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下母子二人,高钜便在母亲惊讶的眼神里,将怀里的书信拿出来给她看。
张夫人只看了信的开头,就飞快地将它丢了出去,活像那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别理他们!别信他们的话!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高钜连忙将信拣了回来:“母亲,您仔细瞧一瞧吧,儿子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什么好瞧的?”张夫人冷然道,“这种东西,很该直接交给外头守卫的人,让他们呈给皇上御览才是!”她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这是哪里来的?”
高钜只能将黄公公的话说了一遍,张夫人脸色都白了:“方奕山?你是说每日来给我们汇报礼部办事进度的那位方大人?他竟然是那些人的同伙?!”她越想越害怕,紧紧抓住了儿子的手腕:“快把东西交上去!让皇上治他们的罪!若让皇上从别处知道了这件事,我们又瞒着不提,皇上一定会降罪于我们母子的!”
高钜迟疑地看着张夫人:“母亲,这些人都是父亲仅存的心腹,您…真要将他们交给皇上么?那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们早就该死了,能苟活到现在,已是他们的福气!”张夫人对亡夫的这些心腹一点好感都没有,她警惕地看向儿子,“钜儿,你该不会听信了他们的花言巧语吧?那些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从前你父亲还在时,我才是你父亲的正妻,你才是你父亲的嫡长子,也是朝廷钦定的世子,可那些人从来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你好好想一想,他们的人每次进府,有来见过我们母子么?又可曾见过田氏和她的儿子?!”
高钜脸色变了,他想了起来。父亲手下的人,无论是明里的人手,还是暗中的爪牙,都只把他那个庶弟当成是未来的主人。至于他这个病秧子,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心中生出怨忿,也想将那封信丢了,可是一想到信中所言,又犹豫起来。
对自由的渴望始终纠缠着他,令他迟疑,不知是否该放弃这一线希望。
张夫人看着儿子的表情,脸色也变了:“钜儿,我知道你想出去,可是眼下你万万不能犯糊涂!皇上的皇位已经坐稳了,你出去了也做不成什么,可跟那些乱臣贼子混在一块儿,你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困在瀛台,虽然地方小些,可好歹还有体面。若是你也做下了谋逆之下,就是自寻死路了!母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出了事,叫母亲怎么办?”
高钜忙道:“母亲不必担忧,儿子并不想谋逆,儿子…”他顿了顿。“儿子只是想带母亲离开这里,等出去了,儿子自然会收服那些人,远走高飞,到一处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张夫人苦笑着摇头:“不可能,等你真的出去了,落到了那些人手里。就由不得你了。你不想谋逆又如何?他们打着你的旗号做了事。罪名还不是要算在你头上?真被朝廷拿住了,你还是一个死。”她肃正了神色,郑重对儿子说:“钜儿。你不能相信他们。若你真的决定要跟他们离开,那我宁可先吊死在这里!也省得看着你日后身首异处。”
她是不可能离开的,不但因为信不过颖王的人,也因为她身后还有娘家。张家人涉入谋逆不深。只是丢了官职,却保住了身家性命。如今低调度日,并不难过。可要是她跟着儿子逃走,又或是放纵儿子独自逃离,她固然难逃罪责。张家人也会遭受池鱼之灾。她不能这么做。张家生她养她,将她嫁给了一位亲王,还没真正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只平白受人轻视,就被她连累得丢官去职。她怎能再做出伤害他们的事?
高钜见母亲坚决不肯。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忍痛听从了母亲的意愿。他下令外头的宫人拿火盆来,黄公公亲手捧了个火盆进去,就看到他迟迟疑疑地,将信丢进了火盆里。
黄公公惊讶万分,再看向张夫人,见她一脸满意的模样,心中明了,只得重新低下头去。
张夫人嘱咐儿子:“你既然不肯将此事上报,那就当作没发生过。只是那方奕山,我们不能再见他了。”高钜点头,就让黄公公去向守卫们传话,拿了钟雅致的画像做借口,说方奕山做事马虎,让礼部今后不要再派他来了。
张夫人很满意,但见儿子无心挑选画像,就让他回房去休息。她没想到,一出屋子,高钜就叫过了黄公公:“先别忙着传话,等我…等我写一封信。”
黄公公眼中一亮,忙压低声音问:“公子是想瞒着夫人行事?”
高钜却摇了摇头:“母亲不答应,我也不可能将母亲丢下不管。你…你就照着我方才说的去做吧,若方奕山过来赔罪,你就悄悄把信给他,让他们赶紧离开京城,不要再想别的了,免得误人误己。若是他不来,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黄公公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低头应下了。
话传出去不到两个时辰,方奕山果然过来赔罪了。他其实不想来的,他恨不得不能来呢,可是他顶头上司骂了他一顿,责令他过来赔礼,他也只能依从了。张夫人自然不会见他,高钜也没见,倒是黄公公出来传话时,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让他心惊肉跳。
匆匆出了宫,他躲在马车厢里,才敢将那东西拿出来瞧,原来是个纸团儿。上头是高钜的笔迹,讲的也不过是让亡父的旧属尽快离开京城,一应产业、财务都任由他们处置,当作是他们多年辛苦的奖赏,往后好生过活,不要再提信中所提之事了,云云。
方奕山重新将纸团成团儿,露出了苦笑。颖王世子竟是位超脱的主儿,还真是让人庆幸,只是这样的回答,能让那些人满意么?
回到家,他将纸团儿小心藏在了书房暗格里,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颖王那帮死士,但他总不能天天揣着这东西去衙门吧?他就这么一边发着愁,一边离开了书房。
他哪里知道,当天晚上,这团纸团儿里的内容就被人呈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看着,露出了微笑:“王婶当真深明大义,识大体,顾大局。有她管教钜弟,朕也能放心了。”却命人加紧了瀛台一带的防卫,以备万一。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张夫人与高钜见没有人再送什么书信来,心中稍安。而另一方面,方奕山一直没能等到故友出现,心中却越发焦躁不安。转眼就到了方家大姑娘方慧珠下定礼的日子,方家嫡支大宅内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方奕山听着隔壁宅子里的喧闹声,只觉得心下烦闷。
方慧珠下定,本没有赵琇什么事儿。但方家夫妻感念赵琇提点的恩情,又见她与自家小女儿交好,便由方太太出面,请了赵琇过来吃茶。
赵琇刚刚结束了祖父的祭礼,才歇过一口气来呢。老郡公的祭日因做了百日法事,本来是想做大一点儿排场的,但碰上山西地震,张氏与孙子孙女一商量,便把做排场的银子拨了一半去外城赠药施粥做善事,为老郡公积阴德。受到周济的贫苦人心里都念叨建南侯府的好,时时称颂老郡公生前的功绩,张氏听了就满足了。祭礼当日广平王父子都在宫里,没能亲身来参加,却派了新上任的王府长史与王府总管一道来拜祭,她也非常感激。如今她就在自己院子内特地为老郡公与儿子、儿媳所设的小佛堂里,每日念经祈福。
赵琇忙完了事,就闲下来了。她实在不想被祖母叫去一块儿抄经念佛,想着也有日子没见方仁珠了,等方仁珠随母去了其父任上,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自然应该趁着如今都在京里,多见几面,于是便禀告了祖母,又与兄长打了一声招呼,意思意思地备上一份贺礼,到了正日子,便穿戴一新,带了随从,坐着马车,直往方家去。
第三百五十七章厚聘
方家今日女儿下大定,虽是喜事,但毕竟不是正式出嫁,排场是有限的,因此并未大摆宴席,只请了亲近的亲友坐席。赵琇到了方家,先拜见过方太太,道了喜,便跟着方仁珠到后面跟姑娘们一块儿坐了仪式是在方家正院上房里进行的,上房地方大,用碧纱橱打横隔了一处长方形的房间,里头摆了三四张圆桌,正中靠墙还有一张罗汉床,方慧珠就端坐在上头,旁边伴着几个姐妹围着她在说话。今日来到贺的夫人们坐在前头,与方太太一同观礼,姑娘们就围坐在碧纱橱里说笑。方慧珠是正主儿,只需坐着不动,到了时辰露个面就行,万事不必她操心。招待诸位闺秀的任务,就由方仁珠负责了。
赵琇虽然不喜方慧珠,但表面功夫还是会做的。她端着笑脸,上前向对方道了一声“恭喜”。方慧珠本来正跟人说话呢,瞧见是她来了,顿了一顿,也露出一个端庄的微笑,起身微微屈膝:“多谢妹妹。”倒是客气得很。
方慧珠如今婚事已定,将来就是眉山伯府的二少夫人了,是勋贵队伍里的一份子。她不能再自诩是书香名门千金就瞧不起人,也不可能入宫为妃,用身份压人。若论勋贵的档次,她虽不清楚赵丘两家的交情,却知道侯爵比伯爵品阶要高些,因此暂时没有底气端架子。在赵琇婚事确定之前,她觉得自己还是客气一点的好。当然,仅仅是客气而已。
赵琇心想她懂得客气就行了,不必装亲热,免得她演戏辛苦,自己陪着演戏更辛苦。
赵琇没有接话的意思。方慧珠又矜持着不肯多说什么,场面有些冷清。方仁珠瞧了,很有眼色地拉着赵琇到曹萝那一桌坐下了。方慧珠的表情有些僵硬,不过其他堂姐妹们又围住她说起了好话,她又露出了笑容来。
赵琇与同桌的曹萝、冯秀琴以及刘家姐妹相处得还好,随便聊了几句闲话,便开始打量屋里其他人。不知何故。她发现今儿到场的夫人闺秀们挺多的。腊八那日诗会来过的姑娘,几乎都到齐了,连王大姑娘都没落下。这让赵琇心中甚为惊奇。
王大姑娘如此不合时宜的女孩儿,还跟方家姐妹有过不大不小的矛盾,居然也被邀请来参加方慧珠的定礼,方家究竟是怎么想的?
赵琇心存疑惑。面上倒是不露。对于这些大部分只见过一两次面的姑娘,她本不相熟。不过是维持着礼貌罢了,想让她跟人家亲热些,也亲热不起来。大部分人嘴里说的,大都是为方慧珠这门婚事高兴。说眉山伯府如何如何显赫,说他家的夫人、大少奶奶与姑娘们如何温柔和气好相处,说方慧珠能摊上这样的婆婆小姑妯娌真是太好了…诸如此类。
赵琇也明白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方才合适,只是她对眉山伯府实在不算了解。了解的那些又好象跟其他人说的有些差距,就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不想为丘家撒谎,所以稍显沉默些。幸好在座的姑娘中,除了曹萝与冯秀琴等人外,还有几位曾经参加过建南侯府暖居酒的,倒是跟她还算相熟,见了面也能聊几句近况,不至于让她太过无聊。不一会儿,方仁珠转了一圈回来了,挨着她坐下,开始陪她说话。赵琇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吉时很快就到了。眉山伯府非常守时,由眉山伯夫人亲自带了人将聘礼送到方家。上房前头顿时热闹起来。姑娘们在后头听见了,也十分好奇,纷纷停下了说笑,摒声静气地倾听碧纱橱外的动静。
眉山伯府的聘礼十分丰厚,在龙凤帖和过礼大帖之后,就先上了一柄金镶宝石的如意,在阳光下金灿灿地一路被抬进屋来,几乎闪瞎了所有人的眼。后头又有两对活雁,据眉山伯夫人声称,是她二儿子亲手猎来的。接着又添了一对锦鲤。随后抬进院里的是四抬酒海,每个瞧着足有五十斤重,抬酒海的仆妇都快被压垮了。至于之后的衣料,绫罗绸缎,棉纱毛皮,应有尽有。四季衣料与各色鞋袜都用各种鲜艳名贵的衣料制成,上头不是织金就是布满精美刺绣,大红合欢锦被也十分喜庆。紧接着的是成匣的珠宝首饰,一尺见方的花梨木匣子,足有六寸深,每个匣子里都堆得满满当当的,里头不是金珠就是宝石。就连特地定制的龙凤喜饼,都比常见的要大,满满挑了两抬,总共叫了八个仆妇去抬,其余各种蒸食果子不提。
眉山伯府送来的聘礼,除去酒海与雁笼,全用红漆描金边的抬盒装着,足足有三十二抬,而且样样都是肉眼看得出来的实惠。方太太从如意匣入院开始,嘴角就在抽搐。等所有东西将整个院子占满之后,她反而淡定了。聘礼丰厚,就代表眉山伯府非常看重方慧珠这个未来媳妇,这是好事,不是么?方慧珠再让人生气失望,也是她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亲骨肉,她自然盼着孩子将来能过得好。聘礼再丰厚又如何?方家不贪这个,仍会放进女儿的嫁妆中,原样抬回眉山伯府的。
这么想着,方太太面对眉山伯夫人时,态度就显得非常平静,半点不为聘礼之重而面露诧异,言行举止都端庄有度。眉山伯夫人看了,倒是对这位未来的亲家母高看了几分。书香名门,果然不同,看到这样的富贵,也能端坐不动,是个不爱财的。看来她家这份丰厚的聘礼,能够原封不动地收回去了。眉山伯夫人嘴角微翘,心情大好。
方太太淡定,在座的其他亲友家的夫人们也勉强维持住了仪态。不过碧纱橱后面的小姑娘们,就没那么深的城府了。
刘二姑娘看到那柄金镶宝如意,就忍不住脱口而出:“好俗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了嘴。旁边曹萝连忙补救:“如意看起来十分贵重,想来眉山伯府还真是看重方大姐姐呢。”其他人也跟着干笑附和。
但随着后头抬进来的聘礼越来越多。各人心里的想法就复杂起来。王大姑娘又一次发表了她与众不同的言论:“这丘家的女眷,眼光还真是艳俗无比,送来的东西不是大红大绿就是大金大花,跟我们可不是一路人呢,真不愧是勋贵人家。”
她身边的姑娘有些慌张地小声劝她:“别说了,眉山伯夫人还在外头呢。”王大姑娘便闭了嘴,但脸上露出的不屑还是十分明显的。
其实方家请来的闺秀。大都是文臣圈子里的。自有与众不同的审美观,连暴发出身的王大姑娘都嫌眉山伯府送来的聘礼太过俗气了,更何况是书香世宦之家的女儿?不过大部分人都不说出口罢了。只是小姑娘城府浅,不少人脸上已露出了这个意思。
方慧珠觉得脸上烧得慌。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今日特地向母亲请求,多请几位朋友来,连王大姑娘都请来了。不为别的,就是想让她们知道。自己得了一门多么显赫的亲事。自从绝了入宫之路,她总觉得旁人瞧她的时候,眼里都露出了嘲讽,而先前接连有人家婉拒联姻之意。里头就有今儿到贺的姑娘家人。她憋了一肚子的气,就想要趁今日让所有人知道,她虽没嫁进书香名门、高官世族。但也嫁给了有爵位的勋贵人家,夫婿不必苦读科举。已经是官了!就算将来不能入阁为相又如何?难道那些书香名门的子弟就个个能入阁为相?她一出嫁就有敕命在身,比这些姑娘们都要嫁得高,她们将来还不知道要苦熬多少年,才能站到她即将站上的位子,对她只有羡慕、仰望的份!
可是眉山伯府送来的聘礼,如此的“实惠”,不是金银就是珠玉,不是大红就是大绿,不是织金就是锦缎,什么都要大,要多,要闪亮,象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家有钱”,这太俗气了!虽然方慧珠看中眉山伯府这门婚事,也有觉得丘家富贵的原因,可她毕竟是书香人家的女儿,更欣赏清雅一点的富贵,对丘家的作派就有些吃不消。她心里不由埋怨:丘家难道就不能送些素雅些的料子?这大红大绿紫红桃粉泥金…如此艳俗的料子叫人如何上身?首饰就不能多放些珍珠玉石?还有那柄如意,为何要是金镶杂宝的?一柄玉如意就挺好。她父母已经给独子方锦骐准备好了娶亲用的东西,下聘的就是一柄羊脂白玉如意,既清雅又贵重。哪里象丘家,又是金又是杂宝的,俗不可耐!就算丘家觉得这样更能体现对她这个未过门媳妇的看重,也别在这么多人面前给她丢脸呀!
碧纱橱外也是静了一静,不过很快就有人笑着说:“真不愧是伯府,这样的富贵。方太太好福气呢,女儿能嫁进这样的人家。”“是啊是啊。”“眉山伯府真的好看中我们大姑娘呢…”
碧纱橱里的姑娘们开始小声交头接耳了:“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婆家看重就行,人家毕竟是勋贵么,跟我们不太一样…”“是呀,咱们读书人家跟勋贵的作派当然是不一样的,丘家富贵,至少方大姐姐将来嫁过去不愁吃穿了。”“眉山伯夫人好象挺和气的,方大姐姐有这样的婆婆,日后有福了。”
她们嘴上说的是为方慧珠高兴的话,只是看向方慧珠的眼神却透出了几分怜悯。女孩子们心里想的并不是方慧珠将来就富贵了,丈夫还是个官,她嫁过去就有敕命,而是觉得饱读诗书的方慧珠嫁进这种暴发户,真是太可怜了!
方慧珠继续端坐在罗汉床上,却觉得身下的椅垫好象长了刺一般。她涨红了脸,只能死死咬着唇忍耐。她开始后悔,今日应该少请几个没有眼色的姑娘来,反而应该多请几个勋贵出身的女孩儿。
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妹妹仁珠旁边的赵琇。赵琇就是不折不扣的勋贵千金,家里想来也是富贵的,面对周围人的议论,难道就不想为勋贵说几句话?
第三百五十八章背影
赵琇很淡定地坐在那里,人家议论的是勋贵又怎样?勋贵跟勋贵也是不一样的,建南侯府跟眉山伯府也没什么交情,她何必为丘家出头?
但也有人想要跟她探口风的,比如刘家二姑娘就压低声音问她:“勋贵人家送礼,都是这么实惠的么?”她不说下聘,因为以赵琇的情况,不可能经历过这些。
赵琇微微笑道:“各家来历不同,喜好不同,习俗自然也不同。勋贵人家有以军功封爵的,也有因文治封爵和因亲封爵的,各家作派怎会一样?比如从前太祖时牛妃娘家,也曾有过爵位,不过后来革了,但她家的作派,一般勋贵人家就是极看不起的。而文公府上世代书香,就一直遵从古礼行事。我对眉山伯府不熟悉,不过他家下这么重的聘礼,也是对方大姑娘的看重,这是好事呀。”
刘二姑娘听了便不再多问了。牛家是赵家祖孙的仇家,赵琇自然不会有好话。文国公府上虽然早就败落了,但确实是本朝文官封爵第一人,士人圈子里说起来都是赞颂不已的。同样是勋贵,别家只会受读书人轻视,他家却没有人敢说半句不是,还有不少年轻学子立志要向文国公学习呢,她当然不好作什么评论。不过听到赵琇这番话的姑娘们心里都明白了,勋贵人家之间也是有区别的,现在的建南侯府就是比较斯文守礼的,眉山伯府就是比较粗俗的那一类。可惜了方慧珠,勋贵那么多,她怎么偏偏就定了这一家?
方慧珠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赵琇虽替勋贵说了些好话,但看起来却似乎把眉山伯府推向更不堪的境地了,同情她的眼光越发多起来。这叫她怎会好受?她忍不住瞪了妹妹方仁珠一眼,怪方仁珠没能拦下赵琇的话。
方仁珠抿紧了嘴唇不言语。倒是坐在她对面的冯秀琴看不下去了,主动笑着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说起来,怎不见二姐姐和四妹妹?今日是大姐姐的喜事,她们怎能不来道贺呢?”
众闺秀们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也许有人早就发现了,只是没说出口——方二姑娘与方四姑娘都没来,其他方家姑娘都来了,偏支庶支都没落下,这越发显得她们姐妹的缺席很突兀。
有知道方家嫡支与旁支新近爆发矛盾的姑娘心里就有些不以为然。就算两家父亲闹得再凶,都是一个家族的人,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当着外人的面闹不和,这象什么话?
不知道内情的姑娘们,也有探头看向外间的,她们发现,方家四太太,也就是方二姑娘与方四姑娘的母亲,也没有来。
外间的方太太也早就留意到这一点了,她心中大为不满。对着眉山伯夫人,她仍旧微笑以对,但寻了空,还是叫过了丫头,轻声嘱咐:“去找三老爷,让他去四老爷家催一催。今儿有外客,让他们别太过分了!”
今日来贺喜的除了女客,也有男客。男客是方家嫡支长子方锦骐出面招呼着。他虽是个少年,但也见过些世面,礼数上并未出差错,跟来道贺的亲友长辈也能搭上几句话。不过他年纪毕竟还小,父亲不在家,做儿子的出面招待宾客也就罢了,若要叫他撑起整个宴席是不可能的,因此内里的事,还要请方三老爷帮着料理。
方三爷已是丢了官职功名的人,身上带着谋逆的标签,还差一点做了山阴侯的岳父,虽然他并未入罪,可也不是受人欢迎的人。他心知自己是什么情况,也不出头露面,膈应来贺喜的宾客了,只在后头监督方家下人做事。胞兄方崇山出京前与他一番深谈,让他心怀稍释,虽然嘴上还别扭着,脸也板得很僵硬,但心里还是愿意为兄长一家出力的。他听了丫头传来的方太太的话,脸色就沉了下来。
那丫头有些害怕,小声问:“三老爷?”
“知道了。”方三爷板着脸道,“你去吧,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丫头屈膝一礼匆匆就跑了,方三爷则黑着脸一路出了侧门,穿过夹巷,大力敲响了方奕山家的门。
方家族人聚居在一处,虽然各自宅子是分开的,但有窄巷相连,不用出大门,就可以通过侧门、小门交通往来,十分便利。这种侧门、小门虽然有人把守,但守得很松,方奕山家守门的婆子见是族里的老爷,立刻就把人放了进来,问都不问一句。
方三爷黑着脸直往方奕山家的书房冲,他知道这个堂弟平日在家,没事都会待在书房,不是跟几个族人见面,聊一下争夺族长之位的阴谋,就是请外头的客人来家,谈一下在衙门里争权夺利的诡计。只有一早一晚,是会待在后宅的。
他对这个宅子非常熟悉,而且方奕山的家也比方家嫡支的大宅要小得多,他一拐一绕,便已经到了方奕山的书房前,只看见一个穿着蓝衣、头戴**小帽的小厮迎面走过来,见到他连忙低下头去,避让一旁。他也没有多想,只问:“你们老爷可在书房里?”那小厮低哑着声音回答:“是。”方三爷抬腿就往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门前,他忽然停了下来,狐疑地回头看向后方,只见到那名小厮匆匆消失在月亮门外,瞬间不见了踪影。是错觉么?他怎么觉得这名小厮的背影好生熟悉?他以前见过一个人的背影,感觉跟这小厮的很像,可若真是他所认为的那个人,应该早就死了,若还活着也该早就逃走了才是,怎么会出现在方奕山家里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小厮瞧着颇为高大,一点儿也不象是小厮的模样,走路时也不象其他小厮那般低头弯腰,带着谦卑的范儿,反而是挺直了腰杆,脚下轻软无声。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脸很生。方三爷认得这条街上所有方家族人的家仆,而方奕山因为曾经跟他关系颇佳,所以他家的仆人,连后宅侍候的丫头也都没一个是方三爷不知道的。这么脸生的小厮,是几时买来的?
方三爷的脚步越发迟疑,疑心也越发重了。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个人…
“三老爷怎么在这里?”他身后传来了方四太太的声音,他回过头,见果然是她,冷冷笑了一声:“我怎能不在这里?四弟四弟妹好大的架子,嫡支那边聘礼都过完了,客人们都等着开席呢,四弟一家还不见人影。若是不等你们,又怕有人会怪我们嫡支不讲礼数,不肯等所有人到场就开宴呢!”
方四太太脸上讪讪地,其实她也知道这么做不应该,可她两个女儿都闹起了脾气,丈夫又一直闷在书房里不露面,她来劝他早日过去,他反而一脸不耐烦的样子。难不成叫她一个人去么?
其实她也明白丈夫女儿的想法,本以为嫡支就要败落了,他们一家就能出头了,谁知方崇山只是意思意思地降了半品,被调去济宁做知府,官位仍在方奕山之上。而两个女儿曾经嘲讽过的方慧珠,又结了伯府的亲事,十分体面。方奕山不想去看嫡支得意的模样,两个女儿则不想去看方慧珠如何风光,因此才迟迟不肯动身。但方才已经有族里的妯娌打发了丫头来劝她了,叫她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儿女过去露个脸,否则叫外人看了不象话,她才再次来劝丈夫的。谁知在书房门口,就遇上了嫡支的方三爷,张口就打了他们家的脸。
方四太太只能干笑着道:“三老爷言重了,我们老爷是方才忽然有客人来,脱不得身,这才耽搁了,马上就要过去的。”
“是么?”方三爷挑了挑眉,便扬声问,“四弟,你的客人走了没有?”
书房里传来了什么瓷器落地的声音,清脆地碎了。方三爷有些意外,又忍不住嘲笑:“四弟这是心虚了么?”
书房里传来了快步奔跑的声音,接着门吱呀一声,方奕山冲了出来,脸色苍白地瞪向方三爷:“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了?你是不是看到了…”话未说完就忽然顿住,然后诧异地看向了妻子:“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方四太太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她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便给丈夫使眼色:“老爷,今日大侄女儿下大定,三老爷特地过来请我们一家过去吃席呢。你早上才说过要早些去帮忙招呼客人的,不曾想有客人来,才耽搁到这时候。客人已经离开了吧?我们是不是该动身了?”
方奕山瞪着妻子,慢慢地呼吸缓和下来,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勉强挤出一个笑:“是呀,我们该过去了。”他顿了一顿,朝方三爷扯了扯嘴角:“三哥,劳你走这一趟,辛苦了。”
方三爷若有所思地看了书房里撒了一地的茶杯碎片一眼,又留意到碎片旁边的茶桌两端,各有一张椅子,被摆放成对坐的样子,而茶桌上,还留着一杯尚散发着热气的茶。
方奕山方才有客,而且客人离开后,他就捧着茶杯呆坐,连他妻子与方三爷到了门外也不知,直到方三爷扬声问话,方才惊醒。再看他方才冲出来时的脸色,可见这位客人带给他的惊吓不小。而他急着冲出来质问方三爷知道些什么,又似乎不想让人知道客人是谁。
方三爷心里模模糊糊有个猜想,面上却不露,只淡淡地道:“好说,我还以为你真的恼羞成怒,要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落嫡支的面子呢。没想到是南郊故友来访。既然是熟人,你怎的不跟我说一声?”
方四太太一怔,有些糊涂。她说丈夫有客,不过是撒谎,怎的方三爷反而说来的是熟人?难不成丈夫当真有客来?
方奕山却惊诧不已,但他转念一想,又记起了方三爷是因为什么坏事的,也就释然了。很显然,方三爷跟那些人也曾经是同僚,可惜他如今已经没有了用处,也难怪那些人没有找他的打算。方奕山说不出心里对这位堂兄是羡慕还是轻视,方才“客人”的忽然来访已经吓破了他的胆子,不过信被成功送出,又让他心下稍安。他苦笑着说:“那人想要拜访什么人,难道是我能做主的?你能够不掺和进来,就是福气了,别不知足。”
方三爷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好象很生气的模样。没有人知道,他的袖子底下,两只手正紧握成拳,微微发着抖。他的猜测被证实了,那小厮正是他猜想的那人。那人想跟方奕山一起密谋什么?
方三爷一边走,一边深吸了几口气。他好象忽然发现,自己眼下所面临的困境,有了一条出路。
第三百五十九章雄心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