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舅母得知婆婆与丈夫变了卦,忽然不肯把女儿留在京城,而要带回老家去时,顿时急了,立刻就回来问个究竟。
她儿子米修明还在宛平县附学,并不在她身边,她也没个随身侍候的丫头,家中仅剩的下人都叫婆婆留在身边了,因此她带着同行的,只有建南侯府拨到米省之小院住,又被米夫人借给她用的一个婆子。
米舅母进了院门,就先去拜见婆婆,正好丈夫就在婆婆屋里,她就连忙问了是怎么回事。
米老太太一脸漫不经的模样:“我也想过了,莲丫头年纪还小,性情又跳脱,还得放在身边好生教两年,才敢将她嫁出去呢。你要陪着侄媳妇,哪里有空管教她?还是留在我身边的好。况且她素来就与我这个祖母亲近,你跟修明不在家,我也只有这个孙女儿可以承欢膝下了。你就当你的女儿是在为你尽孝吧。”
她这么说了,米舅母也不好反驳,只是心里老大不情愿,低声问得一句:“那莲姐儿的婚事…怎么办?”本来都说好了要靠建南侯府或是米省之夫妻那边寻婚事的。
米度之一脸不耐烦地说:“广德也有好人家。咱们米家在广德也是名门,你还怕莲姐儿嫁不出去么?啰嗦什么?难不成你一心想要把儿女都留在身边,就可以不用我和母亲的死活了?我告诉你,你休想!若不想女儿受苦的话,你就得给我乖乖听话,把外甥和二房的人都奉承好了,得了银子就想法子送回家里来。若是有机会,就把我重新弄回京城。我过得好了。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和你的两个孩子,听清楚了么?”
米舅母听得目瞪口呆,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两个孩子固然是她亲生,但也同样是米度之的孩子,他又没有别的孩子了,怎能拿一双儿女来威胁她?!
米老太太也觉得儿子这话说得不象,轻咳了两声。皮笑肉不笑地对儿媳妇说:“修明他娘。你也不必担心了。我是莲姐儿亲祖母,难不成还会害了她?你就放心吧。万事有我呢。莲姐儿养在我身边,只要有我一口气的。就绝不会饿着她。”
换言之,若是米老太太过得不好了,不高兴了,米玉莲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米舅母心都灰了。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这是婆婆和丈夫怕她日后过得好了,不管他们母子的死活。因此特地把她亲生的女儿拿捏在手,威胁她呢。她要是心疼女儿,除了乖乖听话,还能怎么办呢?
离开前。她去见了女儿。米玉莲气得要哭,从知道了祖母与父亲的决定后,她就一直在房间里生闷气。她向母亲抱怨:“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惹得祖母和父亲生气了,他们才会拿我出气?我不管!明明说好了的。我要留在京城享福的,凭什么变卦?!”
米玉莲从来没去过广德州,她是在父亲做了官以后才出生的,就算中间也过了几年苦日子,但近年已经算是养尊处优了。享惯了福,就会特别不习惯清苦的生活。更何况,米老太太与米度之不愿意回老家,一直在说广德州的坏话。米玉莲听得多了,在她的想象中,老家是个比平度州还要差的地方,她怎么肯回去吃苦?
米舅母只能劝女儿:“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你祖母和父亲既已拿定了主意,就没法子了。好孩子,你听话些,米家在广德也是大户,日子过得不会差的。”
米玉莲冷笑:“米家再是大户,过得好的也是别房。咱们家与他们不是一支的,回去了难道还能分一份家产不成?祖母私下跟父亲说,弃了祖宅族田多年,现在回去,也不知道那屋子还能不能住人呢。就凭咱们家剩的那几个钱,吃穿都不够的,叫父亲想法子问侯府要些盘缠。父亲还说没法子,想叫母亲问二房要一些。你当我不知道么?”
这话米度之确实说过,米舅母没法否认,只能说:“如今惟有见步行步吧。你父亲拿了主意,我还能怎样?”
米玉莲气得哭了:“别家的娘为了儿女,都愿出力的,为什么就我娘这么没用,从来只会说没法子?你不是哄得二房伯母高兴么?侯爷表哥不是发了话要留你在京么?他们既然愿意给你面子,你就求他们一求好了。只要他们发了话,祖母和父亲又能怎样?我不管,你必得答应了我,否则就别怨我不认你这个娘!”
米舅母脸都青了:“你胡说些什么呢?!”
米玉莲冷笑:“我哪里是胡说?事关生死呢。你以为我跟祖母回去,就能过得好了么?你不在父亲身边,父亲本就有个姨娘,回了老家说不定还会多纳几个,那些贱人若生得一儿半女的,父亲眼里哪里还有哥哥和我?到时候说不准会把我胡乱嫁了,那我还不如去死呢!”
米舅母气得浑身发颤,但也真有些担心,一脸灰败地回了居住的小院,就犯起心口疼来。
随行那婆子见状就劝她:“舅太太,虽说你这闺女不太懂事,但她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你便想法子留了她下来,又有何妨?”
米舅母凄苦地道:“他们不知道也就罢了,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侍候,难道还不知道我的难处?我哪里有法子呢?”
她虽说是去了米夫人处陪伴,但米家中馈有米颖芝掌管,根本用不着她。因米颖芝还未出阁,不清楚如何照看孕妇,需得寻妇人来帮衬,她还以为能搭把手。不料米夫人身边,又有米家和建南侯府两处的得力仆妇在,从衣食住行到喝的补药都全包了,同样用不着她。她在二房处,每日除了陪米夫人说话解闷,说些自家怀孩子时的保养决窍——人家只是听听,未必照办——就没别的可做了。连针线活都有人负责。
顶多就是在有亲友带着女眷上门道贺的时候,米舅母会出面招呼一下女眷。但别以为她就真的出了什么大力了,米夫人身边的得力人会跟她一块儿出去,告诉她来客是哪一位,跟二房是什么关系,然后还代她招待来者。她从头到尾,除了问一声好。请人喝茶。叫人慢走,就连多一句话都不必开口说。摆明了,人家二房不缺人手。请她去,不过是要借她米夫人妯娌的身份,表示出面待客的不是个下人罢了。
米舅母只在那里待了一天,就明白了自己的角色。非常配合。可就凭她这样的角色,想要求人答应自己的请求。她又哪里来的底气?
那婆子却劝她:“我们家侯爷总有用舅太太的时候,舅太太去求一求也没什么。顶多就是欠下一个人情,日后没法再求侯爷在表姑娘的婚事上出力罢了。其实那也没什么要紧,舅太太若是留在了京城。只要在亲家夫人跟前得了好,我们侯夫人念你的情,总要给娘家亲眷一点脸面。高门大户不敢肖想。一个殷实人家总还是能求得的。不是小的说话难听,就凭舅老爷如今的身份。表姑娘本来也嫁不着什么好人家。若是能留在舅太太身边,舅太太亲自替她看亲事,总归比别个挑的可靠些,是不是?”
米舅母想了半日,又想了一晚上,想得有了黑眼圈,才下了决心,必须要把女儿留下来不可!她本来还在犯愁,不知该怎么向米夫人开这个口呢,如今倒能下决心了。
米夫人可不想留下米玉莲,就冲着这丫头差一点坏了她女儿的亲事,她就不能容!只是米舅母开了口,她不好直接拉下脸来,便淡淡地说:“弟妹也不必过于担心了,我如今身子不好,身边才需要人来照看罢了。等这胎怀得稳了,原也用不着弟妹再操心。弟妹若不放心侄女儿,只管回去与家人团聚。侄女儿年岁尚小,倒也不必急着定亲。”
米舅母脸绿了,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没有别的意思,若实在不行就算了,好容易才哄得米夫人的脸色好转。
米舅母事情不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恰好赵琇坐了车过来看望米夫人与米颖芝。她便眼巴巴地看着赵琇,想要求后者。但赵琇对她淡淡地,打过招呼后,便直入后堂见米夫人母女去了,并没有坐下与她说话的意思。
赵琇探望过米夫人,问候了她的近况,得知她这几日一切都好,虽有些害喜,但症状也不是十分严重,心里也就放心了。她这回来还兼着信使的任务,为祖母张氏捎来了一封信。
信里说的不是别的,就是赵玮与米颖芝婚期的事。米家如今的情形,张氏不好时时过来打扰,赵玮那边来得多了,也不合适。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尽早定下的,否则两桩婚事的准备工作也没法开展了。张氏心急,想尽可能在二月十五赵玮十八岁生日之前,把婚期议定。
这事儿要米省之夫妻商量着办的,米颖芝就得回避了。她羞红着脸,拉了赵琇去她房间小坐。经过游廊时,瞥见米舅母在花厅里坐着,米颖芝顿了一顿,进了房间后便先向赵琇陪不是:“因我一句提议,倒累得你我两家都不得安宁。我看叔叔一家终究还是靠不住的。婶婶虽然性情还好,可太容易受家人调唆了。原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些。”
赵琇笑道:“早前我们家就想到会这样,其实也没啥要紧的。不管亲戚情份的话,我们家若连一个丢了官的亲戚都无法压制,我哥哥这侯爷就算是白做了。表姐不必操心,他们再蹦跶,也成不了气候。”
米颖芝叹道:“就算府上有法子压制他们,平日里看得多了,也是烦心。先前只有婶婶与弟弟还好,如今婶婶似乎还想将她女儿也一并留下来。那位堂妹看着就不是个省心的,只怕留下来了,会后患无穷。”
赵琇却道:“没关系,一个小丫头,留不留的有什么要紧?只要舅母拎得清就行了。”
从米颖芝房间里出来,赵琇就特地去寻了米舅母说话,问她平日生活起居,又问了她娘家的事。米舅母受宠若惊,只是她与娘家人久不来往,只知道父母都已亡故,两个兄弟多年不见,也不知近况如何,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她趁机提了想要留女儿在身边的事,还再三保证,会把女儿教好了,绝不让她闯祸。
米玉莲从前能嚣张,能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不过是仗着祖母和父亲的宠爱罢了。离了他们,她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米舅母知道事情轻重,为了达到目的,她必须得拿出点什么能让侯府满意的。
赵琇笑眯眯地道:“这事儿也容易,只要舅母答应,别再让表妹多话惹事,留她下来也没什么。以舅母每月用度,多一个人吃饭也少不了多少钱。我明儿就打发人去接表妹,只是舅母别忘了今儿说过的话才好。若是表妹不乖,我可是随时都能将人送走的。”
米舅母吓了一跳,连忙小心地说:“我一定把她管好了!”
赵琇第二天果真打发人了婆子去接米玉莲,要将她送米舅母小院里去。米老太太与米度之怎么可能答应?死死拦着不许米玉莲出门。米老太太还大声嚷嚷:“建南侯和米省之把我媳妇与孙子抢走就算了,如今为什么还要打我孙女的主意?若是有心要纳我孙女做妾,好歹要写封婚书来!”
赵琇派来的人本也不是真心要把人接走,听到她这话,立刻就收了手,回头一五一十地跟米舅母说了,把手一摊:“我们侯爷可经不起这样的胡说八道。实在是没法子了,舅太太见谅。”
米舅母心里说不出的失望。她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关上门,眼里就流露出对婆婆与丈夫的恨意来。
都是他们在生事!若不是他们拦着,她又怎会与女儿分离?明摆着女儿留京会有更好的前程,他们却只想着要借女儿来拿捏她!以往打她骂她也就罢了,她自己吃苦没什么,可儿女却是她的命根子!
米舅母把牙一咬,下定了决心。明摆着建南侯府与米家二房都比婆婆丈夫更好说话,只要这两家愿意照拂她,她就不怕婆婆与丈夫真敢亏待了她的女儿。
转眼就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是米度之母子出发的日子了。建南侯府准备了二十两盘缠,又派了家丁相送,临上船前,又送来了两个婆子和一房家人,美其名曰是赵琇派来照顾“外祖母”的。
只是看那两个婆子的气势与言行,摆明了是精明人。米老太太看着她俩一左一右,将自己夹在中间的模样,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妙了。
再看米度之那边,身边也有两个人跟得紧了。他上哪儿,那两人就跟到哪儿,与其说是来侍候人的,倒不如说是来监视看押的。
难不成,这些人不但要送他们回广德,等到了老家,他们还得继续留在母子二人身边不成?
米老太太顿时觉得前程灰暗,整个人都不能好了。L
☆、第五百五十五章婚期
把米度之母子连带一个小女儿一起送走了,赵琇也能松了口气。
多派几个人跟去“侍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免得这对母子回到了广德州,打着建南侯府姻亲的招牌四处诳人,给赵家惹来麻烦。他们要是在老家对着族人说米省之一家的坏话,也是不好的。那些话赵家人是不必放在心上,可米省之一家将来还得回家族生活。留几个人看着,也能避免米度之母子俩说些不该说的话,做些不该做的事。
如今米舅母带着儿子留在京城。赵玮与赵琇兄妹俩有心要拿他们牵制米老太太和米度之,但仔细一想,万一他们反过来利用米玉莲牵制米舅母,不是更糟糕吗?索性就为米舅母解决了这个后患吧。这个时间也不算长,只要等到米省之一家不再需要米舅母时为止。到时候米舅母回了老家,跟婆婆丈夫要如何相处,就跟赵琇他们没关系了。她的儿子若是个可堪造就又心性正直的,提携一二也没什么。她的女儿就让她自个儿操心去。
赵琇甚至还事先嘱咐了自家在杭州那边的茶行,让蔡掌柜帮着买个小点的田庄,五六十亩地也就够了——当然不是送给米度之一家的,那也太便宜了他们。米度之如今身上不剩什么钱了,将来回了老家,日子太过拮据,族人肯定要过问,还少不得三天两头送东西过来,也许还要非议建南侯府几句。赵琇就预留了这几十亩地的出产,专供米度之一家的日常用度,足以保证他们吃穿不愁,勉强维持个乡绅人家的体面,却也没什么多余的钱财积存。而且钱粮都是交到米老太太身边侍候的那两个婆子手里。绝不过米家人的手。他们不想受穷,就乖乖听话吧。一旦不听话,赵家派去的仆人随时可以截留这份供给,反正那地契还在赵玮手里呢。就算别人知道了,肯接济舅家,那是建南侯厚道,什么都不给。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谁说做外甥的就一定要养活舅舅呢?
米氏族里不必因为担心米度之一家会饿死而伸出援手。米度之一家也没有了上门打秋风的理由。如果他们还要厚着脸皮求上门去。知机的族人就该知道要如何回绝。要是还回绝不了,赵玮赵琇也帮不上忙。
为防米度之一张口颠倒黑白,往旁人头上泼脏水。赵玮还特地写了信给米家长房族长呢。当然,那信写得极有技巧性,既告了状,为米度之拉了仇恨。又不叫人抓住了话柄。赵玮在官场见识了一番,已经历练出来了。笔杆子功力大涨。
也不知米舅母是不是明白了赵玮赵琇兄妹的一番苦心,自她婆婆丈夫离开后,她整个人就好象摆脱了无形的枷锁一般,脸上的笑容也多起来了。她对米夫人这个妯娌十分上心。样样照顾得周到,什么汤水补身体,什么小菜可开胃。她就给米夫人做。二房中馈她不插手;需要她出面待客,她就客客气气尽到礼数;太阳一下山。她就立刻回自己住的小院去了,直到次日用过早饭再过来,实在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米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特地让女儿买了一个小丫环和一个书僮,书僮直接送去了宛平,照看米修明起居,小丫环则送了米舅母,省得她身边只有一个借来的婆子,跟着出门,帮着打扫,还得端茶倒水做饭洗衣。
米舅母越发感米夫人的情,更用心的几分。招待来道贺的女眷时,有些也曾听闻过传言的,得知她是米度之的妻子,丈夫婆婆先前才来米省之家闹过一回的,见米夫人请她来待客,都暗暗吃惊。有眼色的人就不提了,没眼色的却忍不住要八卦一番。若是换了从前,米舅母定会拿话搪塞过去。如今她却不是这么做的,反而哀声叹气一番,也不明说,只道是自家的不是,又夸米省之夫妻仁厚,顺便还感激了一番他们提携自家儿子读书,最后还要说几句建南侯府的好话。谁可疑心建南侯对外祖母与舅舅不睦,她必要跟那人好生辩上一辩的,摆足了爱护小辈的好舅母模样,处处维护赵家兄妹。
来人一听,便知道先前那事儿是米度之理亏,如今连米度之的妻儿都承认是自家错了,那所谓的谣言里,谁是谁非就一目了然了。建南侯府与米省之夫妻都得了赞誉,米度之却越发名声扫地,从前与他同榜的进士们私下提起,都不耻得很。虽然也有人连着米舅母都觉得不耻,叹米夫人太过仁厚,但米舅母都忍了。只要建南侯府与米家二房愿意帮她的儿子,这点儿闲话又算得了什么?如今她过得舒心,吃穿不愁,又不用被朝打暮骂,儿子还有了前程,可比从前好得多了。若说有哪里不足,那就只有她儿女的婚事还未定下这一点。
对此,米夫人已经给了米舅母一个定心丸。二房总有回老家过年祭祖的时候,在广德也有不少亲友,与长房的关系还挺好。在广德为米修明与米玉莲姐弟寻个门当户对的姻缘,并不是难事。再者,如果米修明读书不成,在庶务上还有点长进的话,米省之也可以带着他在任上见识见识,到时候还怕说不着好亲么?
当然,这都是作为后备手段留着的。米舅母还是想在京城为儿女寻亲事,眼下已经暗暗在打听左邻右舍可有殷实知礼的人家,有适龄儿女了。如今她没脸去求建南侯府,只能找这种她可以接触得到的人家。
米舅母这点心事,赵琇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如今也挺忙了。
出了正月,赵玮又回衙门里办差去了。礼部拟了广平王世子婚礼的章程,送到广平王府去,偏偏王爷带着世子去了温泉庄子上避寒,还不曾回城。王府总管往温泉庄子上递了信,世子就回信说,叫把章程拿去给建南侯看。礼部只得将文书又送到建南侯府来。赵玮不得空,赵琇只得代劳了。虽有张氏从旁参赞,但自个儿决定自个儿婚礼章程的闺阁千金,她还真是本朝头一位呢。
张氏却还念叨着,要赶在孙女儿下定礼前,先把孙子的婚事章程给议定下来。她特特请了不止一位得道高僧为孙子和米颖芝合八字,都说是大吉大利的上等婚,喜得她笑逐颜开,立时就命人准备小定礼,看好了吉日往米家小院那边送过去了。
建南侯府送来的小定礼,定然也是丰厚的,虽比不得大定礼,却也有十六抬。什么果饼酒茶一应俱全,金银首饰、各色衣料,都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儿,热热闹闹地抬到米家去,左邻右舍都来道贺,远亲近友纷纷上门。
过完小定礼,就得议定婚期了。米家这边想要尽量推迟些,张氏那边想要尽量提前办好,两家虽然相处融洽,但还是免不了有所冲突。
赵玮想了想,就劝张氏:“祖母,他们家也是为难,过得两日,岳父就得回杭州去了,年底才能任满回京,下一任官还不知要去哪里做呢。颖芝是他长女,养了这么大,如珠如宝,总要让他看着女儿出嫁才好。况且那边虽有舅母帮衬,到底是隔房的女眷,名不正言不顺。平日里招待几个不甚亲近的人家女眷也就罢了,嫡生女儿出嫁的大事,总不能还叫妯娌操持。岳母想来也盼着能亲手去办吧?等到她分娩,坐完了月子,明儿春天再办喜事,也是一样的。”
张氏便道:“你道祖母为什么急着把你媳妇娶来家?你妹妹明年出嫁,总不能真叫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筹备自个儿的婚事吧?你又不得闲,祖母年纪大了,家里有谁来出面管事才好?你媳妇早一日进门,就能早一日将这些事担起来,说出去也体面。若你明春才娶亲,今年这许多事,难不成真要你妹妹去办?到得明年你媳妇过门,离你妹妹出嫁也就是三两月功夫,万一她学不完怎么办?你别以为她在家里帮着她母亲管家,就是个能为的了。咱们堂堂侯府,规矩跟他们书香人家不一样。别的不说,京中亲友总要领着她去见,宫里太后那儿是定要请安的,老家的田地产业,京中各处庄田,难道不用叫她都熟悉一遍?你妹妹管了这几年的家,会的东西多了,可不是旁人随便说学,就能学得起来的。”
赵玮听得一呆,还不知道家里的事有这许多讲究,连忙去看赵琇。
赵琇抿嘴笑道:“这个也无妨,要是哥哥放心,大不了咱们现下就把家里的产业提前透露给嫂嫂知道,让她早些熟悉起来。”
张氏断然否决这个提议:“不成。她还未过门,就算不得咱们家的人,怎能将咱们的家底告诉她?”
赵琇一哂:“那也没问题,如果她真的来不及学会,哥哥就亲自教她嘛。在那之前,我先教给哥哥好了。”
赵玮听得一呆。他平日里有公务在身,若是还要花功夫去熟悉家中庶务,哪里挤得出时间?
张氏又再次否决了:“你哥哥哪里受得了?他光是忙公务,就够劳累的了。”
赵琇眨眨眼,凑到张氏面前:“要不…祖母就勉为其难,帮孙子孙媳妇一把吧?您年轻时也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呀,是不是?”
“啊?”张氏愣住了。L
☆、第五百五十六章请期
张氏在老郡公在世时,是建南侯府的主母,虽然小长房牛氏与蒋氏也曾插手家务,但大部分事务还是要靠张氏来管着的。虽说她管家也说不上十分出色,但也称得上是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大毛病,最大的纰漏,大概就是没有发现赵炯夫妻中饱私囊,贪了公中的银子去资助颖王这件事了。
老郡公横死,事实上也是由此事引起的。
自从赵琇日渐长大,张氏与赵玮听闻广平王中毒而去了京城之后,赵琇便开始接受家中庶务,年复一年,手中权柄日重。到得最近这几年,家中中馈就几乎都是赵琇执掌了。张氏虽说还挂着主母的名头,但也就是陪着孙女听听管事报账,时不时从旁指点一番。遇上赵琇从来没办过的事,没听说过的人,她在旁充当一个顾问,把背景情况和相关章程说一说,后面的事就不必她多操心了,赵琇自会料理妥当。
因此张氏这些年,名义上说是参与了管家,其实悠闲得很,顶多就是动动嘴皮子,看看账册,出几个不一定被采用的主意,然后在孙子孙女们需要的时候,出面做个招牌。说到家中具体的庶务,她已久不接触了。
可如今若要把中馈重新接回去,帮着孙子孙女筹备婚礼,在孙媳妇进门后充当教导之责,这千头万绪的,就令她有些抓瞎了。
孙女的婚礼还好,嫁的是宗室亲王世子,自有宗人府与礼部操办一应事务,建南侯府照办就好,就连嫁妆。那都是有定例的。张氏只需要为孙女儿添私房就可以了。也许琐事不少,可有个框架在,宗人府又是办熟了的,不怕会出什么差错。
可孙子成亲,却有些麻烦。张氏本来是想照着当年儿子娶媳妇时的规格来办的,问题是当年赵焯不过是建南侯之子,如今的赵玮却是正经的建南侯。婚礼的规格自然不可能等同。京中也有不少侯门子弟娶亲的先例在。打听一下,做个参考也行。但有侯爵在身的人,年纪都不小了。娶元配正妻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就算可以打听得他们当时的做法,也早就过了气。照办不是不行,就是容易叫人笑话。
张氏只有赵玮一个孙子,他的婚事。自然需得办得尽善尽美。家里又不缺银子,只要不是过于靡费。张氏很舍得花钱,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花才好。
原本这些事都是赵琇帮着拿主意,拿了去年一位公府嫡长子娶元配的婚礼,以及另一家侯爷续弦的婚礼。作为参考,把自家哥哥的婚礼规模定在两者之间,略作修改。再叫赵玮出面,找了尚琼请教。把礼仪给打听清楚了,确保万无一失。
张氏原还嫌赵琇这法子太过轻忽。那公府子弟虽是嫡长,又是初婚,却还未被册封为世子,娶妻的婚礼自然比不得公府世子的婚礼隆重。赵玮既是侯爷,婚礼又怎能比一个寻常公府子弟寒酸呢?那侯爷续弦的婚礼,就更没有参考价值了,续弦而已,还是第四任填房,能跟侯爷娶元配正妻相比吗?就连用的物什都是不同的。张氏将孙女的提议打回,赵琇还未想出新主意呢,如今前者就要接手中馈,没法再让孙女代劳了,张氏一想,就觉得压力山大。
幸好她觉得为难的,也就是这一桩婚礼而已。建南侯府早被赵琇管得井井有条,事事都有规矩可依,男女仆妇也都顺服,并没有什么大毛病。那些寻常高门大户里常见的吃酒赌钱、争闲斗气等事,在建南侯府并不多见。主要是赵琇管得严,规矩又早就定死了,谁立功谁受赏,谁犯事谁受罚,多少年的老资历都不管用。就算有亲戚儿女在三位主人身边侍候,也没法帮着说情,因为一开口,说不定就连自家都要倒霉了。若是老老实实认罚,反倒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从前有人不信邪,见张氏心软好说话,又是长辈,便想着法儿求到张氏面前。张氏初时也曾帮着说过情,让赵琇御下别太严苛了,尤其是对那些积年的老仆——不是受召重回侯府的那些,而是从奉贤老家就开始服侍他们的人。这些人可以算是跟赵家祖孙共过患难的,这么多年不容易,多少给些脸面。若只是犯些小错,就饶了他们吧。若是犯了大错,略作责罚也就是了。没必要撵人,还要连家眷一起撵。
赵琇一概不听,还道:“老资历的仆从,得的赏都比旁人多些,在人前也更体面,平日说话,更得人信服,就连给他们安排的差事,都比旁人的好。既如此,他们就该做得更好,给别人做个表率才对,方对得起我们祖孙三人的重用。可有人倚老卖老地不干好事,挖起主人家的墙脚来了,我为什么要饶了他?难道我信任他、重用他,就是为了叫他来坏我规矩的?”
张氏不至于为个仆从跟孙女争吵,笑一笑就作罢了。既然赵琇连张氏的账都不买,下人自然不敢再奢望有人能求情,只能认罚。从此之后,家下人等便老实了许多。
张氏从前还嫌孙女严厉,如今真正重新上手管家了,才发觉其中的好处。赵琇列下了条条框框,手下的人只要不是傻子,无论是精明还是平庸,照着规矩做,就出不了大差错——当然,精明能干的人,会做得更好,主人家也是能看出来的。照这个做法,张氏管家也费不了多大的力气。底下还有几个颇为能干的管事在,她就更省力了。
这回张氏心里终于信服了孙女的管家本事,心道:“琇姐儿这孩子从小儿就喜欢自作主张,没想到这自作主张,也有自作主张的好处呢。她这法子虽严苛些,用起来倒便宜,事事皆有章程,就算孙媳妇进门了,无人教她。照着办也不会出错。”
想到这里,张氏不由得欣慰地看了孙女一眼,觉得赵琇总算是历练出来了,也不枉她这多年的用心教导。
赵琇正低头看历书呢,若真要把哥哥的婚礼推迟到明年春天再办,那能挑的吉日可不多。看着看着,她察觉有异。抬起头来。见祖母张氏微笑着看她,只觉得有些莫名,便还了个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