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桢放柔了表情:“当然不会。建南郡公对皇室立下的大功,无人可以抹杀。他老人家的名声,也不是几个不知内情的人胡乱嚼几句舌头,就能污蔑的。我会将这些事禀明父王,再上禀皇上。他们一定会给你祖父一个公道。”
赵琇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仇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也不是想要大肆宣扬这些,只不过…小长房的人毕竟还没死全,我们家占理,就该让所有人知道,免得又有什么人被小长房的后人挑唆几句,跑来责怪我们家。”占据道德制高点,这就是她的目的。
高桢微笑着点点头:“放心,我明白的。无论谁胆敢污蔑你们家,皇上都不会视若无睹。”
开玩笑,赵家无论是老郡公还是赵玮赵琇,都先后为两代君王立下了最重要的拥立之功。可以说,对于现今在位的这一支皇室血脉而言,没有赵家祖孙,就没有他们的皇位。如果赵家人自己犯了事,倒也罢了,否则平白无故有人胆敢跑来污蔑赵家人,是把皇家放在了哪里?
赵琇听到高桢这么说,心里也高兴起来,笑容也重新出现在她的脸上。高桢看得目不转睛,赵琇察觉到几分异状,疑惑地看了过来。他轻咳一声,垂下眼帘,稍微改了一下端坐的姿势,又觉得好象有些不自然,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他觉得自己冷静些了,便把心头一直惦记着的疑问问出了口:“我刚来时,你的心情好象不太好,就是因为这件事么?”
赵琇怔了怔:“我?你觉得我心情不好吗…”她有些心虚,虽然向高桢说了实话,但跟祖母产生冲突这种事…说出来好象有些惊世骇俗吧?
“你刚才脸上带着生气又担心的表情。”高桢两眼盯着她看,“我问你祖母和哥哥怎么不见,你回答我的时候,还有些不自在。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赵琇脸微微发红。高桢的眼睛怎么这么利?居然这都能叫他看出来。
高桢捧着茶碗,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水。他从进门看见赵琇的那一刻起,就恨不得每时每刻盯着她看。他对她是那么的熟悉,她脸上只需要有些微的表情变化,他就能察觉出来。她的心情是那么的明显,他怎会没发现呢?不过…他是不是说得太直接了?反而显得有些唐突?他有些不自在地说:“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不,其实也没什么。”赵琇觉得自己连祖父死因这样的大事都没瞒高桢,这种小事又何必掩饰呢?她有些无精打采地说:“祖母说要回南边陪祖父,忘了哥哥还有秋闱,以父亲名义建的书馆又还未完工。好象眼里只有祖父了,再也看不见别人。我就生气了,跟她说了些很冲的话…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哥哥也说过我了。可我就是忍不住生气…”
高桢恍然,想起印象中的张氏,确实有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来呢。他柔声对赵琇说:“赵老夫人只是一时糊涂了,她会想明白的。你也不必担心她会责怪你。你只是担心亡父与兄长罢了。不是么?赵老夫人素来疼你。她不会生气的。”
赵琇勉强向他笑了笑:“我倒不是怕她生气,只是觉得…在祖母心里,哥哥和我。再加上死去的父亲、母亲,都比不上祖父重要。她是我最尊敬的亲人和长辈,知道她这种想法,心里有些沮丧而已。以前我就知道她是这样的想法。那时也无所谓了。可是现在…我不能接受祖母为了自己的心情就把哥哥的前途葬送了!”她抿了抿嘴,有些泄气。“但哥哥虽然明白我的用意,却还是劝我要徐徐图之。他觉得只要好好劝祖母,祖母还是会想明白的——哥哥根本就没明白我真正的意思!”
“赵老夫人常常会有不恰当的想法吧?”高桢忽然问。
赵琇讶然看着他。
高桢微微一笑:“她老人家想必是个心思细腻又多愁善感的人,有时候有了某些想法。就觉得自己是对的,然后又以长辈的身份命令你们兄妹遵从她的意愿。倒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对,孝顺长辈。本该是为人之孙应该做的。只是有时候,她的一些想法是不恰当的。你们又不好指出来,即使指出了,她也不会赞同。真正需要改变的不是劝说她的方式,而是做主的人。若只是家长里短便罢了,真到了与朝政相关、与家族前途相关的事情上,再让她老人家拿主意,是会坏事的。”
赵琇眼泪都要溢出来了。这就是她的真正想法。高桢竟然懂她!
高桢犹豫了一下,道:“从前…我母妃还在世时,父王还未从东宫退位,家里的事自然是母妃做主。她总是对钟家格外厚待,不仅仅是在舅舅们的官位上,还有我的婚事…有时候,我觉得那样是不妥的,可母妃一向很疼我,非常关心父王与我,她是不会害我们的。但钟家人的行事,我又有些不以为然。我很想劝说母妃别太偏向钟家了,可到了她面前,又觉得这话说不出口。等到父王退位后,钟家对我们冷淡了下来,母妃还对娘家人坚信不疑。我那时真想把钟家的真面目揭露给她看,却又怕伤了她的心…那时候我就想过,如果让我来执掌王府事务就好了。父王双目不便,母妃又有病在身,还总是被钟家人蒙骗。若是执掌王府的人是我,钟家人就休想再利用我们做任何事。我也不会再让他们出现在母妃病床前,说些表面关心、内里算计的话。我想…那时候的我,大概跟你如今的情形差不多吧。”
赵琇激动极了,握住他的手:“你说得太对了!高桢哥哥,你说得比我想的还要清楚。如果哥哥也象你这样能明白我的烦恼就好了。我不止一次想要祖母安心养老,别管外头朝上的事,只需交给哥哥自行判断就好。可祖母总把我们当成是孩子。虽然她常常在嘴上说,哥哥已经长大了,可以支撑门户了。但无论哥哥做任何事,她还是要过问,她不赞成的事,哥哥就不能去做。她不喜交际,所以我们家从不摆宴席,也很少跟别的官员来往;她喜文厌武,所以我们家除了柱国将军府曹家,几乎只跟文官家来往,京中的勋贵就没一家跟我们是有交情的。哥哥虽然打算科举出仕,可我们家势单力薄的,又无家族可依,再没有人脉,将来他出仕为官时怎么办呀?我都愁死了!”
高桢几乎不能集中注意力听她的抱怨,全部心思都落在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去了。他觉得自己的耳根在发热,身体在发热,心跳好象越来越快——
“老夫人和小侯爷回来了!”前门方向传来仆人的叫声。赵琇愣了愣,收回了手,站起身来:“祖母和哥哥回来了?”
高桢盯着她的手,他的手背还残留着几分暖意,但很快就开始发凉。他心中忽然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第三百三十八章握手
赵玮扶着张氏从外头走了进来。虽然不清楚他们为何这么快就从广化寺回来了,但瞧张氏的神色,尽管双眼还有些红肿,但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
她看到赵琇迎出来,双眼先是一亮:“琇姐儿!”接着有些激动地走上前拉住赵琇的手。赵琇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她是怎么了。张氏正要说话,却看见高桢从客厅里走了出来,顿时愣在了那里。
赵玮见了高桢,脑中顿时警声大作:“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桢微笑着说:“我奉父王之命,来给你们送几箱书,方才赵妹妹已经命人搬去西馆了。玮哥这是才从广化寺回来么?老夫人这一向可好?”说着还向张氏行了礼。
张氏虽有满腹的心里话想要跟孙女说,但有高桢在场,她也只能强忍住,和气地说:“多谢王爷与世子赠书了。王爷实在是客气。”赵玮欲言又止,但看着妹妹赵琇一脸平静的样子,好象又没发生什么事,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过火了,便沉默下来。
一行人又回到客厅里坐下用茶。张氏问候了广平王的身体,得知他近来安好,也很高兴。接着高桢寒暄了几句,便笑着对赵玮说:“玮哥近日出门少了,想必是在家里用功吧?你这般勤奋苦学,今秋乡试,一定能金榜题名的!到时候世人一定越发对你的才学交相称赞了,就连老郡公脸上,也会添了光彩。从今往后,还有谁敢笑话,勋贵人家就一定是没有才学的粗人?”
这话是对赵玮的恭维,但听在张氏耳朵里。却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先前的愚蠢念头。老郡公若还在世,一定也期盼着孙子能高中吧?他就只剩下这个孙子是能指望的了,她却要妨碍这个孩子的前程。老郡公在天之灵知道了,不知会有多么失望呢。
张氏面上闪过一丝悲伤与懊悔,赵玮瞧见了,忍不住瞥了赵琇一眼。他有些怀疑,世子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会不会是听妹妹说了些什么。因此帮着她出气?不过这些话说来也是极常见的寒暄,如果不是先前祖母与妹妹之间先闹了一场,他断不会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的。此时他也只能客气地回应高桢:“谢世子吉言。我也只有竭尽所能。方不负圣上恩典了。”
赵琇心里清楚哥哥在想什么。她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还因为高桢那话有为她出头的意思而暗暗高兴。不过她到底是张氏的孙女,不会看着后者真难受太久的。便微笑着转移了话题:“世子哥哥,我们快要搬回侯府去了。到时候说不定要摆暖居酒。你会来吗?”
这倒是个正经话题。张氏其实没有心思摆酒,也觉得不过是搬回旧居,如果要大张旗鼓地摆酒宴客,似乎太过张扬了。叫人知道了会说侯府闲话的。她张口要说些什么,但想到自己跟孙女才有些不愉快,当着客人的面驳了孩子的面子。似乎也不好,就闭了嘴。反正到时候意思意思请亲近的朋友来庆祝一下就是了。摆上两桌,也不算张扬吧?
高桢倒是很想来,不过他还记得自己尚在孝期内:“我身上有服,只怕冲撞了府上的喜气,只怕不能来了。”
赵琇也记起来了,有些遗憾,不过还是笑着说:“那等你出了孝,咱们在家正经摆一桌酒,专请王爷和世子来玩,好不好?咱们府里也有个花园,重新翻修过了,修得还不错,种了许多漂亮又有香气的花。”
高桢目光放柔:“好,到时候父王与我一定来。”
他盯着赵琇看,看得有些久了,赵琇觉得有些不自在,脸上微微发热,目光闪了闪,低头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茶水润湿了嘴唇,倒显得唇色鲜艳了几分。高桢恍了恍神,两眼便盯着人家的嘴唇瞧。赵琇只觉得脸上更热了,心神不定地放下了茶碗。
赵玮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咳了一声。赵琇与高桢微微一震,心里有鬼,不约而同地又端起了茶碗,然后才发觉两人采取了同样的动作,四目相对,一触即收,又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赵玮眉头一皱,张氏浑然未觉。她听着孙女的话,还想起了自己曾经提议过,要让孙女邀请京中闺秀,在花园里开个赏春花会,借着三月的春光,好好作几首诗。如今三月三上巳节已过,自己竟然忘了。天气渐暖,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入夏,再开赏春会已经不合时宜。那时她还想让孙女多结交京中闺秀呢,既然事情不成,索性就借着暖居酒的机会,让孙女做一回东好了。原本孙子这边,也可以借机请几个读书人朋友过来热闹热闹,谈诗论文的,但孙子还要备考,这样的事多了,对他读书可没什么益处,还是请亲近的人家过来简单吃顿酒就算了吧。横竖广平王府不会参加,宴席简单些,也不会失礼。
张氏的心思已经飞到了天外,赵玮见在座三人都心不在焉,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高桢倒是有眼色,他随便寻了几句家常话说了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张氏连忙收回了思绪,再次郑重谢他父子:“多谢王爷赠书,我一定让他们小心存放,绝不敢有所损污!”
高桢微微一笑:“老夫人不必太过在意。书既拿了来,就是要让人看的。若是珍帚自敝,岂不是有违父王赠书的本意?”他又提到:“先前所说的碑文之事,父王已经有腹稿了,只是还需要再斟酌,过些日子一定送来。”
赵玮忙道:“王爷不必着急,书馆还未正式开工呢,无论什么时候写好都行的。”
他送高桢出门,赵琇则送到了客厅门口。就在出门的那一刹那,高桢趁着赵玮走在前头,背对着他们,飞快地伸手向后握了握赵琇的手。赵琇吓了一跳。脸瞬间红了,瞪了他一眼,嘴里无声地说着:“你做什么?”高桢嘴边却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同样无声地说:“我喜欢你的手。”然后赶在赵玮回过身的那一刹那,将手收了回来。
没有人看到他方才的动作,除了他本人与赵琇。
赵琇却心虚得不行,额上也冒出了汗。红晕从脖子直蔓延到脸上。什么叫“我喜欢你的手”?高桢今天忽然发什么疯呢?好好的。她又没惹他…
她怔了怔,忽然想起之前两人独处时,她曾经一时激动。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难不成就是因为这样?!
赵琇咬着唇不说话,恨恨地看着高桢。早知如此,她刚才就不该那么冲动的!
赵玮看着好友与妹妹,总觉得方才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会是什么呢?出屋子的时候。明明一切正常的。
高桢一脸若无其事,淡淡地对赵玮说:“我听说了你们家里的事。牛氏与赵湘那边不用担心,不管你们打算做什么,只管做去。皇上面前有我呢。若遇到什么难处,也只管找我。横竖我平日在家也是闲着。”
赵玮苦笑着瞥了妹妹一眼:“我就知道。妹妹一定什么都跟你说了。”
高桢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你我两家的交情,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老郡公当年不幸受害,你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知道,就该让宫里也知情。老夫人近日身上不好。不曾进宫,你又一心在家读书,我替你禀报上去,便是在皇上面前报备过了。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报的仇就报了,你们也能自在。”
赵玮放缓了神色:“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尚未有人证在,不敢妄动罢了。等我收集齐人证物证,自然还是要上报的。”
高桢笑了笑:“不就是找人么?你将那人名字告诉我,我叫人帮你查去。官府办事,比你手下几个人要利落多了。你只管专心备考,别的事都交给我吧,不必操心。”
赵玮忙道:“你虽然是好意,但毕竟是我赵家事,我诸事不管,只一心指望你,那怎么好意思?”
高桢摆摆手:“以你我交情,还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外道么?别说我了,即使叫我父王知道,也是不肯答应的。老郡公为我高家辛苦了一辈子,我们别的回报不了,替他出个气,又算得了什么?”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赵玮也不再推拒了。广平王府出面,确实比他势单力薄强得多。关键是,这件事一旦上达天听,皇帝自会替他们家做主,倒是不必担心私下报复,会有什么后患。
他郑重送了高桢出门,再三道谢。虽然他不喜欢高桢对自己的妹妹有企图,但这个朋友实在是没话可说。如果高桢是认真要结这门亲,他又有什么好反对的呢?不过现在妹妹年纪还小,要是高桢能稍微稳重些,老实些,那就更好了。
送完了高桢回来,他看了看客厅里,张氏还坐在那里犹豫不定。他叹了口气,对站在门外的赵琇说:“祖母方才在广化寺中,对着祖父、父亲和母亲的牌位哭了一场。她对祖父说,今后再也不会只顾着自己伤心,就忽略了我们兄妹二人了。还说一定会好生辅佐我,让我重振赵家门楣的。她已经打消了回南边的念头,还觉得对你很不好意思。只是她毕竟是长辈,不知该如何与你化解心结。妹妹就先走出这一步吧?跟祖母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赵琇偷偷看了屋里张氏一眼,见她看着自己,又有些胆怯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了。她小声嘀咕:“我自然不会计较,不过…祖母这回是真的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才好…”
赵玮淡淡一笑:“怕什么?她日后若又有了什么糊涂主意,我们再劝她就是了。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那倒也是。
赵琇整理了一下心情,重新露出笑脸,牵着兄长的袖子,朝屋中的祖母走去。
高桢骑马返回王府,直奔往陶然忘机堂。广平王今日就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听书僮念一本前朝诗集。听到儿子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他挥手示意书僮退下,微微一笑:“回来了?书已经送过去了么?”
“是。”高桢恭敬地走到他面前回禀,“书送过去时,只有赵妹妹在,老夫人与玮哥都出门往广化寺去了。因此我就让赵妹妹收下了书。赵妹妹十分高兴,还说那些书才是读书人真正应该看的,看过了书,学会了在地方任官该做的事,才能真正牧守一方。”
广平王笑了:“那孩子自小便有见识,能一眼看出那些书的用处,也算难得了。不过…”他露出几分打趣的表情,“我前几日就嘱咐你把书送去,你只说不急,又说赵老夫人身上不好,贸然上门不合适。今儿忽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过去了,怎么又遇上人家祖母与兄长都出门了呢?”
高桢脸一红,连忙顾左右而言它:“父王,今日去赵家,赵妹妹跟我说了一件大事。”便把赵琇所言的赵老郡公死亡真相说了出来,又提到侯府西路前院目前还保持着出事时的样子,以及赵玮正在城中搜寻刘太医之弟的事。
广平王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了,十分震怒:“竟有这样的事?!”
高桢问:“赵炯已死,牛氏随子孙离京,此事应该如何处置才好?”
广平王想了想,果断地说:“我明日就进宫向皇上禀报。你一会儿吩咐下去,命人搜寻刘太医之弟的下落,找到了人,先带回来问话,若有证据,就一并交由我呈上。此事非同小可,哪怕事过境迁,也当广而告之才是。”
“是,父王。”高桢心定了定,能得到父王支持,帮上赵家祖孙,他心里也很高兴。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父王,先前那方奕山的事,皇上知道了这么久,怎不见有什么动静?”
广平王挑了挑眉:“你怎的平白无故忽然想起了他?”
高桢笑笑:“也不是平白无故,只不过…赵湘外家蒋家也是颖王余党,不过皇祖父与皇上宽仁,饶过了他们性命罢了。蒋家回乡一年,已经按捺不住,主动托人递话,向皇上传达臣服之意。他们本就不是颖王死忠,会这样想也不奇怪,为了能重回朝堂,也愿意为皇上做一些事。在这种时候,对于赵湘这个外孙女,兴许也未必欢迎吧?至于那方奕山…想必也与蒋家有同样的想法?”
广平王笑了:“此事皇上自有主张,你不必过问。迟些日子自然就知道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请客
赵琇与张氏和好了。
其实说是和好,也稍微严重了些。赵琇心里虽然对祖母有怨,但在张氏跟前并没有太失礼,不过是没忍住,说的话直白了点。张氏心知自己理亏,听孙子说会劝孙女来给她赔礼,自己倒先不好意思了。她反而有些感激孙女,点醒了她,否则她这时候还在哭着闹着,要孙子孙女陪自己回南边老家去呢。
此时张氏已经完全没有了这个想法,一心要为孙子的前程着想:“赶紧寻个好日子,咱们搬回侯府去吧。到时候这边宅子就能空出来了,也好早些将书馆办起来。有了书馆,玮哥儿读书温习都便宜些,也可以多认识几个学问好的朋友。今年秋闱事关重大,一定要让他安心备考。今年若不成,那就明年再考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哥哥中举。等中了举,再寻机回南边祭祖也罢。到时候,咱们到了你们祖父墓前,也能给他一个交代了。”
赵琇脸上笑着应声,心里却在暗叹。在祖母的心中,始终还是祖父最重要。祖父是武将,他当然期待孙子能出人头地,但对孙子能不能中举,会很看重吗?只怕父亲赵焯与母亲米氏,才是更加看重这件事的人吧?
不过她当然不会傻到在这种小事上跟祖母较真,说说笑笑的也就过去了。倒是暖居酒一事,她认真跟张氏商量起来:“祖母若嫌麻烦,咱们只摆一日酒就好了,无论如何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混过去。咱们家自打回京,从来只有往别人府上参加宴席的,还从来没有做过东宴请过别人。说起来也不是很合适。请客人到家里吃一顿,顺便联络一下感情,也好让哥哥多交些朋友,积累些人脉。您不是说,要让哥哥专心备考吗?与其在备考期间,让他三不五时挤时间出来跟人应酬,还不如一顿宴席就把所有人都应酬了呢。”
张氏有些迟疑:“可是…我如今实在是没什么精神应酬外人。若只是亲近的人家。倒也罢了。可依你的说法,只怕还要请不少人来吧?我素来不喜…”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想起刚刚下的决心,连忙改了口,“也罢,你哥哥都要考举人了。将来也是要出仕为官的,没几个朋友也不象话。是该好好请一顿酒。不,一顿不够,还是请足三日吧!”
赵琇怔了怔:“三日?”要不要这么夸张…
张氏一点都不觉得夸张,她还认为摆酒摆上三日是极常见的事:“头一天请朝中的文臣。还有那些曾经指点过你哥哥功课的大儒们。这些客人的喜好都清雅些,酒菜都要清雅的,请两个一等的琴师来弹琴助兴。谈诗论文的一天就过去了。第二日再请曹家等一众武将人家,你祖父昔日的袍泽、下属也可以请几位。至于京中的其他勋贵,我原也不熟,请不请都无关紧要。他们这些人多爱酒肉,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名酒佳酿,也就对付过去了,再寻个两个戏班子,唱几出热闹的戏,想必能让他们满意。到了第三日,倒是可以请些年轻的孩子,你和你哥哥新认识的朋友都请一请,你哥哥那边另开一席,你则在花园里开一次诗会,把京中闺秀们邀来就是。虽说春光已过,园子里倒也有些花可赏,若想要再体面些,可以去寻花商,多买些奇花异草来充充场面。”
张氏毕竟做过多年的贵妇,虽然不喜交际,但真要她操办什么宴会,她也是操办得来的。这一番话,也算是安排得有条有理,还按照来宾的喜好做了分类,每一日该做什么,也都心里有数,照着这个章程去办,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但赵琇算了算账,要依张氏的安排,这三日酒加起来,少说也要七八百两银子,如果酒菜选用昂贵的品种,价格还可能再高些,完全是有出无进的花费,排场是够了,但实在太过费事。而接连三日准备三场不同风格的宴会,对现在的建南侯府主仆而言,也似乎有些吃力。她不是很赞同地道:“祖母不是说,不宜大操大办吗?为什么一下就要摆三日酒?文臣武将都是陛下的臣子,为何不能在同一天里参加宴席?戏酒我们都可以安排,喜欢谈诗论文的也可以另开茶会,年轻人也不必特地择一日另行邀请,闺秀们更不必非得赶在这时候开诗会。祖母虽说要为哥哥着想,但也不必矫枉过正吧?一连忙三日,您还不得病倒呀?没病也要累出病来了。”
张氏见孙女关心她,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也没什么,我不过就是头一日劳累些,还要应酬应酬。到了第二日,武将家的女眷来了,我出来露个脸,推说病了,就可以回院子里去了。横竖我与她们也不大合得来,坐在一起反而无趣。至于第三日的宴席,那是你们小辈的事,不必我出面。”
赵琇觉得有些牙疼。祖母这重文轻武的想法什么时候才能改了呢?她问张氏:“您这样不要紧吗?第二日您只露个面就回院,那招呼客人的事都交给谁?难不成是我?我年纪还小呢,再说,要招待那些武将人家里上了年纪的女眷,我的份量未免太轻了吧?”
张氏又迟疑了,倒是赵玮在旁替她说话:“从前祖父还在时,那些武将品阶全都在祖父之下,还有不少人是从祖父手下调教出来的。他们的女眷,对祖母素来敬重,不必祖母费心去招呼。因此祖母每次都是开宴时出来露个脸,精神好时,就陪着曹太夫人等几位老夫人说说话,若是精神不好,来的女客不熟悉,只管躲回院中,断没有人胆敢说祖母半句不是。那时招呼女客的,是牛氏与蒋氏,不过即使是祖母身边的妈妈和姐姐们,女客们也都极为客气。”
赵琇恍然大悟,正色对张氏说:“祖母。今时不同以往。咱们家宴客,您再不出面,就显得怠慢了。咱们家这是才刚刚拿回爵位呢。”
张氏犹豫着说:“从前我也曾经问过你们祖父,但他说…咱们家在军中威望已经盛极,很不必与其他武将太过交好。若是跟他们交情太好了,上头说不定还要猜忌咱们家呢。因此,他们男人在外头偶尔一聚。吃吃喝喝倒没什么。我们女眷之间,就不必来往过多了,更不要结儿女亲家。尤其是驻辽东边城的武将们…”
赵玮微笑着对张氏说:“祖母,那是祖父还在的时候。如今的建南侯府,还有什么可让上头猜忌的呢?我们家除去每年的大节庆中,与曹家以及祖父的几位旧部还有礼尚往来。其他时候,其他人家。早就说不上交情了。更何况,孙儿在军中一点名声都没有,与祖父在军中的威望是云泥之别。您其实不必担忧太多。”
赵琇也连连点头:“是呀,祖母。哥哥将来迟早会出来做官的。人脉也很重要。虽然哥哥已经打算要走科举之路,但他毕竟还是勋贵圈子里的人。总不能因为要考举人,就从此脱离了勋贵阶层。一心只跟读书人交往吧?别的不说,哥哥考中举人后。不能再考下去了,要如何才能顺利出仕呢?这种事还是要向勋贵人家请教才行呀。”
张氏被说服了:“你们说得有理。那我就多辛苦些,多请几位勋贵过府做客,对勋贵武将们的女眷,也客气一点,多陪陪吧。”她叹了口气:“如今已经不是你们祖父还在的时候了。我已经被宠得太久,倒忘了自身如今的处境,不该再照搬从前的做法了。”
她让了步,只不过对于赵琇文武统请的建议还有所保留:“这样不合适。文臣看不惯武将的粗俗,武将听不懂文臣的话,坐在一起话不投机不说,万一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岂不是落了我们建南侯府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