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点点头,便走进胡飞住的小偏院里,见他缩在墙角,抱膝而坐,整个头埋进双膝中,看不见是什么表情。她不由得心中一酸,更多的是气愤,便走过去问:“一定要走吗?大不了不开店了,咱们还象以前那样,用骡子到城外的村子里叫卖,日子还是一样过的。他以前不也没拦着咱们?说不定是因为听说咱们要开店了…”她这么说,心里也觉得不太可信,胡大少为难胡飞,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胡飞心知肚明,以前兄长对自己或许还能勉强容忍,但现在却不可能了,这大概是刘御史那封奏折导致的后果。他不禁有些后悔,那种事迟早有人会看不惯告到官府去的,他何苦强自出头?不但差点害了墨涵,还连累了魏公魏婆和春瑛妹子,甚至还牵连到这栋宅子的主人。
他低声道:“罢了…我也累了,不想再跟他斗下去。我做不到他那样狠绝,怎会是他的对手…”胡鹏为了达到目的,父亲、妻子、儿子都可以抛弃,可是胡飞却做不到,他早该认清这一点才是…
春瑛见他一副灰心丧气的模样,眼圈都红了:“不要认输!咱不跟他抖,也不能因为他就失去了信心!离开京城就离开京城!顺天府那么大,在别的乡镇县里,都可以过日子!要不…咱们直接到通州去好了!那里你人头也熟…”
“胡兄弟要到通州去?”门口传来一把男声,春瑛回头望望,忙用袖子擦了眼,朝来人行礼:“小四哥,你怎么会来?”胡飞扶着墙站起身,朝他勉强笑了笑:“今儿家里没好酒,只怕没法招待你了…”
“瞧你说的,活像我来就是为了蹭酒似的。”申小四向周围打量了一眼,提起衣摆往石凳上一坐,点头示意对面的凳子,“坐!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前日和昨日都来看了一眼,我的乖乖,那阵势够吓人的!”
春瑛忙去泡茶,胡飞苦笑着坐下:“叫你笑话了,这都是冤孽…”
申小四摆摆手:“我都打听过了,呸!你那哥哥可真够狠的啊?为了把你赶走,见这房子的主人不在京中,便想收买咱们府衙的人,要在这处房产的文书上动手脚,若不是房主来头大,说不定真叫他做成了!”
春瑛捧着茶盘过来,闻言吃了一惊:“不会吧?他怎么敢做这种事?!”胡飞更是脸色一沉:“小四,这里的房主…”
“我知道。”申小四笑嘻嘻地自行倒了杯茶喝,“巡了一早上,渴死了…别摆出那副脸来,做咱们这一行的,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放心吧!”他凑近了小声道:“你也别泄气,我悄悄告诉你,你那哥哥如今势大,虽只是条狗,无奈狗主人厉害,咱们不好招惹他。但那狗主人也风光不了多久了,等他们失了势,咱们再好好招待他一番。”
胡飞一震:“此话当真?!可是…”他记得兄长是投靠了梁太师一派的,太师可是正当权啊。
“自然是真的。”申小四微微一笑,“这是咱们府衙的剃爷说的。你知道剃爷吧?他在府衙干了几十年,什么事儿没见过?他从来不轻易开口,可是一开口就必说中!谁能比得上他老人家心思明白?许师爷听说了,还劝府尹大人少跟那些人来往呢,若不是这样,你当你这回那么容易就逃过去了?”他轻拍胡飞的肩:“胡兄弟,你哥哥不如你会做人,太嚣张了,自有人看不惯他。狗主人倒了霉,自然就没人护着狗了,到时候…嘻嘻,胡兄弟要不要来分一杯羹?”
胡飞心头闪过一丝不悦,虽然兄长倒霉他很高兴,但并不意味着他会乐意看到父亲挣下的家业被别人瓜分,只是他现在不好得罪申小四,便陪着笑几声。
申小四又说:“胡兄弟若想去通州避几年,倒也是好事,我跟那里的朋友打声招呼…”
门外传来马车声和人吆喝的声音,春瑛听得有几分耳熟,忙丢下胡飞与申小四去开门。魏公已经先一步将门打开了,露出了外面那人的脸:“好久不见了!老魏,身体还硬朗?”转头见了春瑛,也是灿然一笑。
春瑛忽然觉得鼻头一酸,便冲了过去:“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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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新出路
路二叔晒黑了许多,乐呵呵地走进门:“吓着了吧?我是先行回来报信的,过几日大少爷就要和姑太太、表小姐一家子抵达京城了。托大少爷的福,让我得了这个肥差,府里的老太太、侯爷得了信,可没少给我赏赐!”他朝身后扬了扬拇指:“瞧,这一车东西,只有半车是行李,剩下的半车,可都是老太太和侯爷赏的。春儿,快替我收拾收拾。”
春瑛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破涕为笑:“好,我这就去!”说罢便跑向门外的马车。赶车的人是个小厮,也算是熟人了,正是从前住在邻院的小伍。他朝春瑛咧嘴一笑:“春儿妹子,好久不见了,听说你受了伤?”
春瑛干笑一声:“是呀,不过现在都好了。”她吱唔两声,想要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小伍又冲她笑了笑:“这车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回家去呢,回见!”说罢便把缰绳往旁边宅门前的栓马桩上一系,从车里拖出两个大包袱,又往脖子上挂了个褡裢,大包小包地往巷外去了。春瑛忙打开了二叔家的院门,又回身爬进车厢去拿东西。
路二叔跟魏公寒暄完,转身看到申小四笑吟吟地靠着院门,便笑道:“小四哥今儿怎么有空来?哎呀,行李都还没收拾出来呢,我原给你们兄弟几个都带了些土产。”
申小四脸上笑得更欢了:“老路就是客气,咱什么交情呀?你一路辛苦,还给我们带什么土产?”他走到大门边瞥了一眼,见春瑛果然大包小包地往家搬东西,魏公去帮忙,提的包袱还挺重的,似乎还有酒坛子?乐得摸挲摸挲手掌,嘻嘻笑道:“你们忙吧,我也该回去了,还没下差呢,呃…”他拉过路二叔小声说:“老路,今儿胡兄弟可受大委屈了,你家主子都差点牵涉进去,你可得拿出点手段来!有什么地方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说罢拍拍路二叔的肩,便往外走,眼角还一个劲儿地盯着马车。
路二叔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见状便叫道:“小四哥,明儿你兄弟几个记得来一趟,把土产带回去,今天还没收拾好,倒失礼了。”
申小四的手正伸向马车呢,闻言讪讪地缩了回来,干笑两声,便去了。
路二叔笑了笑,回身转身小侧院,见胡飞肃手站在院中,低头不语,似乎面有愧色,便问:“胡小哥,方才申小四说的是怎么回事?你受什么委屈了?怎的还扯到了我家主子头上?”
胡飞撇开头:“这原是我惹回来的事,如今已经结了。我也没脸跟您说,请路叔别再问了吧。”
路二叔怔了怔,便听到魏婆咋小声叫自己,忙走了过去,魏婆便将事情始末一一都说了出来,还道:“那胡家大少忒可恶了!路二爷可得给他一个教训!免得他以为咱们家是好惹的!”
“去去,你知道什么?!”魏公将一个大酒坛子放在院角,把妻子嘘走了,才对路二叔道,“二爷休要听老婆子的疯话,这事儿算是了了,过后如何,还当问过大少爷的意思才是。要是跟那胡大少翻脸,万一他把事情说出去,咱们大少爷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路二叔眯了眯眼,点点头:“我知道了。”他走回胡飞的院子,见对方默默地喂着骡子,便道:“胡小哥,我知道你今儿愿意让步,原是为了咱们,这份情我自会记下。”
胡飞忙道:“路叔别这么说,我从前落魄时,若不是春瑛妹子与路叔出手相助,只怕如今已经饿死了,哪里还能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还挣下了这份小家业?那些人若只是逼我,我就是死也不会让步的,但若因此而让你们受累,我情愿死了去!”
路二叔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好孩子,路叔不会让你吃苦头的!”
胡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路叔不必担心,其实那些人的话也有些道理,我有手有脚,也吃过苦头,离了京城,也能挣碗饭吃,何苦要留下来受他的气?我方才正跟申小四商量呢,索性搬到通州去,他总不能再赶我走吧?”
路二叔神色一动,但很快按捺下来,笑着问起了别后的经历。
春瑛忙忙收拾好二叔的行李,又因为几天没在家,家俱上都积了灰尘,只得快手快脚地打扫了一遍,才开始准备晚餐。到魏婆那里借新鲜菜蔬时,瞥见二叔跟胡飞坐在小侧院的屋前台阶上小声说话,胡飞的心情似乎已经好了很多,心里便放下心来。
晚饭是他们叔侄二人单独在自家屋子里用的。春瑛有些好奇地问起二叔,他跟胡飞谈了些什么,路二叔便笑道:“不过是些日常小事,我从前只是看到你的信里提过几句,却不知道你们两个已经把生意做到了这个地步。若不是胡家大少爷横插一手,你们已经要开店了吧?”
说起这个春瑛就一肚子火:“可不是吗?小飞哥连铺子都买好了,货也看了几家,忽然来这么一出,他那哥哥实在是太可恶了!二叔,大少爷真个怕他泄露消息吗?你说我要不要…跟三少爷说一声?”
路二叔瞪了她一眼:“跟三少爷说什么?你还嫌知道大少爷买宅子的人不够多呀?吃饭!”
春瑛缩了缩头,一边数着碗里的米,一边撅嘴道:“可我实在吞不下这口气!小飞哥是怕连累我们,才会答应他们的。我心里憋屈得紧,他们到底几时倒台呀?!”
路二叔翘了翘嘴角:“急什么?该倒的自然会倒。至于你那小飞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第二天,胡飞便出门去处理演乐胡同的铺子。他才放出风声,说要将铺子转手,便立刻有人过来商谈。他记得曾经远远瞧见这位买主跟在兄长身旁卑躬屈膝,便冷笑一声,驳回来对方提出的低价:“不瞒您老,我买下这间铺面,原是为了自己开店的,无奈家里忽然有事,不得不出远门,只好把它转手,挣些盘缠。这里我是八十八两银子买回来的,前后收拾过一遍,自然比原先要贵些,再加上我还有些存货在仓房里,少不得提个价,一百二十两!您看…”
那买主差点没被呛着,这一下就几乎贵了一半价钱,他怎么肯?忙道:“哪有这个道理?不是我说,你这铺子又旧又小,我出四十两已经很公道了,若你嫌少,尽可以问别人,看有谁会买?”
“那就等着瞧!”胡飞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装模作样地收起桌面的文书,“一天没卖出去,我就一天不走,您老慢慢想去!想好了,承惠一百二十两,一手交钱,一手交铺子,我立马走人!”
买主整张脸都涨红了,甩袖而去,胡飞毫不在意,过了大半个时辰,不出他所料,那买主又跑了回来,狠狠地摔过一张一百二十两的银票:“拿去!我买了!”
“您稍等,我去钱庄换成小额的,路上方便带。”胡飞往对面的钱庄去了一趟,把那张胡家用惯的钱庄所出的大额银票,换成另一家老字号钱庄的小额银票,才回来把房契交给了买主,然后一个笑容都欠奉,便提脚走出了大门。
他在外头随便找了家酒馆,狠狠灌了三四壶酒,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想起自己身上还有银票,这不仅仅是自己的财产,还有春瑛的份子在里面,才猛地晃了晃头,勉强清醒了些,会了帐后往家走,离狗尾巴胡同还有三四十尺路呢,便看到春瑛在路口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一见自己就松了口气,急急迎上来:“小飞哥,你怎的去了这么久?午饭也没回来吃,你喝酒了?唉,你心情不好,做什么不行?偏偏去喝酒,你不知道酒会伤身么?”
听着春瑛一边啰嗦一边扶着自己回家,胡飞忽然觉得心头暖暖的,鼻子却有些酸意,他低声道:“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胡乱吃酒…”
“这就对了!天无绝人之路,谁说咱们就没别的法子可走了?当初咱们不也是一穷二白的,经过努力之后才有今天的吗?咱们再好好想想法子,看在通州能不能有别的挣钱方法…”
“好…”
胡飞跌跌撞撞地在春瑛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小屋,往床上一躺,便觉得酒意往上冲,整个人都迷糊起来了。春瑛忙打了湿手帕来给他敷脸,又有些担心地问:“我瞧你醉得厉害,我去烧点解酒汤给你喝吧?”
胡飞的表情有些茫然,转过头来望了望春瑛,眼神却没有聚焦,过了一会儿,才冒出一句:“妹子,你真贤惠,将来不知是哪个小子走运,能把你娶回家…”
春瑛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他一记:“叫你吃那么多酒,看吧,说胡话了!”然后便转身出门去烧汤。
胡飞抬起手臂遮住眼,喃喃说了句:“我没说胡话啊…”不一会儿,袖角便湿了一块。
胡飞一醉便醉了大半日,等他清醒过来时,天都黑了。他爬起床来,看到春瑛已经给他备好了洗脸水,旁边还摆放着干净衣裳,散发着淡淡的皂夹香气,不由得脸上一红,忙忙洗漱好,换了衣裳走出去,魏婆已经在摆碗筷了,魏公见了他,便笑道:“醒了?快来吃饭!你是没赶上申小四来的时候,路二爷带回来的好酒!老头子厚着脸皮尝了一口,真够味儿!”
魏婆拍了丈夫的额头一记:“你还敢说!那是给申家小哥的酒,你偷了一口不算,还想偷第二口,真是丢死人了!”说罢便转向胡飞:“快吃饭吧,吃过了去路二爷的屋子,他说要事找你商谈。”
胡飞忙应了,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往路家小院去。路二叔早已吃过饭洗了澡,正坐在院里纳凉。
春瑛收拾了碗筷,笑道:“小飞哥来了?快坐,我这就去泡茶,今儿有上好的香片呢!很香哦!”
胡飞笑了笑,看着她活泼泼地往厨房去,才低下头摸了摸脑袋,换了严肃的表情:“路叔特地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路二叔伸了伸懒腰,又拍了拍肚皮,才凑近了胡飞道:“胡小哥,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要离开京城?”
胡飞心中一动:“这是当然了,难道我还有别的出路?”
路二叔笑了笑:“自然有,就看你胆子够不够大,敢不敢去拼了!若拼成了,将来少说也是家财万贯,要是心气儿高些,说不定还能越过你那位哥哥去呢!”
“路叔说笑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再说,我哪里还有什么哥哥?”胡飞握了握拳头,却还是抵不住对方的诱惑,“到底是什么路子?路叔给我讲讲吧?”
路二叔微微一笑,声音压得更低了:“想必你也听说过,咱们侯府有一个大进项,每年挣的不下万金。”
“您是说下南洋的生意?”胡飞差点没蹦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不知有多少人家为此眼红呢,“路叔是想让我参一股进去?”
“你那点银子丢水里都没个声响,也配参一股?”路二叔立马驳了回去,等胡飞红着脸低下头,才道:“这生意不是侯府一家独有的,原是几个世爵之家的老祖共同出的份子,其中就有南京的霍家,那正是咱们姑老爷家里。我们侯府那份生意,大少爷是插不进手去,但霍家…原本负责的人却出了变故,正需要派个知根知底的新人去…”
胡飞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第四卷 淑女 一百三十一、离别
路二叔看着胡飞眼中的激动,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春瑛送茶过来,他也示意她不要打搅胡飞,春瑛心里有些犯嘀咕,见胡飞目光都在发直,以为他是在想事儿,便乖乖地下去了。
路二叔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时不时瞄胡飞几眼。
胡飞心里乱成一团,又是惊喜,又是犹豫,但没过多久便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路叔,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这个管事?只是我与霍家非亲非故,李大公子和路叔愿意把这个差事交给我,不知有什么条件?不瞒路叔,胡飞如今虽是区区升斗小民,却没打算抛却这个身份。”
“哈哈哈…”路二叔笑了,放下茶杯,大力拍打着胡飞的肩膀,“好!我总算没看错人!若换了别人,听了我的话,早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头一件事定是说他会好好干,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你能记得问条件,也不肯为了发财而投身豪门,可见你还没昏了头!”
胡飞恍然,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只是觉得,侯府的大少爷与路叔跟自己的交情并没有深到可以将如此机密大事相托的地步,没理由那么简单就把差事交给自己。自己既年轻没经验,又不是李家或霍家的家生子,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再说,他就算再想出人头地,也没有卖身为奴的打算,要是那样做了,父亲一定会死不瞑目的,日后见了兄长,还有什么脸去指责对方不孝?
胡飞恭敬道:“小子心里也是高兴得很,万般急盼着能把事情办好,只是饭也要一口一口地吃,少不得要请路叔说个明白。”
路二叔笑了笑,又喝了口茶,才道:“其实说起来也简单。这件事…侯府的主子们是不知道的,我们大少爷是得了姑老爷和姑太太——也就是霍家主人的私下重托,才悄悄儿接过了这项差事,明面儿上,自然还是霍家人主理。他家原就有人专门办这个差,船和人手都是现成的,只是管事的人不能再管下去了,需得派个可靠又懂行的去帮衬着。你不是李家和霍家的人,反而是好事——因为没有利益牵扯,也不能有利益牵扯!船队里发生的大小事,还有下南洋路上遇到的种种,你都要自己斟酌着,报给大少爷或我知道,不然…就报到姑太太那里去。如果…霍家或李家有其他人想要插一脚进来…你得想法子把人赶走!总之,就是好好看住船队上下。”挑了挑眉:“如何?能办到么?”
胡飞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虽然不曾做过这种事,但从前跟在先父身边时,也见识过几回,若路叔和李大公子信得过我,便让我试试。”
“不但要试,你还得很快学会才行。”路二叔正色道,“出海之前,你就得把船队的人都收服了,不然到了路上,你没法服众,出了什么事,我们远在千里之外,可救不得你!”
胡飞一咬牙:“我保证能学会,办好!”只要能狠心,懂手段,还有什么是办不成的?他如今早就抛却了羞耻之心了,人不犯他,他不犯人,若别人先招惹他,可就别怪他心狠!
路二叔满意地点点头,这位皇商少爷,人还算是聪明的,做事也冷静,只要放开手,抛开种种顾虑,想必能成大器。至于对方眼中的野心,他倒是没放在心上,男子汉生存于世,怎能没有野心?他认识对方也有段日子了,从自己私下观察,再到魏公与众街坊们的评论,加上自家大少爷从四老爷家的叙少爷处打听到的种种,都可以证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人品,对方应该不是那种为了钱财背信弃义的小人。
他笑了笑,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管事的工钱是每年一百六十两——这也是明面儿上的,私底下你尽可以捎上自己的私货,只要别误了公中的生意就成。霍家本来一直是走南洋的,去年春天时,想着往南洋去的人越来越多,便打算改走西洋(注)那边,只是因金山伯病重,才暂时搁置了。你到了南边,先尽快上手,跑熟了南洋再说,西洋那边就慢慢来。一应大小事都是有章程的,你照办就是,有不懂的尽管问人,至于你自个儿捎带的东西…南洋那头,茶叶、绸缎、瓷器和蔗糖等物都极走俏,你本钱少,多带点儿便宜货也成,咱们寻常老百姓家吃的茶叶,在那头便能翻好几倍的价钱!瓷器绸缎也无需上品,你自己到了南边再慢慢看着办,不急。”接着凑近了胡飞,小声道:“回程时,记得多换些银子,南洋多白银,不过…若有好的宝石珍珠珊瑚之类的东西,自然得多带,这就要靠你掌眼了…”他微微一笑:“你若自己得了这样的东西,尽可以卖给我们大少爷,大少爷会安排去处,价钱自然不会亏了你。”
胡飞深吸一口气,起身郑重向他行了一礼:“多谢路叔指点,小子若把事办砸了,便提头来见您!”
胡飞离京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但他要去南洋,却只有路二叔和春瑛知道。
春瑛心情难受得紧,曾私下问二叔:“为什么要叫小飞哥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这时候的远程航海还很危险,如果除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路二叔嗤笑道:“我们需要这么一个人去办事,他也需要一个机会去出人头地,这是两相得宜的大好事。春儿,他若一辈子留在京城卖脂粉头油,或是留在通州做中人,又能有多大出息?安慰的日子固然有,可他求的是这个么?你莫拦他,他从小儿就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就算落魄了,心气还在,叫他对着那些俗人粗妇低声下气,受尽流氓地痞的欺负,你就不替他委屈?”
春瑛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二叔说得对,她不能因为自己想要过的是安稳平淡的小日子,就想让胡飞也这么过。他年轻、有才华、有能力,也有野心和动力,不去闯一闯,他一定会很不甘心吧?
可她真的很舍不得呀!
如果是现代,她就当作是一个好朋友、大哥哥出了趟远门,不会想太多,可是这里是古代!往南洋走一趟来回,也要一年功夫,万一有什么意外,说不定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可她又不能叫他不去,这种心情何止是纠结?
春瑛背了人窝在房间里偷偷哭了一场,才擦干了泪痕,去找胡飞道:“小飞哥,你要走了,我…我没什么可送你的,我给你纳双新鞋子吧?”
胡飞放下手中的衣服,看了一眼她发红的眼圈,默默点了点头。
春瑛便蹲下身,从袖子里掏出充当尺子的布带,测量胡飞的脚长,却忽然眼一热,滴了两滴泪在地上,她忙低头掩了,假意笑道:“小飞哥的脚怎么比先前小了一圈?莫非是近日走的路少了,连脚也变小了不成?”
胡飞分明看到了地上的泪痕,只是装作不见,强自笑道:“妹子越发会说笑了,脚怎么会越长越小呢?你给我做大了些吧,我穿着走路,要舒服些。”
“我做的鞋子自然是舒服的。”春瑛收了布尺,直起身来,靠在墙边,低下了头,“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小飞哥,你要多保重身体。南洋天气炎热,可是海风也很大的,你晚上别忘了添衣裳。还有,我听说长年在船上的人,会生一种坏血病,重的会要人命的!你到了南边,记得买些桔子之类的水果,带上船去,可以防坏血病呢,又能解渴…南洋多蚊虫,听说还有瘴气,你随身要多带些药丸,好以防万一…”说到后面,声音已带了哽咽。
胡飞心头一酸,不停地点头:“我都知道了,妹子放心…”
“还有,我知道你这回去,是要挣大钱的,可是钱是挣不完的,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好…”胡飞转身抹了一把脸,才回头笑道,“妹子在京里,也要多加小心。若是在家还好,万一重新回侯府当差,记得万事要谨慎,别再犯心软的毛病了,遇事要三思,多问问信得过的姐姐们。大门大户里,见不得人的事儿多了,管也管不过来。你不过是个小丫头,那些事就让主子们管去吧,你要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等我回来…”
春瑛睫毛一颤,泪珠便滴了下来:“我知道了…”
两人默然相对,胡飞忽然想起什么,忙起身到床边翻找了半日,找出一根用红黑丝绳系着的玉珠来,递给春瑛:“这是上回进的玉珠子里,最通透的一颗,我原是打算等妹子过生日时送你的,如今却是来不及了,只好提前送。我手笨,打的绳结难看得紧,妹子莫嫌弃。”
春瑛接过来,认得丝绳是她打络子用的那种,但那绳结的确打得很粗糙,可是这份心意却难得,想来胡飞虽卖了这么久的脂粉首饰,本人却不是首饰匠,做这种细致活,也着实难为他了。她把丝绳的两个末端打了个花结,做成一个手链,往手上一戴,笑道:“小飞哥手艺好着呢,瞧,这不是很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