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礼仪规矩上粗疏些,但平日也够用了。她有那么多的事要忙,为什么非得受这个罪呢?为了礼仪课,她连日常的书画练习都停下来了,除非是宫嬷嬷与左嬷嬷教习的时候,需要上到相关课程,她几乎没有练习的时间。
她如今硬是挤出一点空闲,还能继续进行的活动,就是翻译手头上的英语书籍了。她觉得除了自己,大概也找不到别人做这件事了吧?其他的事都还好说,家务有祖母带着卢妈处理,大管家们很能干,底下仆从也都老实,她暂时放下一段时间,是不会有问题的。至于书画,她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也成不了名家大手了,就算有那本事,也传不出那个名声,倒是婚后有闲,可以多练一练,以作自娱。
但翻译西洋书籍的事,她不想放弃。威尔斯商行的小威尔斯以及他的妻子珍妮,大概是有心要讨好她,知道她有意收集西洋书,便帮着收罗了许多,还把广州、澳门一带的传教士们自行翻译的中文书也都送了不少过来。其中有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赵琇留着自己翻翻;有些绝对不能拿给国内的读书人看的,赵琇直接叫压了箱底;只有那些确实对国民开阔眼界有益,也符合后世科学发展观,不会造成太大错误认识的,赵琇才留了下来,预备慢慢翻译成本国文字,存进明知书馆中。
她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有意义的。从书馆工作人员那里反映上来的学子言行看,似乎已经有人开始讨论,西洋诸国对海外各国的经济与军事手段,以及本国该如何防范了。
不过这是个水磨功夫,赵琇也不用心急。她比较关心的是,挂到明知书馆的那两幅画,给读书人圈子带来的震憾与影响,似乎已经在新科贡士的圈子里扩散开来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七章新进士
崇光三年的正科殿试,在四月风和日丽的时节,于太和殿进行了。
这一次殿试共有二百六十八名贡士参加,皇帝亲自出题,亲自带着一众大学士们阅卷,比起去年春天那一回的恩科会试还要更上心些。
今年是他正式登基的第三年,朝中已经增加了不少他属意的官员,一些老迈多病、尸位素餐、心思不正的官员已经被他先后用不同的理由挤出了朝廷。但这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只忠心于他的人手,他要完全掌控整个朝廷,整个国家,他需要更多忠诚优秀的新进士。接连两年的恩科及正科会试、殿试,就是他收罗人材的最佳时机。
就连殿试的题目,他也非常用心,从古书里挑了两句先贤名言,主题就是两个字:“忠君”。什么叫忠君?该如何忠君?不忠君的人是如何表现的?会有什么下场?周围的人应该怎样应对不忠君的人?
皇帝的本意也很清楚,接连两次逆乱,连皇帝自个儿都差点丢了性命,他当然会对心怀谋逆之人深恶痛绝了。他这是要收拢天下士子之心,让那些附逆不忠的臣属与世家失去民心,从此沦落为丧家之犬,让天下臣民都忠心为君,再也不会有人生出谋逆之心来。
皇帝的想法很正常,知道这个题目后的大学士与朝廷重臣们也非常了解明白,就连太和殿内的贡士们,看到题目后,也大部分都明白了皇帝的想法,知道该如何写这篇文章了。
可谁也保不准,这世上总是有人会出人意料的。
两场谋逆都早已事过境迁了,而且因为主要发生在京城与江南两地,其他地区的人只是听闻,并没有亲身经历,感受就不是很深。朝廷又没有公开对全天下的人说哪里的贵族、官员或是什么家族附逆需要被审判,皇帝刚上位的时候为了稳定大局还说了只处置首恶。不追究其余人等的话,所以在京城以外的地方,大多数人都已经不把这两场谋逆当一回事了。颖王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想要谋反但又失败了的炮灰而已。
这些地区出身的贡士们。上京后在读书人圈子里混过,又去了明知书馆,看到皇帝所出的题目,第一反应就是:忠君,就是忠于朝廷。不事二君,尽忠职守,爱民如子。再进一步发散思维时,没往皇帝想要的“不事二君”的方向走——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只要提过就行了,重点是另外三条“忠于朝廷”、“尽忠职守”、“爱民如子”。
简单来说,就是官员该如何尽自己的本份,为君王分忧,治理地方,造福百姓。这其中自然免不了要提到清正廉洁,最近的堤坝案便成了极好的例子。贪污腐败。弄虚作假,既对不起朝廷,也害了百姓,最后自己和家族也没落得好结果,这就是“不忠君”的下场了。所以为官者要忠君,就要廉洁,要爱民,要尽责…否则就是上对不住君王朝廷,下对不住家族亲人,还对不住天。对不住地,简直就是世间的罪人…
皇帝带着重臣们阅卷的时候,心情还真有些复杂。二百六十八名贡士,倒有四五十个是这么写的。哪怕用辞各不相同,表达的意思却非常相近,而且大部分人都拿了堤坝案来做例子。皇帝当然也很重视堤坝案,只是他的重点跟这些贡士们不太一样。贡士们关注的是贪官理应受罚,廉洁是官员的本份,可皇帝更重视那些被抓起来的犯人的口供。想从他们嘴里知道曾经依附过颖王的人,到底还有谁。
皇帝抱着这样的想法,才会迟迟没有给堤坝案结案,所有犯人都还在牢里,除去中途死了的人,没有人被判决。外界不明真相,已经有许多议论了,大理寺、刑部以及所有参与审案的人员都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可是皇帝还没满意呢,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而那些迟迟不肯开口的犯人还很嘴紧,他们虽然未必受得住大刑,可是他们身后还有家族,为了护住全族上下,他们必须要闭紧了嘴巴。
因为贪腐渎职而被处死,跟被卷进谋逆大案里头,后果是不一样的。前者只会罪及本人,顶多是家眷受连累,但若有亲友族人援手,日子还能过得;后者却是全族一起倒霉,那就真真是完全没有希望了。也曾有人想过,如果能跟皇帝做个交易,换取自家活命,也不是不行,自己也能少受些苦楚。可是皇帝曾经许诺过不追究附逆之人,如今却要赶尽杀绝,他们能冒险去相信他吗?局面就这么僵持住了。
皇帝心里正烦躁呢,忽然发现今科贡士们的殿试文章里,居然有那么多人提到堤坝案,他心里那根敏感的神经就发作了,担心这里头会不会有颖王余孽的手脚,故意借贡士们来试探他?他派了人去打探,没想到探子们回报,说有那么多的贡士关注堤坝案,是因为明知书馆里挂着两幅南汇港的画,书馆里的人也经常在议论堤坝案。
以明知书馆如今在京城的名声与地位,本地的读书人常去就不必提了,外地来的读书人到了京中也肯定要去看一看的。无论是自己借阅书本,还是跟其他读书人交流,都是常事,期间难免要提到这个热门话题,况且那两幅《南汇繁华图》与《南汇灾后图》,也令看过的人印象深刻。贡士们会在应试文章中提起堤坝案,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皇帝一听是这个原因,就知道自己是想多了。别家还罢了,明知书馆之主建南侯府却是绝不可能跟颖王逆党有勾结的。没有赵家祖孙,他连性命都未必保得住,更别说是登基为帝了。天下谁都有可能附逆,独赵家不可能。
赵家祖籍奉贤,就挨着南汇,去岁也曾遭受潮灾侵袭。赵家族人也好,建南侯府的郡公夫人张氏与大姑娘赵琇也好,都曾参与了救灾,再加上赵玮也参与了堤坝案的审理,赵家人因此对案情格外关注,并不是奇怪的事。他家以此教育前来书馆的学子们。要为官清廉,尽责爱民,也是应有之义。皇帝不好埋怨什么,反而还对那两幅画有了兴趣。特地命身边的内侍前往建南侯府,要赵玮把画送进宫来让他看一看。
赵玮照做了。皇帝在乾清宫里欣赏着两幅画,啧啧称奇,问赵玮:“此画到底是谁人所作?这‘明知堂’的落款,恐怕不是不相干的人能署的吧?”
赵玮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不敢隐瞒圣上。这两幅画是微臣妹妹亲笔所作。只是闺阁丹青,不好轻易叫外头人知道,便署了这‘明知堂’的款。微臣妹妹还翻译了一些洋文书籍,收入书馆之事,俱都是以此为名。”
皇帝十分惊讶:“朕在太后处也曾见过你妹妹的画作,当时只觉得她颇有灵气,万万没想到,她还能画出这样的画来!”而翻译洋书,就更不容易了。不过这对皇帝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技能。朝中的译官品级本就不高。只是赵琇这样一位闺阁千金能有这样的本事。十分难得罢了。
皇帝对两幅画再赞叹几句,便让赵玮收回去了。画虽难得,但技法并不算十分出色,还够不上宫廷收藏的标准,只是那种真实性极强的画面感让人震憾罢了。皇帝也是去过南汇的,看了画有些不好受,便不再多看了。
弄清了事实真相,皇帝就放下了心中的猜疑,为殿试的结果烦恼起来。提到堤坝案的贡士有许多文章都非常出色,是优秀的人材。他不可能放弃的。可是这些文章对于他来说,又有些偏题了。有大学士认为不应该把偏题的人名次取得太前。问题是那些没有偏题的人,一心一意论述“忠君”主题的贡士们,文章又不是最出色的。甚至整体的水平,都要比偏题的人差一等,还有些人的文章有拍皇帝马屁的嫌疑。在一些读书人脾气比较明显的大学士与重臣们眼中,这种人缺少风骨,成不了大器。所以就算皇帝看这些人的文章看得很爽,也不好直接说出自己的感想。
最后是深受信重的大学士李光地向皇帝进言:“偏题”的人其实也不能说真的偏了题。他们写的也是忠君的正理,只要文章好,为君者就要公正评价,不应该太过以个人好恶行事。
皇帝也明白,他那点小心思是不好公开说出口的,所以采取的李光地的意见,文章写得好的,就算提了堤坝案,也依旧名列前茅。拍他马屁拍得他很爽的,只要文章有所不足,就只能往后面排名了。
四月中旬,殿试的结果出来了。金榜之上,那些提到堤坝案、经常出入明知书馆的贡士们,有三十来人名列二甲,有一位还是二甲传胪。易家大郎高中二甲第六十七名,吴贡士是第一百二十九名,赵焜居然也坐了二甲倒数第二位,出人意料地不曾落到同进士行列中去。
建南侯府中,在京的赵氏族人再一次聚集起来为赵焜庆贺了。与此同时,因着有那么多关注堤坝案的贡士得了好成绩,在他们庆贺小聚的场合中,偶尔谈论起自个儿的殿试文章,堤坝案自然免不了再次被提了起来。
这些进士、同进士们只觉得皇帝认可了他们的文章,就一定也赞同他们的想法。那堤坝案的犯人审了这么久,还没审出个结果,也没有主犯被处刑,真是太不象话了!刑部和大理寺在做什么?难道有什么黑幕吗?真真是尸位素餐之辈!朝廷六部腐朽无能,正需要他们这样的正直人士肃正清风呢!
就算原本对堤坝案不太关注的新科进士们,也被同年们感染,对他们的提议产生了兴趣。
新进士们年轻气盛,又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满腔忠君爱国之心无处发泄,便诚意拳拳地用各种方式向皇帝上书了。他们表示要为皇帝分忧,请皇帝处置堤坝案的犯人们,又参刑部与大理寺拖沓、渎职…
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都快哭了,而皇帝的心情则更加复杂。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八章追加
当皇帝在为要不要应舆论所请,对堤坝案的犯人们做出最后判决而烦恼之际,米夫人派往奉贤送信的家人也到达了目的地。
陶澄刚刚接了调令,即将升为上海府通判。由正七品的县令一跃而成为正六品的通判,他连升两级,可以说是相当少见的。因他曾经兼任奉贤、南汇两地县令,在任期内政绩显著。潮灾发生时,上海辖下数县,除了府城嘉定,就数他任职的奉贤受灾情况最轻,在全府的同级官员中,就数他功劳最大,今番破格提拔,也没几个人反对。况且这调令又是京城吏部下达的,有谁会多嘴呢?
上海府因为堤坝案与潮灾,一下折进去大半官员,如今正缺人手呢。虽说朝廷派了新人来接任,可哪里比得上陶澄这种知根知底又熟手的官员?上海知府对他求贤若渴,吏部的调令才发下去,就立刻发了公文来,命他三日之内前往嘉定报到了。
接任奉贤县令一职的,是原本的县丞。大约是上头也明白,虽然潮灾过去大半年了,奉贤本地的灾后重建工作已经完成,受灾民众也重新安家,过上了安定的生活,但全县大好局面,若因为走了一个陶澄就不能维持下去,也太可惜了些。这位县丞一直以来就是给陶澄打下手的,没有过人的能力,却也不是蠢人,萧规曹随并不难做到。他本是举人出身,做个佐贰官,如今却是坐上了正职之位,真正入了流,对他而言是件喜事。本地还有一个建南侯府的赵家在,离龙兴之地也不远,上头有厉害的上司盯着,他得意之后是不敢忘形的,只能继续战战兢兢地治理奉贤,以求日后能再往上升一升。
陶澄急着要去嘉定上任,得知妻子收到了娘家姐妹的信。看过内容后,便劝她:“你往京城去住些时日也好。灼华也到了看人家的时候,若真有难得的青年才俊,就写信来跟我说一声。我们的掌上明珠。可不能随意许配了人。”
陶太太也有几分意动。女儿一年比一年大了,这婚事就叫人忧心。奉贤虽好,县中的青年才俊却不多。她心目中的青年才俊,当然不是有个秀才功名,家境富裕。称得上是公子哥儿的就算了。她与陶澄都是书香大族出身,盼着女儿能嫁个有出息的读书人,日后做个诰命夫人。若在奉贤本地为女儿择配,人选倒也有几个,比如赵氏家族子弟里头,就有几个读书读得不错的。有建南侯府撑腰,也比一般人家的子弟要有前程。可陶澄夫妻俩总觉得有些不足,认为女儿可以嫁个更好的人选。赵家真正出色的子弟都早早订下了婚事,轮不到陶灼华了。本地其他人家的子弟,又总是缺了点什么。
米夫人信中的建议给他们提供了另一个思路。既然明知书馆有许多读书人出入。那在会试期间,自然会有出色的青年才俊聚集了。那些早已高中的进士,京中自然少不了榜下捉婿的人家,陶家也不敢指望。但落第的举子里头,未必就没有好人选。他们不过是会试落第罢了,身上已经有了举人功名,却比一般的读书人条件好太多了。
陶太太想了想,就对丈夫说:“信是上个月写的,就怕建南郡公夫人为那易家大郎做媒,此时已经看好了人选。我们灼华上了京。也赶不上了。若是上京后另看其他人,妾身未得老爷应允,又不好擅作主张,书信往来两地。费时日久,怕会耽误了女儿的终身。”
陶澄倒不在乎:“太太只管放心,谁家选女婿不是精挑细选,看个一年半载的才拿主意的?议亲议亲,议上两三年也不是奇事。若有哪个人等不及了,后头还有别的人选。易家大郎不成。不是还有易家二郎么?明知书馆里还有别的士子,当中兴许就有灼华的良配。你我夫妻膝下只此一女,自然要细细考察过,才能定下她的婚事了。”
陶太太得了他这话,心中稍定,便答应下来。还有一件事,她心中犹豫许久,才向陶澄开口:“老爷,我妹妹身子也不甚康健,原与我有一样的毛病。她如今身怀有孕,却是因为吃了那位叶大夫的补药,不过年余,就有了这等奇效…”
陶澄听得笑了:“太太若是能讨来这张方子,也吃上一年半载的药,把身子骨养好了,为夫心里也高兴。只是儿女缘份是天注定,倒也不必十分执着于子嗣。有个乖巧贴心的女儿,比养三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要强。”
陶太太十分感动,心中却是拿定了主意,定要向妹妹求来那张补身方。她不过三十来岁人,拼得一拼,未必就不能给丈夫再添一两个孩子了。丈夫为着无子之事,在族中没少受人嘲讽。婆母平日也没少说她不贤,为此还让她女儿陶灼华吃了不少苦头。让她松口给丈夫纳妾,跟别的女人分男人,她是不愿意的。但若能亲身为丈夫诞下一子,延续陶家香火,便是叫她折寿,她也心甘情愿。
夫妻俩便商量定了,陶澄先到嘉定上任,陶太太带着女儿把行李收拾收拾,与奉贤县中的熟人辞别一番,就随后跟去。等陶澄在新地方安置下来了,陶太太再带着女儿上京。过程算起来也费不了两个月的功夫。米夫人那儿还远未到临盆的时候呢,时间很充足。
次日,陶澄就与县丞做了交接,轻车简从先往嘉定去了。陶太太一边带着女儿四处辞别熟人,一边托了赵家六房的伙计,将米夫人的家人送往广德州去。
过得几日,广德州的米家人便收到了米夫人与米舅母的信。
米家几房族人看了信,私下有些小小的骚动。没人想到米夫人居然还能再次怀上孩子,若这一胎是儿子,那三房那个嫡长子的去处就不好说了。三房的填房脸色不太好看,在丈夫面前提起过继那事儿,嘀咕米省之夫妻不厚道。
幸好她丈夫不是个糊涂人,反骂了她几句。米省之能有子嗣,这是好事。亲兄弟为他高兴还来不及,怎能反而责怪他呢?至于过继之事有可能要取消,这也是人之常情。谁家有了亲生的嫡子。还要过继别房子嗣来继承香火、传承家业?眼下是暂时还说不准,但米省之的妻子要是真的生下了儿子,那三房的孩子还是继续留在家里吧。除非米省之的妻子这一胎仍旧是女儿,日后又没法再生了。他们再提过继的事不迟。
米家几房家主都同意这个做法,三房的填房心里有气,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继续看那前头填房留下的嫡长子不顺眼了。
而在另一边,回乡闲居的米度之收到妻子的来信。得知她给女儿看中了一门亲事,也懒得关心,直接将信丢给母亲就算了。回广德后,他除了老房子与几十亩族田,几乎一无所有,日常用度还要靠赵家那几个婆子拿来的钱贴补,万事不得自由,日子过得十分无趣。
赵家那几个婆子家人还十分可恶,不等他借着建南侯亲舅的名头哄了周边的人来捧自己,就先一步将他与赵玮祖孙交恶之事宣传出去了。就连他因罪被贬了官的真相,也都人尽皆知。如今老家的亲友都远着他,连族人也待他淡淡地,他连出门寻个伴吃酒都找不着人。想要往青楼里转转,**还要先看他打赏得是否大方,赏钱少了就直接给他脸色看,叫来的姑娘都是最丑最老的,真是晦气!
赵玮兄妹待他这个亲舅如此刻薄,偏偏无人说他们的不是。旁人只道他因罪贬官,是自作孽。赵玮兄妹还愿意拿钱养他,实在是再厚道不过了。又有谁知道,他们兄妹派来的人只给他足够吃穿用度的钱,而且只给实物。没多少现银,真真是供他花销的余钱都没有。他想要给爱妾买件新首饰,都拿不出钱来,去族人处打秋风,也很少有成功的机会。因为人人都知道他不缺钱,不会被饿死。还吃香喝辣、穿绸着缎的有下人侍候呢。
谁能明白他心里的苦?!
米度之如今百无聊赖,只顾着跟爱妾在家中厮混,其他万事不管。家务就交给老母去处置,反正也没什么油水。女儿米玉莲如今跟在祖母身边,心中存了怨恨,但小姑娘家城府不深,被老太太哄得几句,又跟祖母亲近起来了。
其实也由不得她继续闹别扭下去,母亲哥哥都不在,父亲不管事,她要想过得好,还得巴结好了祖母。
米舅母写信回来,说想给女儿说亲事,米老太太一看那易家二郎的条件,就撇了嘴:“可惜了,若是他哥哥倒还罢了,已是稳稳当当的贡士。这会子殿试结果想必也出来了,他一个进士应当是跑不了的。莲姐儿若嫁给他,便是现成的敕命夫人,即使家境差些,等授了官,少不了捞钱的机会。可这做弟弟的,不过是个秀才罢了,天知道他是不是象他哥哥一样聪明?万一到死都只是个秀才,我们家把女儿嫁他,岂不是吃亏了?”又问米玉莲:“这就是你娘给你看中的夫婿,真是糊涂。就算他哥哥是个新进士,到底比不得那些世代官宦的人家。”
米玉莲也不乐意。她很想嫁到京城去,她本来差一点就能留在京城的。可是正如她祖母所说,易家兄弟家境清贫,若是象易大郎那样已经稳得功名,可以做官的也就罢了,易二郎不如他哥哥本事,将来未必能有出息。母亲怎么就放着易大郎不选,非要看中易二郎呢?
虽然她知道母亲这么做总有理由,但她还是顺着心意,也顺着米老太太的口风,说了这么一番话:“我是官家嫡女,爹好歹也曾经做到从五品的知州,虽然丢了官,但功名还在。易家大郎就算是考中进士,授了官,也不过是七八品而已。嫁给他,我都是委屈了,更何况是他弟弟?我才不要答应呢。祖母说得对,母亲就是糊涂了,才会写这封信来。”
米老太太听得满意,便让她代笔,自己口述,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她还提到,已经给米玉莲看好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广德州州同的嫡出二子,家境豪富,虽然不是名门出身,但无论品貌都跟米玉莲十分相配。她已经托了熟人去说项了,虽说米度之已经丢了官,但当初的官职比州同的从六品还要高两级,背后又还有建南侯府这门亲戚,这门婚事自然是门当户对的…
米玉莲听了,暗自窃喜。果然,这样的婚事才配得上她这样的官家嫡女呢。
谁知这信才送出去两日,广德州学政那边就来了坏消息。米度之因罪去职,当时是从轻发落了,才让他全须全尾地回了乡,连家都没有抄。可是吏部岁初翻查,认为当时的处置太轻了,决定要追加惩罚,把他的功名给革掉了。
米度之再度成为了白身,而米玉莲也失去了官家嫡女的身份,她这回可真要懵了。(未完待续。)
☆、第五百六十九章抢手
米度之功名被革的消息很快传开,州同家的太太本来都答应了两家相看之事的,闻讯立刻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中间的冰人。
本来嘛,象米度之这种因罪丢官的人,州同家就算官职低些,也是看不上的,就怕未来媳妇的品性随爹,不正派,将来进了门不得安宁。不过米老太太寻的说客有张巧嘴,说得天花乱坠,一边说米度之有功名也做过官,米玉莲就算不再是官家千金了,好歹也曾经是,教养眼界都不是广德州这边寻常大户人家的女儿可比的;一边又说米度之还有建南侯这个亲外甥,外甥女马上就要嫁给亲王世子了,虽然传闻里他们甥舅有隙,但亲甥舅之间哪有隔夜仇的?若建南侯兄妹真个记恨舅舅,又怎会花钱供养舅舅一家?米度之的妻子和儿子又怎能留京?
——这说客是把米舅母与米修明留京的原因给含糊了,又拿米修明正得建南侯赵玮看重,而他又是米玉莲同胞哥哥的事说嘴,说得那州同太太心动,才会答应了相看之事。
可如今米度之连功名都革了,从此就是白身,就算他背后还有个建南侯府在,他的女儿也配不上州同家的公子了。更何况,建南侯若真个对舅舅还有几分情份,怎会不想法子保住舅舅的功名?至于米修明,他是龙是虫还是未知之数呢,等他有了出息,再说米玉莲的身份吧。
州同家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婚事,连相看都省了。米老太太深知是怎么回事,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为了做成这门婚事,她特地为了相看给孙女做了新衣裳,打了新首饰。那可是把她一对私房金镯子当了才置办回来的,如今都打了水漂。更可恶的是,儿子成了白身,将来她想给孙女说官宦人家的婚事,就千难万难了。连那些本来满脸堆笑见面就讨好的媒婆冰人,如今也是变了脸,连上门都不肯了。
之前还米度之就算丢官去职。只要功名还在。在广德州本地仗着米家的名声,还能哄几个不知内情的人。如今学政那边这么快就把消息传开,人人都知道米度之没有了翻身的希望。恐怕只要是读书的人家,又或是有意上进的殷实之家,都不会娶米玉莲过门了。难不成要从小门小户的穷小子里找孙女婿么?
米老太太深深地烦恼着,米玉莲直接哭闹起来了。她又怨上了祖母:“母亲写信回来说的那门婚事,其实也不差。好歹也是做官的人家,那易二郎也是要科举的,日后说不定也能象他哥哥一样高中。祖母非说不合适,如今回绝了。日后却往哪里找一个更好的去?!”
米老太太气得摔了茶杯,随手拿起蒲扇就往孙女儿身上招呼:“当初是你说那姓易的配不上你,这才拒的婚。怎的如今就全怪在我身上了?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居然敢对祖母无礼!都是你母亲教坏了你!”
米玉莲哭着躲开蒲扇,心中越发怨恨。哭道:“你打我做什么?若不是你先说了那门婚事不好,我又怎会听你的话?若不是你当初非要把我带回来,这会子我母亲早给我定下婚事了,哪里还用得着两地通信?你误了我的终身,还不许我埋怨两句么?有本事你就给我把婚事弄回来,我定给你磕头赔礼!”
米老太太啐她一口:“没脸没皮的小蹄子,就冲你这作派,哪个好人家看得上你?!”不过心下却有几分动摇。信才送出三天的时间,若是派出去的人脚程快些,说不定还能追回来呢。就算追不回来,信晚几天到京城,也未必就没有回转的机会。
米家第二封信送出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了。米老太太原想着叫赵家派来的仆人做这件事,可是那些仆人受命守在米家人身边,才不肯听米老太太差遣呢。她又想去走赵家六房的路子,但赵家的伙计早已离了广德州,想要六房在本地门店的伙计代劳,人家又说要到下个月才有空。无奈之下,米老太太只得把家里一套老青花器皿给当了,换得几两银子,寻到个准备要上京的客商,将信托付给他。等到那客商出发,到得奉贤附近地界时,陶太太母女已经收拾利落离开了此地,在嘉定盘桓几日,便又出发坐船沿运河北上。
陶家母女到达京城时,已经是六月里。赵琇刚刚过了十四周岁的生日,听闻旧友来京,十分欢喜,立刻就派了碧菡去看望陶太太与陶灼华母女。
陶太太与陶灼华暂时住在米夫人租住的宅子中。她们带的仆从不算多,挤一挤也够住了。陶太太与米夫人姐妹俩多时不见,久别重逢,十分激动。陶灼华与米颖芝也分别多年了,表姐妹俩比往日更加亲香。赵琇派了碧菡过来,与她们表姐妹俩都是相熟的,高高兴兴地坐在一处说话,陶灼华便问起赵琇的近况。
碧菡笑道:“我们姑娘在府里学规矩呢,老夫人如今连门都不许她出了,我们姑娘总抱怨闷得慌。从前认得的几位交好的姑娘,如今不是随父去了外任,就是同样拘在家里备嫁,都没法上门了。表姑娘也不好到我们府里去,好容易陶姑娘来了,千万要来陪我们姑娘说说话才是。”
米颖芝微红着脸,抿嘴笑而不语。陶灼华心里自然是想去看赵琇的,又不知母亲那里怎么说。陶太太得知,有些犹豫:“就怕侯府门槛太高…”
米夫人笑了:“原是故人,在奉贤时也是通家之好,怎的到了京城,倒生份起来?老夫人与侯爷兄妹都不是那等俗人,既然表姑娘相邀,姐姐只管大大方方带了闺女过去做客就是。赵老夫人前儿还说呢,想要寻个家乡来的人说话,问一问奉贤灾后如何了。姐姐想,哪里还有比你更适合回答这件事的人呢?”
陶太太心下稍安,笑着对碧菡道:“改日安置好了。定要带小女上门叨扰。”
陶灼华欢喜不已,等碧菡走了,她便拉着米颖芝一起清点从奉贤带来的东西,里头有好几件是她预备着要送给赵琇的礼物,都要拿出来好生装点了,才送得出手。看着表姐妹俩高高兴兴的模样,米夫人心里也开心。她悄悄给陶太太使了个眼色。姐妹俩转到内厅里来。
米夫人小声问陶太太:“妹妹在信里提的那桩婚事。姐姐觉得如何?若是觉得不错,妹妹就给亲家老夫人回话,请她安排个日子。两家好相看相看了。”
陶太太早得了丈夫的准话,道:“赵老夫人与妹妹一并推崇,可见那易二郎是个好的。烦情妹妹替我给赵老夫人递话吧。”
米夫人一听,心头大石就落了地。笑道:“姐姐未到京城前,我心里就一直在担忧。就怕姐姐赶不上。姐姐不知道,那易家大郎中了进士,又考中了庶吉士,如今已是入了翰林院。上月他经亲家老夫人做媒。聘了尚家旁支一个嫡出的女孩儿为妻,已经定下明年完婚。这门婚事一定,外头的人都说。易家大郎这是要发达了,连他弟弟的婚事。也有不少人过问。只是易家早早托了亲家老夫人,旁人不敢造次罢了。姐姐若来得再晚些,只怕这东床快婿就要叫别人抢了去。”
陶太太听得瞠目:“竟然抢手到这个地步?”
米夫人点头:“其实旁人看好易二郎,未必是觉得他有出息了,不过是想要借机跟尚家攀上关系罢了。那可是今上帝师,素来深受恩宠。虽说易家未过门的大奶奶只是尚家旁支的女儿,可尚家嫡支压根儿就没有适龄的女儿,旁支的女儿就够金贵的了。这样的女孩儿,别说嫁进高门大户了,哪怕是皇亲国戚,也是配得上的,可她父母谁都没挑,只挑中了易大郎,定是看好他的前程。这哥哥前程似锦,弟弟也是个会读书的,又能差得到哪里去?若不是姐姐家里与亲家素有旧谊,易家又受了亲家大恩,我也不敢说有把握。”
陶太太心中有数了,决定今晚要好好嘱咐女儿一番,让她万不可在侯府做客时掉了链子。
卞家姐妹俩这边议定,那边厢米舅母心里着急了。米夫人知道的消息,她自然也听说过些,见这陶太太带了女儿来,女儿又秀气端庄,本身也是知书达礼、举止娴雅的,便知道是女儿的劲敌。偏偏广德州家中迟迟未有信来,难不成是婆婆与丈夫不答应?若是这样的婚事,他们还要嫌弃,那可真的没法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