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春瑛皱眉道:“她又要害人了吧?这回是胭脂?”南棋轻笑:“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当她每一回都能顺心如意?”春瑛扁扁嘴:“反正她以前一直挺顺心的,倒霉的都是别人,没办法,她会拍马屁,靠山又稳当得很。”照她看,太太居然会重用曼如当亲信,真是瞎了眼了!这叫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不想再看曼如蹦跶的戏码,春瑛索性转身回秋玉的房间,见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珍珠、琥珀和玛瑙三人围着秋玉看那封信,前者一字一句地读出上面的字眼,其余两人便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两个人选的优缺点,秋玉板起脸盯向别的方向,完全不去看那信,颊上却绯红一片。

琥珀看到春瑛进门,便抬头笑问:“春儿,你说哪一个当你姐夫好?”秋玉啐了她一口,摔过一个枕头来:“没脸没皮的小蹄子,你既这样热心,不如自个儿去嫁好了!”琥珀嘻笑道:“哟,还没过门呢,倒先喝上醋了?”秋玉又羞又气,一把将她推下炕,自己爬到炕角打开自己的箱子,拿出一枝细笔来画花样子。

琥珀犹在那里笑话,玛瑙见秋玉手都在发抖了,便推了她一把:“你明知她脸皮薄,还笑话她做什么?快帮着拿主意吧?”

琥珀扬扬眉:“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是选赵家好,这个赵增秀才,既是个才子,前程无量,又是亲戚,将来秋玉要回府里请安,也是极方便的。何况启大奶奶每每来请安,都对我们毕恭毕敬的,有老太太撑腰,她娘家人一定不敢欺负秋玉。”

珍珠摇头道:“我倒不这么想,赵增固然好,但往后要是真当了官,哪里会看得起咱们做丫头的?万一将来他中了举后有什么相爷尚书来招他做女婿,叫秋玉怎么办?只怕到时候老太太都不好说什么。戏文里不是常有这样的故事么?”

琥珀有些迟疑:“可是…那个姓陆的是个白丁,又是瘸子…”

春瑛瞥了秋玉那边一眼,见她拿着笔望着白纸发呆,笔下那乱成一团的线条看不出来是什么,耳朵微微颤动,似乎在用心听这边的议论。春英暗暗抿了抿嘴,道:“姐姐们在这里想半日也是没用的,还是得打听清楚才好。”她接过珍珠手上的信,对秋玉道:“姐,咱们捎个信回家去吧?让爹托人去打听打听这两人的人品性情…还有他门两家人的脾性呀,住的房子环境呀,家里的日子过得如何呀…都打听清楚再说。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咱现在又没见过人,光看媒人捎来的几句话有什么用呀?!”

秋玉有些惊慌地放下笔,接过信,便捻着纸边发呆,春瑛索性抽过一张纸,拿过描花样的笔就写起来。珍珠凑近了看她写完,笑道:“到底是跟着表小姐的人,这手字可比我强多了,听说锦绣玲珑她们几个还会做诗呢。”

春瑛拿起纸吹了吹,笑着说:“我倒没看过她们做诗,只是曾见她们打算盘对帐。霍家凡是近前侍候的丫头仆役,听说全都是识字的,家人生了孩子,长到一定岁数就要开蒙,青姨娘说过,那是霍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珍珠惊叹不已,玛瑙有些羡慕地道:“真了不得,像珍珠姐姐这样会读会写,就已经很难得了,他家居然还让每个丫头小子都认字!”

春瑛笑笑,把信里的话读一遍给秋玉听,又问:“还有什么要写上?”秋玉垂首摇头,春瑛便将信叠好,打算找机会托人捎回家,琥珀一把抢过信:“交给我吧,我娘在二门上当差呢!正好是今儿当班!”她转身就往外跑,却刚到廊下就停了脚步,回身对屋里招了招手,珍珠和玛瑙走了出去,春瑛也好奇地跟上。

琥珀指了指院内,春瑛放眼望去,便看到曼如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脸上泪痕早已不见,低眉顺眼地躬身站着,不一会儿,上房的帘子掀起,太太安氏板着脸从里面走出,来到她身前,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你胆子不小,仗着我疼你,居然敢来惊扰老太太?!”

曼如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从前因想着三少爷的名声,不敢声张,多少委屈都吞了,可胭脂今日实在是太过分…再纵容下去,三少爷会变成什么样子?!奴婢自知从前不该瞒着太太,太太无论要如何责罚奴婢,奴婢都不会有怨言,只求太太能好好劝劝少爷,将心思放在正经事上。”她声泪俱下,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定然闻之落泪,只是周围的大丫头们却不肯合作,只是冷眼瞧着,唯有那些不晓事的小丫头或婆子,在那里替她担心。

安氏放缓了语气,却仍有几分严厉:“往后遇到这种事,不管攸哥儿怎么说,你头一个就该来回我!哭哭闹闹的,叫人看了笑话,岂不带累了攸哥儿的名声?!我是见你做事稳当,才将儿子交给你的,你劝不了他,就是你无用,你还有脸闹到老太太跟前?!”

曼如把头垂得更低了,几呼趴在地面上。安氏还是没能消气,瞥见胭脂跟着传话的小丫头走进院门,脸色便沉了下来。

胭脂穿着油绿对襟小夹袄,白绫绣花连裙,腰间系着海棠红的汗巾,头上光光的,只插了一对玉簪子,耳上一对玉坠子一颤一颤的,又干净又清秀,衬着越发雪白剔透的肤色,连安氏也不得不承认,她容貌远胜过曼如,别说自己的儿子一向爱看美人,就算换了别人,也会待胭脂更亲近些。

但承认归承认,安氏心里还是不乐意儿子被“狐狸精”教坏的,便板着脸喝斥道:“什么时候了?!老太太召你,你居然敢怠慢?!府里正守孝呢,你穿红着绿的是做什么?!”

胭脂本来正要向安氏请安问好,忽然被骂了一顿,瞥见旁边曼如眼中的得色,勉强忍住气,低头道:“太太教训得是,胭脂以后再不敢了。”

安氏一拳打到棉花上,心中郁闷不已,无奈对方不是侯府奴婢,又有靖王妃的面子在,想到自己将桂花外嫁给家人之子,已经受了丈夫嫡女不少怨言,只得忍住气,决定回房后要把儿子叫来好好说一顿,便一甩帕子气冲冲地走了。

曼如脸上闪过一丝愕然,被芍药小声喝斥一句,才醒过神来,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胭脂,跟了上去。胭脂冷笑,抬头径自往上房走。

琥珀回过头来,朝春瑛等人笑笑,吐了吐舌头:“我的乖乖,这戏码可比去年在尚书府里看的那场闹天宫要有意思多了。”

珍珠笑着戳了她的脑门一记:“傻丫头,这跟闹天宫怎么比?”

春瑛跟着她们笑了一场,看看上房方向,又看看院门方向,挑了挑眉,心想今天这一出,到底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呢?

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有人上门

春瑛捎回家的信,没过几天便有了回音。路妈妈托了熟人带了口信进来,叫秋玉九月十六或十七两天想法子回家一趟,最好是能过夜。

春瑛拿不准母亲的用意,但捎口信的人却挤眉弄眼地,透露了一丝口风:“听说那日有人要来你家做客呢!可不得让姑娘去相看相看?”

春瑛眼中一亮,谢过信使将人送走,便怂恿姐姐去请假。今天已经是十三了,总得先打好招呼,免得有事情耽误了。

秋玉初时有些扭捏,心里却不是不在意的,很快就拿到了假期,因玲珑正跟琉璃说话,顺便连春瑛的假也一并请了。春瑛知道了,也乐意休息一日,替姐姐掌掌眼。

到了回家那天早上,姐妹俩梳洗过,又吃了早饭,便各自去向主子辞行。春瑛来到霍漪房间时,二小姐宜君与三小姐惜君刚好都在,虽然三个人都表现得很想好好谈话,却始终有些冷场。霍漪似乎很是拘谨,宜君几次想提起新的话题,都做得不太高明,惜君只会点头应是,彷佛多说一句话就被人揍似的,畏畏缩缩,两只眼睛只盯着桌面上的茶杯。

春瑛进来禀报要回家的事,霍漪暗暗松了口气,道:“我都听说了,原是喜事,你回家看看也好。横竖我这里没什么要紧活计,你便在家过一夜,明日酉时〈下午17点到19点〉前再回吧。”又叫过菊儿,拿了一个镶了银边的乌木盒子来,道:“从前在晚香馆时,我身边的丫头得你姐姐多番关照,等她好日子到了,我也该送一份贺礼。只是我有孝在身,没得冲撞了你家的喜气,只能提前表表心意,算是为你姐姐添妆吧。”

春瑛忙接过盒子,下跪拜谢。屋里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些,二小姐宜君笑道:“秋玉这是真的要出嫁了?往日常跟她一块儿说笑的,我是不是也要随一份礼?”又问:“嫁的是哪一家?听说是启大嫂子的兄弟,是不是?我很看不上启大嫂子那个寒酸样儿,她兄弟能有多好?没得糟蹋了秋玉!”

她身后的小丫环小声提醒她:“二小姐,你不该这么说,叫太太知道了,会说你待亲戚无礼的。”宜君不耐烦地白她一眼:“啰嗦!你不说,太太怎会知道?!成天就会挑我的错儿,你还是不是我的丫头?!”那丫头唯唯诺诺地缩了回去,一旁的翠玉便道:“小姐莫生气,嘉香不过是担心您吃亏罢了。”

宜君冷哼一声,把桌上的点心盘子往妹妹面前一推:“你方才不是夸这个好吃么?!怎的一点都不碰?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表姐你方才说的都不是真心话么?!也不怕给人添堵!自己不争气,怎能怪别人怠慢你?!”三小姐惜君惊慌地应了声,伸手拿了一块点心,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霍漪有些尴尬,只能埋头喝茶,宜君生了一会儿闷气,才醒过神来,想起现在不是在自己房间里,只得又重新堆上笑脸,道:“叫表姐看了笑话,我这几个丫头都是爱瞎操心的主儿!其实太太正忙呢,哪里有空理会这样的小事?她前些天特特把三哥哥院里的一个标致丫头召到身边,教人《女诫》呢。我昨日去请安时,太太正在看人抄书,又说犯了头疼,连见我一面的工夫都没有了。”说罢又对春瑛笑笑:“没吓着你吧?你是秋玉的妹子?你姐姐什么时候出嫁?日子定了就说一声,我们姐妹也好随礼。”

春瑛暗暗抹了一把汗,赔笑道:“多谢二小姐。若小姐们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霍漪轻轻颔首让她出去,又对宜君惜君姊妹道:“舅母身上不适,我正该去请安问好的。前儿宫里皇后娘娘赏了几瓶木樨清露下来,听说能治秋躁烦闷,舒肝平气。我一向吃不惯那样的香甜东西,不如拿来孝敬舅母。二妹妹三妹妹若无事,不妨陪我走一遭如何?”

春瑛一边向外走,一边听着她们的话,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表小姐怎的忽然对太太关心起来”,眼见着秋玉迎面向她招手,便把这个念头抛开,欢快地奔了过去。

这次回家,跟上回不一样,不但侯府安排了婆子和小丫头跟车,老太太还特地赏了好几块上好的料子并头面首饰,几个大丫头也各有私赠。春瑛秋玉姐妹俩一合计,索性将自己攒的东西一并带走。春瑛更是想到,表小姐正在守孝,只怕未来两年时间内都不能穿红着绿涂脂抹粉了,她身为人家的丫环,自然也要跟着做,便把所有红红绿绿的衣服、大部分金银首饰和颜色鲜艳的绢花一股脑儿打包好,齐齐带上马车。

跟车的婆子有些眼生,自称姓魏,小丫头倒是熟人,就是上回春瑛回家时遇到的亭儿。魏大娘大概是听到了风声,冲着秋玉笑嘻嘻地道:“大家伙都听说了,恭喜秋玉姑娘了!”

秋玉心中不由得暗恼,疑惑父母怎的这般糊涂,连哪户人家都没定呢,就宣扬得人人都知道了,万一有什么变化,叫她如何做人?她虽羞涩,到底这几日被锻炼得脸皮坚强了几倍,只是板着脸不说话。春瑛便替她出面笑道:“多谢大娘,到时候还请来喝杯水酒。”魏大娘掩着嘴乐,又骂亭儿:“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着拿包袱!”

一行人齐齐回到陆家院子,路妈妈一听到动静,便抱着儿子跑出来,喜道:“可算回来了!真怕你们有事耽搁!快,快进来!”又招呼魏大娘吃茶,后者推说还要回去当差,路妈妈便暗暗塞了一个荷包过去,笑道:“闺女回家一趟不容易,用不了多久又要嫁出去了,大姐行个好,叫孩子在家多留一日,行不?”魏大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妹子放心,老太太早就发了话,叫她们姐妹明儿吃了午饭再回去呢,这么长时间,还不够你们一家人说话?”路妈妈一便念佛,一边千恩万谢,又随手抓了一把晒干的栗子给亭儿,才把她们送走了。

春瑛伸手接过弟弟,不解地问:“娘,你这是做什么呀?你以前待她们从来没这么客气过。”

路妈妈白她一眼:“你懂什么?你爹如今在外头做管事,不把府里这些大娘大婶们巴结好了,不怕她们暗地里说你爹坏话?!”

春瑛恍然,又道:“娘,我和姐姐今儿带了许多东西回来呢,有老太太赏的料子和首饰,也有表小姐送的东西,说是给姐姐添妆。”

“知道了。”路妈妈淡定了许多,不像以前,一听说有赏赐,就眉开眼笑,她掀帘子进了女儿们的房间,对大女儿道:“赶紧重新梳洗一遍,换一件鲜艳些的衣裳。待会你木大叔木大娘要带了那陆家小哥过来吃饭呢。”

秋玉有些惊慌:“这…这是怎么说的?事儿还没定呢,就让人上门,不好吧?”春瑛也道:“要是赵家那边知道了,不会有怨言吗?”

路妈妈瞥瞥嘴:“启大奶奶吹破了牛皮,一句实话都没有,赵家是不穷,也有几间房屋,几亩田地,可是她兄弟瘦得象根竹竿似的,一看就不是长命相!又傲气得紧,家里父母态度也不热络,你爹去他家做客,连杯象样的热茶都没有,只拿清水待客,你爹气得要走,在门口还遇到一个媒婆等着进门,说是要给一位县丞家的小姐说亲。他家待那媒婆可热络多了!我瞧他们家不是真心做亲的,索性回绝了启大奶奶。”说罢又笑着对秋玉道:“你爹已经见过那个陆仁义了,很是不错,又问了八字,正好与你相配,你待会儿瞧一眼,若没什么不好的,今天就把事情定下来!我请人看过你们的八字,今年办喜事最好,虽有些急,但如今到除夕还有些日子呢,够两家筹备的了!”

秋玉听得发怔,逐低了头沉默不语。春瑛哪时知道事情有了这样的变化?虽然先前看两家资料时,内心略略倾向于陆家,但还是会以秋玉的想法为重,可是现在,说话就要定下来了,也不给人点时间考虑考虑!她有些着急,忙追着母亲跑出去,想要追问原因,却听到院门口传来好些人说笑的声音,其中一个正是父亲路有贵:“孩子他娘!木老哥一家来了!还不快出来?!”

路妈妈笑着迎出去,又挥手示意春瑛回房间,春瑛一跺脚,钻回房里,看到姐姐脸上的茫然之色,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

窗外传来几个陌生的声音,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笑呵呵地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大侄子,瞧,一表人才不是?”然后便是一把有些低沉的男声:“见过路叔、路婶。”路妈妈连声应着,又劝他们“坐、坐呀,我去倒茶。”

同时叫丈夫将茶桌摆到院子里来。

众人在院里坐了下来,借着桂花香气和秋日暖阳,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春瑛小心地走到房间外,扒在门上偷偷看了一眼,便飞快地缩回头,又再探头去看。

院子里,围着茶桌坐了五个人,除了自家父母,还有一对中年夫妻,穿着都挺体面,显然便是木管事夫妇了,另有一个高高的男子,国字脸,皮肤有些发黑,倒是浓眉大眼的,看上去挺有型。若照古人对于美男子的看法,他兴许不算英俊(因为太黑),但从春瑛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却俨然是位型男铁汉!

春瑛眨眨眼,对这个极有可能成为自家姐夫的男人倒是有些改观,可惜他名字取得不好,陆仁义…路人乙…哪家父母会给自己儿子取这么悲摧的名字呀?!幸好长得不路人。

她缩回房间,推一推坐在炕边发呆的秋玉:“姐,那人瞧着不错,你在窗缝里偷偷看一眼?”

秋玉疑惑地看了看她,咬咬唇,犹豫半日,到底没忍住,偷偷掀起一点窗缝,往外看了一眼,便迅速缩了回来,脸上一红,又掀起窗缝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看,那陆仁义却正好转头过来,四只眼睛对上了,秋玉飞快地放下窗子,脸红得象只熟透的苹果,又是羞,又是悔,又带了一丝丝喜意,脸上简直不知该出现什么表情才好了。

春瑛见了,暗暗偷笑。看来,这一对…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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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六十六章 喜事

院里的对话还在继续,路妈妈用说笑中带点试探的语气,打听着陆仁义的情况:“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春瑛仍旧回到门边扒着偷看,见那陆仁义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干巴巴地道:“我虚岁二十五了,家里就我一个!哦,对了,还有几个人跟我住一块儿,还有个叔叔,不过他家在天津。”

他抓了抓头发,黑脸皮上有些发红,不知是被太阳晒着了,还是不好意思,眼睛还忍不住往秋玉春瑛房间的窗户方向瞟。

春瑛暗暗偷笑,路有贵和路妈妈却是在干笑,木管事闭了闭眼,才清了清嗓子,道:“仁义的父母早些年没了,家里也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住那么大一所院子,又有那么多的田产,实在有些吃不消,便雇了一家人帮忙打理杂务。那家是一对夫妻带着一双儿女,打扫跑腿厨活什么的,都能做一些。仁义又打算娶了妻以后,便买一个小丫头来家使唤,绝不会叫老婆受苦!”他笑着拍拍陆仁义的肩:“他在京里没什么亲戚,只有一个叔叔在天津任百户,一年通几回书信,有差事上京才来一回,但为人极正派的,婶婶和两个小兄弟也是和善人。别的亲戚就都太远了,几年都见不了一次,倒是租着他那两个院子的几户人家,因住得近,常来常往,跟仁义交情不错。”

路有贵夫妻从这番话里迅速整理出有用的信息,对视一眼,都还算满意,路有贵又问:“说起来前儿我随木老哥去的时候,见陆小哥家院子前头似乎还开了店?那是别人租了地方做生意,还是小哥自家做的生意?”

木管事喝了口茶,没听到陆仁义答话,扭头去看,发现他正往左厢房方向瞧,而左厢房的窗子原本是关上的,现在却稍稍打开了一条缝,隐隐有人影在窗后闪动。木管事低头咳了两声,左手悄悄撞了撞陆仁义的手肘,又把路有贵的问题重复一遍。

陆仁义直起身子,有些局促地偷偷瞧了众人一眼,见人人都淡定吃茶,才暗暗松了口气,答道:“我那院子原本是三进的,但全家就我一个人住,即便添了老叶一家,也实在空得慌。有个朋友就给我出了主意,叫我将院子前头隔开,在屋里摆上桌椅、板床,让进出京城的脚夫车夫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卖些干粮酒水什么的。因离城门近,来往的人也多,倒把生意给做起来了,银子什么的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给大家伙儿行了一个方便。”

路家夫妇都暗暗点头,不但有田地房产,还能想着另开新源,这个年轻人脑子倒不笨,只是路妈妈又添了担忧:“来店里的都是脚夫?可靠么?会不会太吵?不会…打搅到后宅吧?”

木娘子马上道:“前头跟后院相连的门是锁死了的,内宅另有门出入,仁义每日去店里,也是打街上过,店里的人再多,也不会打搅到后宅,这个我能打包票!”

路妈妈点点头,弯弯眼角,再消息打量陆仁义,觉得挺满意,又将视线转到他的左腿上,踌躇片刻,才问:“请恕我无礼了,不知你这腿…是怎么伤着的?大夫怎么说?真没法治了么?我们家也认得一两位擅治跌打损伤的大夫,要不你…”

春瑛原本正打算缩回房间去的,听到这个问题,立马停下了脚步,一面想着“老妈也太不客气了吧”,另一方面也想知道陆仁义会怎么回答,如果他的腿真能治好,就是完美的姐夫人选了。

只听得陆仁义道:“我这条腿,是小时候摔的,大夫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其实没什么要紧,能走能跑,就是有些高低脚,在街上抓小偷,我比人家没瘸的都跑得快呢!不信,我走给你们瞧瞧。”说罢就起身在院里走了一个来回,春瑛看了,果然是高低脚,而且情况并不严重,如果做鞋子时把鞋底做厚些,想必就跟正常人没多大差别了。她暗暗点了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

“二姐,在做什么?”耳边忽然响起的童声把春瑛吓了一跳,一转头,却是弟弟小虎不知几时从房间跑出来了,正睁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小小的身体就站在门边,一句话说出,立刻把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春瑛心中大喊“被发现了”,然后僵硬地朝弟弟摇头,不停地嘘着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谁知小虎却觉得她摇得很有趣,乐呵呵地跟着摇,嚷道:“二姐,要玩!我也要玩!”

春瑛大汗,飞快地抱起弟弟就往房间跑,秋玉立刻从窗边走开,装作坐在床边整理衣服。春瑛把人朝秋玉怀里一塞,就抹汗道:“吓死我了,居然被这个小人儿拆穿了!”顿了顿,想起刚才进房间事看到的情形,掩嘴窃笑道:“原来姐姐一直看着,可看真切了?还满意不?”秋玉羞红了脸,啐了一口:“去,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便低头玩着弟弟的小手。

春瑛撇撇嘴:“假正经…明明很在意么…”又把做鞋的法子告诉了她:“姐姐将来试一试,说不定能掩饰一下呢。”秋玉扭头不理,神色间却若有所思。

院里的谈话还在继续,房间的门帘忽地一掀,路妈妈走了进来,瞪了春瑛一眼,从柜里拿出一件枣红色的比甲,递给秋玉,接着抱过儿子道:“把这件衣裳换上,木娘子这就要进来了。”

秋玉吃了一惊,忙依言换上了,有些无措地站在房中,不知要怎么做。春瑛从首饰盒里翻出一枝金簪、一朵菊花样式的粉红绢花,替她插上,又替她施了点薄薄的胭脂,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又娇又俏。

路妈妈对小女儿的化妆很满意,便抱着儿子出去了,不一会儿,领了木娘子进来。

木娘子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长得很秀气,头上勒着镜面乌绫包头,隐隐露出几朵银花,身上穿着宝蓝对襟潞绸夹袄、松花色细绫褶裙,身材不胖不瘦,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哟,早就听说你家两闺女都长得极好,以前看得不仔细,今日到了近前一瞧,比传闻还要再好上一百倍!”又亲热地拉起秋玉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看了个全,夸了又夸,末了还对路妈妈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就凭大侄女这人材,跟我那大侄子不是正好相配么?!你没瞧见,方才那小子光是看窗户,就快要把眼珠子掉出来了!”

春瑛早在她进门不久,便缩到一旁装壁花了,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偷笑。秋玉羞得满脸通红,低头不语,暗暗使力想把手抽回来,无奈木娘子一直握着,还翻来覆去地,又问她身上的衣服是不是自己做的,平日爱吃什么菜,又问她对陆仁义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大概是秋玉害羞得太明显了,压根儿就没法好好回答她的问题,木娘子又替陆仁义说了许多好话,才有些依依不舍地应路妈妈的邀请到外间继续吃茶,临走前还打量了春瑛几眼,方含笑离去。

春瑛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推了秋玉一把:“姐,你别光顾着害臊,看情形今儿就要定了,你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就趁早问呀?!”

秋玉咬咬唇,将手中的帕子扭成了麻花,才正色道:“春儿,你去问他,他活到今年二十五虚岁,又没什么大毛病,我瞧着…他什么都…挺好的,照理早该娶亲,一直未娶,可是有什么缘故?”

春瑛睁大了眼:“我去?不要紧么?”

“不要紧,你年纪还小,别人只当你是小孩子不懂事,不会放在心上的。”秋玉拉了拉春瑛的手,“好妹妹,你就帮我一回!姐姐一定重重谢你!”

春瑛哂道:“两姐妹要什么谢不谢的?你既然说没问题,我这就去问。”说罢深呼吸一口气,摆出天真的笑容,跑到院子里,先是笑着向木管事问了好,才对陆仁义道:“这位就是陆大哥?他以后就是我姐夫了?”

路妈妈轻拍她一记:“冒冒失失的,也不怕人笑话!”却没否认,木娘子更是说:“你瞧这个姐夫好不好呀?”

春瑛继续“天真”地问:“好是好的,可他有多大了?看起来比姐姐大七八岁呢,为什么到现在才娶老婆?”

路妈妈又拍了她一记:“怎么说话呢?!”路有贵却没吭声,只是微笑着看陆仁义。

木管事连忙张口要解释,陆仁义拦下他道:“木叔,这个我来说好了。”悄悄看了左厢房一眼,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其实人人都看到了——道:“你们方才也瞧见了,我除了走路不大利索,脸皮长得黑了点,也没什么大毛病,不赌不嫖,喝酒也不过分,身板好,人品嘛…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实诚!我又有家有业的,只求能找个好看又贤惠的老婆,不一定是美人,但至少要看得顺眼,能跟我清清静静过日子的。我这要求也不过分吧?可人家给我说的,不是身体有毛病,就是脸上长麻子的,要不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等着我的聘礼去救济的!救济不打紧,可我没打算娶个老婆回来,让她把我的家私都搬回娘家去!所以…一来二去的…就…那啥…”他抓了抓头发,叹气道:“若不是木叔替我张罗,我早就灰了心了…也不会…”眼神又忍不住往左厢房瞟。

木管事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一记,才笑着对路有贵夫妻道:“你们别笑话,他这人啊,就爱有话直说。其实这都是缘份,先前是缘份未到,才会事事不成,若是他早早娶了亲,今天又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姻缘呀?!”看向春瑛:“丫头说是不是?”

春瑛笑着跑回房间去了,朝秋玉挤挤眼:“这个答案可还满意?”想想陆仁义也挺可怜的,不过是脚有点瘸,就人人都不把他当结婚好对象来看了。

秋玉含羞带笑地低了头,春瑛瞧着,小声问:“还有什么要问吗?”

“还有什么要问的?!”路妈妈没好气地掀帘子进来了,戳了春瑛的脑门一记,“哪有你这样直接问人那种话的?!即便真想知道,也该悄悄找别人打听!”又小声问大女儿应不应?秋玉沉默着不说话,她便一拍手:“那就是应了!春儿,快去打酒,咱们请你木叔木婶好好吃一杯,这可是大喜事儿!”

春瑛笑着应了,又问:“打什么酒?还是竹叶青?”

“要金升记的金惠香!打够四斤回来!”路妈妈给了银子,足有一两重。

金升记离他们家远着呢,但难得有喜事,春瑛二话不说就接了过来,笑着跑了出去,一路朝酒坊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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