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对丘家十分不屑。
赵琇觉得自己就是随口多说了一句话。若不是看在方仁珠面上,她才懒得理会方慧珠是死是活呢。当然,丘家行事,她也十分看不惯,能给他家添点堵。她还是很乐意的。
她比较关心方慧珠如今的情况:“可救出来了吗?现在人在哪儿呢?自打去年冬天离了济宁。我就再没收到过方五姑娘的信了,也不知道后续如何。”
方氏答道:“人自然是救出来了。我弟妹亲自回京去丘家接人,丘家还推托着不肯让她见女儿。我弟妹一看就知道有鬼。不管不顾地闯进了后宅。亏得丘家老夫人还吵着闹着说要去告御状,告我弟妹跋扈无礼,还威胁说要休掉慧姐儿。她以为拿这种话吓唬人,我弟妹就会屈服了么?也太小看方家人了。我弟妹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直接命人抬了慧姐儿离开,还反过来威胁丘家。说要去告御状,告丘家骗婚,宠妾灭妻,混淆嫡庶。还有欺君之嫌。这下丘家人就软了,不敢再说无礼的话,反而还上门哀求我弟妹息事宁人呢。眉山伯夫人甚至许诺。会把那个妾直接送走,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要了。”
张氏听得惊呼:“呀。她也够恨心的,妾倒罢了,孩子却是她的亲孙呀。”
赵琇则问:“我听说那个妾是丘家老夫人的娘家亲戚,眉山伯夫人许这样的诺言,她婆母肯答应吗?”
方氏冷笑道:“本来是亲戚没错,可惜家世平平,又不知廉耻,自甘下贱,还有什么脸面说是亲戚?丘家老夫人也是个糊涂的。倒是眉山伯夫人还算果决,可惜没养出个好儿子。她求上门来,连亲孙子都不要了,她儿子反倒拆她的台,说妻子没有了不要紧,爱人不能没有。那个妾是他心爱的,孩子也是他的亲骨肉,他绝不会让步。我弟妹哪里耐烦听这种话?直接要他写和离书。他要宠那个妾,想要那个妾生的孩子,那是他们自家的事。方家女也不是善妒不能容人的。可他若想借方家女的性命,抬举那孩子的身份,那是休想!我们方家的外孙,也是随便一个不知什么人生下的孩子能做的么?”
张氏念了声佛:“这原是正理。不管怎么说,他家想要欺骗世人,混淆嫡庶,那就是做错了。既然本是亲戚家的女孩儿,虽家世差着些,也不是只能做妾。丘家既想要世家大户出身的儿媳妇,又想要亲戚家的女孩儿,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有得必有失。他们不顾礼法,非要两者兼得,国法就容不得他们。”
赵琇问:“那现在方大姐姐算是和离了吗?她如今是在家里休养?身体可好些了?她在丘家被折磨得不轻吧?”
方氏叹了口气:“慧姐儿现就在京城家中休养,她母亲也不敢回济宁去了,就留在家里照看她。她身体倒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惊吓,慢慢调养,已经好得多了。她初见到她母亲时,哭得厉害,连说不要再待在丘家了。可后来她母亲要丘家写和离书,她又犹豫了,怕坏了我们方家的名声。她母亲没听她的,收了和离书就报去了衙门,她还大哭了一场。”
张氏深表同情:“这也难怪,好好的女孩儿弄成这样,丘家实在是太过分了。”
方氏点头,又冷笑道:“他家不过就是仗着那个爵位,还有个儿子在御前当差罢了,那又算得了什么?丘惠友无才无德,本就配不上我们方家的女儿,如今违了礼法,也没资格出仕了。朝廷怎会任命这种狂妄无礼之人!”
赵琇挑挑眉,知道这大概就是方家的报复了。
说起来,当初这门婚事是丘家欺骗在先,但方太太本来已察觉有异,想要退婚的,是方慧珠硬求了来,为此还不惜触怒父母家人,现在落得这样的结果,她大概也很不甘心吧?没有依靠时,她求的大概只有脱困。有了母亲做靠山,她又觉得也许这桩婚姻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眉山伯府再不好。也是有爵位的人家。她和离后再嫁,还能嫁给什么人?方慧珠一向心气高,她不乐意就此和离,恐怕不是怕影响了方家女的名声,而是担心日后嫁不到更好的人家吧?但不管怎么说,事情闹到这一步,连丘惠友的仕途都受了影响。她是不可能再回眉山伯府做二少奶奶了。
这位新任苏州布政使的夫人。也不知道对方慧珠未出阁前的所作所为是否知情。要是知情,她应该不会认为方慧珠是怕影响了方家女的名声,才不愿意和离的。毕竟方慧珠当初做的那些事。早已将方家女的名声放在脚底踩了。
方氏不提,赵琇也不会当面打人家的脸,客客气气地招呼着。方氏对她大概是真的非常感激,道了好几次谢。还说她们姐妹、姑侄等人已在书信中约好了,要将赵琇对方慧珠的恩典铭记在心。日后赵琇但有所求,只要是她们力所能及的事,她们都一定会尽力而为。
比如眼下上海府救灾一事,为着赵琇也是“慈贤会”的一员。还曾是倡导者之一,方家女只要是能加入的,也都在这个组织里掺了一脚。方氏还向丈夫进言。请他对赵家在他辖地内的产业多加照应呢。新任苏州布政使已经答应了。
赵琇听到这话有些惊讶,没想到方家女竟然如此重视方慧珠的事。如果说这就是方家女的能量。那她以前大概真的小看了她们。
她在京城里,接触过的方家女就那么几个,方慧珠、方仁珠、冯太太、曹夫人…她以为方家女是凭教养才搏得微名而已。如今想想,不管当初出阁时,她们所嫁的丈夫是什么身份地位,随着年岁的增长,也都升到了不错的品阶。曹方氏的丈夫是禁军统领,面前这位方氏的丈夫是一地布政使,还有其他方家女呢?她们的丈夫联合起来,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而她们这些外嫁的方家女又保持着频繁的联系,彼此扶助,一人有难,其他人都来帮忙。有这样的能量,方家女怎会不声名远扬?娶到一个方家女,得到的可不仅仅是一个亲家而已,背后还有许许多多的姻亲呢。眉山伯府真是做了件蠢事。
方氏在翠庐小坐了个把时辰,方才客客气气地离开,还留下了一份颇为丰厚的见面礼。张氏看着礼单,对赵琇笑道:“我当初让你多与方家女孩儿来往,你还不乐意呢,看看如今怎样?这位夫人难道不是文雅端庄、气度不凡么?方家大姑娘虽然品行不好,但其他方家人还是好的,难得的是她们彼此守望相助的这份情谊。你日后也要多照看赵家人,别因为离得远了,少见面少通信,就疏远了才好。”
赵琇笑着应下了,心中却有些发虚。若只是照应赵家人,那当然没问题,不过如果是某个姓牛的老太婆,那她可不乐意。
隔日赵琇与张氏又重新带着行李登上了广平王的大船,告别嘉定,沿运河北上了。此时已过了中元节,天气渐凉,但秋风并不算冷,一路上的气候还算怡人。赵琇习惯了船上的生活,并不难捱。
她每日或是陪祖母、广平王说说话,或是在舱房中练习书画,或是在廊下欣赏河景,十分悠闲。此次北上,她行李增加了不少,其中有两只大箱子,装的全是小威尔斯夫妻送她的东西。
南汇港遭潮灾侵袭,小威尔斯夫妻恰好在外地,躲过一劫,船队中却有人伤亡。他们夫妻因为灾后路上混乱,没法及时赶回来处理善后,因此西洋船队中的伤亡者都是赵家负责安置、治疗与埋葬的,还照赵琇的吩咐,按着西洋风俗办了葬礼。小威尔斯赶回去后,十分感激,更感谢赵家与六房没有落井下石,与他一同承担了货物的损失。他立刻动身赶往广州采买各种海外奇珍,打算运到京中赚取暴利,好弥补在潮灾中造成的亏损了。临行前特地让他妻子给赵琇送来了许多西洋书本,好些都是他从几位认识的传教士那里半买半抢过来的…
其中有一些是地图册,传教士在世界各地传教时的日记,以及他们自制的中英、中法小词典。
赵琇翻看着它们,心想自己也许可以做点什么。L
☆、第五百一十四章野望
广平王的船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在运河上走着。赵琇白日无事,除了练练书画,就开始把时间用来翻译一些英语书籍上。
她最先翻译的是地图。拿大张的硬挺白纸,在上头照着小威尔斯送来的那些地图册子描了个浅浅的底,再依照她记忆中的世界地图,做些许修正。最后画成的地图,差不多有后世地图的七八成样子了。她不敢做得完全一样,就怕让人奇怪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凡是修改过的地方,都能翻查出一点依据来,就象是她在外国的地图版本以及书本的描述下,做了一点“合理的想象”。
等画完了地图,她就在图上用中文标出了一个个的国家名、地名,连海洋、海峡、岛屿、城市、港口都添上。那地图足有三尺见方,她又是用的西洋墨水笔,字写得极小,个个写得清清楚楚。
张氏看了那地图,只觉得眼都花了,惊叹不已:“你怎么会想到要画这个?”倒是没说她在做无用功,但想的念头却跟她不太一样:“这图合该献给朝廷才是。在军中大约能派得上用场。到时候让军中的能人把东北与西北那一片都画出详细图样来,说不定能帮上边军大忙呢。”她是大将的妻子,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点,至于那些西洋、南洋等地,对她来说都是等闲,只感叹两句,就没有后文了。
高桢看了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他眼中又惊又喜:“赵妹妹果然不凡!有了这份地图,朝廷想要派人出洋去,也就不会抓瞎了。这是妹妹把威尔斯家献上的地图册子综合画成的么?我去告诉父王听!”
广平王眼睛还敷着药,尚未恢复视力。但这并不妨碍他照着儿子的描述,想象出地图的样子。他也是非常欣喜,对赵琇赞了又赞:“琇姐儿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赵琇被夸得有些脸红,忙道:“我就是照着那些旧的地图,揣摩着画出了这么一幅图,期间也经过多次修改,直到觉得能见人了。才敢拿出来的。没想到竟能得王爷如此夸奖。我不敢说有什么功劳。若这图真能为朝廷所用,便是我的造化了。祖父在天之灵,也会为我高兴。觉得我不曾辱没了赵家门楣。”
广平王微笑着点头:“赵郡公必然会高兴的。”又对高桢说:“去寻个擅长绘地图的人来,照着这图重新画一幅大些的,到了京城,正好献给皇上。我知道皇上早有心要开拓外贸。让内务府打通南洋商路,却总是被六部劝回来。这地图照你所说。把南洋诸大岛都绘得清清楚楚,航线港口应有尽有,正好能帮皇上的忙。”
高桢却道:“父王,还是我来绘吧。如今叫个擅长绘地图的人来也没用。赵妹妹这地图。画得与我们平日常见的地图不太一样,比他们画的清楚明晰许多。若叫他们来画,只怕反而把地图画得差了。”
赵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想曾经见过的古地图,深有同感。就不出声了。其实那几本西洋地图册上,也有不少相当抽象的地图,可到底还有两三幅十分准确的,已经靠近后世标准了。要不是有这几幅地图撑着,她凭着十几年前的记忆,可未必能画出这么一幅世界地图来。
广平王没有看过地图,不过高桢这么说了,总不会是无的放矢,他就依了儿子的意思,但同时也叫擅长画地图的人来另画一份备份,以防万一。高桢也不在意,反而笑吟吟地对赵琇说:“等回到京城,把地图献给皇上,赵妹妹的功劳就更大了,再加上救灾时的善名,京城中还有哪家姑娘能与赵妹妹相比?”
赵琇笑笑:“谁要跟别人比这个?”她对广平王说:“要是皇上比较关注南洋那边的情况,正好我手里也有几本传教士的日记、手记什么的,也不知道小威尔斯是怎么弄了来。这些传教士有不少人去过南洋,但有相关的记录,我就把它翻成本国的语言,呈给皇上看。王爷觉得如何?他们那儿还有些自己编的小辞典,我也可以抄上一份,只可惜我没多少时间,不能编个齐全些的中英辞典,否则别人翻看起来就方便多了。不知道朝中可有好的通译?若回京城后,能找到一两个得力的帮手,我的速度会快许多。”
广平王讶然:“那当然更好不过了。这事也不必太过急赶着做,先做出一小册来,让皇上看了,他自会交代礼部跟进。你还是个小姑娘呢,不必如此劳累。”
赵琇笑笑:“累倒说不上,我也不至于废寝忘食,只是觉得这事儿是我力所能及的,才想尽一份力罢了。”想想她穿越一场,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如果能编上一本大部头的中英辞典、翻译点文学作品之类的,也算是变相的青史留名了吧?这么想想她还挺激动的。
她确实不用心急,这都是大工程,至少得用上十年八年,甚至是二三十年的功夫,她慢慢来就是。
得了广平王的话,她就把地图交出去,随高桢怎么折腾了,反正她这里还有底稿呢。如今她就一心去整理那些传教士编制的小辞典,并翻找他们的记事本,寻找与南洋航行相关的记载,什么政治军事、经济民生、风土人情、天气变化等等,全都翻译成白话中文,显得更加直白易懂,不会引起什么误解。
这项工作也是大工程,她连每日的书画练习都索性暂时停了。张氏起初还有些微言,但听她说是广平王吩咐的要事,也不再多言,反而劝她多注意休息,别累坏了身体,每次靠岸,还命人去采买些有营养的食物来给她进补呢。
赵琇这一忙,就把别的事都抛在了脑后。忽然一日在某处小港口停靠时,柳绿小声告诉她:“世子让我来告诉姑娘,人找到了。”她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高桢这是找到牛氏了。
居然找到了?这么说。牛氏没有死?她病得那样,自己连路都走不了,被孙子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竟然还能活到现在?真是祸害遗千年!
赵琇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去洗了个手,便转身下了楼舱。高桢正坐在敞厅里等她,见她来便站起身微笑道:“已经有了消息。想不到她还活着。”
看来高桢也与她一样有同感。牛氏真是太命硬了!
赵琇问他:“她如今在哪里呢?靠什么营生?”
高桢道:“我们一行身份不同一般。凡在运河上靠岸,必会惊动当地官府,码头一带也会为我们清场。我记得你提过。那赵演当初是将他祖母丢在了码头上,就怕官府清场时,把她也一并清走了,便提前两日打发了人过来探消息。很快就打听到了。她果然就在这一带码头上乞讨,不过眼下已经被赶离了。是被别人硬抬走的。”
居然变成了乞丐?赵琇心里顿时觉得很解气:“她也有今天!”
高桢笑道:“她原本其实没那么惨。这里的县官原是京城人士,前年庶吉士散馆后委了此地县令之职,方才外放而来。他在本地建有养济院,收留鳏寡孤独的穷人与乞丐。牛氏初时被扔在码头上。哭骂孙子不孝,差役们见了,就把她抬去了养济院。虽然日子过得不比从前富裕。却也能得个温饱。她本来还算老实,帮忙照看养济院里的孤儿。有时还会指点小丫头与媳妇子针线。可去岁我们的船队经过此处,她听得人说,建南侯就在广平王船上,也在此停留,便嚷嚷起来,说她是建南侯府的人,建南侯还要叫她一声伯娘,她受了天大的委屈,要建南侯为她做主,接了她回去照顾。”
赵琇万万没想到,去年经过此地时,就已经有这么一桩故事了,忙问:“那后来如何?别人可信了她的话?”
高桢摇头:“哪个信她?旁人只会觉得,若她真是建南侯府的人,又怎会沦落到要在码头上行乞的地步?养济院大使怕她再胡乱嚷嚷,闹得大了,惊动王驾,会叫县令怪他没有看管好院中的人,就命人堵了她的嘴,关在房里不许出来。不过,他也担心这事儿是真的,会得罪了侯府,就悄悄报给了县令知道。县令连夜过去问她身份,她也不敢明说,只道是赵氏族中的亲眷,本来是从京城返回老家度日的,没想到孙子不孝,半路上丢下她就跑了。她才会喊冤,想要请族中最显赫的建南侯来替她这个伯娘做主。”
赵琇听得呸了一句:“赵演不是好东西,她也不冤!居然有脸叫我哥哥来做主?她是我们哪门子的伯娘?”
高桢笑着说:“那县令也不是个蠢的,见她不肯说明身份,连丈夫名讳都不肯提,就知道有隐情。他就去问了养济院中其他的人。牛氏素日在院中度日,闲时也会露出几分骄矜来,跟熟人说她身份来历如何显赫。其中有个老婆子记在了心上,就告诉县令,牛氏曾与人说,她丈夫曾经做过侯爷,只是后来被人陷害,才丢了爵位。既是建南侯府中人,又曾做过侯爷,丢了爵位的,除了赵炯还有谁?这县令是京城出来的,自然听说过传闻,知道她是逆臣之母,哪里还会信她?压根儿就没报上来过。等到船队次日离开,牛氏知道没了机会,就开始大哭大闹,每日只不得安宁,吵吵着要人送她去与侄儿相见。旁人被她吵得烦了,都不愿理她,撑到今年春天,整个养济院的人都受她不住了,索性将她扔回到码头上,由得她自生自灭去。因此她才会在码头上行乞。”
果然不作就不会死。牛氏这个人哪,就是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寻死的那种人。
赵琇冷哼了一声,对高桢道:“罢了,既然如今我已经知道了她的下落,也不必去见了,省得她认出我来,又吵吵个没完。吵不到我,吵到其他不相干的路人也是不好的。就由得她继续愉快的行乞生活吧。”
“谁行乞了?”背后传来张氏的声音,赵琇一僵,转过身,便看到张氏站在敞厅门边,一脸疑惑地看了过来。L
☆、第五百一十五章反应
赵琇张了张口,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本就不想让张氏知道这件事,生怕祖母又一时心软,把个祸害拣了回来,所以只是沉默不语。
高桢脸上毫无异状,睁大了眼睛说瞎话:“老夫人来了?我方才正跟赵妹妹说些外头听来的闲话呢。我的小厮们打听得这里码头上原有个行乞的老婆子,因地方官员怕冲撞了我们,事先将她赶走了,她在那里闹个不停,被人堵了嘴。我有些可怜她,原是打算去施舍她几个钱的,没想到小厮们打听得她的事迹,原是自作自受,就懒得给她钱了。赵妹妹方才就是在跟我说这番话。”
“原来如此。”张氏轻易地就相信了,“虽不知道那行乞的老婆子到底做了些什么,但她既然已年迈,又无依无靠,世子仁善,施舍她几个钱又有什么要紧呢?”说着就要叫丫头来,打算让人上岸去给那婆子几个钱。
赵琇连忙阻止:“祖母何必理会她?她那样的恶人,活该有今日之报。能活到今日,就已经是上天垂怜了。这世上有那么多贫苦无依的人,我们都可以去救济,实在没必要把钱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她怕家中下人过去了会认出牛氏,也怕他们会被牛氏认出来,那就真的没完没了了。
张氏听得出奇:“那婆子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厌恶?好不好的,只当看在她年迈的份上了。”
高桢笑着替赵琇解释:“她若不是年迈,也做不得那恶了。老夫人不知,那婆子原是个不贤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她气死了公公,又把婆婆赶出了家门。怂恿得儿子休了原配嫡妻,差点儿把嫡出的孙子给折磨死了。她丈夫儿子都是因为做了坏事,才得了报应而死,没少害人。她还不肯消停,想要把孙子孙女卖给别人,换取钱财供自己挥霍。是她孙女受不住了,打折了她的腿。赶她出了家门。然后合家迁离此地。她在养济院存身,还改不了本性,成天挑事。闹得旁人都不得安宁。众人忍无可忍了,只好将她赶出来,她才会落到行乞的地步。她确实是罪有应得,合该有此报的。因此赵妹妹才会劝您别施舍她银子。”
张氏下意识地就觉得这个婆子的所作所为跟便宜儿媳牛氏颇为相象。这也许就是孙女厌恶她的原因吧?张氏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她若果真做了这等不孝不仁之事。落得今日的下场,也确实是活该了。只是我想着她年纪老迈,还要受这样的苦头,心里未免可怜几分罢了。况且她虽糊涂。但她的丈夫儿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没有他们纵容,她又怎么可能气死公公,又赶走婆婆呢?她孙女更是混账。她再不好。也是祖母。做小辈的劝阻长辈行恶事,也就罢了。怎能公然对祖母施暴,又将她弃之不顾呢?”
赵琇道:“没错,他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落得如今的结果,不过是狗咬狗罢了。咱们只当是听了个故事,不必理会她本人,更不必可怜她。就算有钱,也该施舍给更值得施舍的人。免得这恶人得了施舍,吃饱喝足了,又有力气去祸害别人了。我们这些好心施舍的人,反而造了孽呢。”
张氏无奈地看着孙女:“瞧你说的什么话。”笑着对高桢说:“世子别见怪。我们琇姐儿就是这样,在熟人面前说话,素来率直,憎爱分明。不知道的人见了,只当她平日里就是个口没遮拦的呢。”
高桢笑道:“赵妹妹性情率真,我一向十分欣赏的。”
赵琇听了,只觉得肉麻之极,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嗔了他一眼。高桢笑而不语,心底却是喜滋滋的。
张氏见赵琇如此反对她去接济那个行乞的婆子,也不再坚持了。她本来就是好心,见不得人受苦罢了。既然那婆子做了那么多恶事,与牛氏仿佛,还惹得赵琇厌恶,她又何必去触孙女的霉头?自从她跟在汾阳王太妃身边,参与过“慈贤会”事务之后,早已对“行善”二字有了新的看法,不再以为求神拜佛添灯油就是做善事了,也不觉得一定要给穷人钱,才是好心。
“慈贤会”在上海救济灾民,除了供给食水医药外,还组织灾民中的青壮建造灾民今后居住的房屋,命木匠、泥瓦匠向其他人传授基本的技艺,命针线好的女子给其他灾民做秋冬衣裳鞋袜,命老弱无力之人帮忙照看孩子。其中好几样都是出自赵琇的建议。如今灾民们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基本可以保证每日温饱,有瓦遮头,不少人都学了一门新手艺。等到救济结束后,即使今年田地收成尽毁,凭着手艺,这些人也勉强可以糊口了。等南汇港重现繁华,灾民们就更不用担心会生活无着。张氏如今才总算明白,什么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行乞的婆子既然曾经进过养济院,可见并不是没有活路,最终会落得被人赶出来的下场,必然是她自己不好。
建南郡公夫人如今有的是人可供她表现自己的善心,实在不必为一个偶然听说的婆子纠结。
张氏又重新回到二层楼舱上去了。她本就是下来伸伸腰腿,活动手脚的。本来还想,若遇上了广平王,可以聊一会儿天。但如今广平王不在敞厅,想来是在舱房里休息,她就不好打搅了。临走时,她还不忘叮嘱孙女:“别在底下耽搁太久了,这里四处都是人呢。”
赵琇有些脸红,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这里四处都是人,又跟她留在敞厅里有什么关系?她跟高桢坐在这里,只是聊聊天而已,没做别的啊…
她转头偷偷看了一眼高桢,高桢冲她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她双颊更红了,小声说一句:“我也回去了。”就走身走人。高桢张嘴想要叫住她,但想想也没必要追得太急。就按捺下来。
船队一夜无事,次日早上,他们一行人又再度起舱,继续往北行驶了。离开码头后,赵琇一直坐在自己的舱房里,打开了窗子,对着光亮看书。她方才遇到一个单词。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了。翻了许多传教士编的小词典,还有英语辞典,正在烦恼呢。忽然听得岸上好象有什么人在大喊着。她出于好奇,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看,顿时愣住了。
这一段运河两岸都是田野,河边的土垅上。有两个半大孩子正拖着一块木板跑动,似乎在追船。其中一人大声喊:“婆婆的侄子!婆婆的侄子在不在?”那块木板上,却躺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太婆,一头凌乱的灰白头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只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死死盯着船的方向瞧。
赵琇认得那老太婆,虽然外表看起来。跟她最后一次见牛氏时的形容相差很大,但她视牛氏为仇敌。怎会认不出对方的长相?真真是冤孽,怎么又叫这老太婆缠上来了?她这是听说了广平王的船驾又经过此地,所以赶来找赵玮了?可惜赵玮不在船上,那喊话的孩子也愣头愣脑的,没把话说清楚。
赵琇觉得她大概是发现自己了,整个人激动地朝自己挥手,大声叫着什么话,只是吐字含糊不清。记得之前见她时,她是能说话的,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又添了什么病症。赵琇没好气地把窗门关上,只当眼不见心不烦。但忽然又想起,今早过去隔壁张氏的舱房时,是看到她开了窗赏景的,这会子也不知认出人了没有。赵琇连忙起身赶去了张氏的舱房。
张氏果然就坐在窗边,盯着河岸上看。一旁的夏露不吭声,冬霜却不认得那老太婆是谁,还一脸疑惑:“那是什么人呀?没事做什么追着我们的船跑?这可是王爷的坐驾,有官兵护送的。难道是小孩子家不懂事?”正说着,便有护卫主船的王府亲卫站在甲板边上,大声喝问那两个孩子和老太婆:“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
那愣头愣脑的孩子大声嚷着说:“婆婆的侄子在船上!我们要找他!”
那亲卫哪里知道他说的是谁?回头一问,没人认识他们。高桢从舱房里传出命令:“理他们做甚?你们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全都衣衫褴褛么?分明都是乞丐。我们一行里头,又哪里会有乞丐的侄子?”亲卫们顿时恍然大悟,只当那三个乞丐是来要钱的,便不耐烦地喊道:“贵人出行,闲人不得惊扰,尔等还不速速离开?再吵嚷不休,就别怪我等刀剑无眼了!”
张氏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头,就转头命夏露:“把窗儿关了吧。今日起了秋风,怪凉的。”夏露温柔应了一声,迅速利落地把窗关上了。
关上窗后,岸上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只糊涂听到那孩子还在嚷些什么,却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了。张氏也不想再听下去,起身走到外间的小厅里,往罗汉床上坐了,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赵琇沉默地走到她对面坐下,欲言又止。
张氏忽然睁开了双眼:“这就是你昨儿跟世子说的那个行乞的婆子了吧?”
赵琇点头,有些心虚地问:“祖母,您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
张氏笑笑:“她是挺可怜的,但也怪她自己持身不正。若不是她对着公婆不孝不敬,她的儿孙也不会有样学样地将她赶出家门了。一切都是因果报应。老天爷公平着呢,我也不必跟老天爷做对,且由得她去吧。”
赵琇心中大喜。若张氏真能认识到这一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氏看着孙女脸上的笑容,神情也柔和下来。
其实她不是不可怜牛氏的,也不是不想接济对方一把。可一想到牛氏昔年的诸般手段,她就狠下了心。如今她孙子孙女小小年纪就要支撑家业,十分辛苦,她做祖母的不能帮他们就算了,何必再给他们添了麻烦?若佛祖因今日之事而怪罪她,她也甘心承受就是。
牛氏,却是不可能再回赵家了。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