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氏吃了一惊,她还真不知道赵玮赵琇的母亲姓米。自打陶县令上任以来,她在奉贤一地还算混得开,平日里也没少跟士绅富商人家的女眷打交道。人人提起赵家兄妹的母亲,不是称为郡公夫人的儿媳,就是赵家先二太太,又或是赵家哥儿的生母,哪个会以“米氏”来称呼这位命薄的妇人?因此卞氏还真不知道,原来近在咫尺的赵家,跟她还是姻亲。
事情一旦开了头,后面就好办了。赵琇是最近才知道了米家的内情,却不清楚除去亡母米氏娘家这一支外,其他米氏族人的近况。卞氏提供的消息非常及时地弥补了这一缺失。
卞氏的堂妹所嫁的米氏子弟,名讳是上省下之,正好与米大舅的姓名“米度之”是一辈的。米省之比后者年长两岁,在兄弟中行二。他是戊辰年的同进士出身,才名不显,也没考中庶吉士,直接补的外官。初时是在福建做个七品小县令,因他于实务上十分有天赋,政绩蜚然,也很注意团结上司、同事和下属,没跟什么要紧人物闹不和,所以一路官运亨通。三年县令任满,就升了六品通判;三年通判任满,又直接升了五品的同知。都是两级两级地往上跳。竟没遇上半点阻力。象他这样地方小世家子弟,又只是同进士出身,本身性格方正,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能这般顺顺利利一路往上升官,也算是难得的幸运了。他最大的幸运,兴许就是他一直在福建为官。而福建巡抚恰恰是个爱惜人才的老好人。对米省之非常欣赏,便一路保驾护航。
颖王谋逆,在江南设圈套暗害当时还是储君的今上。江南一地不少官员都被卷了进去,事后丢官的丢官,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时任杭州知府非常倒霉地受了池鱼之灾。被开革了,不过能保得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米省之当时在福州任同知,因为连续七年的考评都是优异,引来邻省侧目,就被吏部调到杭州去暂代知府之职。原本等新知府上任后。他就可以回福州继续做同知了,可他上任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就已经显出与前任大不相同的能力来。杭州官民舍不得换人,上报吏部。吏部便索性把他头上的“代”字取消掉,让他做了正牌的杭州知府。
瞧这运气,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张氏听了,歪着头回忆:“省之…省之…对了,他是我那儿媳妇叔祖家的后人,大约是二房又或是三房的儿子,应该是嫡出。我记得小时候在松江,曾亲眼瞧见米太夫人吩咐人备礼,贺小叔子家的二孙子周岁。周岁宴上,那孩子的祖父亲自给他取了名字,就叫省之。米太夫人还夸说这名字取得好,命人送了好些上品细棉布过去,给孩子裁衣裳穿呢。”
照这么算来,米省之与米氏是隔房的堂兄妹,是一个曾祖父的后人,还没出五服呢,血缘也不算远了。
从时间上来看,米省之中同进士是在戊辰年,那时赵琇有三四岁大了,早已回到了奉贤老家。米省之这时候去京城参加会试,正好是小二房远离京城,而赵玦在辽东为官,小长房家眷在京中低调度日的时候。他本不知道米氏嫁进了赵家,自然也不会上门寻亲去,更不会有什么人看他不顺眼,就拦了他的功名路。只是可惜他们祖孙三人待在老家,没有发现这么一位亲戚的存在。至于当时留京的卢妈一家,他们又怎会想到要打探参加会试的举子中,是否有米氏的娘家人呢?
米省之娶妻卞氏,膝下只有一女,今年十四岁了,听闻也是才貌双全之辈。因他没有儿子,便将女儿充作男儿教养,故而米省之之女与别家闺秀相比,又多了许多见识。陶太太卞氏与陶灼华对这位米姑娘,就十分推崇,说得赵琇都心生好奇了,想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见上一见。
意外地得知了亲戚的消息,张氏与赵琇都很惊喜,陶太太卞氏的心情也很不错,两家重新叙了亲戚关系,比往日更亲热了几分。眼看着天时不早了,卞氏带着女儿告辞,相约改日再来拜访。她也会马上给堂妹那边写信,告诉米省之夫妻赵家这门亲戚的存在。
送走了客人,赵琇与祖母张氏对坐,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张氏笑完又红了眼圈:“这回可好了,你们母亲在天之灵,若知道你们又找回了她失散多时的娘家族人,定会十分欢喜。”
赵琇笑道:“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失散,若是真有心去找,还怕找不到吗?母亲当年大约是因为在咱们家做小媳妇,上头长辈多,才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其实这门亲戚说来关系有些远了,但咱们如今正需要一门好亲戚。若这位米知府如陶太太说的那样,性格端正,人也能干,就是哥哥和我的福气了。”
可不是福气吗?压制米大舅的人选找到了,多好呀,同辈的堂兄弟,米省之年纪比他长,官位比他高,元配嫡出的儿子的元配嫡出,比填房生的强些,简直是样样都能压倒米大舅。他还是个正派人,定会看不惯米大舅那些无耻行迹。若有他出面,他们兄弟只需要坐看米大舅吃鳖就行了。
赵琇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这米省之堂舅既然性格方正,又不擅长交际,他是如何处理各方面的关系的?又怎能一个要紧人物都没得罪过,一路官运亨通?
张氏也想不明白。推测道:“想来是他妻子能干?咱们别想那么多了,你若有心要认这门亲戚,就打发人到杭州去打听。回头咱们也给你哥哥捎个信,他现如今在嘉定,跟一堆官儿在一起,说不定里头就有人认得你堂舅。”
赵琇答应了,下去给赵玮写了信。回头又另派了家人立刻出发往杭州去。还有广德那边。年后也该打发人去探一探的好。如今也不清楚米省之这门亲戚是否能走得起来,事先看看广德米氏族中是否有旁人可用,他们心里也能有数一些。
等忙完了这些事。天也黑了。赵琇陪张氏用了晚饭,正打算回房间去休息。前院门房却有婆子来报:“宗房璟大爷、璟大奶奶来了。”赵琇只得重新挽好打散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出来见客。
张氏也过来了。见了赵璟与沈氏夫妻,有些不明白:“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这么晚了。外头又冷,你们特地跑过来,仔细吹了风。”
沈氏赔笑道:“我本来也说明儿再来,偏他心急。说是族务要紧,一刻都等不得了,我也只得依了他。”赵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赵琇就明白了。赵璟这是想私下报告这两年族中的事务。本来白天说也没什么不行,但看今日赵家老宅的热闹程度。就知道白天难有清闲的时候。万一说到一半,来了外客,岂不麻烦?倒不如晚上过来,一口气把事情都报了。赵璟能松一口气,张氏与赵琇第二天再见族人亲友,心里也有数。
张氏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便笑着点头让赵璟报来。
这两年赵家族里也没什么要紧大事,有几个孩子出生,男孩几个,女孩几个;又有谁家娶媳妇、嫁女儿了,亲家各自是谁;哪家有人去世了,是寿终正寝,还是意外身亡,又或是因病逝世;再来就是内三房主持的族学,开课已经将近一年了,一直运作良好。
族学是在族人聚居的街道斜对面租了一处宅院,三房父子出面做山长与先生,又请了两位博学的老举人坐镇。族中子弟,凡是满七周岁以上,十五周岁以下,全都要入学读书。学习的科目就是传统的四书五经,诗书礼仪。因六房在族中势大,族中子弟也不是个个都擅长读书的,为了日后学习庶务方便,族学里加开了一门经济课,教导学生基本的算术知识、经济民生。学生们从七岁开始入学,先学五年基础,等十二岁那年再决定是继续深造,走科举路,亦或是改行去六房的商号做学徒。若是决定留下来,那在满十五岁之前,就一定要下场考试了。不一定要考中秀才,但必须至少要通过县试。若是满了十五岁,还不能通过县试,那还是早日改行的好。
这是三房八老太爷定的规矩,他老人家认为,县试最简单最好过的了。若是学生在他的教导下,学了八年还不能通过县试,那再学下去也不会有出息。早些另寻营生,才不会耽误了自己,也拖累了家人。
张氏对八老太爷的规矩非常认可,她也觉得县试是最容易过的,若真的用心读书了,不可能考不过,考不过的都是朽木。
赵琇对此不置可否,她另外提了个意见:“族学的课程能不能再添几门?我建议至少再添一门律法,让族中子弟都知道国法条文,日后不至于因为犯蠢就触犯了国法,害了自己。另外还可以让族学的学生们在课余多活动活动身体,学点拳脚骑射,哪怕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也是好的。科举考试可不好熬呢,没个好身体,如何撑得住春闱?”
赵璟连忙道:“这话说得在理。今年秋闱,族中多位子弟下场,在里头待了九日,出来都有些撑不住呢。秋天天气尚暖,大家就已经这样了。明年春闱时天气更冷,若没个好身体,还真的未必能撑下来呢。我明儿就去跟八老太爷说,他老人家定会答应的。”
接下来的族务都是些琐碎小事,张氏与赵琇听完便罢,全都交给赵璟夫妻处置了,她们没打算多加过问。毕竟二房不是宗房,他们祖孙只需要支持赵璟就好了。
对于张氏与赵琇的信任,赵璟的心情忽然有些沉重,他吞吞吐吐地说:“有件事…侄孙实在没脸说…无奈家父有命,侄孙只能向叔祖母开口了。“
张氏和气地问:“你父亲又怎么了?”
赵璟苦笑:“也没怎么,他…他老人家想带着弟弟过来给您请个安,问您是否方便。”
赵琇挑了挑眉。弟弟?他说的莫非是赵煜的小儿子,那位小长房派来的柳姨娘所生的赵珀?L
☆、第四百六十三章初提婚姻
赵煜从前跟小长房的人勾结,没少给小二房张氏祖孙添堵。他是认定了小二房不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也认定小长房依附颖王,早晚会功成名就。不过小长房失去爵位后,赵煜远在奉贤,不清楚京中情形,其实也不是没有动摇过的,甚至一度对张氏祖孙表现出改善关系的意思。
他去了一趟京城,回来就再次坚定了反派的立场,固然有赵玦一家利诱收买的原因,但这里头也少不了牛氏赠送的那位美妾柳姨娘的功劳。
柳姨娘也不知本姓是什么,名叫柳莺,是家生丫头,跟在牛氏身边侍候,十分得重用。因她有几分美貌,就被牛氏送给了赵煜,仗着他的宠爱,没少在他面前做挑拨离间的勾当,专门跟张氏祖孙过不去。自打她为赵煜生下了小儿子赵珀,又从通房升做了妾室,便越发嚣张了,还经常踩宗房宗子赵璟父子俩,想要给自己的儿子争一争。不过也因为她有了儿子,就有了私心,所以对旧主没有过去那么忠诚了,遇事总是先为儿子想一想,才轮到旧主的吩咐。不过她只是稍微有所收敛罢了,对张氏祖孙始终是抱有恶意的。
赵煜心里其实也清楚这个爱妾的想法,也知道张氏祖孙素来不待见他与她。如今赵玮袭爵,二房祖孙三人风光回乡,他由始自终都没有露过面,一心躲在自家宅子里“休养”,显然是在躲羞。张氏与赵琇只当看在赵璟夫妻面上,也是给宗族曾经的族长一个脸面。只要他不出来碍眼,她们也就难得跟他为难。
可现在他是怎么了?犯傻了吗?人家不耐烦见他,他偏要求见。如果是为了给过去的所作所为赔礼道歉。好争取张氏与赵琇的原谅,重新树立他在族中的权威,那还带着小儿子过来做什么?那个孩子虽然无辜,但他的生母却是二房祖孙厌恶之人。赵煜把这孩子带到张氏与赵琇面前,到底是想要改善双方关系,还是来气人的?
赵琇不敢相信赵煜会有这么蠢。她直接问赵璟:“煜大伯这是怎么了?他糊涂了吗?”
赵璟和沈氏脸上都满是尴尬之色,他们也觉得老父是糊涂了。可他老人家坚持要这么做。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前来替他打前站。
张氏暗暗给孙女使了个眼色,让她说话别这么直。让赵璟夫妻下不来台:“我看你煜大伯大概是觉得我们从未见过珀哥儿,因此特地带孩子来探望我的。”
赵琇冷哼了一声,假笑道:“全族的子弟里,也不是每个人在小的时候都能见到我祖母的。嫡出的也就罢了。随便什么丫头小妾生的都来给我祖母请安,我祖母见得过来吗?况且赵珀年纪尚幼。大冬天的还是别出门的好,万一吹了风着了凉可怎么办?还是让他在家里好好待着吧,叫他生母把他照顾好了。小孩子最娇弱了,很容易就会生病的。大人们还是少折腾他的好。至于煜大伯。都是熟人了,从前见得多,如今见不见也没什么打紧。况且大伯子和弟媳妇还是避避嫌的好。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出门踩着积雪。万一摔了跤怎么办?璟大哥你替我多劝劝他吧,一把年纪就别折腾了。”
张氏暗暗瞪孙女,赵璟露出尴尬的笑容,暗暗擦汗:“妹妹说得是,真是太为家父着想了。我回去会好好劝他的。”当然,他绝不会把赵琇的话原样复述给老父听。
张氏觉得有些委屈了赵璟夫妻,便对他说:“我知道你们难做,你父亲不是个能讲理的,回头他若怪你们没办好事,你们只管推到我身上,说我旅途劳累,想要好好歇歇,不想见客就是了。”
赵璟干笑。这个说法还不如赵琇那番含沙射影的话呢,如今二房客似云来,谁会相信张氏是累坏了不想见客?不过赵煜就算听出张氏是在找借口拒绝见他,也不能生她的气。如今的情势,谁强谁弱?赵煜除非真的豁出去了,否则绝不会得罪家族里的贵人。
更何况,这主意原不是赵煜想的,不过是柳姨娘从旁怂恿罢了。她区区一个贱妾,如今旧主没了,靠山倒了,赵煜又一把年纪了,她还跟嫡长子夫妻交恶,能倚仗的就只剩下一个两岁大的儿子。为了自己,也为了儿子,她必须要哄得张氏祖孙消了气。否则他们若是记恨她当年所为,根本用不着亲自动手,只需要一个眼神,有的是人会把她母子二人捏死。要活命,许多事都顾不得了。
赵琇可没心思理会宗房的妾有什么想法,等赵璟夫妻说完了族务,时间也很晚了,正好端茶送客。她先送了张氏回去,接着就回自己的房间,洗漱、更衣。等她爬上床的时候,整个人都累得说不出话来了,不消十秒钟,就睡死过去。
第二天起来,又是一拨接着一拨的客人。这天来的大部分是族人。先前是各家有头有脸的子弟去码头迎接,又有太太奶奶们上门凑趣,今日来的则是各家的小辈了。宗房赵源赵清姐打头,后面一溜儿的堂兄弟姐妹、堂侄儿侄女,全都来向张氏请安问好了。张氏见了小辈就开心,见他们个个都嘴甜乖巧,就更开心了,散了许多礼物和赏赐下去。赵琇这边也把京中族人们委托的礼物转交给了收礼人,皆大欢喜。
族人们都来过了,张氏与赵琇还不得清闲,因为亲友们、乡邻们又上门了。等他们轮过一圈,族里那些有心巴结的人又三三两两地过来请安了。赵家二房日日有客,接连几日都没有闲的时候。这些客人还不说什么正经事,整日聊些家长里短,说件亲友家的趣事,今日东家说,明日西家再说,翻来覆去听得人耳朵都起茧了。别说赵琇心里厌烦,就连张氏都有些吃不消。
张氏总记得要守待客的礼节。不能因为自身显贵,就对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摆架子,因此只要有人上门求见,她都不会回绝。可她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身体也不是很好,眼下还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每次有客来,她都要换了衣裳。重新梳头出来见人。等客人走了。她回房里刚换了家裳打扮要休息,又有人来了。如此一日折腾上几回,铁打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她?赵琇眼见着她的精神渐差,便劝她不要再见客,等又有人来,就命王双福把人打发走。张氏不肯听。说不能无礼,坚持着要起身换衣裳。赵琇就炸了:“什么礼不礼的?他们就是想要讨好祖母,给自家谋好处!您不为自己着想,也想一想哥哥和我吧!他们难道比哥哥和我还重要?能叫祖母为了他们就不顾自己的身体?!既如此,我索性直接跟他们说。他们整天上门烦死人了,就算讨好了您,也得罪了我。赶明儿我就叫哥哥给他们穿小鞋。看他们还会不会这么没有眼色了!”
张氏唬了一跳,忙道:“你这是做什么?那可都是自家族人亲友。又不是外人。”
“正因为不是外人,才没必要这般客气呢!”赵琇气的其实是张氏,“难不成您跟他们说,太累了不想见人,他们就恼了您不成?还是会在外头说您的坏话?如果是一点都不知道体恤的,这样的亲友还不如没有呢。行了,您好生歇着吧,我去把人打发走。”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张氏连忙叫住她:“别这样,我其实也不是很累…”赵琇扭开头不理她。她默了一默,仿佛也知道自己理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是高兴呢。从前与族人们虽亲近,却从未见过众人待我们这般热络。郡公爷在天之灵若瞧见我们一族如此相处融洽,想来会十分高兴的。过些日子祭祖,我要去他坟前上香的,多听族人说些自家的事,到时候也好告诉他。”
赵琇气得转身就走了,随她怎么叫都不肯回头。
到了上门求见的客人面前,她倒是不致于给人脸色看,只是淡淡地表示祖母累了,身体不适,所以不能见客。族人亲友们怎会怪罪?自然是一个个客气地表示身体要紧,请郡公夫人好生休养,然后乖乖走了。
赵琇再通过赵璟之妻沈氏,给族人们透了风,表示她赵大姑娘心里很不爽。因为每天都有一堆人上门去,也不做什么正经事,却占着别人的时间,害得她连正经事都没干过几件。沈氏是个聪明妇人,传达她意愿时婉转又婉转,族人们也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再也没日日上门来烦人了。他们是来讨好人的,可不是来讨嫌的,真把郡公夫人张氏给累坏了,送再多的礼物、说再多的好话,都换不来建南侯的好感,那他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族人这边解决了,外姓亲友和同乡士绅家的女眷却有些麻烦。不过张氏若是告病,也不会有人没有眼色地再上门来叨扰。上门的客人渐少了,倒是有些宴请的帖子递到赵家二房来。赵琇翻了翻,回想一下做东的几户人家背景,再打听一下都有些什么人参加宴会,心里就有数了。
张氏看到她提笔写帖子,几乎拒绝了所有宴请,只留下一张,回复说会前去赴宴,就有些不明白了:“琇姐儿,你为何只答应去这一家?这家人似乎与我们也不是很熟。”
确实不是很熟,这家是三房的姻亲,跟二房只能说是拐着弯的亲戚,但他家却有一样好处。
“他家的女儿不是出嫁了,就是已经定了亲,儿子只有三岁,非常安全。”赵琇这样回答,张氏却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赵琇叹了口气:“先前那几户做东请客的人家主母上门来做客时,说的话您都没注意吧?她们千方百计在打听哥哥与我是否定了亲事呢。不是想为自家儿女筹谋,就是想要做媒。倒是这一家还老实些,半句类似的话都没提过。这回宴请,也是因为他家老太太做寿。五年前他家老太太的寿宴,祖母与我也是去过的,您跟他家老太太还算聊得来。再去一次,想来祖母也不会无聊。”
张氏呆了一呆,才明白了孙女的意思:“什么?你是说她们盯上你哥哥和你的婚事了?她们怎么好意思?!”这里头地位最高的一个,也不过是致仕的六品官!她孙子可是侯爷呢!
“为什么不好意思呢?”赵琇不以为然地道,“从前哥哥未袭爵时,您也不是没打听过本地这些士绅人家姑娘的事儿。那时候别人就知道您是要给哥哥看亲事了,只是还未决定,哥哥与我就去了京城。如今他们大约是不甘心就此错过吧?”她顿了一顿,“其实不管她们是不是在筹谋些什么,哥哥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祖母,您该好好想一想了。您打算给哥哥娶个什么样的媳妇?”L
☆、第四百六十四章搭讪招术
给赵玮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张氏呆了一呆,陷入了沉思。
其实这个问题她并不是没有考虑过的。赵玮还未上京之前,在乡间考中了秀才,功课不错,人品出众,名声极好,她那时候就开始为孙子物色未来妻室人选了。奉贤、松江两地,但凡是识得的人家的女儿,家世不错、品貌双全的,都是她物色的对象。只是当时赵玮年纪还轻,功课又好,估计再读几年,考上举人的可能性很高,到时候能娶到的妻室,条件又能更好一些。赵玮是建南郡公嫡孙,张氏自然不希望他将就一个出身平平的妻子,于是就迟迟没有决定人选,也没跟任何人提。
但随着颖王谋逆,赵玮赵琇上京,这件事就中断了。到了京城后,张氏甚少出门交际,偶尔遇上几位出色的大家闺秀,她也很少产生娶回来做孙媳妇的想法。唯一一个例外的,就是柱国将军府的曹萝。曹萝小姑娘温和柔顺的性格实在中她的意,加上曹家太夫人是她多年挚友,无论她风光落魄都不曾改变过态度,所以她对曹家极有好感,很想要跟他们做亲家。可惜,曹萝的母亲是曹方氏,她一心想要把女儿嫁回书香世家的圈子里去,不大看得上根基太浅的建南侯。张氏虽迟钝,但也不是毫无察觉,就犹豫了。
让她完全打消这个念头的,却是曹太夫人无意间的一番话。她对曹太夫人夸奖曹萝,试探性地感慨一句:“将来也不知哪个有福的得了去。”曹太夫人当时回答说:“无论是谁,但愿不是独子,也不是长子就好了。我们家萝姐儿的性子,说得好听。是娴静柔顺,说得难听就是懦弱胆怯。平日里瞧着还罢了,真要遇上大事,她是撑不住的。叫她去做长媳、宗妇,能把她压垮了,倒不如做个清闲的小儿子媳妇,只需要吃喝玩乐。风花雪月。万事不用操心就好。横竖咱们家会给她备足嫁妆,不管她嫁到哪家去,都不用担心生计。”
张氏一听就打了退堂鼓。赵玮既是长子。也是独子,是赵家二房的独苗苗,将来是要撑起建南侯府门楣的,他的妻子必须得是个能撑事的人。曹萝性情虽好。能力上确实平庸了些。张氏觉得自己也许可以把孙媳妇调|教出来——瞧她把孙女儿教得多好呀——无奈曹太夫人疼孙女儿,她这个外人也只能死心。
除了曹萝。张氏就没遇上哪个特别喜欢、想要娶回家做孙媳妇的小姑娘了。她甚少出门交际,被赵琇劝过后,稍微有所改善,也更多的是进宫见太后去。她在太后那里也常常能见到其他世家名门的女眷。她们也有女儿、孙女未许人。可在太后面前,十个人里有六个是想要把家中的女孩儿推上皇长子妃之位的,三个是想要送女孩儿入宫做妃子的。剩下的那个就是张氏这种完全来凑热闹的。谁有闲心跟建南侯府提联姻之事?就算真有这打算,也得是家中女孩儿确定没法嫁入皇室之后。再寻赵玮做个备胎。时间一长,就连张氏自己都忘了,孙子已经到了娶媳妇的时候了。
看到张氏一直在发呆,赵琇忍不住问了:“祖母在想什么呢?”她刚才问的问题很难回答吗?难道祖母从未想过要给赵玮娶个什么样的媳妇?这个麻烦了,他们兄妹年纪都轻,如今头顶上只有张氏这一位长辈,亲事肯定是张氏做主的。现在看来,他们还是不要太指望张氏才好。她得给哥哥打声招呼,让他自己找媳妇去,找到了就回来跟张氏说,让张氏出面去提亲,这样比较稳当。
张氏醒过神来:“也没什么,我在发愁呢,你哥哥娶个什么样的妻子才好呢?”
赵琇先问了:“您有什么要求吗?比如家世、才貌、性格什么的。”
“家世自然要跟咱们家匹配得上才行。”张氏顿了一顿,“不过最重要的是姑娘本人要好,人品正直,性情和顺,才貌双全,还要跟你哥哥相处得来。若是这几样都好了,家世略差一些也没什么。”
赵琇笑着说:“家世确实尚在其次。我觉得,咱们平日有来往的人家,家世都差不到哪里去,若真有好的人选,也不必要求太高。只是有一样,未来嫂子的性情最好别太柔顺了,得坚毅一些才好。太过和顺,我怕她不是咱们家那些糟心亲戚的对手。家里的事情又这样多,若是能力才干稍差一点,还真料理不过来呢。总不能要祖母再次出山劳累吧?”
“瞧你说的。”张氏好笑地嗔了孙女儿一眼,“性情坚毅、才干出众,确实是好事,但如果性情不够和顺,跟你哥哥相处不来怎么办?你哥哥是要娶妻,不是寻管家和帮手,他们夫妻和睦才是最重要的。”
赵琇挑挑眉,没有反驳。张氏的性情素来有些天真,他们做小辈的,只要力所能及,就让她天真下去吧。横竖张氏如今在家已越发没有话语权了,她自己大概还没发觉,在许多重要事务上,其实都是赵玮赵琇在拿主意,然后说服她点头去执行的。赵琇并不认为,在哥哥的婚事上头,张氏会有好心办坏事的机会。
宴席那日,赵琇陪着张氏去贺寿了。东道主是奉贤本地的大户,连续五代子孙都有功名,现任家主是位举人,家中有良田千亩,颇为富庶。他是个有名的孝子,今日为祝母亲寿辰,特地在家中摆了宴席,请了松江最有名的戏班子来唱堂会。受邀前来的宾客几乎囊括了全奉贤有头有脸的人家——其实赵家祖孙要来的消息一传出,原本没打算来的人都来了。只需要一场堂会,便可以见全所有人。赵琇原本的盘算竟是落了空,这也算是她的疏忽了。
那家老太太已经八十岁了,牙都掉得清光,一头白发稀疏得很。用了假发髻梳起来,还是显得头发很少。脸上一笑,那褶子都皱成一朵菊花了。走路也是颤悠悠的,腿脚站都站不稳,大多数时候都是坐着。但她精神很好,思路清晰,见了张氏还认得出她是谁。笑说:“赵家妹子气色真好呀。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对赵琇说:“姐儿长高了许多,是大姑娘了,出落得这般水灵。我那几个曾孙女儿都叫您给比下去了。”
老太太的态度十分自然,不象别人,看赵家祖孙的眼神跟从前比完全不一样了。张氏见了也欢喜,高高兴兴地说了祝寿的词。又跟老太太说:“您今日都摆八十大寿了,精神还这样好。什么时候也教教我长寿的秘诀?”
老太太哈哈笑着。张大了没牙的嘴:“哪有什么秘诀?有吃的就吃,有喝的就喝,想玩时就玩,烦心事一律不管。事事称心如意了。就算不长寿,也一样活得开心。”她拍了拍张氏的手:“你是个有福气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学学我吧。”
张氏愣了愣。有些糊涂了,但还是笑着谢过了她的建议。接着其他宾客来了。张氏便拉着赵琇入了座。
她们坐在主宾位子上,离主人家倒近。隔着几个座位,就是今日的老寿星。可惜来祝寿的人,多一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聪明些的,先向主人家贺了寿,再借口寒暄,到张氏面前讨好几句。若是蠢笨的,看到张氏与赵琇在这里,连寿星都不管了,就挤上来说话。张氏一瞧这种人就厌烦,本来还想要表现一下和气的,这下也没那耐心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台上的表演,也不理会,只当作是没听见。那妇人讪讪地,很快就被旁人挤下去了,又有人上来占了她原本的位置。
赵琇只觉得今日寿宴的东道主有些可怜,戏没人听,酒菜没人尝,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她和张氏祖孙俩吸引过去了。寿星老太太仍旧笑嘻嘻地,并不生气。她的儿女们表情就有些尴尬了,私下互相埋怨,不该放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进来。倒是没人敢埋怨张氏与赵琇。
张氏经孙女儿提醒过一回,今日有人跟她说话,她就多留了个心眼,果然发现那些妇人总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她孙儿孙女的亲事。她原本还以为她们真是要跟她聊家长里短呢,听人家说自己儿子/女儿/侄儿/侄女/外甥/外甥女有多么好,才貌多么出众,她也跟着夸起了自家的孙子孙女——当然,是用一种贬的方式在夸。人家都无语了,只恨她没有照她们设想的那样接话。今日张氏就听懂了意思,心里不由得郁闷,怨自己竟然没看出旁人的深意,跟她们说了几日废话。这些人家的女孩儿她都见过了,跟京中闺秀差远了。就算不挑家世,只看学识才干,也没几个能入她的眼。
还有那一等没脸的人家,知道自家门楣不够,高攀不上侯府,就带了花容月貌的庶女来给张氏请安。他们打的不是赵玮正妻的主意,而是盯上了侧室的位置。他们知道赵家二房如今只有赵玮一个男丁,急需要开枝散叶。若是自家女儿给他做妾,为他生下一儿半女,那也能让他们受益无穷了。
对这种人家,张氏是理都不想理会,难得地摆了脸色。她这样摆架子,谁都不会说她什么,因为人人都看不起那等送女为妾的人家,耻于与他们为伍呢。那些人家见状,只能灰溜溜地退下。
宴会的秩序似乎趋向正常了。赵琇总算有闲心去品尝桌上的美味。平心而论,这家人的厨子水平很不错,做的好几个菜都挺好吃的,她都有心要挖角了。
这时候有个妇人拉着女儿走了过来,先向张氏行了礼,就直接找上了她:“赵大姑娘,请恕我打扰了。我听说姑娘精通西洋文字,学识渊博。我这闺女,也喜欢那些西洋来的东西,有心要学洋文,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先生,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呢。能不能请姑娘指点指点?”
赵琇挑了挑眉,看向她身后那个羞涩拘谨的清秀小姑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居然有人想出了新的搭讪招术,从小姑娘入手,真真狡猾!L
☆、第四百六十五章回绝
赵琇沉默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丝微笑,朝那小姑娘点头示意:“这位姐姐,你想学西洋文字?学了打算做什么?是想跟洋人说话呢,还是想看洋人的书?如果只是喜欢西洋来的东西,其实不用学洋文,也没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