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玮冲她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江太医也乐呵呵地道:“赵姑娘,你放心吧,这是一桩喜事。”又向张氏行了一礼,便告辞而去。
赵琇还在讷闷,米夫人病了,又怎会是喜事?回头看向张氏,张氏仿佛猜到了什么,也露出惊喜之色来,问米省之:“难不成…亲家夫人这是…”
米省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江太医说,应是喜脉,只是月份还浅,过些日子会再来诊一次脉,到时候便可确定了。不过十有八|九是喜脉,让夫人好生养着呢。”
张氏见果如自己所料,也十分欢喜:“那可真是太好!若亲家这回能一举得男,往日忧虑岂不是再不必有了?”
米省之笑得很开心:“若果真如亲家老夫人所言。自然再好不过。但即使夫人再生一个小女儿,也是件喜事。我夫妇二人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女,又即将出嫁。若能再添骨肉,无论是男是女,也足可承欢膝下了。”
赵琇高高兴兴地向他道贺,又说:“舅母素来体弱。想必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吃了叶大夫开的补身药,身体渐渐强壮起来了。不过舅母也不能掉以轻心,接下来肯定需要多补补身体的。舅舅舅母在京城是客居。若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只管开口。我们家的管事还算能干,又有族人在城中经营南北货行,采买东西要比你们自家出面方便多了。舅舅可别跟我们家见外才是。”
米省之其实很想说自家可以搞定的。但想到外甥女的话说的也是正理,他家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哪里比得上侯府的人办事方便?事关夫人身体,他没必要太过固执了,只当是赵玮这个未来女婿孝敬岳母便是,就微笑着答应了下来。
张氏想要到后堂去看望米夫人。顺道恭喜一声,还是赵玮劝她:“岳母方才知道是喜脉,一时欢喜得很了。又有些不适。江太医劝她尽量平心静气,这两三个月内少操劳走动。这会儿想必已是歇下了。祖母过去,岳母又要起身相迎,倒违了祖母的本意。不如改日再来探望,也是一样的。”米省之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只不过不好说出口罢了。
张氏闻言连忙打消了主意,她倒是明白米家人的担忧,米夫人本来身体就不好,今日才晕过一回,年纪又大了,万一折腾得厉害了,动了胎气,那后果可大可小。她方才已经看过米夫人一回,对方既然已经歇下,倒是不必再看一遍。
不过,她担心米家人客居京城,身边侍候的人带得不够,米省之大老男人不懂得照顾孕妇,米颖芝又是未出阁的小姑娘,米夫人身边的人做事会不过周全,特地说了许多禁忌之处给米省之知道,又打算回侯府后,挑几个能干有经验的仆妇过来帮衬。
米省之犹豫了一下,也答应了。他一家三口这回上京,妻女身边总共只有四个大小丫环、两个婆子并一个厨娘侍候,接下来还要准备女儿的嫁妆,这点人手肯定是不够的。素日里妻子最为倚重的一个嬷嬷留在了杭州坐镇,并不曾跟来。妻子当年生长女,便是这位嬷嬷侍候的。她既不在,自然要另外寻一二能干的仆妇来照看妻子起居。建南侯府既是姻亲,他家的仆妇又比外头的人更可靠些。
不过,小院本就只有一进,就算地方再大,添了人手之后,住着也有些挤了。
赵琇马上就发现了这一点,提议说:“不如搬到我们家去吧?我们家地方大,房舍也多,离得近了,我们想要帮忙也比往日便捷。”
米省之笑道:“这事儿我自有主张,外甥女就不用操心了。”
赵琇心知他还是有点读书人脾气的,他可以接受赵家借出房舍与仆从,送来补药,也可以带着妻女到侯府小住二三日,但如果是长期借住,就有寄人篱下之嫌,他又不是没有钱,怎会答应?况且自家独住一宅,想要个汤儿水儿的,也能自己做主。住进别人的家,待遇再好也只能客随主便,多少有些别扭。
可惜她手头上如今没有合适的房子,要再找就只能另租或买,倒是侯府后街有两个院子不错,偏又是从前下人住的地方。赵琇想了想,决定派人到自家附近寻一处大些的宅院,或租或买。等事情办成了,直接跟米省之说,先斩后奏,想来他不会拒绝。舅舅舅母住着舒服些,两家平日往来也更方便。
拿定了主意,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米家如今的情况不适合继续待客,她祖孙三人也当告辞了。赵玮留下了两个熟悉京城事务的家人帮米省之跑腿,与妹妹一道扶着祖母出门上了车,回返侯府。
他们走后,米省之又回了后堂。米夫人见丈夫进来了,撑起身体想要说话,慌得米省之忙忙止住她:“夫人别起来了,你我夫妻,不必讲究这些虚礼。”米夫人羞涩地笑了笑,又重新躺了回去。
米省之便坐在炕边问她可好些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渴不渴?饿不饿?冷不冷?然后不等米夫人回答,就支使着丫头们去倒热茶、取点心、给手炉添炭,还叫人把窗户关得紧些,免得妻子吹了冷风。
米颖芝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父亲还有这么婆妈的时候,不由得僵在那里。
米夫人心里发甜,看见女儿呆站在那里,脸顿时红了,轻咳了一声,嗔了丈夫一眼:“老爷,女儿还在屋里呢,你都说了些什么呀?”
米省之仿佛现在才看到女儿的,也不由得老脸一红,清了清嗓子,一脸肃然地抚了抚胡子,吩咐女儿:“侯府留了两个伶俐家人帮忙跑腿,你快命人把江太医的方子送到他们住,让他们赶紧抓了药回来,好熬与你母亲吃。”
米颖芝连忙出声应下,取了药方出门。
米省之把丫头们也都打发出去了,方才笑着问妻子:“这下夫人就放心了吧?”
米夫人轻啐他一口,心里更甜了。夫妻俩一个坐,一个躺,手拉着手说了几句私房话,米夫人才提出一个担忧:“妾身有孕在身,也不知几时能坐卧如常,若是要一直躺着,颖姐儿的婚事该如何筹备?况且,亲家虽然不曾明言,但听老夫人口风,似乎是打算让颖姐儿与侯爷在年内完婚。这便要撞上妾身分娩的日子了,这可怎么好呢?”
米省之想了想:“这倒无妨,亲家老夫人最是通情达礼不过的。她初起此念时,还不知夫人有孕,如今想来也愿意作个变通。把婚期推到明年,等颖姐儿的弟妹满了百日,她再出阁,也就妥贴了。”
米夫人却没他那么乐观:“琇姐儿已是被指给了广平王世子,听闻最迟明年及笄便要出嫁了。颖姐儿嫁过去,怎么也要有几个月的功夫,才能接手中馈,又要帮着筹备小姑婚事。这时间来得及么?若是为了我们家便利,让亲家退让,他们兴许不会说什么,但若心里有了怨怼,日后于颖姐儿也没什么好处。”
米省之道:“我明白夫人是想尽量迁就亲家的安排,只是你有孕在身,如何能为女儿筹备嫁妆?即使捎信回广德州,请得一两位嫂嫂前来相助,女儿出嫁这等大事,也是少不得夫人出面的。生产之后,又要坐月子。夫人身体不好,这月子可不能轻忽了,倘若留下病根,就是一辈子的大事。如此说来,倒不如把婚期往后再推迟些的好。颖姐儿本来聪明,在家中也帮着你料理中馈,侯府事务想必还能应付得了。再不济,有亲家老夫人在呢,便是少了外甥女,又有什么要紧?”
米夫人却知道张氏在家是个甩手掌柜,只怕未必靠得住,依旧忧心忡忡。
米颖芝吩咐了人去抓药,这时候回转,见父母似乎有些为难之处,便问是怎么了。
米夫人不好直说婚期的事,只道:“你父亲担忧我身边没个经年知事的长辈看护,过了正月他要入朝述职,交际来往又无人可以操持,因此正在犯愁呢。”
米颖芝想了想,道:“若是官面上的打点、礼尚往来,女儿在杭州时也曾帮着母亲料理,可以略试试手。若有什么不知道的,母亲也可以在旁指点。但母亲身边没个经年知事的女眷照看,确实多有不便。女儿想请问父亲与母亲,不知今日来的那位叔父…他家婶婶性情如何?”
米省之与米夫人齐齐惊讶地抬起头来。L
☆、第五百五十二章牵制
米省之与米度之年少分离,直到后来重遇赵家祖孙,才知道他的下落,后来也不过书信往来,今日还是他们分离后头一回见面呢。他对米度之妻子的情况,又能知道多少?
因此他坦言说:“今日还是头一次见,不过听闻她是常熟邹氏之女,也不是没有根底的人家出身,想来不是粗俗无礼之人。然而她既是嫁给了米度之,无论她性情如何,都是靠不住的。颖姐儿莫非是想让她来照看你母亲?这只怕不太妥当吧?宁可费些事,先请赵家人相助,再去信广德州,请你伯母或是婶娘们上京,方是正道。”
他述职过后,就得返回杭州做他的知府了。妻子眼下的情形,怕是未必能同行,加上女儿又要出嫁,她母女二人定是要在京中住上一年半载的。到得年底,他任期满了,正好上京与妻女团聚。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不放心让妻女独自在京城生活,但又没有合家住进建南侯府的道理,自然是要请一两位嫂嫂或弟妹带个侄儿过来坐镇的。
米颖芝抿了抿唇,心想与其去信老家,请伯母或婶娘上京来照看母亲,倒不如只托付赵家算了。她虽然即将出嫁,但既是嫁到建南侯府,同在京城,怎么也不会无暇照看母亲。赵家家大业大,仆从也多,总有几个能干的。自己既要做赵家主母,也不怕这些仆妇不愿出力。托了她们,比伯母或婶娘更好呢。族中女眷虽说在生育一事上经验丰富,身份却也不一般,请了来,就不是好打发的了。也需得以礼相待,难免要受其制肘。
米颖芝平日协助母亲打理中馈,也帮着料理父亲上峰、同僚、亲友间书信往等事。父亲为了过继一位堂弟继承香火之事,与族中通了数十次信件,每一封她都看过。而她母亲米夫人为了说服叔伯们同意过继,也派了心腹家人回广德打听消息,托亲友做说客。因此米颖芝也探听过族中的情形。
本来米省之看中的是长房伯父家的嫡出幼子。米颖芝这位小堂弟生来聪慧。昔日她祖父在时,十分宠爱。因米家家规,除去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外。其余诸子在父母过世后便要分家,为了保住嫡支的产业,其他人也就是分些房屋田产及些许财物,过的日子远不如未分家之时。长房的幼子虽是嫡出。但也不过是多得些母亲的嫁妆,终究还是受些苦的。米颖芝祖父怜惜幼孙。便早有提议,倘若二房米省之无嗣,便让长房将这幼子过继给二房。因此米省之一直认定了这个孩子就是自己想要过继的人。
没想到老人家去世后,嫡支兴旺。米省之在外为官多年,少有还乡之日,而长房的嫡幼子又露出过人的天赋。眼看着科举有望,长房夫妻就有了变卦的意思。既是舍不得过继一个前程大好的儿子。也怕儿子过继之后,便要与他们分隔两地,难以相见。后来是三房出面,表示自家也有一个嫡子,愿意过继给二房,才平息了事态。米省之虽然觉得可惜,但只要后继有人,倒也不必非得认定了一个孩子,闹得兄弟离心。
可是米颖芝看了书信,又从心腹家人处打听,发现三房子嗣众多,家产日渐减少,日子只能说是小富而已。若是过继一子出去,就可以省下一笔养孩子的钱,并从二房处得些好处,倒也划算。再者三房所许诺的孩子,却是三叔第二任妻子所出,确是嫡出不假,原本是排行第二。然而前年原配所出嫡长子病夭,这次子已经成了事实上的嫡长子。如今三叔的妻子却是第三任了,她十分好生养,入门八年间,已生了三男二女,几个儿子都聪慧。无奈前头挡着嫡长子,她这些儿子终究还是无法继承家业的。若借过继之事,把人给解决了,三房家业就会落到她儿子手中。
本来这是三房内务,米颖芝也不想理会。只是他们二房倘若真的把那位堂弟过继了来,虽是香火得续,却无意中坏了家规礼法,更助长了三房如今那位填房婶婶的阴谋,多少有些不妥。可要是拒绝了,又要上哪里再找一个合适的嗣子人选?四房早已拒绝过了,三房剩下几子都是如今这位三婶所出,不论过继哪一个,他既有父母又有同胞兄弟,日后继承了二房香火,只怕会把二房这份家业,都一并带回到三房去,也未可知。
米省之不过是不忍见侄儿与父母分离太早,才把过继之礼延后再办,但迟早是有那么一天的。对三婶的猜测,米颖芝心头已经惦记了一些日子了,却不敢对父亲米省之提及,怕他会斥责自己妄议长辈。她倒是试着在母亲米夫人面前提了提,米夫人却叫她不必再说了。二房外出做官,族里有些什么事,也轻易沾染不到他们身上。况且四房人眼下也还相处融洽,即使三房婶娘有些个小私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她真有心要保亲子上位,那前头填房留下的嫡子便是她眼中钉。与其让那孩子吃她的亏,倒不如把他过继到二房来算了。他若对父亲继母有了嫌隙,日后也会更亲近嗣父嗣母。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还很难讲呢。
然而如今米夫人既有身孕,若能生下一个男孩,这过继之事就不必再提起了。米颖芝心里有些担心,若真要请一位伯母或婶娘上京,长房伯母身为宗妇,不敢轻离;四房婶娘孩子尚小,只怕也脱不得身;最有可能来的就是三房的婶娘。她这人太过精明,又有所图谋,万一对米夫人腹中胎儿使点坏,那可就糟糕了。况且到时候二房在京中没有男丁支撑门户,三婶多半还要再带一子随行。无论她带来的是亲子还是前头填房留遗的嫡子,都不能叫人放心。
与其担惊受怕,米颖芝还真的宁可留下米度之的妻子邹氏了。一来两房人之间隔着血缘,没什么利益之争;二来她先前在后堂倾听前院争吵,知道这位婶娘并不是米度之母子那等无耻之人,也许性情懦弱些,倒还能说两句真话。况且她又没打算把米度之一家都留下,只留这邹氏与她的儿子罢了。有儿子牵制,也不怕邹氏不敢尽心。至于米老太太、米度之和那不知好歹的米玉莲,就一并送了米老爷子的灵柩返乡去吧。
米颖芝略过自己对三房婶娘私心的猜测,将自己欲请邹氏援手的理由说给了父母知道。米省之皱起眉头,沉吟不语。米夫人想了想,道:“这位妯娌,我年轻时也是见过的,她比我年长两岁,在闺中时也有些贤名。只是不惯与人相争,因此闺阁中皆称她是个糯米人儿。除此之外,倒也还算明白。她已经生养过一儿一女,想来也是经过事的。我们不妨遣人去试她一试,若是合适,就留下她母子二人也无妨。今日玮哥儿厌弃了舅家,欲断了联系。只是世人不知内情,多半会有所非议。若是留下米度之长子,稍加照拂,就可免去他人非议,也是件好事。只是不知那孩子性情如何,若如他父亲一般凉薄,那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米省之便道:“既如此,还是跟玮哥儿说一声吧。看他意思如何。若他有意留人,那就无妨。若他不愿意,那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米夫人与米颖芝都没有异义,后者当即便照着父母口述的意思,修书一封,命人送去给张氏。
张氏得了信,有些惊讶,忙叫了孙儿孙女过来商议。赵琇看完信后,有些不解:“这又何必?虽然我看舅母也确实是个老实人,可她再老实,也是舅舅的妻子,有儿有女,怎么可能会丢下丈夫女儿,独留在京中呢?堂舅母身边若少人服侍,咱们家有的是经验丰富的婆子媳妇。如果是担心家里没人支撑门户,堂舅走后,堂舅母与表姐会有所不便,那请她们搬进咱们侯府来住就行了呀。”
张氏嗔她道:“胡说,两家接下来就要办婚事了,到时候纳吉、纳征、请期等等,都要有所往来。米家人若是住进侯府,到时候怎么算呢?米家也有脸面,怎会贪图方便,就叫人说嘴?必是要分开两处住着的。我虽厌恶你们舅舅,但他们姓米的是一家人。你们舅母也没什么坏处,亲家想要请她过府,也是人之常情。”
赵玮想了想,便道:“这也无妨,料想舅母也不敢不尽心。”说完就命人去传乌来兴。后者押送米度之一家回住处了,只怕这时候还未回侯府呢。赵玮就下令门房处,等乌来兴一进门,就叫其来见。
赵琇问赵玮:“哥哥,你真的打算让舅母和表哥留下吗?就怕外祖母和舅舅不答应。舅母那个女儿,也不象是省油的灯。”
赵玮笑笑:“他们答不答应,有什么要紧?难道如今他们就答应回乡了么?不过是无力违抗我等罢了。如此分开了也好,表弟在京中,我们可以慢慢调/教,免得养出个白眼狼来。若他在读书上有点天赋,我也可以助他一把。有他制约,舅母不敢做什么,况且我看她也不会做什么坏事。而独子在我们手里,舅舅在广德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免得他们母子回了家乡,借着我们建南侯府的名头为非作歹的,倒叫我们吃亏。我们总不能到处跟人说,不待见舅舅一家吧?”
赵琇明白了,这是要留下米修明做质子的意思。既然赵玮有把握去办成这件事,她也就丢开手不管了。大不了将来多加观察,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他们一家还怕米家人能闹出什么大事来吗?L
☆、第五百五十三章盘算
当乌来兴将赵玮与米省之夫妻的意思转达给米度之一家的时候,米度之全家都几乎惊呆了。
米舅母瞬间无措起来:“这…这…这如何使得?”她下意识地去看婆婆和丈夫的脸色。
米老太太惊讶过后,就露出几分窃喜,继而沉思不语。而米度之也很快反应过来,满脸堆笑地说:“这是好事呀!二堂兄实乃仁厚君子是也!我先前因一时误会,给他添了麻烦,他竟不怪我,还想要拉兄弟一把,叫我这个兄弟实在汗颜。乌管事,还请你回去转告我那二堂兄和外甥,就说我们夫妻一定会尽心尽力帮堂兄堂嫂做事的。”说完瞪了妻子一眼:“太太,你说是不是呀?”
米舅母结结巴巴地点着头:“是…是…”
米老太太隐晦地看了儿子一眼,用眼神表扬他“干得好”。
乌来兴却笑了笑:“舅老爷听错了,我们侯爷与亲家老爷说的是,想请舅太太与表少爷留在京中。舅太太可以帮衬亲家太太,表少爷还年轻,听说也是从小读书,正好在京中好生苦读两年。我们侯爷认得不少士林名家,我们侯府还有一座明知书馆,表少爷尽可多向人请教学问,多看些前人名家著作,日后下了场,也更有把握些。但除此之外,旁人就不必留下了。我们侯爷有话在先,他外祖父的灵柩必得还乡,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舅老爷身为人子,怎能不先尽了孝心再谈别的呢?”
一番话说得米老太太与米度之的脸色都阴沉下来。他们之前怎会听不出乌来兴话里的意思?方才不过是想再搏一把罢了。只是这样的安排,他们是绝不会甘心接受的。
米老太太便慢慢地对乌来兴说:“乌管事,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我媳妇虽是个再周到不过的人了,可她是我的媳妇。是我儿子的妻子,我孙儿孙女的母亲!无论他米省之如何位高权重,他跟我儿也是堂兄弟两个。我儿就算丢了官,身份也不差他什么。凭什么我儿媳妇就要去侍候他妻子?玮哥儿就算是贵为侯爷,也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般看不起人,非得叫亲娘舅去他岳父跟前作小伏低。这种话传出去。对他名声也不太好吧?他莫非以为自个儿是侯爷。这里又是京城,他就小看了我们家了?哼,就算我们在京城不敢多说什么。等回了老家,亲戚朋友们得知他做出这等荒唐之事,只怕也要议论他母亲不会教儿子。”
米度之也附和着说:“没错!我妻子离不得丈夫,我母亲离不得儿媳。还有我的一双儿女,也离不得母亲。”接着看了一眼儿子。又添了一句:“我儿子的功课,也离不得我的教授督促。想叫我妻子与儿子独个儿留下来,那是不成的!要留,就全家人一起留!”
其实他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就这么灰溜溜回老家,他还能落着好?若是留在京城,怎么也能想到法子把外甥和外甥女哄得好了。从他们那里打秋风。外甥是侯爷,外甥女是世子妃。这么粗的大腿不抱紧了,他就成了傻瓜!
不料乌来兴听了他这话,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还露出微笑来:“既如此,我便回了侯爷,请他收回成命吧。”
米老太太与米度之闻言一愣,仔细看了乌来兴的神色,似乎真的不在乎他们母子的拒绝,不由得有些慌了。米度之忍不住追问:“乌管事,你没把你们侯爷吩咐的事办好,回去不怕会受责罚么?”
乌来兴笑笑:“侯爷仁厚,怎会责罚我呢?况且此事本来也是亲家老爷提出来的,不过是顺口一说,本就不是非要办成的事,侯爷自然也不会强求。我们侯府里有的是能干的仆妇,不怕亲家夫人面前无人使唤。若是亲家老爷当真不放心,我们老夫人和侯爷也可以请了亲家夫人母女住进府里来呢。”
米度之这回可真是后悔极了,听乌来兴这语气,赵玮似乎还更希望他们一家拒绝呢,不过是因为米省之开了口,才勉为其难地打发人来问罢了。他们拒绝了,可谓是正中赵玮下怀。可他们一家就真的再也没有留京的希望了。
米度之立刻改了口:“既然是二堂兄的意思,那我们也不好拒绝。二堂兄宽厚,就算是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我也不能看着他为难,也不肯伸出援手是不是?”迅速向妻子使了眼色:“太太,赶紧答应吧!”
米舅母一脸无措:“哎?这…”米老太太瞪了她一眼,还伸手大力拍了她一下:“发什么傻?!没听到我儿的话么?!”米舅母缩了缩脖子,只能弱弱地答应下来。
米度之这才满意了,不过他可不是真心想要便宜了妻儿,只不过是打算借此为日后谋划罢了。不能留京确实可惜,但妻子带着儿子留下来,他将来还能以探亲的名义重上京城。况且妻子与儿子在米省之妻子与赵玮跟前,总有沾光拿好处的时候,这些好处肯定要分给他的。
儿子从小就愣头愣脑的,他怎么教都没用,书倒是背得精熟,文章却做得不好,若真能让赵玮请了名师指导一番,日后功名有望,成了官身,他这个父亲也可以沾光了。
若自家无法起复,留在京城里依附建南侯府过活,就只能打秋风,以外甥如今的态度看,他顶多也就是得些钱粮。但如果是儿子将来做了官,他就是老太爷了,跟到任上作威作福,那不叫打秋风,那叫理所当然!
米老太太也明白了儿子的用意,虽然觉得这么做太过便宜媳妇了,但自己的孙子也能得些好处,只当媳妇是留下来照看孙子的就好。于是她便对乌来兴说:“不知二房侄儿打算什么时候把人接过去?我们好给他们母子收拾行李。”
乌来兴笑笑:“我会派车来接的,舅太太和表少爷只管收拾了东西就成。至于亲家老太太与舅老爷、表姑娘,船行那边已是打点好了,等过了二月二龙抬头。运河解冻,自会有人送诸位上船返乡。”他没有多留,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米修明虽然有些呆,但此刻也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不太理解赵玮为何要这么做,便问米度之:“父亲,孩儿真要留在京中读书么?”
米度之摸了摸胡子:“这是当然。”然后狠瞪了儿子一眼,厉声道:“你给我好好用功!把书读好了。把你侯爷表哥与世子妃表妹也哄好了。还有你二房的姐姐处,也要殷勤些,不可得罪了人。只要哄得他们高兴。日后他们一松口,你就不愁没官可做。你需得记得,你祖母和父亲都还在家里指望着你能出人头地,好跟着你沾光呢!”
米修明缩了脖子。小声答应着。
米玉莲却忍不住跳了出来:“祖母,父亲!哥哥能留下。我为什么不能留呀?我虽做不得官,但也想要好前程的。先前侯爷表哥还答应了要给我说好人家,因为父亲去闹了一场,他就变了卦。但现在他既然愿意留下母亲和哥哥。应该也愿意帮我了吧?我也不指望向二房的姐姐那般嫁进侯府,但好一些的官宦人家,总能求到吧?”
米舅母忍不住小声说女儿:“莲姐儿。你还是未出阁的女孩儿,怎能说这些话…”
米玉莲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肯听母亲的话,只盯着米老太太:“祖母,你可不能偏心。我一向最孝顺您了,是不是?”
米老太太沉吟片刻,便对米舅母道:“我们还有些日子才能出京,你这就搬到二房那边去,尽快把米省之夫妻笼络好了,让他们松口,答应帮莲姐儿说亲事。就算他们不认得什么达官贵人,只要他们开口,玮哥儿那边就不会回绝。莲姐儿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若是就这么跟着我们回老家,定会耽误了她,倒不如叫她跟着你留在京中。”
米舅母担心这么做会惹恼二房与建南侯府,但她被婆母丈夫拿捏惯了,事情又关系到女儿的终身大事,虽觉得不妥,但还是没吭声。
米度之迅速给妻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叫看守他们的建南侯府家人帮着出钱雇车,要将妻儿送到米省之一家的住处去。那些家人虽然不屑他为人,但因乌来兴早有吩咐,倒也没拒绝,爽快地将人送过去了。
过得两日,米舅母那边托人带信回来,说已经安顿下了,只是因小院地方窄,米省之在邻近的地方另租了一处小院给他们母子住着,又分拨了一个婆子过去侍候。平日里他们母子早出晚归,吃饭在二房,夜里却要回自己的小院去住。米省之问了米修明的功课,正指点着,已是说好了,过得几日便带他去拜访一位同年。后者如今在宛平县开馆授徒,带得几个学生,去岁七人参加童生试,就有三人中了秀才,在当地很有名气。米省之打算将米修明荐去附馆,束脩与日常用度什么的他会包了。
米度之不太满意,本来说好了是让赵玮照指米修明的,怎的就成了米省之?后者虽说是个杭州知府,但跟建南侯相比还差得远。他不耐烦地让赵家家人再帮着传话,问妻子打算几时提米玉莲的事。
那家人心中厌烦,也有几分警觉,在传信给米舅母之前,先把事情报回府中。赵玮皱眉,便跟赵琇商量:“终究还是尾大不掉,要么…还是算了?”
赵琇说:“我听米表姐说,堂舅母与舅母相处得倒还融洽,只要不是在外祖母与舅舅面前,舅母做事也没什么大毛病。只是那米玉莲,我却不耐烦应酬她。哥哥不必担心,这事儿就交给我好了。”
她吩咐下去,让看守舅家人的仆从故意在米老太太与米度之经过的时候,“窃窃私语”:“亲家太太与舅太太似乎颇为投缘呀,日后我们还是对舅老爷一家客气些吧?”
“没必要,我看舅太太对舅老爷母子也不是太上心,等他们回了老家,她一对儿女都在身边,儿子前程有人看顾,女儿的婚事也有了着落,还理婆婆丈夫做什么?成天不是打就是骂,谁有好日子不过,非要找气受?”
米老太太与米度之的脸色都绿了,彼此对视一眼,沉下脸来。L
☆、第五百五十四章生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