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玮只在家待了三天,年初四一大早,便又骑快马离家,返回杭州去了。
在这三天里,他把该见的人都见了,该拜会的也都拜会过,无论是族人、亲戚、师长、同窗、朋友,全都没落下。从礼数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可让人挑剔的地方。所有人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巴结讨好,对他都只有夸奖的,有心要招他做女婿的人家就更不必说了。
离开之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赵玮一家都没跟人透露过要离开。只有宗房赵璟夫妻二人,因为要安排一些仪式,事先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不曾泄露出去。所以当初四那天,亲友们上门,再次提出要见他时,张氏实话实说他已经回杭州去了,着实让众人吃惊不小。对此张氏也没什么好说的,赵玮回乡本是为公务而来,因为过年,能得三天假就不错了。这还是上司广平王与他相熟,才给的优待,其余钦差队伍的成员,至今都没离开过杭州呢。
不过亲友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嘴上都没有一句抱怨,反而说些小侯爷勤于公务,真是辛苦之类的奉承话,陪着张氏聊了半日,就各自告辞回去了。大部分人只是觉得遗憾,没能跟这位朝廷新贵多亲近亲近,但并不觉得如何失望沮丧。婚姻大事,小侯爷固然可以给自己做主,但郡公夫人张氏才是他们攻略的重点。只要她老人家点了头,小侯爷作为一个孝顺的孙子,难道还会拒绝不成?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有些人此前随大流,没人看出他们的心思与旁人不一样。倒也没什么,如今赵玮忽然走了,他们就显出异样来了。不但表现得有些急躁,还有意无意地在张氏或是赵琇面前打听口风:“钦差船驾固然是停在了杭州,可这不是因为过年么?官衙里还要封笔到正月二十呢,小侯爷这时候回去做什么?莫非是广平王殿下另有吩咐?”
张氏怎会回答他们这种问题?又不好说她也不清楚,只含笑说:“他此番是来公干的。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好与同僚们分离太久了,叫人看了不象。”
至于那些人信不信,就没人知道了。
又有先前那位拼命推销外甥女的官太太。似乎越发着急起来,见张氏对她外甥女不咸不淡地,还回绝了她第二次、第三次递过来的帖子,便寻了好几位与张氏有过交情的老太太来说媒。仿佛一定要说成这门亲事一般。她越是急切,张氏心中就越是怀疑她有猫腻。无论如何也不肯接话。若是别人听了不乐意,拉长了脸,她便照着孙女赵琇教的那样,端起贵妇人的架子:“婚姻大事。哪里有这样上赶着逼人应承的?这姑娘是哪里有不妥?非得急急忙忙地嫁人?你们个个都说她好,我是看不出来。请恕我有眼无珠吧,这么出色的姑娘。我们赵家可高攀不起。”
她身份摆在这里,从前和气待人。旁人就放肆些,她板起脸,众人也不敢造次了,讪讪地闭了嘴,回头见了姑娘的舅母,都只能赔不是:“实在是有负重托。我等人单力薄,恐怕帮不上您的忙。”又劝对方:“上赶着不是买卖。姑娘才貌双全,又是世家出身,父居高位,母族也是名门,何愁寻不到好亲事?建南侯虽好,未必就没有别的好人选了。”那位官太太板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两天后,族中传来消息。那位官太太改变了目标,似乎盯上宗房的赵源了,想将外甥女说给赵源。可赵源早已定下了陶县令的侄女,双方家族都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自然是不会答应换人的。他家便退而求其次,打起了三房八老太爷的嫡长曾孙赵沐的主意。赵沐今年十七岁,今春考中了秀才,也是清俊少年,前途无量。可他的条件比起那位姑娘的家世差远了,后者本不该瞧上他的,不知为何如此纡尊降贵。三房虽然有一种被天降馅饼砸中的喜悦,却心中存疑,迟迟不肯应下亲事。
种种风声传到张氏耳中,她就犯了嘀咕,晚上私下对孙女赵琇道:“你瞧他家是不是有古怪?你哥哥又不肯给我们交底。我实在想不明白,他家到底犯了什么大事,会不惜把自家的脸面丢在地上踩,非得跟我们赵家结亲事。你哥哥倒还罢了,源哥儿和沐哥儿的家世都不足以匹配世家名门,那姑娘的舅母真是昏了头,似乎逮着个姓赵的就行。难道那姑娘没有父母家人?怎的由个舅母胡闹?再这样下去,那姑娘的名声就不用要了!”
赵琇也觉得很奇怪,她已经私下找三房的堂嫂珉大嫂子——也就是赵沐的母亲——谈过了,说那位姑娘固然是条件上佳,但有风声说她家里可能有点问题,如果现在就跟她家缔结姻亲,只怕会受她连累,最好先等一等,观望一阵再说。反正以赵家如今的威势,赵沐又是少年俊才,不愁娶不到好媳妇。珉大嫂子也是个明事理的妇人,明白事情轻重,不会轻易被姑娘的好家世迷惑了。有她顶着,赵沐的婚事迟迟未能定下。
那位姑娘的舅母见状,似乎认定亲事做不成了,迅速召回了媒人,托人改去试探赵家别的房头了。这回她找上的是外六房。赵氏家族中,与二房比较亲近的,除了宗房与三房,也就是外六房了。可是跟宗房、三房相比,六房行商,更与那姑娘不匹配,只能说她的舅母真真是昏了头!
这下珉大嫂子心里就悟了,那家人压根儿就不是真心要结亲的。就算定下了姑娘,以对方的身世品貌,嫁过来也未必能跟赵沐好好过日子。珉大嫂子感激赵琇的提醒,又怨那姑娘的家人不是真心说亲,倒象是在戏耍赵家人似的,便跟族中妯娌们念叨了几句。
三房掌着族学,子弟世代读书科举。在族中威望甚高。珉大嫂子是三房大奶奶,素来受人敬重,她的话,全族女眷就没有不当一回事的。经她这一念叨,赵氏全族都回绝了那位姑娘的舅母。更惨的是,人多嘴杂,又正值正月里走亲戚的高峰期。消息迅速传开了。不但在奉贤。就连嘉定、松江等地,也有许多人听到了风声。那位姑娘的名声是彻底坏了。
就在族人亲友们对这位姑娘亲长们的古怪行径议论纷纷之际,张氏与赵琇也收拾好了行李。预备出发去杭州了。族人们得知,也有些吃惊,不过想到赵玮就在杭州,也觉得这样很合理。但众人还是免不了要议论几句。好奇赵玮为何只有三天年假。有人说是广平王御下严苛,明明验收大坝的差使已经办完了。衙门又放了假,还不肯多放手下人几天假;也有人说是赵玮年少出仕,不想受同僚排挤,就尽可能与他们共进退;还有人说赵玮是被汹涌而至的媒人队伍给吓着了。到杭州避难去的…
种种猜测都有道理,在族人亲友中都有拥护者,但也有个别见识不凡的。提出了另一种可能:也许钦差的任务压根儿就还没完成呢?王爷一行不过是巡视完各地海傍大坝罢了,建得好不好?是否有需要改善的地方?账目可清楚?这些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呢。兴许是钦差正使广平王希望早日把差事办完。所以不许手下人放假太久,就要他们重新干活了呢?这沿海大坝可以说是皇室近年最重视的一项工程,倘若出了什么漏子,那定是大案!早些查清楚了,也好上报给皇帝,请皇帝定夺。
这个猜想一出,众人都安静下来了,细思恐极,又似乎极有道理。
对此资格最老的八老太爷出面说:“朝廷的事,我等不过星斗小民,怎能妄加议论?都给我闭紧了嘴巴,休要在外头乱说!玮哥儿好不容易得了差使,我们不能帮他一把就罢了,可别胡说八道扯他后腿。”
他老人家的话对族中子弟十分有威慑力,众人都不敢多说,纷纷应下,又扯起了别的话题。只有赵璟不放心,来寻赵琇,把这些话都说了,又问她:“难不成这是真的?”
赵琇道:“我也问过哥哥,哥哥说王爷有命,这都是机密,不叫瞎打听呢。璟大哥心里有数就行了,别问人去。横竖过些时候总有消息传来。”
赵璟明白了,默默点头,又有一样放心不下:“奉贤也有海坝,会不会有问题?上海一地时常有潮灾,若是海坝建得不好,那可是要命的事!”
赵琇想了想:“也罢,咱们家的田地多,有些还是靠近海边的。眼下正值正月,大家都不干活,提这个可能有些早了。但等到开春,忙完农活,璟大哥还是请个内行去海边堤坝上瞧一瞧吧。不管官府怎么做,咱们是奉贤本地的地主,无论是为了护住这一方百姓,还是为了自家产业,也要尽心尽力才是。若是堤坝一切安好,那自然无妨,咱们只管修好沟渠,到了雨季小心防范就是。倘若堤坝有什么不妥,先报给陶县令知道,由他组织人手去加固堤坝,免得海潮来了,真个为祸本地。”
赵璟郑重答应了。
大年初九一大早,赵琇便陪伴着祖母张氏,辞别了家人与族亲,坐着马车出发往杭州去了。两地间有官道,一路都走得十分平稳。赵琇准备充足,祖孙俩窝在马车中,并不受罪,只是略有些颠簸。
眼看着就要到平湖县了,车队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马车就停了下来。赵琇正不解,问车夫:“出什么事了?”车夫也不知。不一会儿,王双福来报:“老夫人,大姑娘,赵家太太带着她家大公子在前头呢,还有她那外甥女儿也在。”
赵家太太,正是那位拼命推销外甥女儿的“舅母”。她怎会在这里?还拦在赵家马车前?
赵琇心里顿时警惕起来。L
☆、第四百七十二章死缠
赵琇心中深深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脸皮比牛皮还要厚的人。
那位赵家太太仿佛看不懂别人的眼色似的,只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不顾一切非议,也用不着关心别人的想法,只要逼着别人遂了她的心意就好。这种行事风格,也不知是如何在官家女眷圈子里生存下来的。赵琇记得她丈夫是个布政使,从二品的官职,在地方上也算是大员了。可嘉定乃龙兴之地,颇有几位贵人在,京中也非常关注,时时过问。赵家老爷在苏州做个布政使,远远还未到可以嚣张的时候。苏州布政使司下头辖着上海府,时常要与宗室贵人们打交道,难道赵太太在后者面前,也是这个做派?
赵太太带着儿子赵大公子与外甥女儿卢三姑娘,守在前头路口截住了赵琇与张氏一行,声称正好也要到杭州去看望儿子的表姑母,走走亲戚拜拜年,会遇到建南郡公夫人与赵大姑娘真是太巧了,太有缘份,肯定要同行的。张氏这边想婉拒,赵大公子便骑着马跑到她们马车边上,隔着车帘对她和赵琇说:“老夫人与赵姑娘身边无人照应,晚辈没遇到就罢了,既然遇到了,怎能置之不理?老夫人请放心,这一路上有什么事情需要打点的,您只管吩咐晚辈就是。晚辈时常到表姑母家里探望,对这条路是极熟的,对杭州也很熟,想来做个向导还是称职的。”
赵大公子挺直了腰杆坐在马背上,下巴微抬,嘴边带着微笑,自以为风度翩翩。温柔体贴,却不知道自己的语气也带了几分强制的意味,就象他那母亲似的,叫人听了就心生厌烦。明明是大冷的天气,昨儿才下过一场雪,可他却穿着修身的绒衣,脖子上围着皮裘。再披了件雀金呢的斗篷。显得人格外高挑伶俐。若不是赵琇见过更帅气更有风度的少年人,说不定还要夸他一句俊俏呢。可她见识过真珠玉,自然就会嫌弃西贝货了。
她不想搭理这人。免得他借机缠上来。张氏只得自行去回答赵大公子的话:“不用麻烦你们了,家中下人还算伶俐,这点琐事他们还做得来。令堂若打算到杭州去探望亲戚,就早些上路吧。我老太婆经不起颠簸。马车只能慢慢儿地走,若与我同行。定会耽误你们的时间,那叫我如何过意得去?”
那赵大公子咧嘴一笑,故作斯文地说:“老夫人多虑了,家母一心想要与您多见几面。聆听您老人家的教诲呢。能与您同行,她高兴还来不及,恨不得能多相处几日。又怎会嫌弃您耽误了时间呢?再者,下人再能干。也只是下人。老夫人与赵姑娘都是女眷,不好抛头露面,这一路上与人交际的事儿,就交给晚辈吧。”说罢还不由得张氏回绝,径自纵马走开了。
张氏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转头对赵琇苦笑:“真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他们硬要缠上来,又说得一口大道理,咱们可怎么办呢?”
赵琇掀起一点车帘去看了几眼。她发现了,虽然赵家马车是等在前头,赵家太太、大公子与那卢三姑娘都表情正常,可是他们随行的下人却几乎个个气喘吁吁,连马也不停地吐着热气。而他们坐的马车、随行下人穿的衣服鞋袜,以及马身上的装备,都不象是为了走远路而预备的。赵琇怀疑,赵家太太本来大约只是带着儿子与外甥女儿再到赵家来做客,一听说她们祖孙出发去了杭州,就立刻追了上来,连马车都来不及换,更别说让下人准备厚一点的冬衣了。他们很可能是绕道赶在了自家祖孙前头,装作偶遇的样子提议同行的。三个做主人的出门在外,兴许会准备了足够的冬衣、暖炉、炭火与干粮,可是下人们?谁会在乎?
赵琇撇了撇嘴,回头对张氏说:“我看这天色阴沉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下雪,不如就在平湖驿站住一晚上吧?顺便打发人回奉贤,叫几个子侄来护送。有他们在,赵大公子也没理由再厚着脸皮帮咱们‘打点’沿路事务了。我可不想让他一路送咱们到杭州,万一到时候他母子俩摆出一副跟我们很熟的样子,误导了不知情的外人,以为哥哥跟他家有什么关系怎么办?”
张氏连忙点头:“正是呢。可不能叫他们有机会缠上来。只是我们要叫谁呢?这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呢。本来你璟大哥也提过,咱们去杭州时,叫几个族中子弟护送。我是不忍心叫他们连个年都过不好,才回绝了的。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等变故。”
赵琇想了想:“叫赵游吧,他本来就是定了要随我们回京的。他在自个儿家里未必有多舒心,出来跟着咱们,兴许还会过得好些。”
赵游是外五房庶出的子弟,父亲赵珝是举人,生母已逝,嫡母素有贤名,对他却不是真心关怀,常常拿着大道理去压制他的发展。他曾经进了六房名下的商行做伙计,渐渐做出点名堂来,马上就要升掌柜了,就被他嫡母召回家去“侍疾”,侍完了疾,差事也没了,人也不肯再放回六房去。是赵琇看中他的才干,让他替二房打理些产业,才让他不至于游手好闲。赵琇已经决定要带他回京城去,他的嫡兄才中了秀才,虽有功名在身,但在赵氏族中并不算出挑。嫡母嫌赵游风头压住了亲生儿子,这个新年定然少不了大道理压人的,夺走赵游与家人团聚的机会,说不定他还更乐意呢。
赵琇与张氏很快就住进了平湖县的驿站,派出两路人马,一路回奉贤叫人,一路去杭州给赵玮送信,告诉他,她们祖孙在路上遇到什么人,耽搁了行程,会比预计的时间晚到,让他不必担心。
赵家母子见他们停下不走了,还进了驿站,连忙来问是怎么回事。张氏担心说天气不好,他们也会说天气不好,跟着住进来,就推说是自己的风湿犯了,想要歇一歇,让他们三人先赶路,不必等她们。不料赵家大公子回去跟母亲说了几句,就回转笑道:“家母知道一个治风湿的偏方,最是灵验不过的,让她来给老夫人治一治吧?”
张氏都要败给他了,有些受不住他们母子的死缠烂打,却又拉不下脸面来回绝,赵琇便先一步开了口,冷冷地道:“你这人真是没眼色,我祖母身体不适,只想休息,不想见外人,你们非要缠上来做什么?这就是府上的家教么?!”
那赵大公子隔着车帘听见赵琇的话,十分意外,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由得被噎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讪讪地道:“是赵姑娘在说话么?姑娘别误会,两家人都这么熟了,也算不得外人,家母只是担心老夫人的身体…”
赵琇冷笑:“怎么就不是外人了?你当你也姓赵,就觉得天下姓赵的都是一家了吗?我知道我哥哥如今是建南侯了,上赶着巴结讨好的人不计其数,只是没想到堂堂布政使的家眷,也会跟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一般嘴脸。你说我误会了,那就别做会令人误会的事!”
赵大公子顶不住败退了,暂时不敢再来撸她虎须。只是跟他母亲商量过一番后,也决定要在平湖县驿站里住一晚,理由是天气不好,怕会下雪——同时派出两名家仆,快马奔回家去取换洗衣服以及取暖用品,又打发管家到附近县城,使银子置办缺少的生活用品。显然,赵琇猜对了,他们本来就没打算过要出远门,是为了追赶她们祖孙,才临时改主意去杭州的。
赵琇与张氏虽然很烦他们三人阴魂不散,但他们不再用各种理由上门来打搅,她们也懒得理会人。平湖县驿站虽小,但地方还算干净,驿吏也很殷勤,张氏祖孙俩并没觉得受怠慢,这一晚过得倒也舒心。次日上午,赵游赶到了,同行还有六房的一名子弟,他们早已惯了跟人打交道,有他们去应付赵家母子和卢三姑娘,赵琇与张氏就轻松多了。
张氏起初还担心赵游二人身份低些,赵大公子是官宦子弟,又傲气,会冲着赵游他们发火。赵琇却很放心,赵家母子存心要把卢三姑娘推给赵家,一路上巴结讨好无所不用其极。赵游身份再低,也是正经赵家子弟,还是二房得用的人。赵大公子如果敢仗着家世来欺压他,那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赵家母子与卢三姑娘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跟了一路,等进了杭州城的大门,赵游又关心地询问他们要在哪里落脚,接着无视赵大公子再三表明自己认得去表姑母家的路,热情地送他们过去…赵家母子的拿手好戏,被他学了个七八成,原样用在他们身上。赵家母子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想要当没听见,偏偏赵玮带人赶到了,明白做出“好走不送”的架势。为了不得罪了正主儿,他们只能不甘不愿地辞别了张氏祖孙。
赵琇的注意力压根儿就没放在他们身上,她看到分别多日的哥哥赵玮,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赵玮瞥了不停回头的赵大公子一眼,没有理会,笑着迎上祖母与妹妹。
高桢操纵着马匹,缓步跟在赵玮身后,远远走过来,与赵家大公子擦身而过。后者欲行礼问好却得不到理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不安地看着这位少年贵人的背影,忽然觉得心下发慌。L
☆、第四百七十三章疑惑
赵琇早就把赵家母子抛诸脑后了,眼里心里只有眼前的兄长赵玮与广平王世子高桢,一张脸笑得别提有多开心了,看得赵玮也跟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高桢直接呆了一呆,才恢复了镇静。
赵琇掀起车帘冲赵玮笑着说:“哥哥,这几日不见,你在杭州还好吗?这些天是在工作还是干别的?累不累?”
赵玮笑吟吟地走到车前:“我很好,差事有些忙,但并不算累。今儿我是特地向王爷告了假,来迎祖母与妹妹的。”他向祖母张氏见了礼,又问:“祖母一路辛苦了,可累着了?孙儿这就带您到住的地方去。孙儿已经租好了宅子,是处十分精致的所在。虽然是冬天,但那宅子里也有几分景致可看。祖母先歇一歇,再好生赏玩。”
张氏的心情也很好:“好,你们用心了。我一路上并不辛苦,你妹妹照顾得很好,家下人等也都用心。难为游哥儿他们兄弟俩,大过年的还特地跑来护送我们,回头你可要替我好好谢他们。”
赵玮早已从妹妹派来捎信的人嘴里知道了赵游等二人临时同行的缘由,笑容更深了些:“祖母放心,我不会亏待他们的。正好我这里缺人,让游哥儿来给我帮把手吧?”
张氏道:“你自个儿去跟他说,他素来乖巧,想来会答应。但六房的沥哥儿就未必得空了,他家在杭州也有铺子,这趟过来,未必就有闲替咱们跑腿。”
赵玮看了看赵游那边:“孙儿去问问他们,若是愿意帮忙,孙儿一会儿就打发人把他送到办事的地方去。”
赵玮走开了。高桢走上前来,冲赵琇微微一笑。赵琇回了个微笑,问他:“这么久没见你了,我瞧你气色还不错,在江南过得可好?这边的冬天比京里潮湿多了,你可习惯?王爷的身体还好吧?”
高桢点头:“父王无事。江南冬日虽湿冷,但各地官员都不敢怠慢我们。父王吃好睡好。反倒还白胖了些,过得颇为舒心。至于我,好歹也是第三回在这边过冬了。也没什么不习惯的。认真论起来,父王与我原籍都在嘉定,本来就是南边人,不过是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待在京城罢了。骨子里流的,还是江南的血。”
张氏听了。不由得感叹:“正是呢。我原也是江南人,虽在京城住了几十年,依旧觉得更习惯这边的气候水土。在京城总是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自在。进了江南,就什么都好了。”
赵琇听得哑然失笑,轻咳两声。迅速将话题扯回来:“如此说来,王爷是因为这边的气候比京城暖和湿润。饮食也习惯,所以变白胖了吗?我还担心他一路辛苦巡视,会累着呢。”
高桢笑了:“怎么会累?父王一路都在坐船,也不必他去看什么,更不必他登高爬低。他只需要听旁人的回报,思考其中关窍,再做决断就好。事情都是旁人在做的。玮哥与我还好,年轻小子,不过是帮着跑跑腿、应付一下官面上的人物罢了,可怜曾侍郎他们,日日辛劳,竟是瘦了两圈,这会子还忙个不停呢。大过年的,他们也不过就得了四日假罢了。”
赵琇讶然:“原来曾侍郎他们也跟我哥哥似的,只有区区几日假?这边官衙不是封笔了吗?你们过年时还要工作?到底是要做什么,这样紧急,连多放几天假都不行?”
高桢含糊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文书上的事。只是东西太多了,又要算许多账目,人手不足,就麻烦了些。父王担心时间不够,才不肯多放几日假。不过他已经许诺了大家,等回到京城,必会禀明皇上,把年假给曾侍郎他们补回去。”
赵琇恍然大悟,正巧赵玮回来了,对他们说:“游哥儿答应了过去帮忙,沥哥儿还要到他家铺子里办事,出入不便,就算了。等他得了空,回来给祖母与妹妹跑腿儿。”赵琇便问他:“游哥儿去做什么?他算盘打得颇好,哥哥是打算叫他去帮忙算账?”
赵玮有些惊讶,看了看高桢,高桢微笑道:“这有什么?赵妹妹又不是外人,更不会泄密,让她知道也无妨。”
赵玮叹了口气:“是王爷吩咐的,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你倒会拆你父王的台。”他对妹妹道:“游哥儿过去确实是帮忙算账的。如今王爷跟前急需身上无干系又身家清白的算账好手,因事情目前还是机密,过去了就暂时出不来了,免得走露风声,因此难找人手。堂舅做着杭州知府,他手下倒有不少能人,可惜为了保密,只有三四个可用的。游哥儿来得倒好,他打得一手好算盘,又是咱们家的人,更与那些账目的关系人毫无瓜葛。若换了是沥哥儿,他家生意做得满江南都是,我反而不放心呢。”
赵琇见状就说:“真的那么缺人手吗?我算盘也打得不错,术数一向很好,需要的话,我也过去帮忙吧?是要算什么账?”
高桢双眼一亮:“这倒是不错,赵妹妹自然最可靠不过,又聪明能干。”
赵玮暗暗瞪了高桢一眼:“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妹妹别听世子胡说,只管安心在杭州住下,陪着祖母好好玩儿几天。我已经订好了酒楼,元宵灯会那日咱们一块儿看灯去。”
赵琇闻言,悄悄再看高桢一眼,见他面露失望无奈之意,不由得抿嘴偷笑。
一行人在城门旁寒暄完毕,就出发到下榻处去了。张氏坚持要先去拜见广平王,除非广平王正在办公,有所不便,她才肯将拜见一事推迟进行。高桢道:“老夫人只管随我们去就是了。父王如今住在西湖边上一处园子,我与玮哥为了来往方便,就在左近租了一处小宅,离父王住的地方不过三四百尺,坐着马车过去极近的。”张氏这才罢了。
赵琇坐着马车行走在杭州城中。小心掀起窗帘一角,打量着外头的街道景致。虽是冬日,也许是过年的缘故,街面上也依旧热闹繁华。但这边的人,这边的房屋,与京城相比都别有一种韵味,让人忍不住想多深入了解一下。只可惜她要陪在祖母张氏身边。而张氏的脾气。断不会放她到街上乱逛的,赵琇只能想一想,就放下了帘子。
高桢骑马走在她的窗边。看了个分明。他转头望了望赵琇方才张望的方向,心中了然,渐渐地便生出个念头来。
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到了西湖边。来到广平王如今所住的园子。这原是杭州一户望族的别业,由杭州知府米省之出面劝说。特地借给钦差一行人下榻的。此处景致优美,又有三层小楼可登高望湖,是夏天避暑的好所在。不过在冬天,这里也不是很冷。那户望族家有良田千顷。产业众多,家私丰厚,因他家老爷子爱西湖。便特地在那赏湖的小楼上建了一圈封闭的游廊,还大手笔地设了双层的玻璃窗。不但可以将寒风冷雪挡在窗外,人还可以在游廊里毫无遮挡地观赏到西湖的美景,在杭州城内也是小有名气的。但凡受邀来过此处的人,都对这处玻璃廊赞不绝口。
可惜广平王双目不便,即使有如此理想的观景所在,也没法去领略其中妙处。他带着随员,只占据了离园子入口最近又占地最广的几处院落,每日足不出户,顶多就是坐在廊下闻一闻梅花香气,根本就没有游园的意思。他手下的人倒是有兴致在园里逛一逛,可惜自打住进来,就几乎日日忙个不停,天气又冷,他们就没那闲心了。只有过年放假那三日,他们中的某些人才在园里玩了一圈,作了几首诗,唱和一番。但假期结束,他们又重新忙起来了,扔下这一园好景,犹自寂寞。
赵琇扶着张氏进了园子,直入主院后堂,路上沿游廊经过前堂,就看到几个卫兵把守在正屋门外,屋里则传来算盘噼噼啪啪的声音,显然正是算账的地方,看来安保还挺严密的。两边厢房处,也有几个人在翻着书册,不知在查找着什么,忙得头都不抬。赵琇扫视几眼,就低头不看了,随着赵玮与高桢进了后堂。
广平王正得闲,倚在长榻上摸着特制的书“看”。他膝下盖着毯子,一炉暖香在一旁的小几上静静地燃烧,散发出阵阵幽香。这处屋子有火墙,屋内温暖如春,根本不需要另烧火盆。广平王显然觉得十分舒适,都快打起磕睡来了。
张氏与赵琇来了,他十分高兴,忙请她们在一旁就坐,又问起她们回家乡后的经历。张氏拣些高兴的事说了,对赵家太太与卢三姑娘的异状片字不提。广平王也不知是否听到了消息,只笑道:“老夫人难得回家乡一趟,如今又再出行,都是因为我拦着玮哥儿的缘故。还望老夫人别见怪,实在是有公事需要他帮忙。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怕是办不完的,咱们也不会太早回京,想来老夫人还有许多时间可以与亲友乡邻团聚。”
张氏笑道:“王爷言重了,玮哥儿如今是奉旨来办差的,不是回乡玩儿去的,自当以公事为重。王爷体恤,方才给他几日假,叫他得以回乡祭祖。若再得陇望蜀,就过分了。玮哥儿他还年轻,许多事都不懂,王爷只管使唤他,若他有不周到的地方,您也尽管教训。他自小没了父亲,我又不懂这些官面上的事。王爷是长辈,都不教导他,还有谁能教他呢?”
广平王听得笑了:“如此说来,我还真要好好教他一教了,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老夫人的期望?”
张氏与广平王犹自寒暄着,赵琇的心思已经飘开了。她看向前堂的方向,心中好奇:王爷他们到底是在查什么账?又为何如此保密?跟赵家母子与卢家人的古怪行径,是不是有什么关系?L
☆、第四百七十四章红香
赵琇与张氏并未在广平王处待太久。广平王眼下还处于办公时间,只不过他本人比较悠闲,但前头忙碌中的随员和本地小吏们,若发现了什么重要事,还是要过来向他禀报的。有女眷在此处,多有不便。所以赵玮看到祖母与妹妹跟广平王聊了一会儿,又引了赵游来拜见,等赵游被人带到前堂去干活,就提议要送赵琇她们先到下榻处去了。
广平王笑着说:“那就去吧,这一路车马劳顿,老夫人想必也累了,且好生歇一歇。这杭州气候比京里暖和,他们这些富家望族给自己建的别业,也造得十分周到体贴,在屋里待着,并不觉得冷。老夫人只管住下,等过些日子雨雪停了,天气好些,再到这边来逛园子赏西湖。我虽看不见,但听他们说,园中有湖石无数,也有前人墨刻,十分值得一赏。想来老夫人会有兴趣的。”
张氏听了,果然有兴趣,笑着谢过了广平王的邀请,答应等天气好了一定过来,又劝广平王:“公务虽要紧,王爷也要多保重身体,千万别累着了才是。”
她这话本是老生常谈,广平王听了就哈哈笑了:“不累不累,我舒服着呢,老夫人没瞧见?我比一个月前要胖了不少。”
确实,广平王的脸白了一个色号,下巴也圆润了,不知是营养充足又少在户外活动,还是江南水土真有这么养人的缘故。不管是什么原因,看到他的气色这么好,赵琇和张氏都为他高兴。
等退出后堂,祖孙三人又与高桢一道往外走,谁知走的却不是他们进来时的那条路。赵琇就疑惑了:“咱们不是要出园子吗?”赵玮就告诉她:“这园子前后有三个门。从西侧门出去,不过两步路就到我们要去的宅子了,比走外头的路要快些,一路上又有景致可赏。”
赵琇恍然大悟,心里想,这还真方便,将来哥哥要往来两边。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她若得空时。还可以过来陪广平王说说话呢。
一行人走的速度并不快,张氏一路欣赏园中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湖石,很有兴致。今日虽然只是匆匆浏览一番。不能细看,但是雪后石林的美景,还是值得一观的。张氏一路走来,赞叹不已。还对孙女说:“你每日家练画,都是练些山水人物。不如也画一画这湖石。这么大一园子呢,有得你画的,两边离得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