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方奕山一家姗姗来迟,宴席都开始了才到。今日又不是大宴,来的宾客也不多,开席的地方并不大,因此他们一家无论是上男客席还是上女客席,都显得非常突兀,简直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我们是一族的,但我们不给嫡支面子,也不给客人面子,所以这么迟才来。

眉山伯夫人看着方四太太有些讶异,不过脸上还挂着笑容,没多说什么。方太太的面色稍微黑了一下,就回复正常了,还笑着跟方四太太打招呼,不过,也就是一句话而已。她甚至没有主动开口邀请方四太太到主家席上来,方四太太只能到族人女眷那两席上去挤了一下,跟一群她素日不大看得上眼的妯娌待在一起,心里老大的不自在,脸色也黑了下来。

方二姑娘与方四姑娘姐妹俩坐的是闺秀席,今儿来的人多,方家特地备了两张大圆桌招呼众位闺秀,因此她们姐妹加入进去,也不算挤。只是小姑娘们没那么深的城府,见她们来得晚了,就有人去问原因。方二姑娘脱口而出说家里有客,谁知方四姑娘也同时开口说母亲今日身上不适,互相拆了对方的台。

姐妹俩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僵。方四姑娘连忙要抢先开口补救,被姐姐瞪了一眼,只得闭了嘴。方二姑娘便微笑着对众人说:“家母早起有些身体不适,因此打算晚些过来的,不想出门前又有客人来,因此就耽搁了。要众位久等,实在抱歉。”

京中但凡是认识方家人的,都知道方家嫡支长女今日过大定。照规矩肯定是所有族人都要去道贺观礼的,谁会没有眼色特地选今日上门拜访?况且若来的是男客,方奕山留下招待就是,顶多再叫上儿子方锦驹作伴,他的妻女却是可以抽身的。反之,若来的是女客,那么方奕山与儿子就可以先行离开。留下方四太太待客就行。甚至连两个女儿都不用带上。若是来的客人男女皆有,总能派上一个儿子或女儿先来作代表吧?可方奕山一家却是谁都没有露面,明摆着就是没把嫡支的喜事放在心上。这样的借口。能骗得了谁?

姑娘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面对着方家姐妹这明显的谎话,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是。刚才问话的姑娘也板着脸不吭声。她心里有些生气。觉得自己问得很正常,为何方家姐妹要说谎骗她?实在不是好朋友该做的事!

场面有些冷清。今日的主角方慧珠见状。便端起了以往那副和气大姐姐的架子,打起了圆场:“四婶身体不适,还要为了侄女儿的事情奔波,侄女儿实在是过意不去。二妹妹与四妹妹真是的。怎的不早些告诉我呢?若是为我之故,耽误了四婶的病情,就是我的罪过了!”她说这些话时。故意提高了声量,让众位太太们都能听见。这还不够。她还特地用关心的语气特地问方太太:“母亲,不如我们给四婶请位太医来瞧一瞧吧?四婶的病情拖下去,对她身体没有好处的。”

方太太觉得女儿稍微过火了点,给她使了个眼色,嘴上却应着:“这样也好。你知道关心孝敬长辈,做得很对。”顺便在女儿的未来婆婆面前帮她说点好话。眉山伯夫人笑眯眯地:“哎呀,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亲家太太,你把慧姐儿教养得真好呀!”方太太跟她对望,谦虚几句:“哪里哪里,她还有许多不足,请亲家太太日后多教教她。”

两亲家母彼此客气着,方四太太心里却有些呕,女儿说她身体不适,只是借口罢了,怎的方慧珠母女说得好象她得了重病似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能拆女儿的台,只能干巴巴地说:“哪里就病得这样了?不过是今儿太阳大,晒得有些头晕,喝过解暑汤,早就没事了。”又怕旁人围绕着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不清,连忙转移话题,满面是笑地对眉山伯夫人道:“方才进来时,我都瞧见了。府上的聘礼实在丰厚!真不愧是伯府,聘个二儿媳妇还这样大的手笔!”

眉山伯夫人笑笑:“哪里,两个儿子都是我亲生的,哪一个娶媳妇,我都上心。况且,令侄女这么好的姑娘,也只有这样丰厚的聘礼方才配得上!”

方四太太干笑了几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嫡支的女儿,从小看着倒好,可人品却不怎么样,才给全家闯了祸,败坏了一族女儿的名声,转过身居然就攀上了伯府的婚事,还是嫡出的少爷,实在是走了狗屎运!她的女儿,还不知能不能说上一门好亲呢。

方四太太犹自在那里羡慕嫉妒恨,其他姑娘们听着,却又是另一种想法了。眉山伯夫人居然认为自家拿出来的这份嫁妆,配得上方慧珠这样的姑娘,到底是在夸还是在贬?王大姑娘很想再次发表高论,被她身边极有眼色的朋友给拦住了。方慧珠坐在原位上,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想到妹妹方仁珠说定的亲事,就是书香名门,虽然尚琼比不得丘家次子丘惠友面目俊秀,可丘惠友不考科举,因恩荫得授武职,两人不过是半斤八两,然而尚家清贵,绝对不会让妹妹受她今日所受的委屈,她心里的想法又有些复杂起来。

方慧珠不由得看了妹妹一眼,却正好跟方仁珠身旁坐着的赵琇对上。赵琇冲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还略带了几分讥讽之意。她就觉得赵琇是在嘲笑自己,脸色一白,忿忿地转开了头。

赵琇其实是在讥讽方慧珠方才说的那番打圆场的话,听起来好象很温和体贴,其实是在冷嘲热讽呢。在场的人谁看不出来方二、方四在说谎?她若真心要打圆场,就该把事情含糊混过去,迅速转移话题,让众闺秀不再注意方二方四的谎言,事情也就结束了。可她却顺着她俩的口风继续往下编,还将事情牵扯到了方四太太头上,把夫人们的注意力都拉过来了,等于是让方四太太母女一起丢了脸。

显然方慧珠对方四太太一家今日的表现,也是一肚子的气。她受了别人怠慢,生气是正常的,但生气了还要装大度,装大度的同时又忍不住开嘲讽,既想要当好人,得众人夸奖,又想出了心头的恶气,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方慧珠是不是真的认为,在座的人里就没人能听出来了?连她赵琇一个没有正式经历过后院争斗的小白都看出来了,这些大户人家的女眷里头,未必就没有几个宅斗高手。若她继续用这样粗浅的手段跟人耍心眼,当心有朝一日踢到铁板!

赵琇抿了抿唇,漫不经心地低头喝了一口果子露。旁边的方仁珠也不知是不是听懂或看懂了什么,伸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似乎有些安抚之意。赵琇冲她笑了笑,就浑不在意地吃起菜来。

宴罢,眉山伯夫人与方太太客客气气、有说有笑地道了别,其他宾客也相继告辞了。赵琇与方仁珠约好了,在后者离京前,一定会到建南侯府上做一回客,小姐妹俩便分别了。赵琇觉得今日过来贺喜,过程还是挺愉快的,走的时候心情也不错,还很有兴趣地打算在回家后,跟祖母张氏好好八卦一下眉山伯府送出的这份聘礼。

但方四太太母女三个,就没这么好的心情了。方四姑娘跟着母亲回到家就哭了,她不服气:“凭什么方慧珠就能有这样的福气?若她当真进了宫也就罢了,有个做皇妃的姐姐,我们脸上也有光。可她做不了皇妃,名声也坏了,很该进尼姑庵里做姑子才是!结果就因为她是族长的女儿,竟然还能嫁进这么好的人家,把我们都踩在脚底下。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方二姑娘心里也不舒服,但更烦妹妹的话:“你不服气,就寻个比她更好的人家,将来也得个诰命,一辈子将她踩在脚底下。你既做不到,在这里说什么废话?平白惹得全家人都跟你一块儿生气!”

方四姑娘顶嘴说:“难道我不想么?可谁叫父亲官儿小,又没有族长那么有本事,没法给我们姐妹寻好亲事呢?姐姐也别跟妹妹说什么大道理,难道你看着方慧珠那得意模样,你心里就甘心?!”

方二姑娘自然不甘心,但跟妹妹的暴躁相比,她更倾向于在母亲面前说小话:“母亲,您今日不过是无意中去得晚了,就被大姐姐当着众人的面嘲讽,她根本就没有把长辈放在眼里,您难道就不想教训教训她么?”

方四太太很想教训方慧珠,无奈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底气。不过看着两个女儿,她也未免心疼。未嫁在家时,姐妹们之间因为彼此父兄官职高低,以及在族中地位不等,就已经有了高下之分,两个女儿从小就要奉承嫡支的女儿。将来她们都出了嫁,她的女儿肯定只能嫁进寻常人家,还要继续仰望着嫡支的女儿,围着她们奉承讨好。若是方仁珠那样的省事人也就罢了,偏偏方慧珠如今越发暴露出傲慢不饶人的本性,难道她的女儿就一定要终生受人的气?

方四太太一咬牙:“罢了!你们父亲原也对你们的亲事有过想法。王妃、皇子妃的够不上格儿,做个侧妃也未为不可。我本来还心疼你们,不想让你们去做小,但若要叫你们受嫡支的气,做小又如何?侧妃也是有诰命的!方慧珠见了你们,只有跪拜的份。明儿我就给你们寻教养嬷嬷,一定要给你们姐妹挣个好前程!”

方二姑娘与方四姑娘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第三百六十章内情

赵琇回到家里,洗了脸,换过家常衣裳,就去见祖母张氏,把今儿在方家的所见所闻做个汇报。

张氏听完眉山伯府送出的聘礼的大致内容后,脸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鄙夷来:“这定是他家老太太的手笔。若换了是眉山伯夫人,至少那衣服料子是不可能艳俗到这个地步的,酒海与点心也要斯文些。只有那位老太太,才会送这样的东西恶心人,还自以为富贵无边,很给亲家面子呢。”

赵琇知道张氏与眉山伯府太夫人素来有些矛盾,也不多说,只笑道:“我瞧在座的宾客们私下也是议论纷纷,虽然都有些嫌弃东西俗,不过大家都承认,眉山伯府很看重这门婚事,才会特地送这么丰厚的聘礼来呢。”

张氏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过是面上富贵罢了,你当他家真这么大方呢?都是开国就封爵的勋贵,不管心里如何,面上总是交往了几十年的。不瞒你说,我们对各家明面上有些什么产业,心里都彼此有数。暗地里的且不论,那需得有权有势的人家才能置办得下来的,若只有一个虚架子,即使悄悄儿置办了什么产业,也只能小打小闹地,若是盈利丰厚,必然会被人盯上,想要保住,就不可能不提自家名号,大家自然也就知道了,瞒不住人。眉山伯府在朝上已经有二三十年没有出过头了,眼下他家也就是有个大儿子,在御前当着差,还有些体面罢了,其他的都不过是虚架子。就凭他家这样,家底再丰厚也是有限的。可他家还要维持外头的体面,花费就大了。他家老太太的嫁妆只怕剩不了多少,如今这位眉山伯夫人倒是大家子出来的,嫁妆丰厚,可又能撑多少年?他家大少奶奶是将门之女,当年出嫁时的陪送,听曹太夫人说。是极丰厚的。可她娘家厉害。自个儿也是个精明人,断不可能会拿出钱来给未过门的妯娌做脸。这份聘礼看着丰厚,实际是还不知道是丘家如何费尽功夫才凑起来的。”

赵琇惊讶极了:“至于么?丘家给方慧珠下这么丰厚的聘礼是图什么呢?若方慧珠果然是极难得的。丘家费尽心思才定下了这个媳妇,还惟恐亲家小看,那特地倾家筹备聘礼,倒还说得过去。方慧珠因为先前毁婚的事。名声已经受损,有伯府愿意聘她做媳妇。就已经是她的运气了。丘家照着一般的规格给她下聘也就是了,为什么如此郑重其事?毕竟…这只是下聘而已。”

张氏笑了笑:“怎能说是郑重其事?若真的郑重其事,也就不会把婚事赶得这样急了。况且这份聘礼也不是没有猫腻。”

赵琇忙问:“这话怎么说?”

“别的我不清楚,就说丘家送去方家的那柄金镶杂宝的如意好了。这东西虽然瞧着俗。却着实贵重,不是寻常能见的。你道那是哪里来的东西?”张氏含笑看了孙女一眼。

赵琇猜了猜:“听起来祖母似乎知道那柄如意的来历,难不成是御赐的又或是哪位大人物送的礼?不…这种东西是不可能拿出来送人的。多半是丘家哪位太太奶奶陪嫁进来的东西吧?”

张氏笑了:“正是眉山伯夫人的嫁妆!而且只有一柄。她前些年娶大儿媳妇的时候,我们一家都不在京中。也不知详情。但曹太夫人与我闲谈时,曾提到眉山伯夫人极看重大儿媳妇,下聘时把自家陪嫁的一柄金镶宝的如意拿出来了,当日得了众人赞赏,她亲家十分有脸面呢。既然当初已经下聘用过了,今儿这柄又是哪里来的?正是丘家大少奶奶进门的时候,又把如意带回了丘家,还重新孝敬了婆婆。而她婆婆,如今又用同一柄如意聘了二儿媳妇。这哪里象是郑重其事的模样?不过是面上好看罢了。也就是两位亲家一文一武,亲友们彼此没有往来,因此才没几个人认得出来。可等方家大姑娘进门时,将如意放进嫁妆中,又重新带回丘家,自然也就人人都能看见了。到时候丘家大少奶奶会怎么想?她娘家人又会怎么想?眉山伯夫人若真是明理的婆婆,就不会用这柄如意聘二儿媳妇,叫她们妯娌心中生隙。”

赵琇听得双眼都瞪得老大:“这样都可以?这如意严格来说已经是眉山伯府大少奶奶的东西了吧?就算她送给了婆婆,可是婆婆这种做法…”她摇了摇头,“换了是我,肯定会觉得不舒服的。也不知道丘家人是怎么想的,难道只想图面子上好看,就不考虑将来过日子的事了?”这就跟现代社会里倾家荡产办了豪华婚礼,婚后小两口却省吃俭用活受罪一般。

张氏冷笑了下:“丘家虽然爱体面,倒也没虚荣到这个地步。你瞧好了吧,以他家老太太的脾性,今儿能给方家这么大的面子,定然有什么在后头等着呢。”她还有个猜测,“聘礼再丰厚也是无妨的,不过是哄哄别人,暂时把东西存在方家两三个月而已。等方家大姑娘嫁进丘家,这些东西还会跟着她回到丘家人手里的。他家哪里就能吃亏了?说不定还因为他家下的聘礼丰厚,方家惟恐自家女儿被婆家小看了,会加倍儿陪送。到时候还不是丘家得了实惠?里子面子就都有了。”

赵琇恍然大悟,不由笑道:“丘家的算盘也打得太精了。他们就不担心方家跟他家大儿媳妇的娘家做派不一般,会扣下一部分聘礼?本来就没有规定,说聘礼一定要跟着新娘子进婆家的。”她顿了一顿,忽然醒觉:“原来如此!我说上回丘家二姑娘来我们家做客,她虽然诗书上平平,但瞧穿着打扮也不是个俗的,怎的丘家聘媳妇的礼就这么俗了呢?他们这是故意的!那些东西方家根本看不上,留下来也是无用,看了还伤眼呢,不如一并给女儿做了陪嫁。还能给自家省点儿银子。就算东西俗些,却很符合婆家的喜好,到时候不自用也可以拿来送人。丘家这是等于一份聘礼都不用出,就白赚了方家一份丰厚的陪嫁,外头人说起,也只有说他家富贵大方的。”她笑了又笑,忍不住重复一句:“这算盘打得太精了!”

张氏扯了扯嘴角:“算盘打得精又如何?他家老太太只道自己精明。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么?吃相这般难看。怪不得旁人看不上他家。其实眉山伯府这些年虽然不算显赫,但有个好儿子,也算是中平了。比勋贵中那些落败了的人家不知强了多少。可你冷眼瞧着,有几家高门大户愿意与他家结亲?他家大少奶奶虽说是个将门千金,但娘家父亲官位只有三品,虽在地方上有权有势。但跟京里这些将门相比,还是差了一筹。若不是看着丘家长子出息,也不肯将爱女嫁过去。就冲丘家这等作派,小家子气又自以为是,还要强撑着外头的脸面。丘家要想与京中的大户联姻,旁人才不会搭理呢。也就是方家这等书香人家,不知道他家底细。才会以为这是一门好亲。可怜方家那位大姑娘,在家是见惯了正经读书人家礼数的。到了丘家,见识了丘家那所谓的规矩,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

赵琇心想,方慧珠再可怜,这门婚事也是她自己愿意的,就算将来要受苦,也只能受着了,谁叫她嫌弃尚琼呢?

赵琇才想到尚家,张氏就问起了尚家的人:“今儿尚太傅夫人可曾去了方家?”

尚方两家是表亲兼姻亲,方家有喜事,尚家主母本该到贺的。只是今日的主角是方慧珠,她与尚家有那么一段宿怨,尚夫人未必乐意去坐席,因此张氏才会这么问。

赵琇答道:“尚夫人来了,还带来了一位尚家的妯娌,想来都是亲戚。虽然方慧珠得罪了他家,但尚琼如今跟方家五姑娘又订了亲,想来两家已经恢复关系了。这点面子,尚家还是会给的。”不过她记得,尚家妯娌今儿一直坐在外间,没到里头瞧过方慧珠,贺喜也只向方太太贺,席间亦颇为安静,不怎么说话,看起来似乎还对方慧珠有些心结。方太太倒是对她们非常亲切,时不时招呼一声。

张氏又问:“今儿你交好的这位方家五姑娘,可是一直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管?”

“那倒没有。”赵琇老实回答,“今儿她在里头负责招待宾客呢。来贺喜的闺秀们都是她招呼的,偶尔还要帮着方太太招呼外头坐着的太太奶奶们,忙起来连喝口茶都顾不上。也就是后来客人几乎来齐了,她才有空坐下来陪我说几句话。就这样,她姐姐还不肯给好脸色呢。”

“这就是了。”张氏笑道,“尚夫人想必是来瞧方五姑娘的,因此方太太才会特地让小女儿招呼客人。从前我听你说起这位姑娘,不象是个长袖善舞的。方家有那么多女眷在,真要招呼客人,哪里寻不出人来?非要叫她个小姑娘出面。想来这是要让尚夫人瞧一瞧,她除了精于诗书,于庶务上也不是一窍不通的。”

赵琇恍然:“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这些太太夫人们想得也太周到了。”怪不得方仁珠以前几乎都是甩手掌柜,就算真的做东,也会一直安安静静地在背后做事,让别人出风头,今日却一反常态地绕着场子转,原来是表现给未来婆婆看的呀?

不过赵琇也能理解方太太的想法,方仁珠嫁去尚家,将来就是长媳了,虽然尚太傅一脉并非宗长,但长媳要承担的责任总是要重一些。方仁珠是小女儿,从小就不是当成长媳、宗妇来培养的,就算不为在未来婆婆面前刷好感,让她多熟悉一些庶务也没有坏处。

赵琇笑着对张氏说:“我猜想,等她们母女去了济宁,方太太一定会手把手教导方五姑娘的管家技能。过得几年她们回到京城,方五姑娘就已经是一把管家的好手了。”

张氏微笑着摸了摸孙女的脸:“其实象她这么大的小姑娘,这个年纪开始学习管家,也就差不多了。我们家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才叫你小小年纪就开始接手家务,这些年委屈你了吧?”

赵琇笑道:“这有什么委屈的?我管着家,想要做什么事都方便,底下人想要怠慢我也不可能。我心里舒服着呢,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祖孙俩正说话,赵玮过来了。张氏有些惊讶:“你不是到书馆去瞧工程进度了么?还说要忙到晚饭前,怎的这时候就回来了?”

赵玮忙忙接过冬霜送过来的茶,喝了大半杯去,才笑着回答道:“今儿在西馆遇见一个人,陪他一道出去吃了顿饭,就提前回来了。祖母和妹妹猜一猜,我遇见的是谁?”

赵琇笑骂:“卖什么关子?你在外头会遇见什么人,祖母与我在家如何能知晓?”

赵玮不好意思了,只得照实回答:“是尚琼。”

张氏与赵琇都疑惑了:“尚琼不是上西山修书去了么?几时回京城来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来访

尚琼原本确实是去了西山别院修书,图的是那边清静。可是不巧,近日天气越发炎热,京中达官贵人有不少都去了西山,其中亦有认识尚琼的人,知道他在西山住着,不免要上门拜访,因此尚琼想在那里躲清静的意图是失败了。

如果仅仅如此,倒还不至于让他搬回城里来。毕竟友人上门拜访也不是天天来的,打过招呼,他又能得清静了。可惜更不巧的是,尚家西山别院的邻居,原属于一位高官所有,后者在谋逆案中倒台,家产充公,前些时候内务府拍卖了一批抄没的房产,这处小宅子也在其中,被别人拍走了。近日新邻居正在改造小宅子,每日工匠进出,敲敲打打的,没一刻安静。尚琼撑了两日受不住,只能搬回城里。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到家里住,而是住到了自己在什刹海边的私宅。这座二进的精致小院是他十八岁的生辰礼物,是他亲祖母赐给他的,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收拾,这还是头一回入住。既清静,又凉快,还没几个人知道,正好让他得享安宁。因此尚琼搬回城中后,就一直住在那里。这处小宅距离明知书馆的地址很近,尚琼从前与书香人家子弟交往时,跟易家兄弟中的兄长结识了,听说他二人如今在明知书馆的西馆抄书,便特地过去看望,这才恰巧碰上了前去查看书馆工程进度的赵玮。

赵玮与尚琼从前也曾见过面,只是没有深交。今日见面,就着书馆的话题聊了半日,两人顿时觉得相见恨晚。赵玮从前曾听妹妹赵琇提过,尚琼才学极佳。只是碍于面容有瑕,才不能参加科举。不过那时候他也就是听听而已,直到如今深入接触到本人,方才知道对方的才学比自己强出许多。

赵玮对祖母张氏与妹妹赵琇感叹道:“见了尚琼此人,我才知道什么叫老天不公。若他是个才学平庸之人,不能科举也就罢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天下间比他更怀才不遇的人也不是没有。可偏偏他有这样的才华。却只能埋没,怎叫人不为他惋惜呢?他不能科举,又不是他本身的错。只是生来如此罢了。”

张氏听了也感叹:“确实可惜。虽然以他的家世,由恩荫入仕也未为不可,只是终究比不得科举正途,将来也没法入阁。”

赵琇则有些不以为然:“恩荫入仕又如何?考得进士功名的人。有几个能入阁拜相的?真正有才能的人,是不会担心被埋没的。况且一个人是不是成功。也不仅仅是从他能做多大的官来衡量。我瞧尚琼本人挺有志气的,这么年轻就说要修书。若真让他写出一本大作来,人人夸奖,流芳百世。这样的成就难道就比科举做官差?能做官的人多了去了,没有实打实的政绩,也不过是碌碌无为之辈。可士林中的学问大家。却始终能得到所有人的尊重。这么说起来,又能说谁比谁强?”

张氏笑了:“你这丫头平时爱胡说。今日的话倒有些道理。”

赵玮也笑道:“妹妹如今越发超脱了,这话确实说得不错。只是世人都以功名为重,尚琼生于书香名家,叔伯兄弟子侄全都是科举入仕,独他一人无法下场,为此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我等外人见了,自然要为他打抱不平。但他本人倒是看得很开,我听他说话的语气,志存高远,并不以功名利禄为重。如今他还年轻,能不能写出一本好书来,我不知道,但以他的才学,总有一日能有所成就的,到时候兴许还真能流芳百世呢。”

赵琇抿嘴一笑:“既然哥哥如此推崇这位尚大公子的才学,不如多与他结交结交,平日读书时遇到什么疑问,若是不好常去打搅几位大家的,索性问他得了。尚琼家学渊缘,学问一定比哥哥好。再说,就算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背后还有一位尚太傅呢。”

张氏忍不住戳了孙女的脑门一记:“你这算盘倒打得精,你哥哥在外头交朋友,难道是为其中的好处去的?尚太傅是今上的帝师,难不成还要来教导你哥哥一个秀才?少出馊主意。方才我才骂了丘家老太太机关算尽,反误了自家名声,你可别学了她,坏了你哥哥的名声。”说完了她又转向孙子赵玮:“你既然与尚公子投缘,多与他来往也是好的,若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向他请教也行,只别太麻烦人家。受了别人的好处,将来也要记得报答。再则,咱们家的书馆虽还未完工,收集的书本倒多,其中也颇有可读的。若其中有尚家公子感兴趣的,你只管借给他瞧,千万别小气。”

赵玮笑道:“祖母放心,孙儿领会得。今日他就借了几本书回去,我叫易家兄弟记下了书名。这些书本不该出借,但眼下还未开馆,他又是爱书之人,想来无妨,我就松了口。等书馆正式开馆,就要请他到馆里来看书了。横竖西馆并不对外开放,他就坐在那里,也不愁会有人来打搅的。”

赵玮对妹妹的主意其实颇为心动。他虽认识不少学问大家,也认识些书香世家子弟,平日多有来往,功课上遇到什么疑问,向他们求教,也都能得到解答。但一来他不是人家的正式弟子,偶尔上门求教没问题,总是去就太过打搅了。若是分开向不同的学问大家请教,有时候也会遇上一个问题却有三四个解答、每个解答都各有道理的情况,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用哪一个才好。若遇到这种情况,他从前都是拿去问李光地的。无奈如今李光地被点了顺天学差,要主持顺天府乡试,为了避讳,赵玮不能再上门求教,这些日子正犯愁呢。今日他跟尚琼聊了半日,深觉对方是个和气又有耐心的人,并且不吝指点。易家兄弟有疑难相问,他也非常仔细地解说明白。而且说得深入浅出,分明是位擅于教导他人的好老师。赵玮觉得,自己向尚琼请教功课,对方也定会倾囊相授的。若遇到两人都说不好的地方,还可以互相讨论,共同研究,实在是两全其美。

赵玮当下便决定。从明天开始。要多与尚琼来往了。

他在那里寻思,赵琇这边也没闲着。她与张氏小声嘀咕着尚琼那座什刹海边的私人别业。象尚琼这样的世家子弟,年不过十八。尚未成家立业,就有了别业,其实是很少见的,尤其他还是嫡长子。将来不会分家,而是继承家业。不过既然是祖母所赐。旁人也没话好说。只是尚家老夫人这一举动,未免显得奇怪。这年头,可不兴什么成年礼物一说。

赵琇有些怀疑,这事儿跟方慧珠有些联系。她是方家女。尚太傅之母尚老夫人也是方家女,会不会是月半轩事件让尚老夫人心中生愧,而后方家又有毁婚之嫌。尚老夫人为了安抚孙子,就大手笔地送了份别业?

张氏也觉得。这很有可能。她郑重教导孙女:“方家大姑娘这事儿做得不厚道,不但连累了自己的名声,连族中其他女儿也要受牵连,甚至出嫁多年的姑奶奶们,还要因为娘家侄孙女儿蒙羞。你要牢记这个教训,日后做事千万深思熟虑,不可以为了一己之私,便罔顾家人、族人的名声。”

赵琇起身一礼:“是,祖母。”

赵玮回过神来,笑说:“祖母不必担心,妹妹怎么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来。”

张氏笑笑:“我不过是嘱咐一声罢了。”心中却在暗叹。她虽然觉得自家孙女做不出方慧珠那样的蠢事,可孙女儿自小主意大,有时候也会自作主张,天知道什么时候就闯了祸呢?还是早早嘱咐一声的好。只盼着孙女遇到事情时,能记得她的嘱咐,不要惹出事来。

这时候,婆子急急来报:“前头门房报信儿,说瞧见广平王世子正往咱们府上来,说话就到了。”

张氏连忙说:“这都快到饭点了,怎的会在这时候来?玮哥儿赶紧去迎一迎。”

赵玮忙忙去了,赵琇心里欢喜,笑着对张氏说:“既然到了饭点,不如请世子在咱们家吃一顿饭好了。今日有庄子上才送来的鲜藕和黄鱼,还有六房送来的活黄鳝,正当时令,做起来也方便。”

张氏却说:“若世子方便也就罢了。这几日世子都在宫里陪着王爷,今日出来了,想必有事,别耽误了人家。”

赵琇心里其实也有些疑惑,高桢陪着广平王入宫,想必是过端午节去了。可眼下端午已过了两三日,怎的还不听闻他们父子回王府呢?不过人家太后、皇帝都是广平王的至亲,舍不得他,要他父子二人在宫里多住些时候也是有的。她就不必多管了。

高桢随着赵玮进了张氏的院子。两家是通家之好,相识多年,也没那么多忌讳了。高桢恭敬地向张氏行礼问安,赵琇也在旁见了礼,然后各人坐下说话,丫头上茶。

张氏见高桢穿着款式简洁的牙色纱袍,并不是宫中式样,便问:“世子这是回王府了?王爷也回来了么?前些日子本想请王爷到舍下园子游玩,不想王爷进了宫。”

高桢微微笑着,很有礼貌地回答:“父王还在宫里呢,我今日无事,就回王府瞧一瞧,料理些急务。因想着有日子没来看望老夫人了,便过来问候一声。一会儿宫门下钥前,还得再回去。”

张氏忙道:“既如此,那还是正事要紧。等什么时候王爷与世子闲了,我再叫玮哥儿陪二位游园吧。”

赵琇问高桢:“你这是打算从我们家出去,便直接回宫,还是要先回王府用晚膳?不如在咱们家吃了吧?”

高桢脸上的矜持顿时消失了,笑得很欢喜:“好呀,麻烦赵妹妹了。我若回王府里吃,膳房的人还要费功夫,倒不如省事些。”

赵玮在心里吐嘈:你们王府膳房的人都要哭了,主人整日不在府里,又没有宴席,他们几乎没有大展身手的时候,就盼着能在小主人面前露个脸呢,你这世子连这点机会都不给。

赵琇不知道哥哥心里在想什么,听了高桢的话,就高高兴兴地安排晚饭菜色去了。今日不是什么节庆,不用大摆宴席,但毕竟是留客,客人身份又比较尊贵,饭菜太简单了也不好。赵琇便盘算着,多做几个高桢素日爱吃的菜好了。正巧昨日她给他做的一款夏天穿的葛袍刚刚完工,是不是寻个机会送出去?

不过这个念头刚起,赵琇又把它摁了下去。不行,得等到他开了口,她才能送,不然就给哥哥穿好了。她又不是针线上的人,怎的被他勒索了几件衣服,还做上瘾了?叫他知道她不用事先嘱咐,就已经给他做了新衣,他还不定怎么得意呢。赵琇暗暗下了决定,还是先瞒下这件事吧。

高桢不知道赵琇背地里在寻思些什么,他正跟张氏说起了母妃钟氏周年祭的事。转眼一年就快过去了。钟王妃的祭日将至,而先帝的祭日同样也要到来。今年夏天,皇家恐怕要忙碌一阵,皇帝皇后想来没什么时间去西山避暑,广平王同理。

高桢今日就想来问一问张氏,是否打算带着孙儿孙女上西山小住?

第三百六十二章忧虑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