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有一位王大姑娘,与书香人家的姑娘合不来。素日与她合得来的那两位,今日偏又不曾出现。见了蒋家六姑娘,她还想凑上去讨好一番,人家把她与旁人一视同仁,甚至因为她说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就转头去跟别人说话了,她便觉得蒋六姑娘小看了她,心里憋闷得很。
她是尚书千金,比这里一屋子的姑娘都要高贵些。蒋家六姑娘的亲爹还没她父亲品级高呢,不过是仗着有个姑母在宫里做太后罢了,凭什么小瞧她?
她心中忿忿,也不理人,独个儿往窗边一坐,就冷笑着睨向其他人,下巴抬得高高的,只等着有个人发现她,过来与她搭话,她好借机奚落屋里其他人一番。
还说是书香名门的淑女呢,一个个都是势利眼,见着太后的侄女就围上去了,半点没有读书人的风骨。象她这样书香名门的女孩儿,最看不上这种行为了!
蒋家六姑娘与李善文哪里知道这屋里还有个王大姑娘,心里存着这样的念头?她们平日也被人奉承惯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是假斯文,谁是真势利,她们心里门儿清。今日聚会,她们本是为了曹萝才来的,其他姑娘大都没怎么见过,认识一下也不是坏事。平日里大家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今日过后能否再见都很难说,她们也用不着做得太过面面俱到了,只凭心意行事。
在人群中,她们发现了久别多时的赵琇。都十分惊喜。李善文高高兴兴地对赵琇说:“赵大姐姐几时回京的?四姑姑真是的,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好为赵大姐姐接风洗尘。”
赵琇笑着回答:“才回来几日,刚安顿下来而已,还没歇口气,就接到曹姐姐的帖子了。路过天津的时候,因遇着大风雪,我们滞留了几日。倒与蒋四姐姐好好聚了一聚。后来见天气好了。又赶忙上路。蒋四姐姐兴许有心要送信来,只是没来得及。”
蒋六姑娘笑道:“这就是了,她在天津。每月初一、十五必要送家书回来的,如今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怪不得不见四姐姐的信。四婶与四姐姐可好?四叔如何?好些时日不见了。前儿祖母还念叨呢,不知他们今年回不回来过年。”
赵琇回答:“他们气色都好。我走的时候,蒋四姐姐还嚷着要做新衣裳,预备回京过年时穿,却不知京中如今流行什么花样。正烦恼呢。”
蒋六姑娘听得乐了:“这个容易,明儿我打发人给她送一大本花样子去。”
李善文抿嘴道:“还要什么花样子?那回四姑姑叫人送回来的,说是天津港口上西洋商人叫卖的法兰西蕾丝花边。就极精致,拿那个给衣裳镶边。又省事又好看,太后娘娘还夸呢。让四姐姐多带几条法兰西花边回来就好了。”
蒋六姑娘屈起手指刮她的脸:“我看是你想要那花边儿吧?倒打着太后的旗号哄人了。”李善文被她说得脸红,拿帕子遮了脸吃吃地笑。
她们说得热闹,周围的姑娘们里头,也有搭得上话的,比如曹萝,她就不缺西洋玩意儿,还能跟李善文讨论花边的式样,又有冯、刘两家的姑娘,以及另两位外地来京的官家千金,都对穿衣打扮与西洋玩意儿颇为了解,凑在一处聊得火热。赵琇笑着听她们说话,并没有插嘴。而别的姑娘即使插不上话,也兴致勃勃地听着,实在没兴趣的人,自个儿到一旁去看书、说话、赏梅,也不碍事。
只有王大姑娘,独坐半日,竟然没有一个人留意到她,她下巴抬得太久,肩膀都有些酸了,便把脸拉得老长,忍不住重重冷哼了一声。
聊得正兴趣的姑娘们没听见,倒是有一位坐在离她不远处的姑娘听见了那声冷哼,诧异地抬头望过来,温柔笑笑,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王大姑娘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有回应了,怎么可能放过?连忙坐了过去,矜持地点点头,说:“姑娘也觉得有些人实在不象话吧?咱们书香人家,讲究的是风骨,是学问!哪儿能成天惦记着穿衣打扮呢?”
那姑娘一脸古怪,干笑着起身走开了。她不过是爱清净罢了,可没打算得罪人。这王大姑娘也太没眼色了些,就算要议论,也该回了家再说,别在人家家里做客时,如此大声讽刺,实在太无礼了。
王大姑娘的声音确实大了些,这次,就连蒋六姑娘与李善文都听得分明。曹萝、冯秀琴等人一阵尴尬。虽然觉得王大姑娘这话太无礼,但她们也知道,以自家的教养,确实不该太过注重打扮的。
没想到王大姑娘见众人反应,只觉得自己得计,越发板着脸,冷声教训:“今日既是诗会,怎么不提写诗的事,反而聊起那些不中用的东西了呢?我看你们都叫权势迷昏了头,只想巴结讨好贵人去了,倒忘了今日的来意。”
蒋六姑娘的脸色已经耷拉下来,心中暗生厌恶。这话是在恶心谁呢?说得好象她王大姑娘方才没凑过来讨好似的。
赵琇见状便笑着打圆场:“人似乎还没到齐呢,这时候怎么好开始办诗会?等人的时候聊几句家常,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妇容’也是四德之一,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儿,闲时说些穿衣打扮的话,怎会不中用呢?”
王大姑娘见是她,脸拉得更长了,冷笑道:“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你原比别人嘴巴生得刁,最爱颠倒黑白的。别人怕你家权势,我却是不怕的。什么善名远播,什么能干又好心肠,如今谁不知道这些好名声里的猫腻呀?做了点小事,倒宣扬得满天下皆知,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我一听就好笑!”
赵琇沉下了脸。L
☆、第五百二十六章反驳
赵琇是给面子曹萝,又不想看到蒋六姑娘姑侄二人被人讽刺,才帮着打个圆场罢了。若王大姑娘以为她是个好性儿的,会忍气吞声,那就是打错了主意!
赵琇冷下脸问王大姑娘:“姑娘是在说我?我倒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要受你这番教训!我怎么颠倒黑白了?又怎么沽名钓誉了?还请姑娘把话说清楚!”
王大姑娘咬了唇,她以前吃过赵琇几次不大不小的亏,心里早就怨上赵琇了,那“颠倒黑白”的话在她心里存了许久,方才不过是脱口而出。但她心里清楚,真要把事情摊开来说,自己也不占理,反而容易叫人拿住了话柄,倒打一耙。从前那些事,在场的姑娘里头,就有好几位是亲历的。
于是她便专门拿着“沽名钓誉”这四个字来做文章:“难道不是么?京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说你在南边儿如何帮着汾阳王太妃与宗室贵人们办慈贤会,如何救济灾民,如何慷慨大方,如何菩萨心肠…哼,这里头的猫腻,谁还看不出来呢?早就是京城里头玩惯的手段了。舍一点子钱粮出去,就使劲儿让人在民间传你的好名声,真个不要脸!偏你会哄人,倒哄得太后娘娘信了你,还夸了你,又赏了你许多东西。其实京里象你一样的女孩儿多得是,太后娘娘不过是给汾阳王太妃脸面罢了,你当太后娘娘是真个瞧得起你?”
赵琇气得笑了,什么叫“颠倒黑白”,今儿她可算看见活生生的例子了。她也不反驳,只冷笑一声:“我倒不知,原来你比太后娘娘明白。还清楚太后娘娘的真正想法呢。”
蒋六姑娘冷笑着对她说:“赵大姐姐快别听她胡说了,我怎么不知道太后娘娘有这样的想法?赶明儿可得好好问问她老人家才是。我只晓得,太后娘娘夸了赵大姐姐好几回,说你是真正的好心姑娘,又能干,不是嘴上说一句慈悲,就把事儿都推给别人去做的。反而是亲历亲为。潮灾肆虐过后的地方是什么情形。我不知道,但死了八千多人,房屋都倒塌了。庄稼一点不保,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了。赵大姐姐一点都不怕,亲往灾区去督导各家粥棚,若有人敢拿积年的陈米以次充好。或是拿稀得不能再稀的粥水充场面的,一概不轻饶。这一路雷厉风行的。不知救了多少灾民。姐姐也不声张,若不是汾阳王太妃呈上的折子里写了,京里还不知道姐姐做了什么事呢。你这样的还被人说是沽名钓誉,这世上还有不好虚名的真君子么?”
赵琇倒不知道她如此清楚上海府的情形。想来大约是在太后那里听说了,便只是笑笑:“六姑娘谬赞了,我只是奉命行事。主事的却是广平、汾阳二位王爷与汾阳王太妃。我可不敢领功。”
“即使如此,也极难得了。”蒋六姑娘压住她的手。却斜了王大姑娘那边一眼,“有些人把旁人做的好事说得十分不堪,却忘了自己也没清高到哪里去。太后娘娘那里有京城慈贤会的账目,我亲眼瞧过的,上头还有王家的份呢,不过是捐了二百两银子,倒宣扬得满京城都知道了,旁人家捐了千两的还不曾吭声呢。王尚书夫人也曾进宫晋见过太后,一会儿的功夫,就重复夸了自家女儿好几次了,说她不忍见贫民一辈子都没吃过好米,前儿隆福寺办大悲忏的时候,特地求了父母,花银子买了一大批上好的精米,送到寺外熬了干果粥,什么花生儿、果仁儿,全都是上好的,舍了给路过的贫民吃。领了粥的人都感激涕零,说要在家里给她女儿供长生牌位呢,还是她,说女儿年纪小禁不住,才劝得那些人作罢了。太后听了都觉得好笑,等王夫人走了,你们猜太后都说了些什么?”
姑娘们面面相觑,心里也觉得王尚书夫人上不了台面,王大姑娘自个儿沽名钓誉,手段却如此粗糙,真真笑掉人的大牙。隆福寺是京中繁华之地,周遭住的人家多半有官身,那里的路人有几个是穷得吃不上饭的?一般人家施粥也不会在那儿施,通常都是往外城去的。就算有人领了王家舍的粥,也不至于感激得要给王家姑娘供长生牌位吧?把人看得太轻贱了。这一听就知道是王夫人在往自个儿女儿的脸上贴金。这种事却是瞒不过太后的,想也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王大姑娘却怒目瞪向蒋六姑娘:“你休要在此胡说八道!我娘回家后亲口说的,太后娘娘夸了我有心呢。”就是因为只有这两个字的评价,王大姑娘才更加不忿,赵琇在南边可是得了好大的赏赐呢!
王夫人劝她别灰心,只要持之以恒,总有一天能得到比赵琇更好的名声。倒是亲爹王尚书,骂她母女二人瞎折腾,不许她们再做这种事。王夫人说人人都这么做,他们家不做,倒显得为富不仁了,因此依旧张罗着要再施一回粥。只是上等精米比一般的米贵,王家再富也只是土财主,有些吃不消,还想等太后再召见时,方才再做一回,好到太后跟前再涨涨脸。王大姑娘对此也十分期待。
蒋六姑娘却笑着往她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太后娘娘说,这位王夫人是个拎不清的,可惜了一片爱女之心,却使不到刀刃上。王尚书是个明白人,怎就不好好教导妻女呢?看在重臣面上,这事儿就别跟人说了,只是往后不要再召这种人进宫来。”
王大姑娘听得脸都青了,蒋六姑娘还不放过她,补上一句:“太后娘娘说你‘有心’,你就以为那是夸奖了么?你一心要给自己搏个好名声,根本就不是真心要行善,太后娘娘是在说你势利心太重呢!”
王大姑娘眼泪都要飙出来了:“你胡说!太后娘娘才不是那个意思呢!”抹了一把泪,又反应过来:“太后娘娘说了不许告诉人的,你今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是在违旨!”
蒋六姑娘冷笑:“太后娘娘是叫跟前侍候的宫女别告诉了人,可没拦着不让我说。难不成我叫人骂了,还不能说实话?你有本事就去告状呀,说我违了太后懿旨,瞧太后会罚哪一个?”
蒋六姑娘是太后的亲侄女,王大姑娘是谁?就算她爹是工部尚书,到了太后跟前也只有伏首称臣的份。太后到时候会帮哪一个,还不是明摆着的么?况且照蒋六姑娘所言,太后对王家母女可没什么好印象。
王大姑娘倒也不是完全傻了,这会子已经想明白,真个哭出声来了。她这一哭,倒怪别人欺负她了,首先就拿今日的东道主曹萝开刀:“我把你当成是好姐妹,才会过府赴你的诗会。你怎能把她们请来欺负我?还不帮我说一句话。往日我看错你了!原来你也是个趋炎赴势、欺软怕硬的人!”
曹萝早已听得呆住了,她素日是个软和性子,这时候有些招架不住,手足无措地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赵琇上前两步挡在她面前,冷声对王大姑娘说:“你这会子倒知道说别人欺负你了。方才大家伙儿说得高高兴兴的,是你先没头没尾的说了别人坏话,别人不过是说实话反驳罢了。你驳不过别人,就说是别人欺负你了?你不先招惹我们,谁跟你过不去?”
蒋六姑娘点头:“正是,方才揭破你真面目的是我,你冲曹姑娘发什么火?你自个儿做了沽名钓誉的事,手段不如人,没得着好名声,就说人家沽名钓誉,把自个儿做的事都抛到脑后去了?你明知道曹姐姐性子温和,也不跟别人吵,只冲她发火,难道不是欺软怕硬?至于趋炎赴势嘛,方才大家都看见了,你也一样是围着我奉承讨好,只是说话不讨人喜欢罢了。自个儿没本事,倒说人家趋炎赴势,还以为自个儿清高得很呢!”
赵琇紧接着说:“我素来不爱跟人争闲斗气,却最受不得别人给我委屈。若有人指责我,我必要问个明白。若是我错,我自会道歉,若是别人错了,那别人就得给我赔不是。姑娘几次三番与我过不去,我几时报复过你?偏姑娘肚量小,次次都不肯饶人。我也不想再纵着姑娘胡闹下去了,今日就跟你说几句大实话。姑娘以为别人为何不喜欢与你相处?不过是觉得你说一套做一套,嘴上念着斯文道理,其实说话行事再粗俗不过罢了。别人看在令尊官职份上,容忍一二,姑娘还以为是自己的本事了?但愿姑娘的令尊能长长久久地坐在高位上,不叫姑娘有机会认清楚自己是谁才好!”
王大姑娘原本就被她与蒋六姑娘的话气得全身发抖,听到赵琇这最后一句,简直就要黑脸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存心要咒我爹不成?!”
赵琇冷笑:“我要咒令尊做什么?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吧!王尚书领着工部,今番上海潮灾,归根到底是因为海傍大坝出了弊案,误了修坝之事。这案子固然是地方官员贪腐所致,可工部上下,难道就没个失察之罪?上头可正在审案呢!姑娘只顾着说我在南边儿参与救灾,是在沽名钓誉,怎么就不知道先替令尊担心一下?”
王大姑娘的脸色顿时刷白了。L
☆、第五百二十七章罚不罚
王大姑娘再白目,也知道如今朝中最受瞩目的,就是这桩上海堤坝案。因为案子发生在皇室原籍之地,从皇帝到宗室,上上下下都觉得恼怒非常,只觉得家乡的官员不给他们长脸。凡是涉案的人员,就没有逃过一劫的,全都被丢进了大牢。那些涉案人员在朝中的亲戚,也都纷纷丢官去职。幸运的,还能在家里等候审讯;不走运的,早已成了阶下囚。
王尚书本来就没什么傲人的家世,完全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从底层爬上来的,又因为得了当今皇帝的赏识,自从今上登基,他便也跟着水涨船高,一口气升到了工部尚书位上。又仗着皇帝的赏识,手握大权,朝中上下哪怕笑话他是个没根没基的,也不敢得罪了他。
可他一旦被问罪,朝野间也找不出几个能拉他一把的人。位高权重的人物都精明,对他这位新贵不会轻易出手;而与他有交情的同窗、同年们,都还在四、五品地方任上挣扎呢,又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如果王尚书真个因为堤坝案被问了罪,王家就真的要一落千丈了。
况且今上登基之后,才提的重修上海大坝,那时候的工部就是王尚书坐镇。上海修坝,虽说是地方主导,可工部也是要派人去巡查的。出了事,王尚书能推托说完全不知情么?若说他知情,那就有纵容、勾结的嫌疑;若他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上海地方官员与世家富户勾结,贪了朝廷拨下去修坝的银子,那他不但失察,还有无能之嫌。王尚书能得到皇帝的信重,凭的就是能力。若叫人认定是个无能的。他这辈子又还有什么前途呢?
赵琇深知其中关窍,她此刻就盯着王大姑娘的脸色,面上微微带了几分讥诮。
王大姑娘有什么好傲的?她如今能在京城闺秀圈子里耀武扬威,不就是仗着她老子的官职?亏她还自以为得意,做了她老子的猪队友,还不自知。
王大姑娘看得出来,赵琇脸上的表情半点善意都没有。她很想反骂回去。可一想到对方刚才说的话。她心中就不由得一阵恐慌。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上骂人了,她急切地想回家去问母亲与嫂子。父亲是不是真的会倒霉?
不过走之前,她还没忘记要给自己挽回点面子:“你们都是胡说八道!不过是妒忌我家世好罢了。我爹才不会有事呢。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又冲着曹萝发脾气:“你做的什么东道主?居然是这样招呼客人的。以后你再想请我来,我也不会来了!”说完就直接冲出了门。
她的丫头原本在院子里跟别家的丫头磕瓜子儿聊天,正聊得愉快。见她要走,慌慌张张地丢了瓜子儿跟上去。连一声告别都来不及跟同伴说了。
曹萝慌慌张张地要追出去,她是主人,怎么也该把人送出门的。可她又不能丢下这一屋子的客人,全身僵硬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二姑娘这时候小声呸了一句:“说什么以后不会再来。当我们稀罕似的。我们早就不想她来了,是她自个儿硬要来的。”
冯秀琴连忙扯了她一把,刘二姑娘便不吭声了。刘大姑娘却一点都不在意。反而笑着对曹萝道:“你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王大姑娘是个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听到她说自个儿爱诗词。我都替诗词恶心。她走了倒好,省得一会儿她作不好诗,反而把我们作的踩得一无是处。”
冯秀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万万不敢相信她竟当众说了这样的话。
蒋六姑娘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位刘大姐姐真是个有趣的人,说的再好不过了。那样的人,也敢称自己是书香人家的千金?谁不知道她家是暴发户、土财主?穿的一身花红柳绿,戴得一头金光灿灿,俗得不能再俗了,却好意思说自个儿清雅呢。”
刘大姑娘抿了嘴冲着她一笑,心里有些得意。
赵琇对曹萝说:“今儿是她惹事在先,你不敢愧疚什么,若是你祖母、母亲问起,你只管照实跟她们说。我也不怕告诉人,今日是我在骂她。我这个人,素来爱较真,从来不肯受冤枉气的。”
她还对着众位闺秀道:“各位姑娘兴许会觉得我方才说得过分,不该为了闺阁中的口角,把王尚书也拉上了。可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但凡是见识过南汇从前的繁华,又目睹了它如今惨状的人,就没有不恨堤坝案的始作俑者的。王尚书兴许只是公务繁忙,一时粗心了。可是皇上对他如此信重,他却辜负了皇上的重托,难道还禁不住我说他几句?他若觉得自个儿委屈,不妨到皇上面前哭诉,求皇上治我的罪呀。”
蒋六姑娘听得好笑,王尚书若真的这么做了,他以后在朝廷里也别想立得起来了,人人都会笑话他的。
在座的闺秀们,其实也不是没人觉得赵琇说得太过的。王大姑娘固然惹人厌烦,可赵琇从前在闺秀圈子里,也不是什么人缘好的和气人。可她今非昔比,善名是得了太后肯定的,兄长如今在朝中也是小有名气的新秀,一般人都不愿意为了点小事得罪她。况且她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她们是没见过灾区的惨状,可听别人说起,也知道潮灾中有八千多人没了性命。死了这么多人,肯定会有许多官员要为此负责。王尚书不过是新贵,众人家里跟他又没什么交情,他既然有失察之嫌,要受罚也是合情合理的。赵琇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又有什么不对呢?
这么一想,众人便把方才的念头都抛到脑后了,纷纷笑着说:“赵姐姐(妹妹)说得对。那堤坝案的犯人太可恶了,工部失察的官员也该受罚才是。皇上明察秋毫,绝不会轻纵了谁。”
还有人好心地提醒赵琇:“赵姑娘要当心,王尚书没什么,他的夫人却小气得很。十分不讲道理。我们平日开诗会,何尝愿意叫个无才无德又不合群的人来?可不叫她,她得了消息,必是要来问的。王夫人还会打发人叫了我们母亲去问话,一句不称意,就要给人脸子瞧。他家位高权重,我们不想得罪人。只好次次都请她来。其实大家伙儿心里早就烦她了。”她们这帮书香名门闺秀。其实父亲的官职都不是很高。王尚书不是名门出生,偏偏品级压在他们头上。
赵琇只是笑笑:“我倒想见识一下,她要怎么给我祖母与我脸子瞧。”
尚书夫人是正二品的诰命。不比郡公夫人高贵。张氏是个软性子,却也不是由得别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若是王夫人自个儿找上门,找个借口把人挡在门外。难道她还能在门口叫骂不成?她算哪根葱?若敢冲着建南侯府耍尚书夫人的威风,赵琇就敢怂恿了哥哥赵玮。把王尚书给搅进堤坝案里头去。他正审着案子,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众人见赵琇是真个不在意,便也一笑置之了。
这时候,本次诗会的最后一位成员终于到了。早有与她相熟的姑娘迎了上去:“你怎么来得这样晚?都等着你呢。”
那姑娘笑着说:“在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下。到了将军府门前,正遇见王家那位要走,差点儿把我的马车给撞了呢。她今儿是怎么了?竟走得这样早。”
众人对视一眼。都没吭声,迎她的那位姑娘就小声说:“我一会儿再告诉你。”她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刘大姑娘清了清嗓子:“好了。如今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诗会了吧?曹表妹?”曹萝醒过神来,连忙说:“是,大家随我来,诗题我昨儿个就拟好了。”众闺秀便三三两两地随她去了西暖阁,瞧那早拟好的诗题去了。
曹家赏梅诗会,每年的诗题都是差不离的,今年所拟并没超出众人意料。大家各自斟酌了一番,点了香,写了诗,再聚到一起品评。一切流程都与往常的诗会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少了一位王大姑娘而已,倒还显得清静了许多。
赵琇今日也没心去想什么诗,胡乱作了一首,不过中平之作。最后评诗排座次时,她正居中间,既不算出挑,也没丢脸。
今日没了方仁珠,夺魁的就是刘大姑娘。蒋六姑娘与李善文只是跟着凑趣,倒夸了刘大姑娘几句,令她心中十分欢喜。
诗会结束,曹方氏送来香茶细点,众闺秀们吃饱喝足,又聊得开心,到了晚间,都是尽兴而归的。
在回家的马车上,张氏曾问赵琇:“我听闻你在诗会中与王尚书家的千金闹矛盾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琇就把事情简单地跟她说了说,有些不忿地道:“总听人说,王尚书有多么出色。他连自个儿的亲生女儿都没教好,只怕再出色也是有限的。”
张氏也觉得王大姑娘很不象话,但她对王尚书的印象还是可以的:“男人家怎么好插手女儿的教养?王大姑娘是叫她母亲惯坏了。”
赵琇冷笑:“那是他亲生女儿,若他明知道自个儿女儿是什么模样,还碍着男人不好插手女儿教养的规矩,一句教训都没有,那他也聪明不到哪里去!祖母您别劝我。他做了工部尚书,难道就对堤坝案一点责任都没有了?”
张氏叹了口气:“若是皇上有意罚他,早就罚了,怎会至今没有动静?曾侍郎都早早领罚了呢,如今不过是戴罪立功罢了,因此在上海一留逾年,也没有半句怨言。皇上既无此意,你又何苦放在心上?”
赵琇抿紧了嘴唇,心里十分不以为然。
若是正常情况,皇上早就罚了工部尚书了。就算他没下旨,那工部尚书也该自动引咎请辞才对。若说是为了救灾,上海那里分明还有曾侍郎。王尚书如今却安安稳稳地坐在尚书位上,难道这是正常的?L
☆、第五百二十八章心烦
晚上赵玮回到家,听妹妹说起了今天的事,皱了一皱眉头。当着祖母张氏的面,他没说什么,但回房的路上,却小声跟妹妹说了些朝中流传的小道消息:
“潮灾的消息传回京中时,也有人弹劾过王尚书。王尚书还上折自辩了。去年山西地动,之后的事便一直是他在主理,还有京中好几处的城墙都要修了,都是王尚书管着呢。上海的大坝向来没什么大问题,皇上下旨重修时,是先前的左侍郎在管。可他去年年初一病没了,后来提上来的曾侍郎接了任,如今还在南边呢,已是罚过了。王尚书要喊冤枉,说自己不知情,也不是不行。御史原还不愿放过他,可皇上已是开了恩,旁人也只好作罢。如今王尚书忠君得很,工部里头有人跟堤坝案主犯有结亲的、交好的,他主动命人去查,查出来有问题的全数上报,刑部和大理寺都拿了不少人呢。他如此忠心,皇上自然不会在意小节。”
赵琇恍然,原来如此。也不知道他上报的那些人里头,有几个是冤枉的?他会不会趁机铲除异己?实在不是她把人想得太坏了,能养出王大姑娘那样一个女儿的人,又做了高官,让她相信是个正人君子,也难呀。
她还觉得赵玮的说法有些问题:“去年山西地震后重建的事,应该是地方上在出力吧?王尚书在京中,也就是远程遥控一下,几处城墙,也是有图纸规则的,真的会让王尚书忙到顾不上别的事吗?至于曾侍郎,咱们可清楚得很。他要是知道上海的堤坝有问题,就不会帮着广平王把这弊案给揭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