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边,他又被太后叫住:“整理了衣裳再出去,你难道要叫宫里的人都瞧见你堂堂皇次子衣衫不整的模样么?!”
皇次子缩了头,手忙脚乱地理着头发衣裳。闹得这一场。他金冠掉了,头发撒了,腰带松了,衣袍下摆也沾了灰。好不狼狈。这样出去叫人看见,确实很不象话。
可是他都顾不得了,能为母后争取到一个自辩的机会,他心里说不出的快乐。回宫路上,他远远望着远处的景仁宫门。还冷笑了一声。端嫔这贱人,平日里装得如何贤惠,还不是瞒不过他的母后?这下他倒要看她如何收场!
太后命人去召皇后前来,这期间还有个空档,正好平心静气。她的衣衫也叫小孙子拉扯坏了,精神也不济,趁着这个空挡重新梳洗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却去见了今日的几位娇客。
她有些无精打采地进了西暖阁,往暖炕上坐了。朝小姑娘们扫视一眼,汾阳王世子妃略有些不自在,但行止还算如常;赵琇与李善文维持着她离开前的淡定微笑表情,关心地上来问安,问她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一会儿,仿佛对东次间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倒是新来的两位,脸上的表情摆明了告诉人:她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不能说。尤其是郡王府属意的那一位,那跃跃欲试的模样。太后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但太后不会给她发表意见的机会。
太后只是淡淡地道:“年纪大了,精神头就有些不足。说了这半日的话,就觉得累了。哀家年轻的时候。身体比如今要好得多呢。大冬天的,窝在暖阁里读书,能从清晨读到二更天,除了吃饭洗漱,几乎手不释卷。”
这就是要转移话题了,赵琇笑着迅速接上:“怪不得太后娘娘的学问这样好呢。若是臣女能及得上太后娘娘十分之一。这辈子就知足了。”
太后轻笑,又问她:“近日仍在译西洋文书么?又译了些什么有意思的书?”
赵琇连忙做起了介绍。其实威尔斯商行送来的有用的西洋书籍不多,用英语写的就更少了,她的拉丁语又没好到能应用自如的地步,因此最近她没译什么重要的著作,只有一本教士私下撰写的西方宗教战争史罢了,里头有不少教会的黑历史,多少也有些参考作用。她是当成消遣来译的。
太后听了就感叹:“这西洋的和尚,也太霸道些,叫人听了都生气。你译了就译了吧,不必进上来给哀家瞧。”
赵琇恭身应了。
其实这时候,太后就该让姑娘们离开了,一会儿皇后还要过来的。可太后跟姑娘们相处得很愉快,就不由得多留了一会儿,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皇后已经到了。
她进了殿,直接就在正殿明间里跪下了,也不管太后是在哪间屋里,直接就哭道:“母后明察!媳妇冤枉!媳妇真的不曾想过要害那端嫔腹中的龙裔,求母后还媳妇一个清白!”
太后的脸又一次拉长了。这象什么话!
她气冲冲地起身走了出去,本想要把皇后叫进东次间里细说的,可是走到明间,皇后就哭着跪在那里不起来了。整座慈宁宫的人只要经过外头的院子,都能瞧见皇后如何哭求太后,而太后则气得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赵琇等人再一次面面相觑。皇后堵在外头的明间,这叫她们如何走人?
这时候,从西尽间的帐幔后头转出一个三十余岁的宫人出来,吓了赵琇等人一跳,万万没想到那里还会有一个人。
汾阳王世子妃脸色白了一下,她担心方才自己与那郡王妃外甥女的对话,已经叫人听见了。太后若是知情,该不会指责她没有尽到长嫂的职责吧?
至于之前跟她拌过嘴的那一位,虽然也吃了一惊,眼中也有几分不安,但大体上还算是镇定的。若这人是有心在旁偷听,就不会在这时候冒出来,她来必然是要带她们从殿后离开的。之此她们几个说话时,这宫人说不定都不在殿内呢。
果然,那宫人走到众女面前,施了一礼,便低声请她们随她离开,说是太后娘娘的示下。众女也听从号令,施然起身,随她穿过幔帐,走进西尽间,往左一拐,就是一道走廊,尽头处有小门出去。
赵琇与众人一道往前走,只听得身后皇后在向太后哭道:“媳妇承认,心中确实对端嫔有孕有过不忿,想着在新年大朝之前,罚她在殿前跪上半个时辰罢了。等外命妇来到殿前,瞧见她下跪的模样,她就什么体面都没有了,哪里还有脸在媳妇面前装贤惠?媳妇既没打她,也没灌她吃什么药,更没想过要害她落胎。就算让她跪着,她也不过是跪了一炷香的功夫,哪里就伤着了?她冤枉了媳妇,母后要明察呀!”
赵琇嘴角一抽,心中微哂,原来皇后也不算冤枉,要一个孕妇在大冬天里露天跪上一个小时,跟害她落胎也没有两样了。亏皇后还有脸叫屈,难不成她以为必要明火执仗地害人,才叫害人吗?
赵琇瞥了那郡王妃的外甥女一眼,只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眼里只剩下理所当然了。
赵琇也懒得理她,跟在宫人身后出了正殿,折向东侧过道,只要绕过一个小花园,就能到达殿前的院子了,到时候她们自然可以悄悄离开,不跟皇后打照面。
谁知就在这时,皇帝带着一行随从,穿过慈宁宫东侧的小门,朝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赵琇等人连忙跪下相迎,皇帝穿着龙袍,披着一件石青灰鼠披风,脸上淡淡地,缓缓走来。瞧见她们跪在那里,便回头看了身边的内侍一眼。那内侍连忙上前说明原委,顺道介绍了一番汾阳王世子妃与几位闺秀入宫的缘由。
皇帝叹了口气:“母后是真的恼了,才会召几个晚辈来说这番话吧?”他看了几个女孩子一眼,先是朝李善文笑了笑:“李丫头不必担心,朕心里明白,皇长子还是个好孩子。”李善文勉强笑着应了一声“是。”
接着皇帝又转向赵琇:“你祖母身体可好?朕有日子没见她老人家了。”赵琇忙道:“祖母身体康健,谢皇上关心。”
皇帝点点头:“你与李丫头、侄媳妇略留一留,朕一会儿有话要交代你们。”说完再继续往前走了。他从慈宁宫正殿西尽间的后门进了殿中,随从倒留下几个守在入口处。
赵琇等人迟疑着站起身,她与李善文、汾阳王世子妃是不能走了,难道要在这里露天等候?
另外两位姑娘的表情却不大好看。那位郡王妃的外甥女掩不住心中的妒忌,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另一人犹豫了一下,也随即跟着宫人离去。(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七章眼睛
端嫔在景仁宫正殿的小佛堂里念完了一篇经,心神稳定了许多。她慢慢捻了一根香,插在佛前的白玉香炉里,嘴里念了一声佛,便扶着供桌要起身。立在一旁的宫女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将她搀了起来。
宫女是她在娘家时的丫头,跟着陪嫁入宫的,此时心中还有些心慌意乱。自从外头传来消息,说皇次子去了慈宁宫跪求恩典,请太后还皇后一个清白,直言端嫔陷害,她就一直是这副状态了。
端嫔在她的搀扶下,往暖阁的大炕上坐了,瞥她一眼,淡淡地说:“慌什么?你又不曾做过坏事,就露出这副模样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人,你心虚么?”
宫女吓了一跳,连忙稳住了,白着脸低下头:“是奴婢失仪,娘娘恕罪。”
端嫔慢条斯理地捧过手炉,低声斥她:“给我把腰挺直了,我们不过是实话实说,何尝真的害过谁来?皇后若不是有害我之心在先,又怎会获罪?况且她如今也不过是被软禁在坤宁宫中,不得外出,与从前有何区别?她仍旧是尊贵的皇后,六宫之主,皇长子也依旧受皇上重用。谁都没吃亏,我们害她什么了?”
宫女静静地听着,喘了几口气,这回是真的镇定下来了。她小声问端嫔:“可如今皇次子亲自去哭求,若是太后与皇上真的听信了他的话,该怎么办?”
端嫔淡淡地说:“他当时又不曾亲眼目睹,所谓喊冤,不过是听了皇后的话,太后与皇上怎会真的信他?况且就算信了,那又如何?我说过了,我们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皇后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在新年大朝这一日,她可以走出坤宁宫的这一天,给端嫔一点教训。皇后的计划是让她在交泰殿前跪上半个时辰,叫所有前来参加新年大朝的外命妇都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好叫人知道,无论她是不是怀了孕,无论她有多得宠,她也依旧身份卑下。远不能与皇后相比。外命妇们在宫外,也不要再说端嫔的好话了,因为她不配!
可是,皇后所居的坤宁宫,除了昔日几名亲信宫人外。所有后来的侍从全都是端嫔派来的,即使不是她的心腹之人,也多少有些香火情。再加上端嫔掌管后宫事务,行事温和怜下,又很有手段,在宫人当中颇得人心。有小宫女听到皇后与身边人交谈时的只字片语,生怕端嫔吃了亏,就寻空报到她面前。端嫔得知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
她自问进宫以来,对皇后一直心存敬重。不敢有丝毫怠慢。皇后禁足坤宁宫,但一切衣食都十分精心,日常用度也都是仅次于太后与皇帝,几乎样样都是最好的。端嫔还关心皇后的心理状态,特地派了些性情活泼开朗又有眼色的宫女过来,天天送了鲜花蔬果,就盼着皇后能稍微开心一点。皇长子尚未娶妻,东宫事务有内监主理,但端嫔主管后宫,对东宫的配给也一向是挑好的送。半点不敢委屈了这位未来的储君。皇次子那边同理,只是由于他性情古怪,她不敢轻易与他接触,但在生活上从来都不敢怠慢的。至于那位小公主。先前偶有小恙,端嫔还彻夜照顾,连着两日两夜不眠不休。
可她做了这么多,皇后却半点都没念她的情,反而一有机会就要将她的脸面往地下踩。若只是要打她的脸,也就罢了。身为一个嫔,在皇后面前做低伏小,也是应当应份的,但端嫔无法忍受有人伤害到自己腹中的胎儿!
她怀孕不过三个月,还未到足够安稳的时候。如今又是大冬天,时不时还下一场雪。交泰殿前的那块空地,地方宽阔,地势又高,因此风极大,人在那里站得略久一些,都要冷得受不了,更何况是跪上半个时辰?端嫔不难想象到,自己若真的遵照皇后之命,在那里跪上这么久,人必然已经冻僵了。就算半个时辰后,皇后不再拿别的理由来折腾自己,腹中的胎儿也未必能抗得住。到时候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结果?
端嫔还记得,自己的一位表姐,就是因为在雪天里摔了一跤,把六个月大的孩子给摔没了,从此便无法生育。本来恩爱的夫妻,不得不接受第三者、第四者的存在。表姐虽然是世家出身,但因为无嗣,也只能忍气吞声地为丈夫纳妾收通房,想着无论谁能生下一个男丁,她养在膝下,也算是有了儿子。可公婆却嫌弃她寻来的人身份太低,非要为儿子娶进一个乡绅之女做良妾,生了儿子,倒与她丈夫更象是一家人。表姐表面上贤良地接受了这一切,可背地里却不知哭了多少回。
端嫔觉得,若自己也失去了这个孩子,一旦无法再生育,那等待她的,恐怕还不如那位表姐呢!至少表姐还能安安稳稳坐在嫡妻位子上,那庶子日后也要叫她一声母亲,奉她养老。而自己呢?不过是一个嫔,无儿无女,日后就只能在深宫之中凋谢了。有朝一日新人入宫,皇上恐怕也不会再把她放在心上了吧?
端嫔也是个母亲,所以她格外痛恨皇后的所作所为,也绝不甘心就此认命!
她先是不动声色,安抚住那小宫女,然后在新年大朝那一日,穿了可以隔绝寒气的皮袄皮裙,让自己足够暖和。同时,她还安排了人手在暗中盯哨,只要皇后下令,要她在交泰殿前下跪,那人就立刻飞奔到慈宁宫处向太后求救。慈宁宫离交泰殿并不远,只要事先安排好凤辇和人手,太后完全可以快速赶到救人。而端嫔当时,只不过是让那负责求救的宫人多说了一句话:“皇后娘娘想要借机让端嫔落胎呢。”
除了这一句话,宫人跟太后与皇上禀报的所有事,都是事实。坤宁宫上下的宫人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除此之外,她还特地提前到达交泰殿,也让坤宁宫的人提前请了皇后移驾,让所有的事情都能保证在外命妇到达前解决。事情没有闹大,只有皇家的人知道,太后与皇帝的脸面得保。她再趁机为皇后求几句情,事情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没有人受到伤害,也没有人受罚。只不过是皇后的头上被泼了一盘污水罢了。但皇后若能从此被困在坤宁宫中不得外出,端嫔也就能安心养胎了。所有人都会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的。
端嫔捻着腕间的念珠,再念了一篇心经,低声嘱咐宫女:“记住了。我们没有说谎,一切都是实话实说。你别露出心虚的模样,我们没什么可心虚的。”
宫女摁下心中的不安,低头应了一声:“是。”
端嫔与宫女认为自己没有害人,但皇后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拼命在太后面前为自己辩解。也招认了自己确实曾经有过教训端嫔的念头,可她绝对没想过要把端嫔腹中的胎儿给折腾没了!说她要害人家落胎?那是绝对没有的事!皇后无法接受自己被冠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太后压根儿就不听她的,听完她的辩解后,反而越发认定了她有罪,心中更加气愤了:“你都承认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你真真是个恶毒心肠的人!就算端嫔腹中胎儿不是你亲生的,将来还不是得叫你一声母后?端嫔何尝对你有过丝毫不敬?还处处殷勤小心,对皇子皇女也是尽心尽力,你却要害她…”太后冷笑了下,“也对。你对亲生的儿子尚且冷漠得很,大冬天里还叫他跪雪地为你求情,丝毫不顾念他年小体弱,你对别人恶毒一些,又有什么稀奇?是哀家从前有眼无珠,没看出你的真面目,竟然叫你嫁了皇上做原配嫡妻,如今真真悔之莫及!早知今日,哀家当日就不该选你做儿媳。”
皇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简直要疯了:“母后说的什么胡话?您这是要让皇上废了我的意思么?皇上也是这么想的?!”
太后气得不想说话了。只吩咐左右宫人:“把她撵出去,哀家不想再听她胡说八道了。”
宫人前来请皇后移步,皇后却怔怔地看着太后,动也不动。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不能叫皇上废了我,我不是皇后了,大郎怎么办?”
太后不理她,哪个要废她了?她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
皇后却非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冲上去抓住太后追问:“你不能叫皇上废了我!大郎他可是你的亲孙子!他对你一向孝顺。你不能这样害他!”
太后吓了一大跳:“你做什么!?”却被皇后晃得头晕脑涨。这时,藏在西暖阁里听了半日的皇帝见局面大乱,连忙冲了过来将皇后拉开,一时激动下,就大力将她甩到了地上:“你疯了!你要对母后做什么?!”
皇后呆坐在地上发怔,皇帝顾不上她,只去安抚母后:“您没事吧?可伤着了?”太后被皇后掐得两边肩头发痛,疑心自个儿叫掐破了皮,却不好验看,只对皇帝说无恙,对皇后却恼火至极。
她直接对皇帝说:“皇上瞧瞧,这就是你纵容出来的好媳妇!你当年但凡对她多管教一些,她也不敢这样大胆。你就算再心疼媳妇,也要为几个孩子着想。有个这样的母亲,他们能学什么好?大郎眼看着要娶亲了,难不成要让孙媳妇看到她的婆婆有多么荒唐么?!”
皇帝低头继续安抚:“母后熄怒,儿子担保,她日后不会再犯了。”又回头瞪了皇后一眼,低骂:“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朕滚回坤宁宫去?!”
皇后愣愣地叫人搀扶起身,可她不肯走,她盯着皇帝愣愣地问:“皇上也不相信我是清白的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如今宁可信一个贱人,也不信我了?!”
皇帝不耐烦地说:“你哪里清白了?休要再纠缠不清。你本就存了害人之心,就算没把这话说出口,那也掩饰不了你差点害了端嫔的事实。如今母后大度,端嫔贤良,才会不计较你的罪行,仅罚你禁足。你若是真心要为儿女着想,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坤宁宫里,休要再胡说八道些有的没的!”
皇后低低地笑了:“我就知道…一旦有了新人,你心里就再也没有我了。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忍到今日?十几年的夫妻,你竟然为了个贱人冤枉我,还要废了我的后位,甚至剥夺大郎嫡长子的身份?你是不是还想要让端嫔肚子里的孽种将大郎取而代之?!”
皇帝见她一脸疯狂的模样,嘴里说些不着调的话,也懒得再与她多说,直接对宫人下令:“拉她出去!”
宫人遵令行事,皇后却猛然将她们全都甩开了,发了疯一般向皇帝冲过去。他们本就距离不远,旁人猝不及防,皇帝正好转过身去对太后说话,看见她动作的,只有太后左右站立的宫人。只见她们忽地瞪大了双眼,惊叫一声“皇上”,其中一人扑上前去猛然将皇帝推开。
皇帝在这一推之下,往后退了一步,侧身转头望向皇后的方向,见她手中银光一闪,连忙抬袖抵挡,只听得嘶啦一声,袖子被划出了一个大口子,他心知不好,什么都顾不上了,抬脚就踢向皇后。
皇后被他一脚踢倒在地,手里的利器却不曾脱手,在倒地的那一瞬间,她满腔恨意地将那东西朝皇帝的头脸猛扔过去,随即就被众宫人压倒在地。
皇帝被那银光击中脸面,不由得大叫一声,太后惊呼:“皇帝!”扑上去查看,只听得皇帝痛苦地嚎叫着,右手紧紧捂住右眼的位置,血从指间流出,迅速染红了衣袖。
那利器掉落在地,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根掐丝银凤簪,簪身光亮,簪尖磨得尖细,虽然精细非常,却是旧物了。这原是皇帝昔日还是乐安王时,送给妻子的一件新婚礼物。此时此刻,却沾上了他的鲜血。
皇帝剧痛之下,顾不上看清地上躺着的是什么物件,毫不怜惜地一脚踩上了凤簪。他脚步踉跄,痛苦地嚎叫着:“朕的眼睛!朕的眼睛!”(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八章太医
赵琇与李善文、汾阳王世子妃候在慈宁宫正殿后的小花园里,正百无聊赖。
京城的冬天很冷,今年的风雪又格外厉害,眼看着天上的乌云又开始积聚起来,天就要阴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雨雪,她们几个女孩子却还要露天站着。皇帝不发话,她们就没法走人,心里却有些发愁。
赵琇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东庑房,心想一会儿若真的有雨雪,到那边的长廊底下避一避,应该不要紧吧?皇帝只是叫她们略留一留,又没说一定要她们留在原地不动,只要离得不远,能让皇帝一出来就看见,想来就可以了。
赵琇心里这么想着,又去打量那几个留在殿外的皇帝随侍,却全是生面孔,也不知跟哪一个打招呼。李善文小姑娘脸皮薄,这种事儿不好叫她出头。汾阳王世子妃却是皇帝的正经侄媳妇,请她出面帮着说一声,想来不难。瞧她如今被风吹得脸色发白的模样,就知道她也盼着能稍稍避一避风雨呢。
赵琇凑近了小声道:“世子妃,这里风大,天又阴了,一会儿兴许要下雨。我们继续站在这里,若叫雨淋得全身湿透,让人看见了未免不雅。能不能跟皇上身边侍候的公公或姐姐们说一声,让我们到旁边庑房廊下避一避?”
汾阳王世子妃听了,一脸正中下怀的表情,微笑道:“妹妹想得周到,在御前确实不好失仪的。”便真的走上前去,寻了个服装看起来品级是在场人里最高的宫女低声说了几句,对方有些迟疑,犹豫着不敢做主。
倒是一旁的内监很淡定:“无妨的,世子妃与两位姑娘只管过去避着就是了。皇上一会儿与太后娘娘说完了话。想来是不会从这处小门出来了。奴才们什么时候得了令前去侍候,三位只管一同来便是。”他甚至还出了个主意:“西庑房里住的都是先帝时的宫嫔,如今都在清修呢,外人不好随意打搅。这正殿后头是太后娘娘平日礼佛的大佛堂,倒是清静,檐下地方又大。世子妃与姑娘们不妨到那边去避雨雪。等皇上要走,我们这边一动。您三位一眼就能瞧见了。岂不省事?”
这个主意确实不错,尤其是汾阳王世子妃,先前还去过大佛堂好几回呢。那里侍候的宫女,她都是混熟了的,便笑着回头召赵琇与李善文过去,说:“我们上后头大佛堂去吧。那边廊下还可以坐一坐。”
李善文犹豫了一下:“这样也好。”她算来也是太后亲族中的晚辈。在宫里住过不少时日,清楚慈宁宫的地形。大佛堂前廊下地方宽敞是不假。宫人也很熟悉,可最重要的是…从那里可以隐约看见正殿里的情形,只需要穿过院中不长的甬道,就能进入正殿后门。再绕两个弯就是前殿明间了。太后、皇帝与皇后正在殿中,不知争执得如何。李善文知道自己是必定会嫁给皇长子的,心里总在担忧皇后不知又会闯出什么祸来。就算明知道不妥。她还是想偷偷瞧一眼。
赵琇见她二人都赞成,自然也不会反对。便笑着随她们重新折回去,越过院子走向大佛堂。
方才那宫女小声问内监:“这真的不要紧么?你怎么就敢自作主张?当心主管大人知道了怪罪!”
那内监白了她一眼:“大妹子好不省事。那又不是一般的诰命与千金,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媳妇与亲孙媳妇,平日里最疼爱不过了,难道还能看着她们叫风吹坏了不成?都是弱不禁风的娇客,眼看着就要下雪,若是真个着了凉,皇上还会怪罪我们怠慢了贵人呢。”
宫女不太放心,正要再说几句,忽然听得正殿内传来一阵喧哗,又有皇帝的嚎叫声,两人都吓了一跳。一众宫人内侍面面相觑,都有些束手无措。方才那内监最是机灵,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反应过来,往西尽间的后小门冲了过去。
赵琇等人才刚走到大佛堂前,还未来得及跟殿内侍候的宫人打一声招呼,就听到了正殿方向传来的喧哗声。三人都惊得愣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李善文侧耳细听,有些迟疑:“刚才…好象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在尖叫…”汾阳王世子妃也不停点头:“是呀,我也听见了。”赵琇皱起眉头说:“现在是皇上在叫吗?怎么好象很惨的样子?”忽然间,她就听到皇帝叫喊“我的眼睛”,愣了一下,立刻脸色大变地冲下了台阶。
李善文也脸色发青地跟随在她身后向正殿跑去,三两步后就超过了她,抢先奔入殿中。赵琇索性就跟在她后面走,省得自己再找路了。汾阳王世子妃面色惨白地跟在最后。三人进门后在殿中转了两转,只见眼前一亮,明间中的惨状顿时让她们全都惊呆了。
皇后被数名慈宁宫的宫女与跟随皇帝前来的内侍合力压制在地,皇帝一手捂住右眼,满脸鲜血地嚎叫不止。太后面色惨白,哭着拼命抱住皇帝:“皇上,给我看看,给母后看看你的伤势!”皇帝只拼命摇头,却止不住痛苦地尖叫着,手上的血却越流越多了。
赵琇很快就醒悟到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愕然看向皇后,不敢置信她怎么可能会蠢到这个地步!皇帝所有已经出生的皇子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皇长子立储的旨意已经颁布下去了,明后年就要娶妻,本人不蠢,也有能力,皇帝还挺重视的。皇后什么都不必做,她的儿子就能成为储君,如今她给了皇帝这一下,随时都有可能被废后,她儿子的储位还能保住吗?她难道忘了她的丈夫还会有别的儿子?端嫔现在肚子里就怀着一胎呢!
皇后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就因为没人相信她是冤枉的?可她明明就不冤!
在赵琇等人发愣的当口,太后已经半哄半劝地让皇帝稍稍平静了下来,挪开捂住右眼的那只手,只见上头深深的一个血口。那簪子被掷过来时,力道太大。皇帝又没能避开,除了银簪杆尖的伤害,就连簪身也戳到了四周的眼皮,以至眼部看上去几乎是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太后只觉得眼前发黑,仿佛再度经历了长子被太医宣布目盲那一刻的绝望,身体不由得向后软倒。
此时太后身边的侍女几乎都被支使去压制皇后了。剩下一个还站在皇帝身边倒吸冷气呢。太后身边无人扶持。眼看着她就要摔倒。赵琇望见,连忙快步冲上来将她扶住。李善文哭着扶住她另一只手臂,不停地叫她:“太后娘娘。您没事吧?快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