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确实看见了活生生的他,但心中的担忧半点没减少。皇帝眼上的伤太明显了,根本没办法掩饰过去。虽然皇帝召了太医来向众人说明,他的伤只是看着恐怖,其实眼睛没瞎,只要好生休养,就能复原的。但在座的人里信这话的,十个里也就只有三个罢了。大多数人心里都有数:皇帝的右眼看来是很难好了,只用一只左眼,肯定会加重其负担,时间长了说不定连左眼也要瞎掉。那时候该怎么办呢?皇帝根本就没有成年的皇位继承人可以支撑大局啊!
就在有人想起皇长子年纪都十三岁了,也开始听政了,好好教导一下。过得几年就可以接手大位的时候。晋阳王又抢先出面了。他再次恭请皇帝废后,因为气病婆母的罪名远不是刺杀皇帝的罪名能比的。皇后膝下二子,皇帝一旦出事。继位的就会是她的儿子,目的性太强了,已经与谋逆无异。晋阳王认为,这种行为绝对不能姑息。作为惩罚,皇帝必须要将皇后废掉。方能正视听。
皇帝气得要死。他原本还真的挺生两个儿子的气,哪怕明知道皇长子是无辜的,也要生出几分猜疑之心,把人禁足了防备着。可如今晋阳王一提废后之事。他倒改主意了。现在他再怨恨皇后,也不能废了她,一旦废了她。两名皇子就失去了嫡出身份,皇长子也不好再以嫡长子的身份立储了。万一如晋阳王所言。还要治罪两名皇子,那又有谁能成为皇帝的继承人呢?端嫔还没生产,皇帝可不相信,晋阳王会好心地等待着他能再生出一位皇子来做储君。他说不定正打着要做“皇太弟”的主意呢!
皇帝心中,此刻早把对广平王父子的那点猜忌给抛诸脑后了,现在对他来说,最需要防备的是晋阳王!
见过众臣这一面,皇帝也不理会晋阳王的请求,就命众人退下了。虽然有很多人自认为地位超然,有资格跟皇帝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事计划,皇帝也没留下任何一个人。他将人赶走后,立刻就命身边的心腹内侍去调查,皇后行刺的消息是如何走漏出去的!
应该不会是赵琇透露的。赵琇与高桢说话时,不但旁边站着人,窗子的另一边也坐着皇帝。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被听得清清楚楚,并没有泄密之嫌。那么消息就一定是从别的渠道泄露出去的!
经过一日彻查,司礼监报了上来,却是慈宁宫东庑房里住着的一位皇考贵人,身边有个宫女在皇后行刺之后,皇帝下令封闭宫门之前,溜出了慈宁宫门。
这名宫女原是王贤妃时旧人。王贤妃死后,她宫中的宫人四散,被分配到各处宫殿当差,其中一部分就侍候了后来的低位嫔妃。晋阳王起初与他们已经断了联系,但新君继位后,他不知是不是有感于自己在宫中没有人脉,也没有消息来源,就跟生母的旧仆们重新联系上了。也不费什么功夫,他只需要每次进宫时,给他们赏点银子,带点儿成药,让手下的人帮他们传个家书,照应一下他们的家眷。时间长了,这些四散的王贤妃旧人,便又重新投回晋阳王麾下,为他办事了。
那宫女亲眼目睹了皇后刺伤皇帝的情形,当机立断,寻了个借口就溜出了慈宁宫。封闭宫门时,宫内少了人,旁人也只当是被主子差遣出去办事,未能回归的。那名宫女就趁着这个机会,去寻了旧日的同僚,将消息转告给她,就自行回转。慈宁宫监见人数到齐了,就没起疑。而那名宫女的同僚,则趁着往宫外浣衣局送浆洗衣服的空档,出了宫门,直奔晋阳王府报信去了。
得知真相,皇帝便知道,晋阳王定是早已清楚实情,早上在御前那一番做作,不过是要逼他在朝臣面前暴露出受伤的真相罢了。紧接着就是逼他废后,继而废储,若这时候他这个皇帝再有个好歹,晋阳王可不就能借机上位了么?
皇帝又气又急,却也知道有些事急不得。晋阳王一日未露出马脚,他就一日不能先出手打压,只能先想法子应付着,赶紧将叶大夫找回来治好了眼睛是正经。
但慈宁宫中那三位娇客,却也没有继续扣留的意义了。
赵琇在慈宁宫中住了一夜,终于获得了回家的允许。
临行前,她与李善文、汾阳王世子妃前去拜别太后,太后的气色已经有所好转,但依然憔悴。她先是跟汾阳王世子妃说:“这两日辛苦你了,回去好好歇一歇。跟你们世子说,宫里的事,哀家与皇上自有主张,叫他只管安心读书,旁的事不必理会。”汾阳王世子妃应下了,领了太后给的赏赐退下。太后又转向了赵琇。
她欲言又止,终究只说出一句:“好孩子,难为你了,回了家好好歇几日。累你祖母也跟着担心了两日,你替哀家向她赔个不是吧。”赵琇忙笑道:“太后言重了。”
太后叹了口气:“你去吧,哀家还有话要跟善文说。”
赵琇依言退下,出殿门的时候,还看见太后叫李善文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凑近了低声商量着什么。
赵琇跟在一名宫女身后往宫门走去,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宫女帮忙拿包袱。出得宫门,她就看见哥哥赵玮等在那里,身边还跟着一辆马车,丫环婆子都在车边候着。
赵玮看到她,连忙迎了上来,说话有些哽咽:“妹妹这两日可好?先前听说消息的时候,真真吓了一跳,祖母在家中也担忧不已。”
赵琇低头说:“叫祖母与哥哥担心了,都是我的不是。”
赵玮笑了:“妹妹别这么说,这原不是你能做主的。我们先回家去吧。”眼角示意婆子上前拿过包袱,就带着妹妹上马车了。
柳绿为她掀开了一角车帘,赵琇踩着脚凳正要钻进车厢中,猛一看见里头坐着高桢,顿时愣了一愣。
高桢冲她眨了眨眼,竖起一根食指“嘘”了一声。
赵琇一哂,装作无事一般钻进去,在他身边坐下了。柳绿立刻就跳上了车辕,赵玮翻身上马,就下令回府。
赵琇坐车离了皇城,方才瞥了高桢一眼。他人既坐在这里,必定是经过了赵玮允许的,哥哥什么时候对他如此大方了?
她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压低声量问高桢:“昨儿我跟你说的那番话…”
高桢笑着点头:“赵妹妹放心,我都听明白了。你家三房的叔祖就那么一位,年轻时因残疾而放弃科举的,并非眼疾,而是残了手。你是在暗示,有人眼睛出事了吧?能如此严防死守,连慈宁宫都不许我进去的,除了皇上受伤,还有第二个可能么?”
赵琇闻言也松了口气,高桢能听明白就好。她忙问高桢:“那你跟王爷说过了吗?他有什么打算?”(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二章波澜
早在元宵节当天晚上,高桢回了王府后,广平王一听儿子说皇帝可能眼睛受了伤,第一个反应就是起身往外走,打算要连夜进宫去探望一下弟弟,确认他没有大碍才好,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担忧的,完全是一位好哥哥该有的想法。
可高桢却拦住了他:“父王倒是一心担忧皇上,可谁知道皇上心里怎么想呢?皇后刺伤了他,气倒了皇祖母,若皇上是个明白事理的,就该马上宣您进宫去,不为别的,也该让您在皇祖母跟前问个安,也是安抚皇祖母的意思。可皇上不但没宣您进宫,还不肯见儿子,为了把儿子打发出来,甚至叫赵妹妹来哄我,可见是一心要瞒我们父子的意思。为此他连皇祖母都不许我去瞧了。他这是为着什么?还不是心里猜疑父王么?您是一片赤诚,关心他的伤势,焉知他不会想歪了,觉得您是心里藏奸,正准备要夺他的皇位呢?”
广平王闻言愣在当场,沉默了半日,才叹了口气:“无论他心里怎么想,总是我弟弟。他受了伤,还不知如何呢,我岂有不担心的?况且你皇祖母那儿,也该去问一声,看她老人家是不是真的无碍才好。”
高桢道:“依赵妹妹所言,皇祖母倒是无碍,至多是心中忧虑罢了。赵妹妹是不会听皇上的话来哄骗儿子的,言谈间还暗示于我,叫我明白事情真相。她既说皇祖母无碍,那必是无碍。有她与李家姑娘、汾阳王世子妃在皇祖母跟前,皇祖母想来也不会忧虑太过。只是这事儿瞒不了几日,皇上是一时糊涂了,才想着掩耳盗铃。可旁人焉能个个是傻子?能瞒到年后开衙,便是皇上走了大运了。依儿子看来,只怕最多也就是瞒个三两天。”
这一夜已是元宵节,年后正月二十开衙,到时候就要开大朝会了,皇帝不可能还躲着不见人的。就算推说病了,朝中重臣也会去探病。还会叫太医院出示病历让他们瞧一瞧。继续躲着藏着,只会引发更大的恐慌与各种无谓的猜度。而皇上一旦露面,他要隐瞒的事也就暴露出来了。到时候他需要担心的事,仍然需要担心。可对于被隐瞒多日的人们而言,心里是一定不会太高兴的。
高桢对此看得分明,广平王心里也明白。他同样有些不太好受,更觉得愤怒与委屈。若是平时。皇帝猜忌他几分,他就算不高兴,也不会当一回事。因为他觉得那种猜忌对他不痛不痒的,除了皇帝心里不舒服。于他却是半点坏处也没有。先前还要担心皇帝在大夫与医药上做手脚,如今他眼睛都好了,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只要他没有任何谋逆之举。皇帝若不想在史书上留个坏名声,就不能对他做什么。
可现在。皇帝眼睛都受伤了,说不定就要留下残疾,犯事的还是皇后,将要立储的皇长子都叫关起来了,太后也气得晕过去。这么大的事,皇帝还想着要瞒哥哥,觉得哥哥会在这个时候夺走他的皇位,广平王这个哥哥自然要生气了。他费了多年的功夫教导这个弟弟,可没叫弟弟连事情轻重都分不清楚!
这一生气,广平王索性也装起了没事人儿。横竖皇帝一心要瞒着他真相,他就真当不知道好了。若皇帝还有闲心威胁小姑娘来哄骗他们父子,可见他的伤势并不十分严重,那就出不了大事。朝廷尚稳固,生不出什么大乱子,广平王不出面,局势也糟不到哪里去。
所以,当晋阳王带着宗室们进宫吵着要见皇帝时,广平王还龟缩在家里赏梅咏雪,悠闲得很呢,只是有些担忧慈宁宫中的母亲罢了。
赵琇听完高桢所言,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想当年,广平王父子与他们赵家祖孙合力保皇帝继位的时候,大家是多么的齐心协力呀。可惜皇帝不珍惜,再多的忠心都叫他折腾没了。连同胞兄长都有些心灰意冷,不再一心关怀于他,皇帝做到他这个份上,又有什么意思呢?
赵琇叹息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将声音压得极低:“元宵那日,我去见你之前,太后娘娘跟我说了一句话,是瞒着其他人说的。”她把那句话复述了一遍,问高桢:“太后娘娘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高桢顿了一顿,忽然笑道:“皇祖母这想法倒是对的,不过我父王自有主张,赵妹妹就别操心了。”
赵琇撇撇嘴:“我倒是不想操心,就怕你们什么时候吃了亏。”她有些担心,“晋阳王忽然冒出来…”
高桢摆摆手:“不妨事,五皇叔也就是闹上一闹罢了,他那个性子,谁敢推他上去?”高桢是真心没把晋阳王当成是个威胁,昔日夺嫡时,他就没争过当今皇帝,早把全身的缺点都暴露出来了。朝臣们又不傻,除非是别有企图的,否则谁会真心拥护他?
赵琇素来对高桢信服,见他说不必忌惮晋阳王,心里也松了口气。她又趁着马车未到家,先压低声量将皇帝的伤情告诉了高桢,后来又提到了太后、皇后、皇长子等人的情形。她有些担忧李善文:“皇长子真个不能做皇储了吗?想想他也真是挺无辜的。皇后但凡是个明白人,就不会给儿子挖这么大一个坑。”
高桢道:“大郎确实冤枉,不过二郎却是活该。我瞧着,皇上这回气头不小,大郎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二郎是别指望了。”他心头早转过十来个念头,暗暗拿定了主意。
两人说着话,马车就到了建南侯府。因车上坐着女眷,高桢还是瞒着外人钻进车厢里的,一行人并未在大门前停下,就直接停在了二门前。柳绿掀起车帘,正要扶了赵琇下车,只见得眼前一花,高桢就跳下了地。又回身去扶赵琇。柳绿眨一眨眼,缩回了要去扶赵琇的左手,改用了两只手去托帘子。
赵琇见状,脸上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即使不好意思,她还是握着高桢的手下了马车。赵玮走了过来,瞧见这样。就忍不住重重咳上一声。
高桢笑眯眯地看向他:“玮哥身上不好么?怎的有两声咳?现如今天气寒冷。若是吹了风,极易着凉的。玮哥过得个把月就要娶亲了,可别在这时候病倒才好。”
赵玮听了。自个儿先不好意思了,瞪他一眼,什么都不再说,就直往二门里去。
高桢终于在大舅子面前占了一回上风。心中熨贴得很,忙扶了赵琇进门去见张氏。赵琇自个儿先红了脸。抽回手来,啐道:“世子哥哥如今也越发不讲究了。”悄悄藏在女孩儿的马车里,扶着女孩儿下车、走路,如此种种。他以前可做不出来。如今婚期渐近,他倒越发大胆了。
高桢只笑而不语,待进到正院上房。见过张氏,张氏一把就抱住孙女儿。心肝儿肉地叫起来:“可吓着祖母了,先时不知道宫里出了什么事,还当你在太后面前犯了错,受了罚,后来世子过来说你只是留在宫中陪太后,祖母心中稍安,又怕你在太后跟前失仪,担心受怕了一晚上,天快亮才睡着。到得第二日,又有消息说是皇后顶撞太后,太后被气病了。祖母心里既担心你,又担心太后,谁知到了傍晚的时候,又说是皇后行刺皇上,宫中封锁消息,才扣下了你们几个。外头乱糟糟的,一个准信儿没有,甚至还有人说皇上已经重伤不醒的。昨儿晚上,祖母是一宿都没睡,就怕你在宫里有个好歹。”
赵琇听得心疼,忙安慰她道:“让祖母担心了,我一点儿事都没有。只不过是碰巧了,太后正召见我们的时候,出了这个事儿罢了。皇上是怕我们出了宫乱说话,才让我们留在慈宁宫里陪太后的。太后十分难过,有我们几个从旁劝解着,心里也能好受些。”
张氏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太后虽然尊贵无匹,日子也不舒心哪。谁家摊上皇后这样的媳妇,都要受不住,更何况是皇后行刺了皇上?虽说皇上性命保住了,可那样的伤,今后还不知能撑多久。两位皇子有那样一个母亲,也是可惜了。端嫔娘娘腹中的龙种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若皇上有个好歹,叫谁来继承皇位呢?”
听到张氏这么说,赵琇不由得奇怪:“祖母,您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居然还挺详细的,真实性也很靠得住。
张氏说:“如今外头都这么传呢。曹家太夫人打发人来,还不如外头说得详细。只怕街头巷尾都有传言了。”
赵琇回头与高桢对视一眼,都有些猜测。
高桢不过是接赵琇回家,顺道陪未婚妻说几句话罢了。跟张氏见过礼,聊上几句家常,就得回广平王府了。张氏没有留客,只叫他:“得了空多去看看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心里必然苦极了。”高桢答应着,不舍地再看一眼赵琇,便告辞离开了。
他走后,赵琇摒退左右,跟张氏与赵玮说:“如今晋阳王在朝上蹦跶,广平王好象有些袖手旁观的意思,听世子说,晋阳王应该成不了气候。”
赵玮道:“几位老大人还在观望呢,老师那里,我也问过一声,他叫我别理会,更别搅和进去。我还年轻,纵然有什么大事,也是老资历的重臣们冲在前头,几时轮到我这样的小年轻多嘴?况且皇上受伤不假,性命却是无碍的,且瞧瞧伤势治得如何,再说其他。只是皇长子那里,还需保得一保,也是稳定大局的意思。”
赵玮的老师,自然就是李光地了。这位不愧是名臣,几句话说得明白,眼下最要紧的,可不就是他这话里说的几点?
张氏也听明白了,虽觉得有些对不住太后,但也定了心:“也罢,宫里如今正乱呢,我也不好在这时候去给太后请安。还是等事情平定下来再说吧。过些时候,玮哥儿也要娶亲了,咱们家好生筹备婚礼是正经。朝上的事,自有老大人们做主呢。”
赵琇与赵玮齐齐应了,就真个不管外头的动静,只一心准备起赵玮的婚礼来。在婚礼之前,赵玮还有一个生日要过,就在二月十五日,离眼下也没几天了,家里的事多得很。
他还给岳父家也捎了个密信,米省之虽在人情世故上略有些不足,人却是明白的,自然明白事情轻重。他在顺天府丞位上坐着,代行顺天府尹的职责,也不管朝上如何,只一心命人留意京城内外的治安,免得叫人钻了空子,趁机生乱。除此之外,也是一事不管。有他带着,顺天府衙门上下都稳当得很,京城内外有过大大小小的乱子,也迅速叫人压了下去。
有广平王府与赵、米两家这般低调的人家,有晋阳王这样四处蹦哒的,还有一等人家,却是见京城中隐有波澜,就借机钻营的。有人盯上晋阳王正妃的位子,想烧一烧热灶,搏个富贵尊荣,也有人见皇后犯了事,特地疏远了曲水伯府的,就连与皇长子定了亲的李家,也有人避开了去,生怕他家连累了自个儿。
李家虽好气又好笑,也不会与这等人一般见识,他家倒是四处寻了人联名上书,请求皇帝宽恕皇长子的。不管皇后如何,皇长子一直以来的性情为人,朝臣们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最稳重正派不过。若因为皇后犯错,就把一个养得这么大的皇储给废了,未免可惜。
这时候,也有重臣醒过神来了,不再由着晋阳王摆布。他想要做什么,明晃晃地谁不知道?若真把皇长子给废了,可不就称了晋阳王的意了么?无论皇后的罪行是否影响到皇长子,如今就不是废储的时候。就算要废,也得等到皇帝有了第三个能当大任的儿子再说!
于是,朝中每日都热闹极了,有主张废后废储的,有主张废后保储的,也有主张皇后与皇长子都要保的,还有人说暂立个皇太弟也没关系,还有一小股人觉得废储无妨,等端嫔生下皇子再议新储就可以了。各派人各持己见,每日争吵不休,皇帝被吵得烦了,眼伤又不见好转,每日疼痛难忍,去寻访叶大夫的人还未回来,太医院却已经有两名太医因无能而被撵走…
皇帝心烦意乱之极。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广平王居然一直没有进宫看望过他的伤,他们父子只是去了一回慈宁宫探望太后,之后就一直安心待在家里了。皇帝命人去问过广平王的庶妃肖氏,后者也反映说,他们父子在府中什么外人都没见,就是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
皇帝心中疑惑,他还有些委屈: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皇兄为什么就不来看一看呢?莫非皇兄就不想要他的皇位?
皇帝沉不住气了,他特地下旨,宣了广平王入宫晋见。(未完待续)
ps:610章先前出了问题,没能及时处理,是我疏忽了,我反应给了技术部门,据说已经解决了,不知大家现在能不能正常看到那一章?
☆、第六百一十三章劝弟
广平王镇镇定定地带着儿子入宫晋见,到了乾清宫,先与皇帝见了礼,认真看一回他的伤势,脸上便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又问太医怎么说。
皇帝不知是该相信广平王真个担忧自己,还是装模作样,就含混搪塞了几句,广平王早得了消息,闻言心里就知道皇帝对自己的猜忌并未消除,反而还加重了几分。他心里有些难过,不免带出了几分,皇帝见状,拿不准他是什么想法,就试探地问了句:“皇兄这是怎么了?”
广平王也不回答,只叫儿子先去慈宁宫见太后,顺道替他打个前站。他要与皇帝聊一聊,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的。
高桢微微皱眉,有些忧心地看了看父王,广平王一脸平静:“去吧,好生陪你皇祖母说说话,不许惹她老人家生气。”高桢犹豫了一下,才依言告退了。
皇帝倚着大引枕,心头越发警惕了,他用那没受伤的半边眼睛盯着广平王,僵硬地扯出一个笑:“皇兄有什么话,想与朕说么?”
广平王看了看周围的内侍与宫人,就对皇帝道:“臣确实有话要与皇上说,还请皇上摒退左右。若实在要留人,留一二心腹便是。闲杂人等,还是让他们先下去。”
皇帝心里提防皇兄要夺权,心道若只留下一二心腹,反而方便了皇兄,便不肯答应,只笑说:“事无不可对人言,这殿内侍候的人,自然都是朕的心腹,皇兄有话只管说便是,不必有所顾虑。”
广平王要他摒退左右。不过是想给弟弟留点脸面,既然弟弟不领情,他也不强求,便道:“皇上垂询,臣也就开门见山了。皇上实不该为了隐瞒外人,就耽误了自己的伤势。世上有什么事比龙体安康更要紧?若是担忧有人趁机生乱,就该早早求医。把伤治得好了。任旁人有再多见不得人的心思,也是蹦哒不起来。可皇上的伤势若是耽误了,便是能瞒得一时。也瞒不了多久,到时候皇上要怎么办?况且知道当日之事的人原也不少,慈宁宫内住得许多先帝妃嫔,人多眼杂。哪里是能瞒得住的?此番原是五皇弟抢了先手,可除他之外。皇上焉知宫中就没有别人的耳目了?”
皇帝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有些羞恼。被皇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他脸上也有些下不来,一个眼色过去。心腹大太监就把殿内的闲杂人等给赶出去了,只留下四个真正的心腹内侍。皇帝这才认真思考起广平王的话来。
他如今也知道当日昏了头,做了几件傻事。谁叫他当时伤得痛极,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记得不能叫人知道他有可能瞎了眼,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想不到了呢?如今回想起来,他并没有后悔当日隐瞒真相的举动,倒是觉得自己本不该中皇后这一刺的,若是早早叫人关住皇后,不让她出坤宁宫,自然就不必受这一番苦痛了。就算关不住她,她把簪子冲他掷过来时,他也该把簪子挡开去的。他当时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心里这么想着,他就回答广平王说:“朕骤受眼伤,生怕消息走漏,会有人生事,方才对外隐瞒实情。皇兄也瞧见了,宫中消息才传开,五皇弟可不就跳出来了?他在慈宁宫中竟然还有眼线!朕这几年对他实在是太过宽仁,竟纵得他如此不知进退。”顿了顿,他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向广平王:“朕如今要养伤,实在没什么力气,还请皇兄替朕教训五皇弟几句。”
广平王苦笑了下:“皇上让臣去教训他?这几年里他才到臣王府里来过几回?哪里是个肯受教的。况且他想要做什么,皇上心里清楚,臣去了,他哪里会放在眼里?五皇弟志向远大着呢,怎会因臣几句说教,就打消了念头?还是皇上去教他吧,皇上也是他的兄长呢。”说完就连声叹气。
皇帝只觉得兄长这是要坐山观虎斗,便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皇兄也知道五皇弟志向远大。可你既知此事,又怎能不帮着朕呢?好歹皇兄与朕也是同胞兄弟呀。”
广平王叹道:“皇上也不必多说,臣知道圣心在忧虑何事。实话告诉皇上,臣双目虽已复明,却仅仅能看路而已,认人尚且要离得近些,更别说读书识字了。况且叶大夫当日请辞之前,曾与臣明言,臣这双眼睛,是万万劳累不得的。若是不好生保养,必然要重新瞎回去,再瞎一回,可就难以复明了。即使保养得好,等年纪大了,也会比其余同龄之人的眼力更差。皇上想想,臣已是瞎了几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复明。若是从未复明过,也就罢了,既然复明了,若过几年再瞎掉,可不得让臣痛悔莫及么?因此臣自复明以来,从不跟皇上提什么参政议政之事。实在是臣这双眼睛抗不住,与其看见了又再瞎掉,还不如安安心心过几十年悠闲日子。”
皇帝还真不知道广平王的眼睛有这个隐患,听了也是半信半疑:“哦?竟是如此?朕只道叶大夫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没想到皇兄双目并未完全痊愈呀!既如此,皇兄又怎的把叶大夫放了呢?”
广平王笑道:“这就已经是极难得了,叶大夫也有力所难及之处。臣这双眼睛瞎了几年,连经脉都被堵住了,能重新看见,已是不容易,怎敢得陇望蜀?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臣堂堂亲王之尊,本身富贵已极,如今日子过得也清闲,闲时莳花弄草,看看戏,听听曲儿,兴致来了,便到处走走,游山玩水一番,这样的日子岂不赛过神仙?何必还要再往高处去?桢儿孝顺贴心,再过半年就要娶媳妇了,到时候臣膝下有佳儿佳妇孝顺,过得几年还能含饴弄孙,心里一想就觉得快活之极。皇上。臣不怕说句逾越的话,只怕皇上还未必有臣的日子过得舒心呢。坐在那个位置上,肩上担着天下万民,日夜都要为政事烦心,皇上一定觉得很累吧?”
皇帝顿时觉得心下酸楚难当。皇兄这话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他登基几年,战战兢兢的,总想把事情做得尽量圆满。却总是这里那里出点差错。事事都没办好。以前看着皇兄为储,帮着先帝处理政务,就好象是分瓜切菜一般地容易。怎的到得他身上,就事事不顺了呢?他总疑心旁人议论他不如皇兄能干,可这话又没法跟人说去,心里的担子就别提有多重了。他是真的累啊!心累!
他提防了广平王这么久。可今日听广平王这么一说,似乎后者的日子还真的过得比他舒心得多。心里就更加酸楚了。他想起了从前还是乐安王时的快活日子,那时候真个什么烦恼都没有,夫妻恩爱,两个儿子也很可爱。母妃虽然不是皇后,却十分宠他,遇到什么麻烦了。自有兄长替他兜着。可自从皇兄受伤退位,他顶替上去做了皇储。那等快活轻松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反而是广平王,如今是真个过上了他昔日的快乐生活,他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了。
皇帝这一心酸,眼泪就忍不住要冒出来了。可他有一只眼睛还伤着呢,此时是敷着药的,叫泪水一冲,顿时疼痛难忍。旁边侍立的内侍连忙大呼小叫起来,急急宣了太医来为皇帝处理伤口。
广平王起初还紧张一阵,后来听太医说无事,便冷静下来,只管看着太医与宫人为皇帝换药,自个儿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等皇帝换好了药,太医再三叮嘱不可再轻易流泪了,广平王才淡淡地说:“方才让皇上难过了,原是臣的不是。”
皇帝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对自身眼下的境况不想多说,只道:“朕只问皇兄一句话,方才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么?”
广平王叹息一声,诚恳地说:“皇上就不要再把心思放到臣身上了,臣自小就学着处理政务,忙了这十几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这清闲日子,实在是不想再回去。臣实话与皇上说,您若真有为难的政务,不好寻人商量,叫了臣来帮着出个主意,也没什么。臣却是不想再入朝去烦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体了。臣瞎了这几年,好不容易能再看见,可不想再因为累着了眼珠子,又再次瞎掉。有些东西,没有失去过,是不会知道它有多珍贵的。皇上从前或许不明白,如今也该体会得到臣的想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