仍旧非常奇怪。难道这些家具碍着她了?
至于地板的异状,秋叶并没有见到,不过她对原来的地板倒是知道一些情况:“侯府的屋子,几乎全都是铺的方砖,只有老郡公的院子,屋里是糊的泥灰。那不是寻常的泥灰,是样式程手下的的工匠特地研究出来的方子。用这种泥灰平整过的地面,光滑得如同镜面一般。老郡公最喜欢在夏天里打赤脚走在上头,说那样非常凉快,比方砖凉快多了,但又不会阴寒伤身。再者,那泥灰干了之后,就会变得十分坚硬。寻常物件磕在上头,也不会留下一点痕迹。老郡公老当益壮,在家每日早起都要练武,若是下雨天,就会将自己的兵器拿到屋里去,亲手做保养。老郡公的刀枪都很重,磕磕碰碰的时候,若是挨着了地面,寻常方砖铺的地板,总要弄出点坑坑洼洼来,每每要修补,十分不便。但若是用那种特制的泥灰糊在地板上,除非老郡公大力用刀砍在地上。否则地板上顶多就留一点刮痕罢了。这种泥灰如今已经不多见了,除了内务府曾经派人学过,就只有样式程家里的人懂而已。京中差不多的人家。也不是个个都能用上呢。”
赵琇心中一动。如果那间屋子的地板,只是出了点小问题需要糊灰,完全可以找回样式程家的工匠来补。那么小一片地面,能费多少功夫银子呢?可牛氏却让人私下补了,手艺还那么粗糙,用的泥灰显然也不能跟原来的比。难道是那块地下面的秘密。不能让内务府或是样式程这样的外人知道?
她对赵玮说:“如果那种泥灰那么特别。又比较坚硬的话。那么等上头那层泥灰擦掉之后,兴许当年的痕迹还能留下一点。”
赵玮点点头,又对秋叶道:“祖母的异样是在看见那块地板之后出现的。这么多年。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去年去瞧那院子时,也没说什么,如今忽然满腹心事起来,可见定是屋里的东西有问题,而且还关系到一件大事。只是她不肯对我们兄妹直言,想来这件事一定不小。祖母说过。在祖父去世那日早上,她还去过那屋子,里头的东西并没有异样。那么事情多半是发生在她离开以后。当年我与妹妹年纪尚幼,很多事都记不清了。还要请秋叶姑姑帮忙,回想一下,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祖母当时看见了什么。没有起疑心。直到眼下才忽然发觉不对。”
秋叶不敢大意,开始细细回想当年的旧事。
郡公爷去世那一日。早上一切如常。因为要去曹家赴宴,所以张氏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赵玮赵琇之母米氏也要随行。大丫头里面,春草与秋叶那天都跟着她们出门。
张氏与曹家太夫人交好,是打算提前过去的,因此一大早就去了老郡公的院子,跟丈夫说家常兼告别。秋叶跟着她去的西路前院。身为丫头,秋叶会注意到一些张氏不会留意的东西,比如当时屋里都有些什么。她记得,地面没有异样,桌子上也没有污迹,更没有磕破一个角。老郡公嫌天气热,叫人煮了消暑汤来,用黑瓷碗盛着,摆放在桌上。老郡公将用了多年的马鞭与打仗时从不离身的刀都拿出来保养,还叫张氏少喝酒,曹家做得好的几味大菜,倒是可以多吃些。张氏正与他说笑,忽然有下人过来禀报,说是他的长随求见。郡公爷一听,就下令立时把人传进来。张氏见他有事要做,便先告退了。
赵玮听到这里,问了一句:“那长随如今可还在府里?”
秋叶摇摇头:“郡公爷去后没两日,就听说他不小心落水身亡了。他没有家眷在府中,因此也没人过问他的事。小长房那边叫人草草替他办了后事,到官府打了声招呼,也就算完了。”
赵玮和赵琇对视一眼,心中更加纳闷了。
秋叶并不知道长随来找郡公爷说些什么,没多久她们就出门做客去了。赵焯则是照着每日的习惯,在自己院子的小书房里读书温习,顺便教儿子背书。秋叶跟着张氏与米氏,在曹家饮宴,中途忽然有侯府下人赶过去报信,说侯爷(当时老郡公还是侯爵)忽然在家晕倒,看着不行了。张氏与米氏吓得魂飞魄散,匆匆忙忙赶回府去,赵炯与牛氏已经预备要为老郡公入殓了。
秋叶对赵玮赵琇说:“这是不合规矩的。以郡公爷的身份地位,先帝必定会派人来吊唁,说不定还会亲自前来呢,怎能不让先帝见着,就把人入殓了呢?再说,老夫人还未回去见他最后一面呢。二老爷当时就跟大老爷吵了起来,好象还提到,大老爷不许二老爷瞻仰老郡公遗容,反而乱七八糟地说了许多指责的话,好象是…说老郡公去世了,二老爷不想着如何办好丧事,反而拿些莫须有的理由指责兄长,是不是打算给兄长安个罪名,好抢走世子的位置?二老爷气得跟他对骂,直到老夫人回来为止。”
赵琇忽然眼中一亮:“祖母没看见祖父最后一面?!”
秋叶摇摇头:“其实也算是看过了的,就看了一眼。老夫人扑到郡公爷面前哭,刚刚揭开了蒙面的帕子,还没看仔细呢,大老爷就闹起来了。他说郡公爷是在正院出事的,忽然晕倒,磕破了额头,可是院里居然没人在。他责怪老夫人,说老夫人只顾着自己饮宴玩乐,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若她不是出了门,又怎会害得郡公爷磕到头了也没人管?下人没能尽到责任,也是老夫人这个做主母的失职。老夫人听了十分伤心,立时晕过去了。我们都慌成了一团,忙忙将老夫人扶进屋里歇息,又要请大夫抓药。等老夫人醒过来,大老爷已经将郡公爷的尸首装进棺中,移到了前院灵堂里。”
赵琇眉头直皱:“不是说…祖父是忽发急症吗?怎么会是磕破头才去世的?”
秋叶忙道:“确实是忽发急症,当年太医也是这么说的。不过郡公爷晕倒的时候,撞上门柱,磕到了额头。我跟在老夫人身边,匆匆看过一眼。老郡公额角处,确实有块青紫,但颜色非常浅,并不是什么大伤口。”
“既然不是大伤口,赵炯又何必拿这个骂人?”赵琇想起八仙桌那磕破的一角,觉得好象有些对不上。难道是她想太多?
赵玮问秋叶:“这个太医,是不是姓刘?”
秋叶点头:“确实是刘太医。他那些年常到府里走动,老夫人有个头疼脑热,也会叫他,不过找他比较多的是小长房的几位。郡公爷则另有相熟的太医,很少叫他。”
赵琇又觉得不对了:“既然他不是平时给祖父看惯病的太医,那为什么祖父出事,府里反而请他来了呢?”
秋叶愣了愣,也觉得有些不对:“大约是…小长房跟他比较熟的关系?”
赵琇转向赵玮:“哥哥可记得,牛氏初入汪家时,就常叫一个姓刘的大夫上门诊病,说是长年给她看惯了的。可是这个刘大夫的医术平常,开的药方并不怎么对症,主要就是给牛氏开些补药而已。后来汪太太请了正经太医来,就拆穿了牛氏装病,以及刘大夫的草包真面目,刘大夫从此以后也就不再上门了。百灵先前曾经提过,牛氏本来也不喜欢用刘大夫,不过因着欠对方人情,所以从前赵玦未坏事时,家里就雇刘大夫做供奉,每月给一笔银子?这个刘大夫,跟那个刘太医是不是有关系?”
赵玮是曾经查过这些事的:“好象是兄弟。刘太医已经去世多年了,这个刘大夫是他唯一的嫡亲兄弟,只是医术远远不及其兄。”
赵琇冷笑了下:“我倒是很好奇。牛氏到底欠了刘家什么人情?居然宁可白花钱,养活一个庸医?那刘太医在祖父的死因上,真的没有做手脚吗?赵炯当初一番胡搅蛮缠,怎么看都象是在阻拦祖母和父亲接近祖父的尸首,难不成祖父的遗体上有什么不能让人发现的秘密?”
赵玮与秋叶的脸色都变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破绽处处
有些事情,一旦有人起了疑心,破绽就会越来越多。
秋叶身为张氏的心腹大丫环,虽然不是每一个破绽都能看出来,但是张氏看见的东西,她也看见了,她需要的只是一个联想的契机。
在她的细述下,赵玮与赵琇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疑点。
比如她陪同张氏、米氏从曹家返回建南侯府时,赵炯与牛氏已经准备要将老郡公入殓了。当时还是夏天,若说是为了防止尸首*,也不是说不过去,但匆忙到连张氏这个正室妻子都没能好好见上老郡公最后一面,这说不过去。更奇怪的是,当时赵炯夫妻已经为老郡公换上了入殓时的服装——不是寿衣,而是老郡公过去的戎服,全套装备上了,包括头盔在内。老郡公是武将,穿这么一身衣裳下葬,也无不可。问题是,他当时都六十多岁了,在开国功臣中算是高寿,因此府中早就备好了寿衣,为何不给他换上精工缝就的寿衣,而是改穿戎服呢?此外,就是那个老问题——这么急着换衣服做什么?
秋叶看到老郡公额角上有块青紫,那是她能看见的地方。那在老郡公的头盔下面呢?是不是有什么异状?张氏扑到丈夫身上痛哭的时候,赵炯为何要急急忙忙拿些莫须有的理由责备张氏?还特地提到了老郡公额头上一块算不得什么的青紫。谁都没问那块青紫是怎么来的,他反倒主动说了,倒让人觉得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而在张氏回府之前,他还一直拦着不让赵焯接近尸首,会不会也是在担心后者会发现什么?
又比如,赵炯与牛氏声称老郡公是在正院的书房里出的事,为此将书房内外侍候的人全都撵到了山东庄子上。而这些人。在不久之后又据说是死了。既然书房内外有人侍候,赵炯又为什么指责张氏没有管教好下人,以至于老郡公晕倒时。没有人发现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再比如,西路前院原本侍候的人,事后也被以疏忽职守、没有及时发现老郡公身体不适的罪名,全部打了一顿,同样撵去了外地的庄子。这些人后来也下落不明了。因为赵家的仆人去向复杂,有的被没入官中后被发卖。有的在那之前就被撵出了府自寻营生。也有的随牛氏赵玦走了之后又再被撵或是辞去,也有的是在赵玦坏事后被官卖的,因此许多人都不知下落。赵琇与赵玮都猜测。也许他们都落得了跟书房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还有西路前院的闹鬼传闻,秋叶是亲自经历过的,知道的倒比底下只知道小道消息的婆子们清楚些。
她说:“那是在老郡公去世后的第三日,先帝、先皇后与当今圣上以及几位王爷都已经来过了,但还未过头七,老夫人还住在正院里,并不曾被赶到偏院去。府中的下人虽然猜想大老爷袭爵后。老夫人就会失势,但谁都没想到大老爷会做得这么绝,只当他还会维持面上情儿,因此待我们这些老夫人院里的人,倒还算客气。老夫人伤心,在屋里躺了几日。吃药吃得越发困乏。到第四日就不肯再吃,方才清醒了些。也愿意进些粥水了。我立时去大厨房要热粥,就听见那里的厨娘跟人说起此事。那里的厨娘与被撵的婆子是儿女亲家,她正好知道详情。据她说,那婆子心里挂念家里才出生的小孙子,去巡夜的时辰就比平日早些,本想早早巡完就回家的,不料巡到那院子外头的夹道时,就听见了里头的哭声,好象是个男人在低声说话,但听不清楚。她担心是闹贼了。因白日里大太太才三令五申过,不许人擅进那院子,怕会有人将屋里的东西偷了去。她怕真有贼把东西偷走了,她这个值夜的要担干系,便跑去院门处看里头是谁在说话。”
赵琇听得紧张:“她看见了什么?”
秋叶转脸看向她:“院子里没人,但正屋中却有灯光,影影绰绰的,好象有个穿白衣服的人伏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一边哭着嘟囔,一边将纸钱往天上撒,还用什么东西擦拭着地面。那婆子还以为是从前侍候过老郡公的什么人,在那屋里哭灵,并没有害怕,反而扬声叫了一句:‘谁在那里?少夫人说了不许人进来的,你好大的胆子!’那人吓得打翻了脚边的东西。那婆子才发现,那好象是一盆水,接着她就闻到有血腥味,正起疑心,灯光就熄灭了,白影也消失了。”
赵玮忙问:“这么说来,那婆子没觉得是闹鬼?”那后来闹鬼的传闻又是怎么传出来的?
秋叶便答道:“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婆子见白影消失了,又听闻有脚步声赶过来,连忙迎了上去,见是大太太,就立刻将之前发生的事禀报给她知道了。没想到大太太劈头就骂了她一顿,还说她传播谣言,居心叵测,叫了人来将她关押到了柴房,不许任何人探望。到了第二日,就直接把人一家子都撵出府去了。厨娘心里替她亲家打抱不平,也是心疼自个儿的闺女,就在那里念叨。她原是前头秦氏老夫人的丫头,因此并不十分买小长房的账。听说她后来也被撵出了府,好象说要回老家开个小饭馆。”
赵玮问她:“既然连那婆子的亲家,都知道这些事了。可见消息还是传了开去。难道竟无人察觉有异么?再说,这样的事情,又跟闹鬼有何关联?为何下人里头,都说那婆子看见的是鬼?”
秋叶叹了口气:“虽然那被撵的婆子觉得冤枉,她的亲友也在为她打抱不平,但并没有多少人相信她的话。因为第二日早上,有老家人听说了传言后,闹着要进那院子看是怎么回事。大太太没许,只准他们在院门处往里看。他们没发现有什么纸钱,也没看到血迹,屋里屋外都是干干净净的。可那婆子又信誓旦旦,这才有人说,兴许她是撞客了。”
赵琇才不会相信是真的闹了鬼。她对赵玮道:“穿白衣服的人,极有可能是身上戴着孝。哭声听着象是男子,说不定就是赵炯?他提着灯笼。半夜三更到祖父生前住的院子里,打了一盆水去擦地,还有人在院门口闻到血腥味。难道那边地板上有血吗?他这边刚被人发现,牛氏就冒出来了,也许牛氏是在替他望风?那婆子提前巡夜,撞见了他们的事。就被他们随便寻个罪名关了起来。第二天直接撵出府,然后府中的传闻就变成闹鬼了。我觉得,祖父去世的地点。必定是在他自己的院子里,而且就在正屋。因为正屋里留下了一些痕迹,赵炯与牛氏生怕被人发现,才说祖父是在正院书房里晕倒的。为了掩盖这个事实,他们将两个院子里侍候的人都封了口。”
赵玮的神色阴沉得可怕,什么话也没说。
秋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暖轿!”
赵琇不解:“什么暖轿?”
“老夫人冬天里在府中来去用的暖轿。”秋叶说,“那东西比一般的轿子轻巧。四周又有毡帘挡风,只需要四个婆子就能抬起。老夫人身体弱,郡公爷就命人打造了暖轿,让她冬天坐着来往各院,不至于吹风受凉。”
秋叶之所以会忽然提起暖轿,是因为她想起。当日随张氏回到侯府正院后。曾看到暖轿被放置在抄手游廊的转角处。但那时是夏天,根本用不着暖轿。如果张氏需要在府里借用交通工具代表。还有竹制的凉轿。那东西本来应该是收起来了的。不过在秋叶发现这件事之后,伴随着张氏晕倒后的种种乱局,等她空闲下来时,已经找不到那顶暖轿了。
赵琇听完后,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他们就是借用这顶暖轿,将祖父从西路前院搬到正院去的?暖轿遮挡性强,足以掩人耳目。如果事先将人搬进里头,再叫人来抬,只要中途不露马脚,只怕连抬的人都未必知道自己抬的是什么。”
赵玮沉吟道:“那得先找人问过,是否有人抬了暖轿进正院才行。府里有那么多人,想要掩人耳目,可不是件容易事。”
赵琇觉得难度应该没有想象的高:“他们在府中是少主人,西路前院跟正院有侧门相通,直线距离也就是几十米远。只要事先打点好了,叫下人回避一段时间,也不是很难。就象我们请了启轩嫂和侄女到家里来玩,也会让男仆回避,免得冲撞了。如果借口找得好,根本不会有下人会起疑心。”
“若果真如此,那咱们倒要好好查访查访,看当年曾经目睹过此事的仆人,还有多少仍在世上了。”赵玮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仅凭猜测,还不能下定论,需得有人证物证才行。西路前院正屋的地面,约摸明后天就能露出真面目,到时候就有个结果了。若果真如我们所想,那我们就得竭尽全力,查访昔日旧仆的去向,从他们嘴里将当年的真相一点一点地挖出来!”
秋叶有个提议:“汪总管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回到南边后,他就向老夫人投诚了,想来也会愿意说出自己知道的事。他那时候是大总管,府里的事,少有能瞒过他的。若是大老爷大太太果真叫人到西路前院抬过暖轿去正院,他必定知道。”
赵琇对此深有同感,还建议赵玮可以先找汪福来探探口风。无论如何,现在的汪福来肯定更倾向忠于二房。他当年已经成年了,跟在父亲身边,兴许也听说过些什么。
赵玮也有一个想法:“我得去找找那个刘大夫。如果说刘太医当年曾经帮过赵炯与牛氏,隐瞒祖父的死因,而后暴毙,也是被灭了口的话,那么牛氏直到去年还继续给刘太医之弟银子,必然是因为他知道内情。若他手里能有一点实证,那就比我们在此百般猜测要有用一万倍,因为刘太医是唯一接触过祖父遗体的外人。”
所有事情都要等到工匠擦去侯府西路前院正房地面上的泥灰之后,才能进行下去。秋叶看着时间不早了,就说:“我去看老夫人和孩子,今晚先回家,明儿你们有了消息,一定记得通知我。”
赵琇应下了,她送秋叶出门,正要陪后者一道去看祖母张氏,忽然停下了脚步,又回转屋中,压低声音对赵玮道:“祖母昨儿回来,就满腹心事,必然是因为发现了什么。那屋里那么点痕迹,祖母又没有透视功能,可以看穿地表底下有些什么东西。她反应这么大,会不会是因为事先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赵玮一惊,沉声道:“很有可能。过去我们年纪还小,都不顶事,祖母即便知道些什么,也会一个人扛下。但如今,若真相就象我们所猜测的那样,那我们绝不能视若无睹。现在是我们为祖母分忧的时候了。”
他拉起赵琇的手:“妹妹,我们去问祖母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悔恨
张氏听完孙子孙女的叙述后,沉默了很久,方才艰难地道:“你们这又是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地查问,定然会引起外人注意,倒叫你们祖父死了也不得安宁了。”
赵琇不同意地说:“不是我们要打扰祖父死后的安宁,而是祖父到底为何而死,我们总要查个清楚才行。糊里糊涂的,难道就对得起祖父了?祖母,您到底知道些什么?您是早就对祖父的死起疑心了吗?为什么从来不跟我们说?就算您觉得我年纪还小,没必要知道这种事,哥哥已经不小了,又是未来的家主,您为何连他也不说?”
赵玮肃然看着张氏:“祖母,您就告诉我们吧!”
张氏看着孙子孙女的神情,幽幽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松了口。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当初老郡公忽然暴毙,她悲痛欲绝。赵炯指责她没有照顾好老郡公,没有留意到他近日身体不适,甚至在他忽发疾病去世时,还在外头饮宴作乐。她当时的心思完全跟着他的话走了,满心都是愧疚,受了很大的打击,因此就晕了过去。等到清醒过来,发现赵炯夫妻将自己母子排除在了丧礼操持人之外,又是伤心又是气愤,也曾向人埋怨过他们没让她见老郡公最后一面——那匆匆一瞥,她根本啥都没看清楚,甚至没发现秋叶所看见的青紫。赵炯说了这话后,她正要认真去看,赵炯就开始不停地责备她了,老钱姨奶奶又扑上来与她推攮,接着又是赵焯为护母与兄长争执,牛氏狠手处置下人,她替下人说情又被骂,等等。混乱中,老郡公面上的白帕已经被人重新蒙了上去。
等她晕倒再醒来,老郡公的遗体已经被运送到前院灵堂上摆放了。赵炯夫妻禁止他们母子前去吊唁哭丧,对外只说她因为伤心过度而病倒。她当时只顾着生气和难过,并没有想太多。毕竟有刘太医出面,说老郡公是因为天气炎热,引发旧疾,才会急病去世的。而那天早上,老郡公确实抱怨过天气太热,热得快让人晕倒了——虽然,这句话极有可能只是他老人家一句随口的吐嘈。
直到扶灵回乡,路上遇险,九死一生,终于抵达奉贤老家后,张氏才从投诚的大总管汪四平处,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
原来赵炯夫妻在侯府产业里做手脚,中饱私囊,前后贪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去。更可疑的是,他们似乎把这些银子用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老郡公有所察觉,还命人去调查过,又让汪四平查账。汪四平向牛氏要账簿时,可能打草惊蛇,引起了他们的警惕。他们就急急找老郡公探口风去了。那一天,正好是老郡公去世的日子。联系到他死后,赵炯与牛氏的异状,张氏就推测出了一个可能。
不是赵炯与牛氏对老郡公做了什么,而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可能让老郡公急怒攻心,这才会忽然去世的。大约是担心被人知道后,他们会被冠上不孝忤逆的罪名,因此处处阻挠张氏与赵焯接近尸首,以免被他们发现端倪,又将可能听到老郡公斥骂声的下人撵去庄上,阻止他们泄露口风。
老郡公死后,赵炯与牛氏向汪四平讨要了账簿,然后将他踢回老家去。但汪四平给他们的是重新誊写过的账簿,原始旧账还在手里。他后来借着回京送年礼的机会,悄悄将藏在隐秘处的账簿找了出来,送到了张氏手中。张氏翻查后,发现赵炯夫妻确实在账上做了手脚,然后将钱用在了别处。那时候,她已经听说了赵玦投靠颖王的消息,加上颖王一直以来的传闻,怎会猜不出,那二十多万两银子到底是去了哪里?
可光是账簿又证明不了什么,反而因为那账做得巧妙,银子都是以公账的名义走的,不知内情的人乍一看,绝不会发现这是赵炯的个人行为。若贸然将账簿交上去,反而有机会让人反咬一口,说那二十多万两是老郡公资助给颖王的,其实是想先帝、颖王两头下注。
老郡公是先帝上位的死忠支持者,支持得非常明显,可以说是直接断了颖王的皇储梦,颖王私下都要恨死他了。换了是明白事理的人,绝不会有这种想法。问题是,当时在位的是先帝,他就不是个明白人。在明知老郡公对他有拥立之功的时候,他尚且将老郡公的遗属丢在老家不管不问。若他真对老郡公的忠心产生了怀疑,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出于对老郡公名誉的保护,张氏便将此事隐瞒下来。反正赵炯已死,再追究他的不孝行为也没什么意义。后来赵玦倾力助颖王谋逆,后来也失败了。今上查得赵炯曾经资助过颖王银子,这部分钱也通过赏赐土地田庄的方式返还给了赵家。张氏觉得此事没必要再提,所以就没有跟孙子孙女细说。
可是,当看到那张磕破了角的八仙桌,还有正屋地板上的异状时,张氏开始察觉到,老郡公的死很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尤其是赵琇那句开玩笑的“会是血迹吗”,更是点燃了她心底的怀疑。
如果说…老郡公不是在正院里死的,而是在西路前院他自己的屋子里…
这本不是什么奇特的事,就显得赵炯与牛氏的举动特别可疑了。秋叶能想起来的事,她也能想起一半以上——暖轿与闹鬼的传闻,她并不清楚,但赵炯一再拦着她去见尸首,确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赵炯与牛氏心里有鬼吗?他们所做的一切,难道就仅仅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把老郡公气死了吗?哪怕只是匆匆一瞥,张氏也能看到,老郡公的遗容并没有生前曾经暴怒的痕迹。而先帝又曾经带着皇子们前去吊唁,必然是见过老郡公的。他们都没发现有问题。那么赵炯要掩盖的到底是什么?
张氏猜想,莫非是老郡公在震怒中,与赵炯发生了冲突,而赵炯则大逆不道地将老父推倒,使得老父撞上了桌角,以至于横死么?那么地面上那层泥灰所掩盖的,会不会是老郡公流出来的血?
这就是她为什么执拗地要求一定要将那层泥灰擦掉的原因。她要知道底下的是什么东西,哪怕她心里清楚,无论是血迹还是别的什么,在隔了十年之后,很可能早已消失殆尽,但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说完这些后,张氏又红了眼圈:“若是真的…真的如我所想,我不会原谅赵炯的,即使他死了,我也不能原谅…郡公爷对他那么好,他可是他的亲生父亲!”
赵玮一直沉默地听着她的话,直到这时候才开口:“祖母,若是证明了赵炯确实害死了祖父,我们又能做什么?他已经死了,死前就已经被夺爵,声名狼藉。他的儿子赵玦也因为谋逆而被斩首。我们还有什么可做的呢?是不是追究牛氏的责任?还有他们的几个孙儿孙女,也都还好好的呢。”
张氏一惊,接着心里更难受了。
若是她能早一点想到,早一点发现,也许就能早一日为老郡公报仇。可是现在,这仇还能怎么报呢?小长房还活着的人,除了赵泽全都离开了京城,就连牛氏,也是她同意送走的。赵泽当年还是个孩子,这事儿又跟他没什么关系。她一直怜惜着他,现在即使知道了丈夫死亡的真相,也狠不下心来拿他出气。
这么一来,她岂不是什么都不能做?老郡公对她这么好,她竟然什么都不能为他做!还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放过了害死他的凶手!
张氏瞬间被巨大的悲伤打倒,一时泣不成声。
赵琇看着张氏哭成那样,心里也不好受。她靠过去搂住张氏:“祖母,先别伤心,我们还不知道那块地底下是什么东西呢,也许…事情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呢?”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次日,工匠将那块地上的泥灰层擦掉了,露出了十年前的地面。样式程那边的监工向赵玮复命时,还用十分疑惑的语气说:“原来是地面损坏了,看起来是兵器造成的。当日我们铺那屋子的地面时,也曾经想过这事儿,早跟府上打过招呼,若有破损,只管来传我们,我们的人会立时过来修补的,不费什么功夫。为何府上没叫我们,反而随便找了个人糊地面呢?”
赵玮自然不会跟他说实话,随便拿话打发了他,便领着妹妹往侯府去瞧那破损的地板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张氏的病情有加重的倾向,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时向她隐瞒这一点,却悄悄带上了老乌头。他虽然久不在老郡公身边侍候了,但毕竟做过后者很长时间的战时跟班,如果是兵器造成的损坏,也许他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