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尚琼也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又给他分析他的文章。当日他从考场出来,就把文章默写了一遍,拿给尚琼与自己的师长看过,几乎所有人都评价他这篇文写得平平,本就在中与不中之间,就看考官的喜好了。现在看来,运气没有落在他身上,可再努力三年,他未必就没有把握了。

元举人被两人轮番劝说,好不容易重新露出了笑容来,向二人道了谢,打起精神告辞离去。

不一会儿,赵玮的家人来报,赵焜考中了,名例榜尾倒数第十三名,但好歹是上了榜。他今年都六十七了,真真是白头贡士,还不知道殿试会考个什么成绩出来呢。但三房那边已经欢喜之极,家人来请赵玮示下,是不是要回府去了?在京的族人们兴许会齐聚侯府,一起庆祝的。

赵玮让人回府去向张氏与赵琇报喜,再打点贺礼,自己坐在原位上继续等。不一会儿,又有家人来报,易家大郎考中了第四十六名贡士,名次相当靠前。这是个大好消息,连尚琼听了,也非常高兴。

他们二人结伴前去明知书馆,向馆中的工作人员与前来借阅藏书的学子们传达了好消息,又让人把易、吴二位高中的喜讯拿红纸写了,张贴在书馆的茶室中,广而告之。这个好消息让书馆人员们更坚定了自己的向学之心,也令更多的人对书馆的工作产生了兴趣,有心要争一争易、吴二位高中之后,空出来的职位。

不过这些,就不是赵玮与尚琼所关心的内容了。他们在书馆门前分了手,各自回家。赵玮回到建南侯府的时候,三房、六房以及赵启轩、赵游等人都已经到了。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人人都十分欢喜。

赵焜年纪是大了些,这时候再出仕,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前程了。可他能高中,却意味着奉贤赵氏宗族,除了二房的建南侯一系外,又出现了一位有品阶的官员,可以支撑家族。赵氏一族,终于不再只有二房独力支撑了。

赵焜本已是白发老人,但今日却红光满面,仿佛年轻了十岁般。不过高兴之余,他还不忘谦逊地表示:“这还只是会试罢了,总要过了殿试,才知道前途如何。”他其实心里清楚,自己多半是要得个同进士出身了,不过以他的年纪,就算只能做个同进士,也是件喜事。他们三房一脉,总算弥补了老父在科举仕途上的遗憾了。

赵焜同时也是明知书馆的副馆长,馆内四人参加会试,有三人得中的结果,他也听说了。他与张氏、赵琇等人商议:“吴贡士年轻有为,听闻他丧妻多年,因家贫,至今未能娶妻。沐哥儿的妹妹淑姐儿今年十六了,尚未许人,不知是否与吴贡士有缘呢?”若是能赶在殿试之前定下亲事,那就最好不过了。等吴贡士前程定下来,说不定会有更多的人家看中他做女婿。

赵琇在旁听见,嘴角差点儿抽搐起来,幸好连日来的礼仪特训起了作用,她表面上维持了优雅的微笑,心里却在腹诽。吴贡士都是二十五六岁的人了,儿子都可以打酱油了,还是死过一房老婆的。赵淑姐身为三房的嫡长女,虽说长相平凡了些,但好歹也正处于水灵灵的十六岁花季,用不着嫁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做填房吧?

张氏也觉得这门婚事有些不配,反而问赵焜:“易家大郎同样年轻有为,还不曾娶妻,更是世家出身。焜侄儿为何不提他,反而看中了吴贡士呢?”(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四章做媒

易家大郎比吴贡士年轻,比吴贡士家世好,比吴贡士更有学问。吴贡士家境清贫又是鳏夫,元配还留有一子;易家大郎尚未成婚,虽然家境不佳,但族里却有一位学士,族人兄弟里也有不少科举出仕的人,怎么看都比吴贡士强得多了。

赵焜要为嫡出的长孙女挑夫婿,怎么看都没有理由舍弃易家大郎,选择吴贡士的道理。赵家三房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也是世代书香,又是建南侯府的亲支族人,从家世上讲,并不比别人差。如今赵焜又是新出炉的贡士,就算他年纪老大,有很大可能会考得同进士,也没必要太过小看了自己,委屈嫡长孙女嫁人做填房吧?

然而赵焜却有自己的为难之处:“吴贡士虽家贫,但学问扎实,今科当能挤身二甲,今后前程不可限量。他是有一子不假,但元配早逝,岳家势微,若得他为婿,即使淑姐儿名义上只是个填房,也不会受人轻视,正室体面更是不会有半分受损。至于他的儿子,好生教养了长大便是,也不碍着什么,反而可以成全了我们家淑姐儿的贤名。易家大郎虽然比吴贡士要强,可太过出色,淑姐儿却未必配得上了。我与易家大郎相识,也知其有高志。若仗着侯府对其有知遇之恩,便强行将这桩婚事订下,日后夫妻之间有了嫌隙,岂不是害了淑姐儿?况且易氏族中多是读书人,子弟婚配选的也都是书香世族之女。我们家虽说也是诗书传家,但淑姐儿却只是比识字强些,并不擅诗书,日后妯娌间来往,也要叫人笑话的。齐大非偶,还不如另觅良缘。”

他想得明白,张氏也尊重他的意见,只是心里未免要为赵淑姐委屈。赵淑姐长相是平凡了些,但也算得上是清秀了。若在奉贤老家嫁人,上海府内的大户人家,基本都可以匹配,如今却不但要远嫁。还得进门就做现成的娘。那是元配留下来的嫡长子,份量还跟庶妾所生的不一样,轻不得重不得,日后淑姐儿有了儿女,还要处处排在此子之后。换了谁不在意?

张氏自己就是填房,深知这填房的苦处。然而这桩婚事是淑姐儿的嫡亲祖父起意,她这别房的曾叔祖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答应赵焜,会让赵玮向吴贡士透个口风。

不过等宴席散了,赵氏族人各回住所之后,张氏还是免不了要私下嘀咕两句。正巧卢妈今日回府,被张氏留下来帮着料理家中庶务,筹备孙子孙女的婚事,听到旧主人的抱怨。便笑了:“老夫人也想太多,焜老爷又不是糊涂人,怎会不为孙女儿着想?他都觉着自个儿做定了同进士,那吴贡士却有极大可能考中进士,同进士的孙女儿嫁给了进士做填房,进门就是现成的官太太,又哪里吃亏了?三房的淑姐儿虽说年轻,但留在南边嫁人,顶多就是嫁个秀才举人罢了,哪里比得上做进士太太体面呢?况且以吴贡士的家底。日后多半还是要倚重妻族,自不会亏待了淑姐儿。”

张氏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但仍忍不住感叹万分。

吴贡士那边虽然还要准备殿试。但得了消息,心下也十分惊喜。赵焜既是明知书馆副馆主,又是建南侯府族亲,他娶了赵焜的孙女为妻,日后便是建南侯府的姻亲了,这样好的亲事。他怎会拒绝?况且他在赵焜手下做事已久,知道其为人秉性,相信对方的孙女儿就算容貌平平,教养却不会有差错,应当是个贤妻。他当即就寻了同乡做媒人,上门求亲,不到十日,就将这门婚事定了下来。

赵焜心情很好地一边准备殿试,一边写信回奉贤,将这门婚事告诉家中老父与老妻儿孙。他还提到,次孙女润姐儿也有十二岁了,他在京中时会好好留意合适的孙女婿人选,让家里人千万别自作主张,把润姐儿定出去了。

赵焜开了个头,其他知情的赵氏族人也开始心动了。眼下京中才子云集,正是给家中女儿或孙女寻婚配的好时机。只要是条件不错,又知根知底的考生,就算这一科成绩不佳,也可以考虑定下的。说不定未考中的人,反而更容易说定呢。

赵启轩的女儿沅姐儿也有十四岁了,六房几名在京的族人也有女儿或孙女,都不由得留意起合适的人选来。又因为明知书馆聚集了不少出身清贫的读书人,他们便总是寻了理由来拜访赵焜,借机观察一众青年才俊。易家兄弟身为其中的佼佼者,易家大郎更是今科高中了,自然是他们最为热衷的对象。

易学士之子素来与赵玮交好,受了易家兄弟的托付,悄悄来找赵玮求情。事实上,除了赵氏族人以外,也有不少亲友托人来说项,欲与易家兄弟联姻。不过他们兄弟都不想在这时候定亲,眼界也比较高。他们娶妻,也同样只愿求书香淑女。至于对方家世财产容貌等等,都在其次,关键的是品行和教养。易学士父子都不想让他仓促定下婚事,请求赵玮拦上一拦。

赵玮有些哭笑不得,但易学士父子与他交情不浅,他只能答应下来,私下去寻了几家族人说话,让他们别扰着人家贡士读书了,殿试还未进行呢,万一误了人家的前程,岂不是结仇了吗?赵氏族人连忙收敛了许多。

吃晚饭的时候,赵玮把这事儿当作是趣闻,跟张氏提了提。张氏就在那里叹气了:“三房倒也罢了,六房行商贾事,怎么好与书香门第联姻?若是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倒也罢了。可别让他们遇着个前程大好的青年才俊,就拿着我们侯府的名头,逼得人家答应婚事才好。”

赵琇连日练习礼仪,正小口小口地吃着饭,闻言差点儿呛着了,忍不住笑着对张氏道:“不至于吧?六房就算是做生意的,也是我们建南侯府的族亲,在江南也算是声名赫赫,家中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哪里就到了要逼人来娶的地步?”

张氏忧心忡忡:“人心难测,六房行事,素来就霸道些。”

六房当然不是软和人,当初长房与小二房积弱时,六房也不是没想过要夺走宗族话事权的。但赵琇并不认为他们如今还认不清自己的位置。他们如今的生意已不再局限于区区的粮食棉花买卖了,店铺也不再局限于江南地区,没有建南侯府支撑,随便来个县令就能夺走他们的财富。就算有个进士女婿,能量也没法跟建南侯府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心里清楚得很。

赵琇便劝张氏:“祖母若是不放心,不如就帮着几位堂妹、侄女儿挑一门合适的婚事?有您做媒,族人们定会觉得十分体面。”

张氏有些心动了。如果是由她做主的话…

做媒拉纤,还真是中老年妇女的一大爱好呢。虽然她如今管家很忙,可她手头不缺出色的年轻学子,又有曹太夫人等几位好友可以提供更多人选,说不定真能撮合几桩好姻缘呢。

第一个让她挂心的,便是易家大郎的婚事。易家大郎年纪已不算小了,家世除了清贫些,各方面都还不错,又即将考中进士。若是殿试之后,他被授了官,却还未娶妻,那象话吗?她得好好想想,认识的适龄女子中,是否有与他相配的好姑娘?

赵淑姐已被赵焜许给了吴贡士,赵氏族中剩下的女孩儿都不合适,曹家那头认识的多是青年武官,张氏只能问米夫人,是否有匹配的人选了。

米省之这时候已经述完职,启程回杭州任上去了。米夫人留京养胎,等胎儿情况稳定了一些之后,就带着女儿,再多带上一位妯娌米舅母,连同家下人等一起搬进了内城,就住在建南侯府附近的一处宅子里。

这宅子却是米舅母寻了当初进京时找过的一位经纪帮忙找的,前后两进,地方比原来的小院大些,房屋也足够,与侯府离得更近,彼此来往要方便得多。自米夫人母女搬了过来,建南侯府那边几乎每日都有人过来请安送东西,赵米两家来往十分紧密。

得了张氏的信,米夫人就开始回忆认识的女孩儿里头有哪些还未定亲:“米家四房人,倒有五、六个侄儿还未说亲,侄女儿却少,虽有三两个,多年未见,也不知容貌品性如何。卞家…”她顿了一顿,忍痛将娘家的女孩儿剔除出去了。卞家女的名声在外,虽说易家人不知情,但万一将来计较起来,结亲也跟结仇无异了。

米颖芝便对她说:“母亲,您这一两年经过叶大夫的药方调理,身体已好得多了,如今又有了身孕,可见这方子十分对症。何不将方子也抄一份送给姨母、表妹们?若是她们身体好转,日后不用再为子嗣犯愁,婚事上也就不用再为难了。”

米夫人想了想:“也好,我回头便写了信去奉贤给你姨母。她与你陶姨父也是只有一女,早就盼着能再生一子了。”

米颖芝想了想,笑道:“母亲不如索性把姨母请到京里来小住几个月好了。婶娘虽好,但事情繁多,全要倚仗她一人,未免辛苦些。若再有姨母坐镇,必然万无一失,女儿心里也更放心。”

请陶太太到京城小住?米夫人吃了一惊,但很快就真的考虑起这个提议来。(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五章惊叹

米颖芝的提议,米舅母也听说了。她一开始下意识地猜想莫非是米颖芝在猜忌她,想要请别人取代她?但很快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她无权无势,就是靠着米家母女的同情才能留在京城。米颖芝不想要她住下去,一句话就可以解决了,用不着如此麻烦。

其实她这段时间一直竭尽全力照顾米夫人,帮忙照管家务,没有伸手多管不该她管的事,但又时时给米颖芝提供参考意见,虽然很忙碌,压力也大,但自认为跟米夫人母女相处得很好。米颖芝想将米夫人的姐妹陶太太请到京城来小住,也许真的只是为了找个人来分担一下家务,又可以陪伴米夫人。毕竟米舅母一个人,也没法做太多的事。

况且米家与建南侯府的婚事已经定下,接下来要忙的就是为婚礼进行筹备了。照着习俗,米家需要为米颖芝准备嫁妆,还要照着建南侯府的新房打家具,林林总总,绝不是一个米舅母就能处理得过来的。米夫人如今身怀有孕,虽然胎儿已经稳当了许多,还是不能劳累。米颖芝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总不能让她来筹备自己的婚礼吧?建南侯府虽然派了人过来帮忙,可有些事不能总依赖亲家。米家也是大族,也有自己的骄傲。

与侯府联姻,跟一般的婚事嫁娶是不一样的。米夫人自己还有些勉强,需要时时向人打听请教呢,更何况是米舅母?她虽然也算是出身于有根底的人家,祖父曾经官至正四品,否则当年米家老爷子也不会为独子订下邹家这门婚事了。然而邹家自从祖父去世后便衰落下去了,如今远支族人里头还有做官的,隔房的叔叔也有功名,但她这一支就真的没有一个男丁是有出息的,否则米度之也不会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出身教养有限,婚后又一直在中低层官眷圈子里混,米舅母的能力比起米夫人还大大不如。为米颖芝筹备婚事,对她来说太过吃力了。

请陶太太来帮衬,想必情况会好许多。陶澄虽然品级不高,但他是翰林院出身。曾在京中住过许多年。他的妻子,自然比米夫人与米舅母要有见识些。至不济,也应该可以找亲友或同年们打听一下规矩。

米夫人很快就派人往奉贤送信去了。南汇终于又有了新县令,陶澄不必再身兼二职,不如先前忙碌了。听闻他即将高升。却不知要升到哪里去。这种时候,他家里想必也是极忙碌的。米夫人若不是不得已,也不会向姐妹开这个口。

在信里,米夫人还隐晦地提到了易家大郎的事,还顺嘴说了一句,明知书馆聚集了不少青年才俊。别的她也没提。不过陶太太自己也有女儿,陶灼华也有十三四岁了,陶家想必也会有所考量吧?

广德州离奉贤也不是太远,赵家六房还有人定期往那边做生意,米舅母便借了东风。也给自己家里写了封信。给丈夫的信不过是照惯例说了些套话,顺道问候了婆婆一声,米舅母的重点是女儿的婚事。她在信里提起了易家兄弟的情况,有意请米夫人帮着说说情,看能不能把米玉莲说给易家二郎。易家大郎有张氏做主,肯定是轮不到米玉莲的,但易家二郎却未必不可能。后者还没过乡试呢,就是个小秀才,但听说也跟他大哥一般有才华,将来定然前程似锦。若不是趁着如今他还未有大出息。米舅母也不敢肖想有这样一个女婿。但世事就是这样,若不趁着好东西还未为人所知时,就赶紧抢先拿下,将来人人都知道那是宝贝了。可就轮不到她肖想了。虽说她如今深恨丈夫婆母,但事关女儿终身,她也只能忍气吞声,求丈夫答应下这门婚事了。

信很快就送了出去,米家的生活依旧平静而有序地进行着。

米修明在宛平求学,也不知是他忽然开了窍。还是先生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名师,本事强过米度之许多,原本在米度之教导下,怎么都显得木讷平庸的米修明,居然有了不小的长进。书读得懂了,文章也能理解了,对对子勉强可以应付,遇事遇人也敢大胆说出自己的见解了。若不是本身见识还浅,写出来的文章太过干涩,米修明勉强也算得上是个可造之材。

他的先生私下念叨,说他本来可以更好些,只是被父亲错误的教学方式误了,如今勉强扭了回来,还有许多不足。

米修明不敢抱怨父亲,心里倒是挺高兴的。本以为自己是块朽木,却原来还不曾朽到底,还可以有些用处。他写信给母亲说起这事儿,米舅母也非常高兴,连夜就派人送了不少补身体的东西,还有几本米夫人给的书,以及米颖芝所赠的文房用品,让米修明好好用功,不必挂念家中。

米修明的先生无意中看了他家里送来的书,顿时惊住了。原来那书不是外头随便能有的,却是从明知书馆里抄出来的。米夫人虽没空,但她平日无事,也爱看书,就雇了人去书馆里抄了几本书出来。看完之后,觉得好的就留着自家日后慢慢再看,觉得一般的就送了旁人。米舅母也得了,当成是宝贝一般送到儿子处。

米修明的先生问起那书的来历,米修明老实说了。虽然米家与建南侯府联姻不是秘密,但先生还真是头一回得知,米修明跟建南侯府的关系还要更亲近些,只是平时来往得少罢了。米修明不好意思说自家父亲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惹得建南侯一家生气,先生就只当他们是正经亲戚,指点他日后有空,可以往明知书馆去,无论是借阅各种杂学书籍,还是向那里的前辈求教,都能有不少助益。米修明缺的是见识和学问,既然无法四处游历,最好的办法就只能多看点书了。

米修明掩饰了一回真相,如今却再也没办法说出实情了,只能硬着头皮跟母亲说。米舅母也为难了,小心问了身边那侯府派来的婆子,那婆子一哂:“这有什么?咱们侯府的书馆,只要是读书人,谁都能进去,不必问过侯爷。表少爷若有意,只管去就是了,也不必说自个儿是侯府的亲戚。”

米舅母连忙对儿子说了,米修明等到学堂上巳节放春假的日子,便回了京中母亲所住的小院,寻个空,往明知书馆去了。

这一去,果然无人拦他,也无人理会他是谁。去书馆的人,个个都是自寻想要看的书,想要谈天说地的,就得往前头茶舍去,不得留在馆舍内扰人。米修明向四周看了一圈,见无人理会,只得细细观察别人是怎么做的。

原来借书需得先向一名青衣少年要牌子,笔墨需得自备,也可以就将在茶舍旁的文房柜台买。每间馆舍里收藏的是不同类别的书。他若想借些杂书开眼界,当往收藏风俗地理民生农事这一类书本的馆舍去。

米修明小心向一名青衣少年打听了,才找到了那间馆舍,一进门,正面墙上就挂着两幅白描画,一幅《南汇繁华图》,一幅《南汇灾后图》,让他震了一震。仔细凑前了看过,他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那年随父离了蜀地,往山东上任,他也曾路过江南,听说过南汇的好风光。虽不曾亲眼目睹,但看着这两幅图,知道繁华商埠一朝化为乌有,心里还是颇为遗憾的。

米修明叹息几声,又去瞧那画的落款,想知道是谁画了这样两幅了不起的画,却发现上头并不曾署名,只有“明知堂”的落款。这“明知堂”又是什么地方?莫非是指明知书馆?他心里正疑惑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在画前停留的时间长了,便有馆中执事的青衣少年走过来,小声相询,又向他说明书馆将这两幅画挂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有些什么用意,不外乎是要劝诫前来书馆的学子们,日后为官做宰,当清廉自守,莫要害人害己。

米修明连忙恭敬听了,又打听画的作者,那少年只是微笑,又问他:“你想找什么书?”米修明连忙说了,那少年便将他引到一处书架前,告诉他:“这一整架的书,都是关于地理民生的,你自找去吧,只别把书页折了。”

米修明往书架上看去,果然满满当当的都是介绍各地风俗地理出产等知识的书籍,难得的是竟然还有介绍西洋、南洋等地的,他前所未闻,一时好奇,便拿了一本下来翻看,发现书后头落的也是“明知堂”的款。难不成这书的译者,竟与画的作者是同一人么?到底会是谁?竟如此多才多艺,令人惊叹。

他见这间馆舍里执事的青衣少年亲切和善,很好说话,便凑过去搭话,想向对方打听。那少年听说他想问“明知堂”是谁的落款,只笑说:“你别问了,这里的人不会回答你的。不过馆中署这个名儿的书也不少,时日长了,你自然知道,只别往外头说去。若说那人多才多艺,让人佩服,那自然不假,可她令人佩服的地方可不仅仅如此。我们这些在书馆里做事久了的人,自问也算是饱读诗书,私底下说起,也只有叹服的份儿。”

米修明惊叹了一番,见他不肯说那人是谁,也只得不再追问。只是他想着自己将来说不定要常来书馆借书看的,若能与这少年交好,也能方便许多,便问对方姓名。

那少年微微一笑:“我姓易,在家中行二,别人都叫我易二郎。”(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六章见识

易二郎温文和气,学问见识也比一般人强,米修明跟他相处得久了,心中生了敬佩之心,也不把他当成是寻常执事小厮,而正经将他视作友人了。

易二郎虽不知道米修明来历,但见他人才虽平庸了些,却是个老实人,也乐得与他结交,得知他的来意,细细问过他师长对他文章的评价,便好意指点他应该去看哪方面的书。

米修明起初还以为自己来明知书馆,是要看些各地风土人情,开开眼界,长长世面的,原是冲着那些游记、农书等去的。不料易二郎介绍给他的却是另一类,多是官员在外任时的随笔手记,又或是读书人游历天下时写下的杂谈等等。这种书,本来应该是消遣用的,谁家当它是正经学问?米修明实在不明白易二郎的用意,不过人家好心推荐了,他又拉不下脸来拒绝,便接下来寻了个空位,坐下看了。

这一看,米修明就看出点意思来了。

那些书说是消遣的杂书,但里头也不是没有大学问的。比如官员的随笔手记,除了记载这名官员所任职的地方的风土人情外,还有审案子时的趣闻,或是处置政务时的吐嘈。从这些文字中,阅读者可以学习到官员审案子时的决窍、处理政务时的关键,将来做了地方官,遇上类似的情况,也就不会两眼一摸黑了。那些手记里头,甚至还提到各地官衙里头吏员的弊端,跟上司同僚们相处时的难处,送礼打点的苦处…可以说,但凡是做官的难处,都提到了。

米修明自个儿也是跟着父亲在任上见识过的,手记上提到的许多难处,他都经历过,但当时没反应过来,如今对比手记中的内容,可不正好对上了么?不过米度之解决那些难处。跟手记的作者完全是不一样的做法,怎么看,都觉得后者更正派、更高明些。

米修明看了一眼那本手记的作者署名,顿时肃然起敬了。那可是本朝一位颇有名望的官员。如今已是正三品了,进士出身,正经从小小县令开始,一步一步升上来的,政绩斐然。名声极佳,还有青天的美名。能够从这位能吏的手记中,学习他的为官之道,理政手法,那可真真是涨了大见识了!

米修明被那本手记迷住了,看完之后,又去翻易二郎推荐的那本士人杂谈,发现也很有意思。那杂谈里头写着作者游历各地时的所见所闻,记载的除了风土人情,更多的是他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这位作者有大智慧。也很会看人,他跟人萍水相逢,能轻易从对方的交谈行止中判断出对方的性格为人,骗子遇上他,本事再大也会被拆穿;打肿脸充胖子的人遇上他,言行之间已经泄露了真相;心怀不轨的人遇上他,往往被他避过圈套…此外还有各地宗族与地方官府的争端、商家以次充好的手法、灾年时百姓的惨状以及好官、昏官救灾所用的不同方法等等。可以说,这是一本人生百态,世俗文章。若只当成是闲书来看,实在是可惜了。

米修明甚至觉得。要是他父亲米度之做官之前看过了这两本杂书,也许仕途会顺遂许多。不过想到父亲在任上做的那些好事,他又迟疑了。最后只能确认一件事,那就是明知书馆里收藏的书。果然有大用处。易二郎给他推荐这两本所谓的杂书,真真是让他涨了见识。

他开始明白师长说他少了历练见识,是什么意思了。他跟在祖母与父亲身边,素来是唯唯诺诺,遇事都听长辈指令,从来不自己拿主意。自己也不愿多花心思去想事儿。他做文章也只会照着前人之言照本宣科,不见有自己的主张,基础又不扎实,所以写出来的文章才会显得生硬空乏。他这样的性情,即使读书科举,日后做了官也是白搭,难不成还真要带着祖母与父亲上任,事事听凭长辈的命令不成?那到底是他做官,还是祖母与父亲做官呢?

米修明感叹一声,就听得易二郎来寻自己:“要闭馆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他一抬头,才发现外头天都快黑了。

还了书,他辞了易二郎走出大门,回头再看一眼书馆,心里十分不舍。待回了家,他便对母亲说:“明知书馆果然是个极好的地方,儿子明儿还去。”

米舅母听了欢喜,忙叫人摆饭,一边陪儿子用餐,一边问他在书馆的经历。得知他得了一位易二郎的帮助,米舅母连忙问:“这人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学问好不好?是不是有个哥哥今科高中?”

米修明哪里知道这些?便老实回答:“儿子不知,瞧他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颇为俊秀,听他说话,也是熟读诗书之人。儿子觉得,他学问比儿子还要强许多呢,字也写得好。”

米舅母心里有数了,也不多说,便笑着劝儿子多吃些菜。

米修明接连两日都去了明知书馆,专心致志去看易二郎推荐的书,自觉进益不少。离开的时候,他与易二郎混熟了,觉得朋友之间应该坦承,就老实告诉了对方自己的身份。他父亲米度之曾经来过书馆闹事,身为工作人员的易二郎自然印象深刻,听说米修明是米度之的儿子,顿时大吃一惊。不过这两日他旁观米修明行事,觉得对方是个老实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他面上不显,待送走了米修明,却把这事儿报了上去。

赵焜近日要为殿试做准备,书馆中的庶务他已经暂时抛开了,东邻那位老翰林学士也素来不管这些,最后事情传到了尚琼耳中,他便告诉了赵玮,由得赵玮自行处理。

赵玮只交代书馆里的工作人员,若米修明再来,留意他都看了什么书,跟什么人说过话,也就行了。如是他没有做坏事的苗头,也不必管他。

赵玮又遣人去问了侯府派到米舅母身边的婆子,得知米修明只是单纯来看书的,也就不再理会了。不过私下里,他跟妹妹赵琇说起,还有些欣慰:“若舅舅家里真的出了一个明白人,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吧?”

虽然米度之惹人厌烦,但到底是母亲米氏的娘家人,他一家太过不堪,米氏脸上也无光。

赵琇便笑道:“哥哥若瞧他顺眼,那就关照一下好了。只要外祖母和舅舅老实留在广德州,别出来指手划脚的,我们家拉扯一把米家表哥,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玮想了想:“且看两年再说。”却派了人去观察米修明日常活动,看他性情为人。

赵琇跟着宫嬷嬷与左嬷嬷学礼仪规矩,也有一个多月了。如今已经可以初见成效。比如她走路坐卧的动作明显斯文了许多,举手投足间也似乎变得优雅了,说话用辞讲究了,喝茶吃饭时淑女了,陪祖母坐着聊天时,可以长达半个时辰都依然坐得直直的,没有歪到身后的引枕上去。虽然她自个儿觉得这样挺累的,不过张氏非常满意。

除了礼仪外,她听了左嬷嬷说了这么久的故事,对皇家的种种秘闻就算说不上了如指掌,比较有名的典故人物也都能熟记在心。左嬷嬷考她时,提了某个人名,她就能立刻反应过来那是某位王爷的某位小妾,曾经在内宅斗争上有过辉煌战绩,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得胜后被大妇给踩死了,甚至连那小妾生了几个孩子,是男是女,男的娶了谁家女儿为妻,女的嫁给什么人,都说得出来。

宫嬷嬷与左嬷嬷对她的成果十分满意,张氏也对宫嬷嬷与左嬷嬷十分感激。她终于觉得,孙女儿是个真正的名门淑女了。

赵琇只觉得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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